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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真的不務正業 第八百九十六章 萬歷第五大案,誠臣張居正之錯
張居正最大的劣勢,就是沒有基層的工作經驗。
所以當柯延昌這一本寫滿了‘兩難自解’的奏疏,送到朝廷的時候,張居正將奏疏交給了王崇古去判斷下,是不是柯延昌在欺上瞞下,類似于大興縣畝產一萬斤一樣的祥瑞。
也就是柯延昌是個農學博士,要是大明官吏上這種奏疏,張居正一定會進行忠誠度審查,看看是真的忠誠,還是在假裝忠誠實在行悖逆之事。
張居正對這種‘兩難自解’的方案天然厭惡,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怎么可能又保山林,又能保住樵戶的利益。
這種兩難自解的表述,讓張居正懷疑其真實性。
王崇古跟張居正解釋了其中的道理,說復雜,真的很復雜的,不是身在其中,無法理解,說簡單,其實就是農業上的產業升級。
西山煤局已經停止了采煤,深入地下一百多丈采煤,還是過于辛苦和危險了,西山煤局進行了產業升級,現在西山煤局主要以煉焦、煉鋼、煉水肥、鑄鐵器為主業。
而入山伐木,是過去樵戶的主要營生,但入山伐木并不賺錢,因為路不好,每一次入山,大抵都是搏命,而且老虎、野豬、野狼泛濫成災,山中猛獸,也是對樵戶的巨大威脅。
現在,在一些不太適合耕種的土地上,種這種速生楊,就是生產力提高后的農業產業升級。
根本不是什么兩難自解,而是生產力提高的顯著特征,而且大明已經支付過代價了。
和張居正想的不同,產業升級,是需要代價的,也是有陣痛的,就像紡織工會對機械工坊天然抵觸一樣。
大明禁時令入山林伐木,讓樵戶這幾年的收入減少,但凡是能找到別的營生,他們也不會入山林了。
陜甘綏的整體的貧困,也讓他們無處為生,這也是柯延昌為何要弄官辦林場的緣故,他不讓這些人入山伐木,就要給這些人找到生機,否則就是逼窮人去窮死、餓死、困死。
在別的地方,柯延昌不清楚,但在陜甘綏,逼窮人去死,他們真的會玉石俱焚,都別活,是一種無奈和最后的選擇。
王崇古繼續說道:“陛下,柯延昌能夠做成,其實很好理解。”
“潘季馴、劉東星、柯延昌、忠順夫人等人,把這些樵戶編入了軍戶,組建了工兵團營,興修水利、修橋補路、開墾荒田、修建林場,雖然做工兵,很是辛苦,活的也不是很好。”
“但能活,還能吃上飯,就已經是幸運之事了。”
“也就是說,越窮越旱,越旱越窮的死結,現在終于能解開一點了,終于有了一點點曙光,阻止植被繼續減少,大幅度增加優質牧草的種植,對沙地一點點的阻擊。”
“陜甘綏變綠的那天,才能徹底脫貧。”
“世間事兒,沒有什么兩難自解。”
大明百姓素來如此,逼著他們去死,他們會玉石俱焚,但只要給一條活路,一切都變得好說好商量,不讓砍樹,卻給活干,給口飯吃,這個交換,百姓是可以接受的。
大明已經支付過代價了,這個代價是朝廷為了綏遠馳道在最危險時候,借了一千萬銀的特別國債,是地方窮民苦力不得不走出他們熟悉的環境,放棄祖業,聽從朝廷號令,隨波逐流一樣營造,居無定所,顛沛流離,朝不保夕。
陣痛是極其痛苦的,但死結是需要解開的。
王崇古認為柯延昌沒有撒謊,整個大明的格物博士里,王崇古最喜歡和農學博士說話,哪怕王崇古有的時候聽不懂,但還是喜歡。
因為農學博士都會親自下田,他們本質上是讀了書的農夫,他們說話很接地氣,會用農夫聽得懂的話,告訴農夫們怎么做,能多打點糧食。
“此皆仰賴圣恩。”王崇古真心實意的說道。
“潘季馴支持的,柯延昌改良的楊樹速生種,陜甘綏百姓自己與天爭,與地爭,不必動不動就圣恩。”朱翊鈞眉頭緊蹙的說道,他確實不喜歡恩情敘事。
有的時候大明的讀書人實在是太壞了,比如張居正搞恩情敘事,張居正甚至把他自己提出的階級論異化為了恩情敘事!
張居正將階級用過去儒家禮法官序貴賤各得其宜,尊卑長幼之序代替,將分配用皇帝圣恩代替。
張居正用恩情敘事,完美代替了廣泛傳播的階級論頭兩卷!
朱翊鈞當然不能贊同,他要是贊同,就真給張居正搞成了,大明就真的升太陽了,這些大臣也是作繭自縛,也不怕把自己曬傷了。
“陛下,工兵團營、這些都不是憑空來的。”王崇古罕見的忤逆了皇帝的圣意,他面色凝重的說道:“陛下,人是要吃飯的,這看起來是一句廢話,具體到官辦林場上,這些不能入山伐木的樵戶,吃什么喝什么?”
“從萬歷九年起,大司農徐貞明親赴綏遠,開始推廣番薯,可以說今日的綏遠馳道、臥馬崗礦山、勝州礦山、綏遠馳道、一千五百里溝渠,全都是在番薯上長出來的。”
“而農學院、寶歧司、農學博士也不是憑空來的,是自萬歷元年,陛下親事農桑后,歷經十七年,才有了今日景象。”
“所以,臣才說皆仰圣恩,這里的圣恩不僅僅是一千萬銀的特別國債,還有陛下十七年來的勵精圖治。”
“一切的一切,都不是無緣無故的!”
王崇古的語氣是非常激動的,陛下反感恩情敘事,但恩情敘事本身就是從陛下的種種行為上,延伸出來的。
王崇古要講大不敬的話,但凡是道爺和先帝,和陛下一樣的弘毅,他王崇古也不會變成反賊。
沒有陛下十七年如一日的堅持,沒有今天萬歷維新的輝煌,萬歷維新,也早就在萬歷十年開始的反對浪潮中煙消云散了。
朱翊鈞一愣,他發現自己可以反感,但是不能反對,因為反對這種敘事,是反對自己的行為,除非他不想當皇帝了。
皇帝還是要做的。
從歷史經驗來看,就沒有一個位高權重的大臣或者皇帝,可以在得罪了所有能得罪的肉食者后,還能夠激流勇退,安穩度過晚年,任何一名變法的領袖,失去權力等于死亡,等于人亡政息。
全都斗爭到死的那天,才是劃上一個逗號。
商鞅的確被五馬分尸了,可是商鞅的死,只是一個逗號,他的政策依舊讓秦國走向了強大,歷代變法者追求的從來不是善終,而是人死政不息。
在中國,人死了,名字還在歷史長河里不停地閃耀著,指引著后來者循跡而行。
朱翊鈞不覺得馬麗昂可以帶著大光明教,解救法蘭西人,是因為法蘭西的歷史上,閃耀的火炬,實在是過于稀少了。
一兩盞孤燈,閃爍之后,終究黯淡無光。
沒有秦孝公的支持,商鞅不可能成功。
沒有皇帝支持,萬歷維新會在反對的浪潮中,變成大明最后一搏。
“不必在朕面前反復提及就是。”朱翊鈞給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眼不見為凈,升太陽是你們群臣要搞的,日后被曬傷了,可不能怪他朱翊鈞。
“那九月的萬壽圣節,是不是可以恢復祖宗成法了?”張居正立刻順桿爬,展現了什么叫做官僚的得寸進尺。
皇帝一松口,張居正立刻跟進。
萬壽圣節,就是給皇帝過生日的節日。
整個大明,只有朱元璋的節日,叫做圣誕節,其他全都可以叫萬壽圣節。
如何給皇帝過生日,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兒,禮部有專門的流程,要各地官員提前寫好賀表,而且各級官員的格式有著極為嚴格的規定,并且一個衙門只有主官有資格給皇帝祝壽。
各個皇帝不同,還有自己專門的喜好。
比如朱棣喜歡大擺宴席,人多到整個丹陛廣場都坐不到,甚至要擺到長安街上,即便是北伐的路上,也會和公侯們一起擺席喝酒;
比如明憲宗、明武宗會在萬壽圣節第二天,閱示軍馬;
比如先帝隆慶皇帝,就喜歡看百藝表演,而且還喜歡大肆恩賞百藝;
比如明孝宗和道爺,都喜歡齋醮,就是道家法事,焚青詞,祈求上天賜福。
但道爺自嘉靖二十一年后,就再也沒有出席過自己的生日會了,都是讓群臣遙拜,也沒舉行過一次生日齋醮了。
到了萬歷皇帝,萬歷皇帝會賞賜大臣們財物和酒席,張居正會給萬歷皇帝大肆操辦過生日,直接綜上所述!
萬歷初年,一到九月的萬壽圣節,京師就會特別熱鬧。
考成法壓下去,大明上下所有官僚,都要上賀表,賀表寫的不好還要被考成,不寫都不行,還要寫出新意來。
因為洪武年間,所有官吏都要上,這是祖宗成法。
到了萬壽圣節這一天,皇帝在奉王殿等著,京官不論品秩,只要是官身,都要悉數到場,能從奉王殿排到承天門去,五拜三叩首大禮之后,請萬歷皇帝點燃青詞,向上天祈福。
誰敢無故缺席,那考成法的大棒就會砸到頭上。
有山西布政使回京敘事,他不是京官,不知道規矩,沒有到奉王殿磕頭,就被一擼到底,連官身功名都沒了,后來也沒有被官復原職。
除此之外,五品以上命婦也要全部進宮,要拜見李太后、陳太后、王皇后,還要做女紅萬壽圖獻禮。
等到齋醮結束,就是百藝獻藝。
熱熱鬧鬧一下午,君臣圍在丹陛廣場看大戲、看變臉、看踩高蹺、看雜耍、看雜技,這一日皇帝要照例恩賞,但有上限,最多兩萬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到了萬壽圣節的第二天,就是長安街軍馬操閱,可謂是人山人海、鑼鼓喧天、錦旗招展、熱鬧無比,整個京師萬民空巷,看軍馬通過長安街。
到了第三天,萬歷大祭司徐文壁還會帶著武勛前往西山皇陵祭祖,這是郊祭,因為皇帝小,就讓定國公代為前往。
這是朝廷方面,而整個北衙,也有慶賀活動,如果天氣好就是鰲山燈火,如果天氣不好,也會有沿街廟會慶賀。
大明地方都會休沐,舉辦廟會,而且地方的廟會,會持續整整七天,可以說和過年一樣熱鬧。
這種熱鬧持續了十二年,就因為言官反復彈劾靡費過重,復了舊制,就是賀表、磕頭、賞賜閣臣宴席、財物。
初時,萬歷皇帝還非常不滿,連過生日都不能熱鬧了嗎?他從小時候起,過生日都是這么過的,怎么就不行了?
自萬歷十七年起,萬歷皇帝再也沒有參加過自己的生日會了。
到了后來,萬歷皇帝甚至不在乎群臣們到不到奉王殿磕頭。
申時行是最后一個把萬歷皇帝哄到生日會上的首輔了,后來的王錫爵、沈一貫,用盡了一切能想到的辦法,都見不到萬歷皇帝。
朱翊鈞不同,自萬歷元年起,朱翊鈞以先帝喪期、國事多艱、尚節儉修省為由,罷萬壽圣節一切典禮,賀表都不收一張,之后禮部請了十七年,朱翊鈞一次沒準過。
“以前國勢衰微,辦個萬壽圣節,有遲到的、有無故不到的、有賀表代寫的、有賀表照抄前文的,陛下不辦,臣也無奈只能遵從,現在總不能不辦了吧?”張居正兩手一攤,開始逼宮。
這事兒皇帝辦也得辦,不辦也得辦!
萬歷元年,先帝喪期,一切從簡,不得禮樂,張居正答應了,結果張居正完全沒料到,這一答應就是十七年!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日后他就只能看到‘循舊例不辦’這五個字了。
無論如何,今年都要過萬壽圣節!
“朕不明白,這已經是先生今年第三次提到萬壽圣節了,先生,過去都不辦,現在為何要辦?咱們當初說好的,簡化繁文縟節,這先生怎么突然提及此事?”
“朕也不希望弄成北宋末年生辰綱的局面。”
“王皇后會給朕過生日啊,每年都有精心準備的禮物,還有長壽面,也挺好的。”朱翊鈞一臉疑惑。
之前都是奏疏,朱翊鈞照例回復,張居正沒有再請,但這次都當面說了,顯然張居正有執念,非要大辦才行。
過去主少國疑、大臣不附、天下輕視、人心啟疑,大肆操辦萬壽圣節安定人心,是應有之義。
現在朱翊鈞都二十七歲了,如日中天,張居正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請辦萬壽圣節,而且是大肆操辦,那流程,朱翊鈞看了都頭疼。
燒青詞,請老天爺賜福,朱翊鈞都不知道,自己這個天天喊著人定勝天的皇帝,會不會得到老天爺的賜福。
老天爺不降道雷劈了他這個非要給大明逆天改命的君王,就已經是老天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那時候窮啊。”張居正解釋了下過去為何遵從皇帝旨意,一切從簡,萬歷六年起,大明朝廷才有了結余,之前都是欠,俸祿、軍餉、皇陵營造費用,全都欠來欠去。
萬歷六年起,大明戶部終于不再是六部之恥了。
“這萬壽圣節,必須要辦,臣反思了下,這簡化繁文縟節,有點用力過猛了。”張居正坐的筆直,正襟危坐繼續說道:
“陛下,葡王安東尼奧、法蘭西使者若昂,他們都要面對一個問題,那就是平民在哪里的問題。”
“楊巍案、田一儁案、選貢案、池州劫船案,讓臣有些猝不及防,這些事兒發生完全出乎臣的預料。”
“陛下英明神武,弘毅志堅,手握京營、水師重兵,做事張弛有度,賞罰分明,乃不世英主,這些逆黨,居然敢如此,忤逆犯上,究竟何等緣故?”
“臣嘗閱遍卷宗,發現了一件事,這些逆黨有一個問題,那就是陛下在哪里?”
“一切從簡之后,這些逆黨,已然忘記了大明只有陛下這一片天。”
“萬歷第五大案,誠臣之錯。”
國家大事,在戎在祀,過去張居正過于重視戎事,振武強兵,卻忽略了禮法,這幫逆黨眼里,早就沒了皇帝。
現在張居正察覺到了自己的錯誤,所以萬壽圣節一定要大肆操辦!
“如此。”朱翊鈞聽聞張居正的理由,理解了為何張居正這個時候要辦萬壽圣節了。
“要不折中下,以太祖高皇帝生辰紀念,太祖高皇帝生辰不是圣誕嗎?”朱翊鈞笑著說道:“先生的顧慮朕已經知曉,先生所言有理,以太祖高皇帝誕辰紀念,再合適不過了。”
“不可。”張居正十分堅定的說道。
沈鯉看張居正如此生硬,生怕皇帝和元輔吵起來,立刻馬上說道:“陛下,太祖高皇帝已經龍馭上賓了。”
“如此。”朱翊鈞明白了張居正和沈鯉的意思,朱元璋已經活在了歷史里,而朱翊鈞這個皇帝活在現實。
朱翊鈞再想了想說道:“那就按先生和禮部的意思辦吧,朕突然想起了朕辦的開沽點檢,也確實該熱鬧熱鬧。”
開沽點檢日在五月最后一天,朱翊鈞每年都會辦,其實就是為了凝聚力。
大肆操辦萬壽圣節,也是為了凝聚力。
“陛下圣明。”張居正長松了口氣,終于解決了一個讓他寢食難安的心頭之患,皇帝威權的喪失,他張居正也有責任,現在糾正,是亡羊補牢,但為時不晚。
“先生這一套禮法走下來,沒個十五萬銀根本走不完,但是應該做,也就不心疼銀子了,每年有這十五萬銀,能辦多少個林場了。”朱翊鈞的話有點顛三倒四,他是真的心疼銀子。
這銀子當然花的值,人心凝聚是多少銀子都買不到的,但該心疼還是心疼,不是一次花銷,是每年固定開支。
“申時行從北衙來了封奏疏。”張居正拿出了申時行的奏疏。
朱翊鈞看了半天,起初還有些不太在意,看著看著,皇帝的面色逐漸嚴肅了起來,他將奏疏遞給了馮保說道:“馮大伴,你看看這讀書人多壞啊!”
“可不是嗎?”馮保沒看奏疏,先接話茬,他看完之后,由衷的說道:“確實壞。”
申時行的奏疏說的是費利佩給大明加關稅的事兒,申時行不贊同皇帝直接對等加60的關稅,而是提出了一個名叫關稅配額的想法。
關稅配額,顧名思義,就是每年對泰西各國,根據關系和友善度進行關稅配額。
日后再有番夷冒犯天朝上國,就給它不斷的縮減關稅配額,一來,有時間去調整原材料供給,找到替代;二來,通過這段時間不斷對其他國家施壓,達到孤立敵人的目的。
西班牙給大明上了30的關稅,大明對等報復30足矣,縮減掉西班牙的份額,就可以配給給法蘭西、英格蘭、葡萄牙、甚至是各個總督府。
這些國家、總督府不能白拿這個份額,就要表態,對西班牙加征關稅、譴責費利佩二世倒行逆施、斷絕港口租賃、斷絕貨物往來。
這就是友善度的實際應用。
哪怕是明面上的表態,也足夠費利佩喝一壺了,因為國與國競爭,是不會清楚對方真正的用意,表態可以是假,也可以是真。
西班牙是個大肥羊,分而食之,大家都能吃飽飽。
加倍報復固然爽快,但關稅配額,可以里挑外撅,加劇泰西各國、總督府和本土之間的矛盾。
“果然沒有起錯的外號,申侍郎,果然是端水大師。”朱翊鈞嘖嘖稱奇,這申時行這一手離岸平衡,可謂是玩的出神入化,給大明的政策調整,帶來了許多的靈活性。
端水大師的身段,果然柔軟。
“就按他這個辦法進行吧,加60關稅的圣旨,下章市舶司了嗎?如果下章了就收回,執行新的命令,如果沒有,就不必下章了。”朱翊鈞下達了明確的命令。
他食言了,收回了很難執行的圣命,一氣之下,加了雙倍,這種一看就是有些賭氣的政令,多少有點兒戲了。
真的執行下去,他朱翊鈞豈不是要跟費利佩二世一起坐小孩那桌?
完全不如申時行這關稅配額歹毒,對于泰西諸國和各總督府而言,不想被大明牽著鼻子走,可以不到大明來做生意。
“陛下圣旨還沒有下章,要等到陛下見過諸番使者,做出最后決策后,才會下旨。”張居正明確回答了這個問題,對于突發事件,張居正當然要等一等。
圣旨也是有限到時間的,在限到時間之前,皇帝、內閣可能會對政策進行修改,這限到時間,就是為了保持靈活。
要是整天朝令夕改,是自己不尊重自己,政策的不確定性,會給基層執行的時候,帶來巨大的困擾。
在皇帝沒有見完使者,沒有最終確定命令之前,內閣倉促發旨,才是對皇權的不尊重。
王崇古對這份奏疏高度認同,他帶著一些怒氣說道:“這也不是歹毒吧,也不能怪申時行,也就是我沒在市舶司做過事,想不出這等法子來。”
“但凡是西班牙離大明近點,就一定要讓費利佩知道,戲耍大明的后果!”
“他費利佩連談都不想談,先給大明加了30的稅再遣使者來,怎么,我大明在他眼里,就如此的卑賤嗎?他提什么條件,大明都得受著?”
“當真是十七年大帆船貿易,做了十七年順風順水的買賣,給他臉了!”
“什么東西!”
在大明國別歷史走向世界歷史的過程中,大明對外的核心利益就四個字,那就是天朝上國,就像西班牙的日不落榮光一樣,是核心利益,是不容侵犯的。
也就是王崇古不想被糾儀官給扔出去,才沒有罵娘,否則他早就罵起來了,他西班牙敢不尊重大明,不敲掉他一顆牙,他不知道什么叫做疼。
“陛下,這黎牙實要不要直接遣送回泰西?直接讓他上火刑柱得了,整天編一些笑話,簡直是…”沈鯉舊事重提,他對黎牙實這個特使非常不滿。
朱翊鈞倒是毫不在意的問道:“他又編笑話了?”
“可不?”沈鯉也是有點頭疼的說道:“陛下,他是個禮部通事,陛下縱容他編笑話,臣實在是無能為力了。”
“他編了什么笑話?”朱翊鈞有些好奇的問道。
沈鯉講了講這個廣為流傳的笑話,倒是引得朝臣們會心一笑。
“他這個笑話不好笑,連住十天班房都不夠,不必理會。”朱翊鈞聽完之后,反倒是不怎么在意,黎牙實這廣為流傳的笑話,其實在解釋大明寶鈔和金債券的區別。
金債券要崩盤的消息,即便是大明的勢要豪右也聽說了,而一些個士大夫們擔心大明寶鈔學了金債券,畢竟大明寶鈔也曾經崩盤過。
黎牙實問士大夫:為何會覺得大明寶鈔會和金債券一樣崩潰呢?
士大夫:因為大明寶鈔是大明朝廷的債務,債務的規模會不斷的上升,很快,大明朝廷就負擔不起這個債務了,大明朝廷甚至連利息都還不上,就會崩潰。
黎牙實又問:既然寶鈔是印出來的,只需要敞開了印,怎么會負擔不起利息呢?
士大夫:印寶鈔,要經過內閣、國帑、內帑、以及陛下的同意,一共四把鑰匙,怎么可以敞開了印,是有嚴格規定和流程的,不能隨便印,所以還不上,寶鈔的數量,是以孫尚禮指數為基石去衡量的。
黎牙實又問:既然不能隨便印,那就不會和金債券一樣崩潰。
士大夫這才意識到自己中了黎牙實的話術,拂袖而去。
這甚至都不算是笑話,只是一個辯論的片段,有點類似于禪語,揭示了大明寶鈔的根本邏輯。
“先生總是擔心皇權威嚴不再鼎盛,其實先生沒發現嗎?寶鈔印多少,怎么印,都是朕說了算,先生還擔心皇權威嚴不在嗎?”朱翊鈞借著這個辯論片段,也告訴張居正,他是要坐穩這個皇位的。
至少在萬歷維新五間大瓦房建好之前,誰都別想把他從皇位上拉下去。
朱翊鈞在黃金敘事、大明寶鈔這個政策里,牢牢地抓住了發幣權,印還是不印,他都有絕對權力,內閣、國帑、內帑都只是參考意見,最終做決定的還是他本人。
發幣權,連朱元璋都未曾完全掌控的權力,朱翊鈞正在逐步掌握。
皇權正在變得更加鼎盛,而不是衰弱,只是傳統意義上的皇權,看起來有些衰弱了而已。
朱翊鈞喜歡的從來都不是銀子,而是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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