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不是吧君子也防 十八、醒鐘
雪中燭安靜了會兒,說:
“他還有用,不能死,把他封閉丹田,帶回來就行,另外……”
頓了頓,她垂目,聲音極輕極輕:
“……他那日既講道義,本座今日就也得講道義,先不殺,五師妹照做即可。”
青綠蘿裙少女眉頭挑起,前面的話聽懂了,但大師姐后面那句話卻沒怎么懂。
“好。”
青綠蘿裙少女收起藥玉,背劍出行,回頭問:
“大師姐不一起去嗎?”
雪中燭猶豫了下,搖頭:
“以防萬一,本座守在這兒,剛剛啟動養心殿,耗費太多精力,本座修養一會兒,再去協助二師妹。”
青綠蘿裙少女躍上蟲娘,望了眼養心殿,有些擔憂問:
“啟動養心殿,主持者需要和參殿者同時經歷‘養心’的拷問,大師姐還是在里面少待為妙,容易滋養心魔,亂了心境……
“雖然咱們的六品夢夫人之境,對此類虛實幻夢天然有免疫之效,更如魚得水,但養心殿極為特殊,是心底最深處的問心之局,考驗的從來也不是洞破虛實,而是一遍遍的問心,何其難也,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話說,大師姐在殿中到底是在經歷什么問心之局?一遍一遍如此煎熬嗎,按道理,大師姐的劍心應如琉璃,最為純粹,是咱們之中最好的,但怎么看大師姐的臉色有些不對……”
雪中燭原本走神,聞言立即板臉:
“你速速出發,莫再耽擱。”
“是。”
青綠蘿裙少女不再多言,疑惑拋擲腦后。
下一霎那,她腳跺了下蟲娘,后者拔地而起。
就在雪中燭松口氣之時,后方大殿陡然傳來一陣震顫。
與此同時,還有一陣陣的古怪鐘響,從殿中傳來,回應悠長:
“珰——珰——!”
原本要遠去的青綠蘿裙少女與蟲娘微微停頓,疑惑低頭。
雪中燭也臉色一變,猛的回頭:
“這鐘聲……不好,這是什么神通?他竟然能震退養心殿白霧!清心復明?”
雪中燭丟下一眼,如風火輪般沖入養心殿。
“本座去幫二師妹壓制!不能讓此子逃了出來,本座就不信了兩人劍心還壓不過他一人……五師妹,你速去!”
“是,大師姐!”
青綠蘿裙少女一人一鳥,迅速沿著東北方向,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雪中燭與魚念淵共同主持的養心殿內,鐘聲不絕于耳,不知是從何處來,又不知傳到何處去,似要蕩破萬千虛妄,似要震醒萬千塵心……
頭頂洞口落下的冷雨點滴,打在歐陽戎的臉龐上。
抬起手掌,用力抹了把臉。
四周環境無比真實,時刻提醒著他,這是真的。
可是冰冷清醒的理性又告訴他這是虛妄的幻境。
可眼睛似乎要騙了心。
歐陽戎站起身,背對繡娘、老道和僧人,抓住身子,一下一下的往上爬。
再來一遍。
就算重來一千遍,他都要爬出這個洞口。
不能停留,不能停留。
直到第一百次失敗、第一百次的捂住耳朵依舊被那一聲“啊”給心顫了半拍。
歐陽戎再度回歸原地,摔倒在蓮花石座前,再度保持仰頭望天。
他任由雨水灑落臉龐,沒有擦抹。
沒再繼續嘗試。
后方傳來老道的冷嘲熱諷和僧人循循善誘的聲音。
歐陽戎緩緩回頭,無視了他們,直直盯著二者背后那道卷縮抱膝的少女身影。
繡娘不敢看他,小腦袋埋在膝間,斷小指的手也縮藏起來。
為何人有時候明明知道眼前都是假的,心卻還是難過、猶豫、遲疑?
歐陽戎百思不得其解。
他往后仰去,緩緩倒地,大口大口的喘息,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盯著上方落下冰涼雨水的洞口。
歐陽戎感到了一絲難過。
沒錯,他也會有難過。
他并不像在小師妹、容真、還有離閑一家面前表現的那樣,永遠強大自信,冷靜理智。
歐陽戎偶爾也有難過的時候。
只是從不來不愿在諸女、伙伴、還有燕六郎、十三娘等屬下面前表現出來罷了。
這是從龍城起養成的習慣,從龍城一路到潯陽,他總是習慣的走在最前面。
因為歐陽戎知道,凡人萬眾都渴望前方有一道堅韌不拔的身影帶路,指引著他們,哪怕他們知道是幾乎必輸的局,若是有一個人堅定無疑的說能贏,堅定無疑的走在最前面,很多人還是會下意識的跟隨著他,去盲從一次!
這世上,信心比金子還珍貴。
所以那時候的他不能表現的難過,不能露出自己的脆弱,他要永遠走在最前面,給小師妹、離閑、離裹兒、離大郎、燕六郎……給所有人信心!
但歐陽戎不是冷血的神靈,他也有難受的時刻,最近的一次就是在潯陽江頭那一艘畫舫上。
那一夜,聽著琵琶女憂郁的琵琶聲醉臥舟中,歡笑寫下劍訣、淚濕青衫的時候,就是最難過的時刻,只是當時無人發現罷了,只當他是醉態。
歐陽戎也不知道為何,就是難過。
而此刻亦是如此,心里就是難過。
有時候,人難過,沒有為什么。
還記得,后面他放下潯陽時,去東林寺找阿青一家時,曾找善導大師閑聊過幾句,當時同樣懷揣某種難過情緒。
不過,那位善導大師似是看出了什么,囑托他早晚都去敲鐘,每日堅持不懈的敲一百零八下鐘,說是能敲散一百零八鐘煩惱……
歐陽戎照做了,哪怕后面到了桃源小鎮也堅持不懈,而這一段自律敲鐘的日子,確實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
再到后來,借助盧驚鴻母子,蹭進了劍澤,心思都被劍澤考核一事牽扯過去,那種難過之情倒是消散不少,百八記鐘同樣許久未敲……
如同應激習慣養成了一般。
此時此刻,深陷凈土地宮“養心之局”的歐陽戎突然很想再去敲鐘。
他陡然抬頭,望向洞口。
歐陽戎沒來這而,是心來了,是心困在了這兒。
何為心,心即理也。
他心中的這座地宮難以攀上,地宮之中有割舍不了之人。
可心之所想,心中的理,誰又能約束?
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心即理。
歐陽戎朝這洞口,輕喚一聲:
“寒士?”
下一霎那,有劍來了。
劍倒懸在青年頭頂。
是一口天青色的劍。
它微微顫顫,如同抖雪一樣,抖落身上白霧,同時顯出劍身。
不遠處,繡娘、老道、僧人等人如同瞎子一般,對憑空出現的這口劍置若罔聞,沒有注意到一樣。
琉璃劍身,灑下天青色的劍光,落在歐陽戎絲毫沒有意外之色的臉龐上。
寒士不知從何處冒出。
或者說,它一直都在,只是被那“白霧”遮蓋……
而在此前他的心沒有“看見”它罷了,它其實一直守護著他。
歐陽戎依舊仰躺地上,緩緩閉上眼睛,越不去看它,越能看清楚它。
此時,若從遠處看去,劍懸地宮的這一幕,隱隱有些像當初某人地宮初次領悟歸去來兮、召喚匠作鎮殺柳子麟一行人的情景。
倒地青年嘴角露出微笑,似是強調了兩句:
“寺里有鐘,寺里有鐘,走,替我敲鐘去。”
下一霎那,天青色劍影爆出金色光芒,仰天沖出洞口。
似是沖向了那座不知是否存在的東林寺鐘樓。
心即理,它說在,鐘就在。
“珰——!”
一道洪鐘大呂之聲猛然響起,不僅響徹地宮,響徹東林寺,同樣響徹了養心殿,響徹在殿內外三位女君耳畔,另某位閉目主持的二女君陡然變色。
“珰——!珰——!珰——!”
只聞著鐘聲一道接一道,不知疲倦般,有規律的響起。
劍在撞鐘!
與此同時,伴隨著鐘聲,地宮內也漸漸發生異變……
歐陽戎聽到熟悉鐘聲后,慢慢睜開了眼,慢慢從地上爬起,環顧四周。
這一次看到的景象與剛剛有些不一樣。
只見地宮四壁、蓮花臺座、還有僧人與老道都是渾身泛起灰白之色,如同霧氣構成,灰白如死物。
只有一抹亮色除外。
是繡娘。
她身上有淡淡的天青色,像夏日晴天的一抹藍。
鐘聲似是蕩起了奇異波瀾,波瀾是金色的,一遍一遍的“洗刷”地宮,將虛實分開,隱隱露出某種“破綻”。
這金色鐘聲顯形的一幕,與當初潯陽石窟內老樂師利用文皇帝琴音使方圓百里隱藏煉氣士顯形的一幕,十分相像。
只是范圍沒這么大,琴聲也換為了鐘聲而已。
這一次,被鐘聲敲醒的歐陽戎不再往地宮上面爬去了。
他放下執念,轉過身去,朝繡娘走去。
后者似是以為他要水囊。
“咿呀。”
繡娘遞出了羊皮水囊。
可這一回,歐陽戎卻做了當初在地宮相遇時從未做過的事情。
他手掌直接越過水囊,一把抓住繡娘胳膊,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抱住。
剎那間,整個地宮靜止不動。
老道、僧人、蓮座一一如沙堡般崩塌消散,化為霧氣。
周圍重新變為大殿白霧的景象。
歐陽戎懷中的繡娘是最后消失的,化為一粒天青色光點,沒入他的眉心。
歐陽戎依舊保持懷抱姿勢。
鐘聲暫時消失,天青色劍影回歸他頭頂。
歐陽戎低頭,揉了把臉,眼神有些寂落的望著寒士劍影上漸漸褪去的金光。
“俞老先生,原來這就是你領悟到的文皇帝神通……
“文皇帝神通多變,初階神通是金光護體,化實為虛,這是中階,如大音希聲,可洞破天下一切虛實幻境,使隱藏之物顯形,包括煉氣士的修為光柱……全都無處遁形。
“至于后面的最高階神通,老先生你也沒有達到吧,若是猜得沒錯,它就是當初崔浩操控文皇帝時用過的神通了……言出法隨。
“但不怪你,這也只有儒家煉氣士才能達到,讀書人才是最適合文皇帝的道脈,你我現在都只是悟到中階,已是不易。”
歐陽戎回過神,朝寒士平靜道:
“停什么,沒吃飯嗎,繼續敲。”
天青色劍影陡然升空,在頭頂旋轉起來,劍身暴起一道道的金色光環,像是撞鐘一般。
“珰——!珰——!”
某一口鐘聲繼續敲響,四周的白霧,開始發生劇烈震動。
整個大殿亦是顫顫巍巍起來。
白霧空間似是不穩,隨時要碎裂一般,空氣已經開始出現波紋。
他眺目遠望,透過消散不少的白霧看見,遠處隱隱有一道女子倩影懸空,與此同時,似乎還有一位金發高大女子匆匆趕去,像是要協助后者……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霜小娘。
歐陽戎無視腳下菱形地板的異動,一人一劍,朝那方向大步走去。
一路上,不時有白霧嘗試朝他靠攏,一個個幻境出現,一場場問心之局將他包裹進去,將他置身其中。
有搶救狄公閘、有反攻惡霸柳家、有智斗險勝丘神機、有星子湖大佛設局隔空斬殺林誠,還有雙峰尖大戰摧毀東林大佛……一場場猶豫片刻就會深陷循環的問心之局全都失敗。
“珰——珰——珰——!”
伴隨著有節奏的宏大鐘聲。
白霧一遍又一遍的潰散!大殿內像是炸起一個個光團,如同一道道腳印,一路延伸至養心殿深處。
歐陽戎溫吞卻毫不停留的行走在炸裂的光團中,朝大殿深處走去。
他眉心閃亮一粒天青色光芒,像是浩瀚白霧迷宮之中的指引燈。
倒要看看此殿是何方圣地,知霜小娘又藏在哪里。
百八鐘響,君去自如。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