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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屋
我在1982有個家 421.雙帆船上白水郎
王憶這里跟黃有功喝的美滋滋,一邊小吃小喝一邊聊著文學和教育心得。
黃有功感嘆:“教數學非我強項也,校長,你要是教語文就好了,我直接給你頂替了,你忙你的政務工作,教書的活可以放心的交給我矣。”
喝上一點酒后他沒有醉意,但言談舉止開始裝逼了。
王憶舉起酒杯說道:“喝喝,這樣,要不然咱們開個會討論一下授課項目調整工作,這學期進展到一半了,馬上就是期中考試,所以先不換了。”
“等到下學期我讓小楊老師去教數學,你接她的班教語文。”
黃有功擺擺手說道:“這可不好、這可不好,此乃鳩占鵲巢,不合適,這可不合適。”
王憶說道:“你聽我說,很合適,為什么呢?因為小楊老師明年要參加高考,她的學籍還保留著。”
“她以后要考師范大學,現在算是一個提前實習了,或者說是半工半讀,然后讓她兩個學期各教語文和數學,也算是讓她了解了兩大主課的教育工作,這樣對她的大學學習有幫助。”
黃有功也聽過楊文蓉正在備考明年高考的事,于是聽王憶這么一說,他便恍然的點頭。
這考慮挺周到的。
然后他豎起大拇指開始拍王憶的彩虹屁,如江水滔滔不絕,又有如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拾。
王憶這邊正聽的得勁,有人來買東西順便說道:“王老師你怎么自己喝上了?隊長讓我叫你們兩口子去他家吃大包子。”
“我拒絕了吧?”王憶愕然道。
社員沒聽,傳達了消息就鉆進門市部開始買買買。
一共花了八毛錢!
王憶琢磨一下,王向紅確實邀請他去吃包子來著,韭菜蝦仁餡兒的,他當時好像拒絕了也好像沒拒絕,不過邀請又送到面前了,他不去實在不好看。
而且人家還要招呼上秋渭水呢。
這樣反正他只是喝了兩口小黃酒沒有吃飯,于是便去門市部提了一瓶子的豆腐乳領著秋渭水下山了。
秋渭水蹦蹦跳跳的在他后面走,王憶偶然回頭看見她得意的抿嘴笑,笑什么?
然后他發現秋渭水在踩自己的影子!
這他么也太幼稚了。
王憶決定必須踩回來呀!
王向紅在門口抽煙喝茶曬太陽。
秀芳是個很好的兒媳婦,每次下工后不顧疲憊都要先燒一壺開水給公爹泡上茶,先讓公爹慢慢喝茶,然后自己去做飯。
王向紅一年到頭都有午飯和晚飯前喝茶的習慣,喝茶能醒目提神、化食開胃,他是寧可一日不吃飯、不能三頓不喝茶。
看見王憶過來他招招手,調侃道:“到了飯點不知道下來吃飯,你王老師是怎么回事?讀書讀飽了?”
然后等王憶靠近他嗅到了酒味,詫異的問:“你這是吃上了?”
王憶撒謊:“沒有,黃老師放學以后打了二斤黃酒弄了點炒花生米下酒,他非讓我跟著他一起喝點,于是我就抿了兩口。”
王向紅沒多想。
這話說的沒毛病。
他又看向王憶手里的網兜,嘀咕說:“上來吃個飯還要帶禮物?行,全隊就你最大方、最講究。”
王憶說道:“這是酒糟豆腐乳,味道跟以前的不一樣,我知道你愛吃豆腐乳,所以給你帶過來一瓶嘗嘗——大不了待會我找嫂子要錢。”
現在家里灶臺上的火已經熄滅了,鍋蓋也揭開了,里面的包子白白胖胖冒水霧,那股純粹的面香味在院子里盤旋,真是讓人聞了餓肚子。
王東方今天沒出海,他也懂打井的知識,所以上午他跟王東寶都在地頭上給王憶幫忙來著。
這會他正幫著媳婦兒收拾包子,聽見王憶的話后頓時鉆了出來,掰著門板探頭問:“兄弟,你帶著新的豆腐乳過來的?啥滋味啊?”
王憶遞給他:“哥你擰開聞一聞。”
王東方接過去,擰開罐頭瓶子進去拿筷子挑了一塊出來。
今天鍋里不光蒸了包子也連帶著蒸了幾個饅頭,王東方便拿了個饅頭掰開,將豆腐乳塞進去摁上,大口大口的咬了起來:
“嗯嗯,新饅頭真香!嗯嗯,這豆腐乳真好吃,滋味太好了,爹、媳婦兒,這個豆腐乳好吃,味道不一樣,有股子酒味兒。”
王憶正要介紹,王向紅怒道:“都要吃包子了,你吃什么饅頭豆腐乳?”
王東方嘿嘿笑道:“你們吃包子,我先吃饅頭,我就愛吃饅頭就豆腐乳,沒有能比這一口更好吃的了。”
王向紅氣的連連搖頭。
他伸手點著正吃饅頭吃的眉開眼笑的兒子,又扭頭對王憶說:“我是恨鐵不成鋼呀,你看你這個哥哥,他有個有出息的樣子嗎?”
“沒有啊!”
“你說我王向紅是個勞動模范、黨員干部,為什么沒有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黨員和干部?”
“不是我故意避嫌,是他沒有那個能力你知道吧!我培養過他,他是狗肉上不了大席,他是朽木不可雕啊!”
王東方不在乎老爹說什么,他美滋滋的吃著饅頭和豆腐乳說:“爹,這樣還不好?”
“前些年外隊里誰不夸你王向紅為大我忘小我?他們都說王隊長這個人是一心為人民著想,并沒有利用權力給自己謀利益,甚至都沒把兒子給辦成黨員,更沒給他在生產隊或者公社里謀個一官半職……”
王向紅聽的喜上眉梢。
但又皺起眉頭:“我做事一向不虧心,從來不在意人家說啥。我不培養你那是你不行,你要是——王老師你啥眼神啊?”
王憶斜睨他問道:“隊長,你這話說的不虧心嗎?”
王向紅說道:“我虧心啥?我舉賢不避親,你哥他要是有那個能力,我肯定好好培養他,他有你的本事,我就培養他當下一任隊長,我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說我。”
“行了,你來了咱們就去吃飯。”
秀芳麻利的把包子從鍋里拾撿出來,說道:“爹你們喝一杯酒,喝完了就吃包子。”
桌子上已經放好了酒和菜。
菜很簡單,一盤子肉片炒芹菜算是葷菜,再就是一大碗菜梗、一小碗酒醉泥螺和一小碗的蟹糊。
王向紅招呼他坐下,說:“咱是父子爺們,叫你和小秋老師一起過來就是對付一頓包子,我沒準備什么好酒好菜,咱倆湊活著喝兩口吧?”
王憶說道:“行,這不湊活,我就愛吃海貨和野菜,這是什么菜梗?”
王向紅笑道:“霉莧菜梗,你瞅瞅你能不能吃,這東西有股子壞味,哈哈,你不一定吃的慣。”
秋渭水拿起筷子說道:“我吃的慣,以前我爺爺就給我做霉冬瓜、霉毛豆、霉千張這些東西,我記得那時候一到吃飯的飯桌上就臭烘烘的,全是這些霉菜。”
王憶差異的問道:“好端端的東西怎么要做成霉菜呀?霉菜是不是不健康?”
王向紅搖搖頭:“壽星爺吃了一輩子的霉菜,一口氣活到現在了,霉菜不是簡單發霉了的菜,它們跟你帶過來的豆腐乳一樣都是故意發霉的。”
他進一步給王憶介紹:
“咱老百姓吃霉菜也是沒辦法,冬瓜、莧菜這些東西本身并沒有什么味道,自古以來老百姓家里條件不行,沒有油水,更別說你現在搗鼓來的醬油、醋、蠔油、味精啥的。”
“以前家里倒是有味精,一包二兩的要用一年哩。”王東方咀嚼著饅頭說道。
王向紅點點頭:“是,缺調料,家家戶戶都缺。”
“這樣一來你到了冬天和春天沒有新鮮蔬菜,那這怎么下飯?天天都是重復的花樣,今天大白菜明天小土豆后天青蘿卜,大后天小土豆外后天繼續吃白菜,就這么個東西,誰吃不膩歪?”
王東方繼續補充:“都是大白菜不要緊,像王老師你弄了豬肉燉大白菜,那天天吃肯定不膩歪。”
“但咱沒那個條件,一天天的清湯寡水、沒滋沒味,吃的人沒有胃口。”
王向紅說道:“就是這樣,所以咱得自己想個辦法讓菜吃在嘴里能有點味道。”
“那怎么弄呢?發酵發霉,讓菜霉了,霉了就有滋味了,霉味也是個滋味對不對?”
“還有這個莧菜不一樣,莧菜嫩著吃沒啥,可咱得讓它們打籽兒,莧菜一打籽兒那完蛋了,老了,莧菜梗都長的這么粗、這么老,快成樹棍兒了?這樣的東西沒法吃,不管什么滋味沒人能嚼的動呀。”
王憶明白了:“于是就讓它發酵,發酵又有滋味又軟了?”
王向紅點點頭。
王東方說道:“霉莧菜梗是咱外島的窮人菜,你看誰家腌一罐子的莧菜梗來發酵,那絕對是窮的叮當響。”
“王老師你嘗嘗,其實滋味還行,也就是現在在我家還能吃到,我估摸著其他社員家里不吃這個了,都把莧菜根曬干當柴火燒了。”
“爹,你又瞪我干啥?我說的不對嗎?”
王向紅使勁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說:“對,你說的都對,來,王老師別嫌棄動筷子了。”
王東方也招呼王憶:“王老師你動筷子,我爹最近脾氣不好,老發火,也不知道咋回事了。”
“我沖你為啥發火你不知道為啥嗎?”王向紅又忍不住的瞪了他一眼。
王東方撓撓頭問道:“咋了?因為我吃饅頭吃豆腐乳嗎?我就是好那一口,再說我又不是只吃饅頭不吃包子……”
秋渭水無奈的搖頭,問道:“東方哥,我記得你們家里也腌制了一壇子的莧菜梗?”
王東方聽她一點,猛然反應過來:“哦喲,我剛才是把我家里給繞進話里了?把我家說成窮光蛋了?哈哈。”
“不過我家真是窮光蛋啊,我這算是暴露機密啦?”
王向紅無奈的用手指點了點他,對王憶說:“你看看,這樣的人我能培養成咱社員干部嗎?我把他領進組織里,這是不是不負責?是不是害了組織也害了人民?”
王憶笑道:“來來來,隊長咱們走一個,不祝別的,就祝咱們生產隊越來越紅火,也祝咱們的磚窯廠順順利利開起來!”
王向紅舉起酒杯:“對,祝咱生產隊紅紅火火,祝咱社隊企業順順利利!”
酒也不是好酒,是九零大曲,王向紅平日里就喝這個酒。
他喝不多,一頓飯自己只是抿一小盅,一斤酒能喝半個月。
王憶夾了塊霉莧菜梗進嘴里。
這東西真不怎么好吃。
有咸滋味和淡淡的霉味,再就是還能保留一些野菜的獨特味道,但不是清新香味了,就是青菜味道。
王向紅吃著飯問王憶和秋渭水:“我聽說你倆已經領證了?那咱們給你們找個好日子操辦婚禮吧?然后得準備要孩子了。”
秋渭水不喝酒直接吃包子,她抱著個快有自己臉蛋大的包子啃著,兩腮鼓鼓像個小倉鼠:
“隊長我們不著急,國家現在講少生優生、晚婚晚育……”
“不對不對,小秋老師咱們辦了婚禮立馬就準備要孩子,你聽我的,要孩子趕早不趕晚,老話說的好,生娃要趁早。”王憶認真的說。
這下子輪到秋渭水瞪他了:“你著急什么?”
王憶無奈的攤開手說:“我不是為了我那啥,我是為了你,生孩子真要早生,早生孩子恢復快,女人一旦上了年紀生孩子不光孩子容易出事,媽媽也容易出事。”
王向紅說道:“對,早點生,早生生兒子,咱隊里現在夫妻響應國家號召晚婚晚育,結果老是生出女娃來。”
“對,咱隊里這幾年生閨女的媳婦特別多,”王東方贊同的點點頭,“我聽說怕老婆的就生閨女。”
王向紅說道:“胡說,是現在生活好了,生兒子也困難了,這是大自然的規律。”
至于大自然有什么規律他也說不清。
反正他特別關注生娃的事,兵強馬壯才能國富民強呀,特別是外島這種地方,宗族意識強,有人才能成事,所以各家族都希望家里人丁旺。
不過這種事光希望沒用,生孩子簡單養孩子難。
長龍公社這片外海是窮海,光靠搖櫓撒網的養不了太多人口。
在養育人口數量一定的情況下,外島漁民都希望能養兒子,現在國家將計生定為國策,在內陸處處宣傳‘生男生女都一樣’,但在外島卻不怎么宣傳,因為漁民不買賬。
現在的人一是認為閨女長大了嫁給外人就成了外姓人,沒個兒子就等于后繼無人,以后上年紀了連個養老送終的都沒有。
第二就是搖櫓撒網需要爺們,婦女受到體質和體力的束縛,沒法出海干活。
當然隨著現在機動船的普及,婦女們在海上也成了一把干活好手,像昨天王憶碰到的那些船上便有不少是兩口子甚至一家人出海作業。
所以這觀念也在逐漸轉變。
王憶知道這觀念現在還轉變不了,得等著二十一世紀丈母娘要樓房開始,到那時候老百姓才開始生兒子就頭疼,有閨女當寶貝。
聊著天,小酒喝的很快。
王向紅還想給王憶來一杯,王憶趕緊拿起杯子拒絕。
王東方一邊吃包子一邊慫恿:“爹你給王老師滿上,必須得喝醉他,要不然出去了社員都說咱家不舍得請酒,王老師上門都沒有把人家招待舒服了。”
“行了,王老師,你別推辭了,該喝就喝,反正你今天下午不跟我們一起去防空島捕蝦,所以你多喝點嘛。”
王憶一聽炸毛了。
“誰說我不去捕蝦?我得參加咱隊集體的海上作業,要熟悉每一種作業方式!”
“我還沒有捕過蝦呢,別說了,我一定要出海!”
聽到這話王向紅便收回了酒瓶子,說:“行,出海不能多喝,可以喝點酒暖暖身子,但不能喝多了在海上迷迷糊糊的出事。”
“來,吃包子!”
這大包子很帶勁。
王憶在22年吃的韭菜蝦仁包都是滿滿的韭菜放幾個蝦仁意思意思,這家伙的包子是全是蝦仁,里面的韭菜是意思意思。
一半韭菜一半蝦仁,一口咬下去。
彈牙!
這樣包子滋味能差的了?韭菜跟蝦仁很配。
王憶吃著連連感嘆。
太好吃了。
王向紅和秀芳一個勁給他讓包子,王憶吃了兩個肚子里感覺飽了,擺手說:“隊長、嫂子,不吃了,吃飽了。”
秋渭水笑道:“你看他們對你多好,看你愛吃,使勁的讓你吃。”
結果秀芳也笑了,說:“我讓我兄弟多吃可不是因為熱情,是他下午不是要去捕蝦嗎?估計傍晚回不來,得等晚上了,所以中午頭多吃點,晚上不那么餓。”
王憶一愣。
捕蝦這么辛苦嗎?
據他所知這活應該很簡單,他們開船過去撒網就行。
他見過漁家捕蝦,昨天還看到過,就是船開在海面上,然后有人撒下一張網,再收起網來里面便是蝦。
所以這樣怎么還得捕撈到晚上?
王向紅看著他迷惑的樣子感覺很可愛,笑道:“你不知道怎么捕蝦?咱得燈誘扳罾(zeng),晚上效果好,捕撈的蝦子多。”
王憶知道燈誘扳罾這活。
這活是怎么著呢?就是將一張網具敷設在水下,然后找個東西提溜這張網,等到魚蝦蟹之類的游到網的上方或者鉆入網里,便趕緊提升網具,把漁獲給收起來。
前段時間捕撈烏賊的時候他聽社員們介紹過,燈誘扳罾最常用的就是對付烏賊,所以也叫“烏賊扳罾”。
而王向紅還以為他不知道,畢竟扳罾捕撈作業不多見,相比較于對網、拖網、流網捕撈作業,扳罾有點不入流。
他放下包子拿起煙袋桿,一邊往煙袋鍋里塞煙絲一邊瞇著眼睛說:“現在扳罾不多見了,但在50年代至60年代墨魚汛旺發時,這扳罾作業曾經挑過大梁,扮演過捕撈主力軍角色。”
“那時候也是海邊人家打牙祭改善伙食的家伙事。”秀芳笑瞇瞇的說,“我爹就是一個扳罾作業的好手。”
王憶正要說自己知道扳罾捕撈烏賊的事,結果秋渭水不知道,問道:“隊長,墨魚是用扳罾捕撈上來的嗎?我怎么聽說是去拖網捕撈的?還有下魚籠捕撈的?”
王向紅解釋說:“是,現在墨魚少了,就得上硬貨才能捕撈到了。”
“以前墨魚多的時候用不著上拖網,拖網多費網?用扳罾就能捕撈到它們,特別是佛海漁場那邊,它們島礁眾多,自古以來就是墨魚的生活樂土和相親會場,汛期一般從立夏能到小暑。”
“不像咱們這里,”他搖搖頭,“咱這里夏汛反而撈不到多少墨魚,只能等秋汛時候撈一些。”
王東方說道:“現在魚少了,墨魚也少了。”
“我小時候地委每年都要成立漁場指揮部,各縣相應成立漁業指揮部,各漁業區、公社成立漁業指揮隊,隨漁民出海領導漁業生產和互助合作運動,漁民流動到哪里,各級漁業指揮部跟隨到哪里,就地解決漁民生產生活一切需要解決的問題。”
“那時候到了立夏,咱們縣里也成立漁業指揮部,咱們生產隊則成立一個漁業指揮組,我爹是組長,然后跟著去佛海捕撈墨魚。”
“那家伙特別熱鬧,旺發時,佛海一帶灘橫頭每到夜里就能看到成群的墨魚簇擁在礁石邊上,隨波蕩漾,燈光一照耀,呼啦啦地圍了上來,入魔了一樣,咱們想趕都趕不走呢。”
“那場景可過癮了!”
王向紅抽著煙瞇著眼睛。
他聽著兒子的話笑瞇瞇的點頭,陷入了對過去的回憶中。
王憶想起他初次去往天涯島的那一天,陳進波波叔便給他介紹過那個朝氣蓬勃、揮灑熱汗的年代。
王東方說的跟陳進波相仿。
他講述了墨魚漁汛大會戰的火熱場景,然后說:“扳罾捕撈墨魚簡單,你在扳罾網上端掛一盞風吹不滅的油燈——就是氣死風燈還有馬燈啥的。”
“這樣用燈光來誘扳墨魚,人站在礁石上用抄網撈,一會就是一筐子。”
“那時候太熱鬧了,你抄網、我抬筐,哈哈,等天亮開太陽了,婦女們立馬上來開始劈鲞曬干,整個烏賊汛期動不動就能捕撈到3萬多噸呢!”
王憶遺憾的說道:“現在沒有這樣的盛景了?”
王向紅吐了口煙后說:“捕撈墨魚是沒有了,墨魚越來越少了,機器越來越好了。”
“現在佛海成立了捕撈公司,到了墨魚漁汛的時候用不著扳罾了,直接用機器撒網機器收網,一網收!”
王憶咂咂嘴,他還挺想見識一下漁汛大會戰的。
得知他有這個念頭,王向紅頓時一拍桌子滿意的說:“好!王老師你不愧是咱王家的好兒郎,是一條好漢子!”
“尋常人都對漁業大會戰避之不及,你覺悟跟他們不一樣,勇于面對困難、勇于戰勝困難,好,好啊!”
王憶一聽這話就心里咯噔一下子。
這個漁業大會戰聽起來帶勁,恐怕干起來挺要命的吧?
不過想想也是,‘會戰’,這是要戰的啊!
王向紅繼續說:“沒事,沒有墨魚大會戰了,可是有帶魚大會戰呀。”
“你等著吧,這不是已經立冬了?過些日子等冬至帶魚汛正式開始,咱們翁洲肯定還得組織漁汛大會戰,到時候我是組長你是副組長,咱倆領著隊里去奪取勝利!”
王憶弱弱的問道:“我能不能去看看就行?我不參加大會戰,我只看看。”
王向紅聽到這話笑了起來:“你就是喜歡開玩笑,大會戰看看有什么意思?就得干,拼命的干!”
王憶想說自己沒開玩笑。
但氛圍已經到了,這漁汛大會戰他是想參加能參加、不想參加也得參加!
今天下午先準備的捕蝦,不只是扳罾捕蝦,也有正常的撒網捕蝦甚至還有高蹺推蝦。
漁網、竹竿、高蹺等等家伙事推送上船。
王憶挺好奇的。
他拿起一條高蹺看,問道:“怎么著,捕蝦之前還得表演一下子?”
這話當然是開玩笑的,準備出海的壯勞力們聽到后也確實笑了起來。
大膽解釋說:“踩著高蹺能推蝦,就是有時候海蝦聚集在海邊了,這時候人踩著高蹺進水里,用漁網把它們給趕到岸邊甚至讓它們跳上岸,這樣有人在岸上挎著籃子撿就行了。”
“不過用這個東西有個要求,第一是天氣好、海情好,最好是暖和的時候;第二是海底的地形要好,要平攤,不能崎嶇。”
王憶問道:“防空島那邊的海底地形好?”
他怎么記得資料上說防空島海底地形復雜,所以才能有比較豐富的生態環境,適合搞漁業養殖。
大膽愣住了。
他想了想突然罵娘:“草了,誰傻了帶著高蹺去防空島?準備死里面啊?”
這種高蹺捕撈作業其實還挺危險的。
高蹺是靠腳穿入腳蹬里帶動的,一旦海底地形復雜絆倒在水中,那必須得趕緊把腳從腳蹬里拿出來,把高蹺給踢開,否則如果帶著高蹺倒在海里,那真是要命了!
于是又有人上來把高蹺給拉走,滿臉訕笑:“光記著去捕蝦了,沒注意去的是哪里。”
一切準備就緒。
他們搖櫓出發了。
考慮到晚上不能回來吃飯,王憶帶上了一些方便面和火腿之類的東西給勞力們當晚餐。
再就是晚上海風很冷,他帶了蔥姜紅糖甚至感冒藥,到時候熬點紅糖姜水熱乎乎的喝下去能暖身子,要是有人感覺不妙就立馬吃藥。
可不能捕一趟白蝦再感冒了!
上次開船去防空島也就是二十分鐘,這搖櫓速度可就慢了。
還好王憶心情悠然,可以坐在船頭吃著花生栗子的看風景。
熱鬧了大半年的海洋,到了如今這時節突然便安靜下來。
捕撈作業的漁船蹤跡少了許多,紛飛的海鳥趕去南方越冬于是飛禽的蹤影更少了許多,清冷孤寂的氛圍籠罩了海面。
冬季,天冷海寒,不過有心看去,海上風情依然十足,只是相比春夏秋換了一番絕色。
午后陽光燦爛溫度高,海風強勁但不是很冷,只是微有寒意。
風輕輕的吹拂,浪靜靜的搖曳,清澈的天愈高愈凈,澄凈的海水越遠越深。
王憶放眼望去,在看不到海島之后,純白和湛藍色成了他視野中永恒的存在。
這兩種顏色也是天和海中亙古留存的主色調。
這也是王憶喜歡的兩種顏色,另外還有初冬艷陽撒下的金黃,他倚在船頭躲避著海風享受著光照,燦爛的陽光沖淡了冬天的寂寥。
好是清冬無外事,匡林齋罷向陽眠。
漁家的漢子們不疾不徐的推動船櫓,漁船慢慢悠悠的在海面上劃過,這樣風也慢船也慢,沒有了機動船也沒有了飛鳥,一切都變慢了。
時間好像也變慢了,按理說冬天白晝苦短,但在海上、在綠眉毛船上,王憶只能看到波光粼粼的海面,他看不到漁船前行了多少,于是就感覺漁船停擺了,時光也停擺了。
這當然是錯覺,隨著漁船行進,防空島終究是出現在了他們視野中。
然后他們也看到了一艘船。
王憶拿起望遠鏡看過去,看到防空島的海面上飄著一只雙帆船,兩只帆不小,船也不小。
船上有人在忙活著撒網、收網,他根據人和船的比例來估算,這船應該在15米左右。
一艘傳統的風帆船,不是機動船。
大膽也看見了,頓時說道:“這就是昨晚的船啊!”
王憶一愣:“這就是你說的那艘昨晚繞著咱們天涯島一直轉的那艘雙帆船?”
有民兵郁悶的說道:“組長,我就說那是白水郎的船,估計是來找咱們賣海蝦的——前兩天咱們隊里一直高價收海蝦嘛,他們肯定是得到消息也想來賣,結果你就說是什么水匪船霸要來攻打……”
“行行行,你少嘰嘰歪歪。”大膽惱羞的掛不住臉,“他們要賣蝦怎么不吆喝?而且誰他娘大晚上的賣蝦呀?”
隨著他們靠近,船上的人停下了撒網的工作,站在船尾安靜的看著他們。
大膽瞇著眼睛看了看,郁悶的說道:“好家伙,真是一家白水郎。”
王憶問道:“疍民真是一輩子不上岸嗎?不過新中國建立三十多年了,海上怎么還有疍民呢?”
大膽詫異的說:“當然有疍民,歷朝歷代都有疍民,新中國為啥會沒有?”
“而且咱們外島以前疍民還挺多,后來有些上岸了,有些不知道去哪里了,反正不多了,咱隊長喜歡他們,以前一起打過鬼子,屬于戰友,隊長每次碰上他們都會給糧食給酒,說是咱欠他們的。”
“不過他們不太喜歡咱們漢人,前幾年隊長特意在海上找過他們,但他們還是不樂意跟咱們接觸,看到咱們的船來了便趕緊搖櫓揚帆的離開。”
“你看著吧,這次咱們一來他們肯定走,待會認出咱們身份他們就走!”
疍民被稱為連家船民,傳統上他們終生漂泊于水上。
然而大膽告訴王憶,這種傳聞不真實,起碼現在的疍民不是這樣,他們只是待在船上的時間特別長,但如果遇到大風大浪或其他惡劣天氣漁船還是會靠岸。
除此之外他們確實上岸時間很短,一般就是補充水和食物等其他生活必需品或者賣魚蝦的時候會上岸。
他們習慣了海上飄蕩的生活,上岸后踩著堅定的土地反而心虛,甚至有些人會暈陸地——
就跟內陸人暈船一樣,他們不適應穩定的陸地,反而會感覺頭暈。
隨著他們漁船靠近,雙帆船的船艙里又走出幾個人,有少年也有孩子,最小的孩子估計三四歲,但卻敢爬上船舷劈開腿坐在上面打量他們。
漁船搖來晃去,孩子們在上面如履平地。
這應該是一戶人家。
這戶人家并沒有因為他們到來而離開,不過也沒用跟他們打招呼,于是大膽等人也沒主動過去說話,他們擺開架勢然后忙著開始制作扳罾。
扳罾沒法提前準備好,因為它們整體就是一張大網在四邊撐起來,上面有毛竹來進行提溜——說形象點這就是個大號的燈籠,有竹竿挑著的燈籠。
只不過這燈籠四周沒有油紙糊起來,是個開放的大號燈籠。
組裝扳罾很簡單,漁網大小不一樣,用的毛竹數量不一樣,大的是用6根大毛竹扎起來,小的是將漁網四邊撐好,然后一根毛竹就可以提溜起漁網來。
就在他們忙活之中,雙帆船不但沒用離開反而靠近他們了。
船上的疍民漢子在沖他們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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