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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 第一八八章 賭一把
賀難到臨寧縣的時間著實不短,差不多已經是可以在周邊茶樓酒樓賒賬的程度了。
或許有人不太理解,“在茶樓酒樓賒賬的程度”算是個什么程度?
在盛國的交易過程中,有個詞叫做“三節結賬”,意為在除夕、端午、中秋三個時間點統一把賬簿上的內容清點結算,無論是商家還是客人,都能把心揣在肚子里,舒舒服服地過上一個好節。
“三節結賬”這個詞不難理解,但不少人或許對“賒賬”這一行為的出現有著不小的疑問,但實際上“賒賬”在這年頭是個非常普遍的行為。
其原因,大體有這樣幾種——其一,銀子的購買力相當豐厚,如果只是在茶樓簡單地喝一壺比較尋常的茶葉,一兩銀子便夠得上喝個十頓八頓,要是只在平價的酒樓中酌一壺酒溫兩個素材,那更是一個月才能堪堪吃完;其二,銀兩大多數都是散碎銀兩,不好稱重,使用起來不如銅錢來得方便;其三,雖然銅錢代替銀兩成為了第一流通貨幣,但二者的價值卻截然不同,一貫錢足足有一千枚銅板,但也不過是一兩銀子的價值,可誰出門遛個彎兒又會隨身帶著重達幾斤的銅錢呢?既不方便也不美觀,還把自己累的夠嗆。
綜上所述,便有了熟客賒賬這種潛規則,又或者說是一種約定俗成的規矩,于人于己都是方便。
賀難自然不屬于臨寧縣地方大大小小酒樓的熟客范疇,但別忘了這小子還有一張能說破天的嘴,人情人情,最架不住的就是攀人情,賀難這廂一口一個老哥哥的叫著,任誰來也都覺得這小子是個靠得住的人。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賀難來了臨寧縣,自然也少不了老魏和陳公子,三人分工明確,各司其職——賀難自是游走于街頭巷陌,與那三教九流之眾來往;陳炎弼這個堂堂茂林陳家的大公子卻是被賀難打發去混跡于胭脂粉堆兒里;要說輕松還得是老魏,整日便自行練武,一旦逢著個賀難和陳炎弼都喝多了酒的日子,魏潰一天都未必能跟人說上一句話。
以賀難的性格來說,他自然是喜歡與人賭斗的,但也只限于私下里和朋友之間嬉鬧玩笑,因為師父嚴厲禁止山河府弟子沾染不良習氣,他至今也不曾踏足過賭坊一類的場所,再者說他也沒那個閑錢去花天酒地,直到這一回進了臨寧縣、又必須得插手放賭一事,也算是不得不進宮了。
臨寧縣作為將賭博一事發揚光大的“賭術之鄉“,賭博的項目自然是五花八門無奇不有,光是利用”骰子“這種賭具進行、且規則完善的游戲就多達幾十種,更別提棋牌類的玩兒法了,而最為熱鬧且激烈的還得屬以動物昆蟲互相搏斗的游戲,如斗雞、斗蛐蛐一類,當然,這種要專門飼養賭斗工具的項目并非是尋常人家可以玩兒的起的,多半都是些達官貴人才會熱衷于賞玩。
以專業的角度來講,剛剛踏入這座臨寧賭坊的賀難并非是一個合格的賭徒,充其量只能算是一個普通的賭客而已,和絕大多數來這里打發時間的普通玩家們一樣,贏了會欣喜若狂或心中暗爽,輸了則會罵一聲“晦氣”然后抽身離開等著哪天手里又有一點兒能支配的閑錢時重復上面的過程。
起初的賀難,的確會自恃上佳的頭腦和記性以及不錯的眼力贏上一些小錢,直到他在一張麻將桌兒上輸了個精光。
聰明如他,自然不可能在同一個坑里掉進去兩回,也正是在和他人的“對弈”上遭遇了慘敗后,他才意識到了一件事。
為什么臨寧縣會被人稱作“賭術之鄉”,而非“賭博之鄉”。
能在這里的賭場混跡下去的,都是些真真正正手上有兩把刷子的家伙,和那些輸贏全靠運氣的玩家有著本質上的不同。
江湖道上的黑話,把他們稱為“老千”。
賭博賭博,賭的是籌碼,博的是技術。就拿麻將這一種項目來舉例好了,普通的麻將愛好者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依靠觀察每個人打出來的麻將牌來確定對方手中的牌型,次一點兒的就只有把自己的手牌整理好后等著同桌的某一個傻子“放銃”或者老天賜給他一張“自摸”的牌;但對于真正的賭徒來說,從擲骰、定莊、洗牌,碼牌的時候博弈就已經開始了。
每一個賭棍都有著他們各自不同的風格和手法,也就是“技術”和“千術”,而這才是通往勝利的真正法門……
至于牌桌上的一些其他的決定性因素——擁有著強運的人當然會在賭場上無往不利,但是真正的賭徒們都知道,賭博是靠著計算、心理、作弊這些“手段”來贏錢的,這些手段在賭場里會付出相應的代價,輕則被這個賭場送去吃牢飯,重則永久性地失去參與賭博的能力,甚至生命……能靠著運氣贏一兩局的時候人人都有,但是能靠著運氣一直贏下去的人——一個都沒有。
賀難對于出千自然是一竅不通,他身邊也沒有一個會教給他這些手段的人,所以他為了完成自己的目的,不得不采用了一個“笨辦法”。
這個所謂“笨辦法”的原理,便是根據麻將牌的制作材料形成的。出于成本上的考慮,賭坊的麻將桌上都有著固定一到兩套、分別由竹片或骨片制作成的麻將牌……
因為無論是竹子還是牛羊骨,每一張牌背后的紋理都是不一樣的,所以這就給了老千們可乘之機——賀難,記下了整整兩副麻將牌。
說是笨辦法,但這種方式如果沒有相當驚人的記憶力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完成的,也算是種非常了不得的本事了。但說它“笨”的原因當然還是和老千們常用的、依托手法的迅速而實施的千術相比,“默牌”有根本上的效率差距——就說一點,只要給你換一副牌,那這招便已經不攻自破了。
當然,這個笨辦法是千術中最安全的一種。賀難在臨寧縣待了不少日子,據他的觀察這里殘疾乞丐的數量要遠遠多于其他地區,想必原因自然是不用多說——總之,賀難可不想變成無臂大俠,要不是需要自己親自出馬釣出一條大魚來……他又何苦自找不痛快呢?
“我說……你小子是不是出千了啊?”坐在賀難上家的醉漢今夜已經是第九次把錢往賀難面前推了,而直到現在他還沒開張,自然是十分眼紅。
賀難用舌頭剔了剔牙,發出“滋滋”的口水聲,他輕輕瞥了一眼招搖的醉漢:“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啊!”
“那你怎么解釋你今天晚上贏了九把牌全都是自摸?”那醉漢嗆聲道,雖然賀難并不是連贏了九把這樣的小概率事件,但九把自摸在這張桌子上的確是個極其可疑的事件。
要知道,醉漢說賀難出千也算是“賊喊捉賊”,這張麻將桌上的常客無一不是千術好手,讓他們去相信一個人能靠著運氣贏他們,比千術上的碾壓還難以接受。
“運氣好咯。”賀難連看也不看那醉漢,繼續整理著自己的手牌:“我勸你注意一下你說話的內容,是為了你著想……賭場的規矩,大家都懂——你要說我出千,那就得當場抓包才行,不然你這種胡亂指責別人出千、輸不起一樣的行為也要付出相當的代價不是么?”
“呃……”醉漢也迅速地反應過來,他快速地掃視了一圈同桌的人,最后眼神落在了賀難的對家身上,悻悻然地閉上了嘴。的確,如果沒有證據卻妄加指責別人出千,那下場也不會比被人當場抓包的老千好到哪里去,接下來的牌局便陷入了一種怪異的沉默之中。
賀難并非是那種自認為掌握了局勢便不留后路的家伙,事實上今夜的戰果已經是他“收著來”的結果了,而他今夜的目的,自然是……
就在賀難今夜牛刀小試,即將把錢帶下桌子的時候,異變陡生。
一只刺著花繡的手臂轟然穿過倒塌的牌山,按在了賀難的戰利品之上。
手的主人是個面目看起來相當狠厲的青年,倒吊三角眼,高拱獅頭鼻,頂發枯黃根根豎立,他用異樣的眼神盯著賀難,吐掉了口中銜著的牙簽:“小子,在萊州賭坊里出千,你很夠膽嘛!”
“你終于肯吱聲了。”沒想到賀難連看都沒看那堆成小山的銅錢一眼,直接雙手插在頭后仰躺在靠椅上,翹起了二郎腿:“我還以為你能沉得住氣呢……”
“您說是吧……萊州賭坊的大監賭。”賀難也不顧旁人異樣的眼光,直接道破了對方的身份。
無論是萊州賭坊這樣久負盛名的大賭場,還是幾個游手好閑的混混就在街邊攢起來的黑局,都有特定的人手專門負責看場子,低級一點兒的就只是打手,而高級一點兒的場所便會出重金聘請懂行兒的高手專門作為“監賭”,以防止參賭的人作弊。
而監賭一職也有門道,通常分為明監和暗監兩種,明監便是賭坊的工作人員,上至管事,下至小廝都可以算得上是明監的一種,就如同燈籠一樣明晃晃地在你身邊亮著,教人心生忌憚不敢輕易出千。與之相對的,“暗監”的特殊性就在于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隱藏自己的身份,就如同一般的賭客一樣混跡在賭場之中,他們和明監所負責的業務也有本質上的區別——被明監抓住的無非就是該送官的送官,該砍手的砍手,可暗監就沒這么好心了,在對你上刑之前他們會先把你的錢掏個一干二凈,然后該送官的送官,該砍手的砍手。
“你找我做什么?”青年也不去計較賀難是怎么看破自己身份的,但既然對方想讓自己出面,那先問問目的再說也不遲。
“談一筆交易。”賀難笑瞇瞇地說道。
青年皺了皺眉,眼里流露出倦怠的光:“談生意應該去找我們老板,你找我算是找錯人了。”
“不不不……”賀難笑著搖了搖頭,“我說的這筆生意,是請您監一場大賭,我想您應該很感興趣,當然,此處人多嘴雜,在下也不敢妄言。”
“哼,連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千的事情你都敢干得出來,還有什么不敢妄言的?”大監賭冷哼一聲:“請我去倒也不是不行,我們賭行兒本來就有替手的,但別怪我丑話說在前頭……”
“萊州賭坊是我看的場子,就算你是誠心來找我談買賣,但在這兒出千就是壞了賭坊的規矩,也是打了我的臉……”青年一字一句地說道,“談,可以談,但你得先把該清的帳給清一清……你說是吧?”
大監賭這話剛一撂下,便有候著的小二遞上來了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和一塊白布,大監賭將那鋼刀抹的干干凈凈,然后將白布墊在了賀難的右手手腕底下。
這般場面,賀難自然是心驚肉跳冷汗直流,但他面上偏偏還不能示弱:“賭坊有賭坊的規矩,可大監賭您自己的規矩我也有所耳聞……”
“哦?”大監賭的刀都已經懸在賀難的手指頭上了。
“我邀您賭一局……”賀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不管輸贏,跟您談生意我是一定要談的——我贏了,賬目兩清,我輸了……雙手奉上。”
說罷,賀難把自己的左手也塞進了鋼刀之下,那刀鋒正貼著賀難手腕上的寒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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