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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舞 第一八七章 臨寧往事之江湖風云二十年
若要說從前,這臨寧縣城只是一個在中原數百縣城中平平無奇的一個,溫度不冷不熱,宜居度不高不低,治安不好不壞,收支不富不窮,唯一值得說一說的,恐怕就是這里出過一個了不得的家伙。
一個天下武功首屈一指、江湖同道自嘆弗如的大人物,一個真正的武林共主。終其一生六十多年,前半生便以無可匹敵的武功稱霸江湖,后半生又毅然決然率領天下武道中人投身邊關抵抗敵寇,可謂是真正的“俠之大者”。
而后世之人為表紀念,便將他祖籍所在的臨寧縣定為歷屆“武林大會”的舉辦地,雖然再往后時過境遷,武林大會及少年英杰大會的舉辦也多次落在了別處,但在中原武夫的心中,這里依舊是一個值得朝圣的地方,愛屋及烏連帶著在“臨寧縣”選出來的武林盟主都仿佛天生套著一層光環似的。
由此,一般人可能會得出來這樣一個結論——臨寧縣,可以算得上是中原的“武術之鄉”了。
然而,其事實卻令人感到匪夷所思——與其說此地是武術之鄉,不如說是“賭術之鄉”。
或許乍一聽,這是兩件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事情,但仔細一想,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無論是少年英杰會還是武林大會,說到底,都是類似于比賽一樣的活動,既然沾上了一個“比”,那么就會產生許許多多的意外,有意外,就意味著有些獨具慧眼的人從中覓得了商機。
這個所謂的商機就是“盤口”。
這件事大致可以追溯到九大宗門中最為特殊的一個,即“不夜山莊”的建立,彼時中原武林雖然仍以長風書院、須彌寺和扶搖派為尊為首,但還沒有九大宗門這么一種說法,可以說在儒釋道三家之下,是一種百花齊放的局面。
其中呢,有這樣一個并不起眼的門派,叫做萊州劍派,一聽就知道這是一個以劍法為主的門派,在江湖上小有名氣,但也不過是居于二流之末,三流之首。而在萊州劍派中也有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叫做皇甫宇,雖然他這個姓氏非常稀罕,但其本事也就是稀松平常,雖說在萊州劍派里算得上數一數二的弟子,但放眼偌大一個江湖,真就是“查無此人”的程度。
當然,這也算不了什么事兒。要知道就算是萊州劍派的掌門,無論是功夫還是名頭或許都不如三教之中的中游弟子來的響,在武林大會的“觀眾席”也就是有個板凳坐的地位,更別提作為弟子的皇甫宇了,到場就是充個人數看個熱鬧,類似他這種級別的人多了去了,下盤功夫好的那就站著,要是不嫌丟人蹲在自家掌門后邊兒也行。
皇甫宇武功平平又名不見經傳,自然是沒資格登上少年英杰會的擂臺,跟一幫通天徹地的大佬爭奪武林盟主更是想都不敢想,但他心比天高,思維又異常活絡,這樣的人當然是閑不住的,便在腦子里打起了別的算盤。
這算盤說得簡單一點兒,就是搞錢。
來參與武林大會的人,無論是門派還是個人,絕大多數都出于自愿,而非應邀,既然是自愿,那就得自負食宿,因為你就算是想找人報銷也沒有會當這個冤大頭。萊州劍派本就是來看熱鬧的小門派,本意是趁著武林大會的時候與其它大門派和新任的武林盟主攀攀交情,一切食宿車馬雜費當然是他們自己出錢。
萊州劍派的掌門性格比較貪慕虛榮,為了攀龍附鳳每逢碰上個江湖上有字號的高手都得打腫臉充胖子請人吃飯飲酒,但問題是萊州劍派本就沒那么多余錢,你掌門請別人喝一次酒,那弟子們就得喝一晚上西北風。也是形勢催人緊,最后皇甫宇和幾個弟子不得不想了一個搞錢的轍出來。
開盤放賭。
因為以當時各門各派的條件和財力來說,不可能每逢一場武林大會就得蓋起幾座高樓,拔出一座會場,所以才會把臨寧縣定為一個“固定”的場所,而這個會場也比較簡陋,除了三教以及其它富有的大門派出于臉面會時不時出錢修繕一下,基本上就是個公共景點,平時基本上就跟旅游區差不多。
旅游區有什么呢?無非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的服務項目。臨寧縣的百姓們本來對這幫舞刀弄劍的江湖中人又敬又懼,但在慢慢接受了這里成為武林盛會的固定舉辦地之后便有人開始在周邊大規模地建立客棧、酒肆、兵器鋪、藥坊等店鋪——你武林中人也是人,也得吃飯喝酒,兵器在比試之中被打斷了有鐵匠給你再打一把,手腳在比試之中被打斷了有大夫給你重新接上……,這些店鋪基本上就秉承著一個原則“五年不開張,開張吃五年”。而且除了這些為武林人士提供生活便利的店鋪之外,此地原本就有著不少民居存在,雖然老百姓們大多不能親眼看到里面打的血雨腥風好不熱鬧,但扒著墻根瞅一瞅或是事后聽個熱鬧也是一件足夠打發許久時光的樂事。
皇甫宇呢,就借著這個機會,徹底地做起了他的買賣。
少年英杰會雖然已經過半,但此刻正好是最熱鬧的中盤階段,大伙兒不是都想看個熱鬧么?那皇甫宇白天就在會場里仰著脖子瞅里面的比武,晚上再像說評書一般地給外面的聽眾復述一遍白日的戰況,緊接著再趁熱打鐵——明兒準備上臺的都有哪路英雄少年,門派、武功、年齡、事跡等等嘁哩喀喳地這么一介紹,然后把銅錢碎銀往寫著該人姓名的盤子里一扔,買定離手。
這事兒能成么?還真能成。
首先,“玩”這個字是刻在廣大人民內心深處的,但凡有點兒閑錢或是閑時,人們總得有一個途徑來放松放松,皇甫宇整出的這個“一條龍”,就很好地滿足了臨寧縣這幫看客的娛樂心理;其次,皇甫宇選擇“目標群體”并非是會場中的武林人士,而是平頭百姓,如果有鬧事的不服的,他這一身武功也算是沒白學,打不過江湖人士無妨,收拾這幫莊稼把式還不是手到擒來?最后,作為放賭的莊家,他講究公平二字,事先就說好了無論是押哪邊兒的賭客贏了錢他都抽走一成的利潤,就算是給你們坐莊的酬勞了。
當然,這件事草草促成免不了有所阻力,前兩日的生意十分慘淡,原因就是在于皇甫宇選擇的時機。
因為他選擇在晚上“播報戰況”再趁此機會開了明日的盤口,但無論他口才如何絕佳,已經有許多江湖人士一進門兒就已經把今兒的勝負結果都傳開了,所以在他這兒基本上沒有聽他口若懸河的,贏的人急著把自己的錢收走,輸的人誰還愿意聽聽自己是怎么輸的?但要是不用這些手段去調動一下賭客參與進來的積極性,還是死路一條。
于是乎,皇甫宇立刻就改變了自己的策略,他安排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在會場里觀看各路英雄的比武,自己就等在外面,只要出了一場的結果,也甭管里面的人是不是這么打的,他就根據事先準備好的一套說辭天花亂墜地編,只要勝負別給人弄差了就行。
從“賽后點評”變成了“實況轉播”,皇甫宇這小賭場的生意還真讓他給折騰起來了,不說賺的盆滿缽滿,至少是能供上師兄弟幾個好吃好住了。
但像皇甫宇這樣的人怎么肯放過這種機會?雖然這一屆的武林大會還沒結束,但他的眼光已經超越時間地看到了五年甚至十年之后,在萊州劍派的眾人班師之后,皇甫宇便立即著手觀察下一個五年后具有潛力的苗子們,把他們的個人信息調查的一清二楚,就差進門的習慣是先邁左腳還是先邁右腳了。
而在少年英杰會將近的時候,皇甫宇更是說服了萊州劍派的掌門和幾個頭部弟子,湊了一筆錢直接在臨寧縣開起了一個小賭場,這一回他不但把五年前的經驗教訓全部汲取,不僅打點好了當地的衙門,還推陳出新地安排了幾個生面孔的新弟子給賭場當“托兒”。
老掌門去世之后,萊州劍派的新掌門之位自然是落到了皇甫宇頭上,就連那些個武功和資歷都比他高上不少的同門都一致贊成。
這是為什么呢?
因為絕大多數人習武的理由很簡單,第一就是混口飯吃,第二就是防身自保,行俠仗義也得建立在吃飽肚子的基礎之上。你武功高,但手下連飯都吃不上,皇甫宇武功平平但跟著他喝豆漿能喝一碗倒一碗,吃糖餅光吃里邊兒的糖,那選誰當掌門還不是顯而易見的事情么?
然后,萊州劍派就解散了。或者說是名亡實存,因為皇甫宇發現了個很大的問題——絕大多數人學一輩子武不過就是二三流的水平,但我在臨寧縣正兒八經地經營了五年的賭場已經夠雇傭一個一流高手給我當十年保鏢了,那我干嘛還要當這個萊州劍派的掌門?
萊州劍派本來就不是什么根深蒂固源遠流長的門派,所以門下弟子對于這個門派的稱呼并沒有很深的歸屬感,在聽完皇甫宇的一番理論之后便紛紛被他說動,跟著他一起常駐在了臨寧賭坊。
皇甫宇也沒有想到,自己練了二十多年的武功,不如一朝棄武從商——如果開賭場也算是商人的話,總之他由此便聲名鵲起。而由于名人的“光環效應”,許多人也順著皇甫宇的老路跟風,一時間大大小小的賭場在臨寧縣乃至縣城所屬的東山府拔地而起。
從萊州劍派的無名小卒,變成了冠絕天下的“賭王”,皇甫宇的一生豈止是“傳奇”二字那么簡單?或許他所做之事遠不如當年那位武林盟主偉大,也稱不上一個“俠”字,但至少在傳奇性上,他的風頭已經遠遠蓋過了那位武林盟主。
當時乃至后世之人談及皇甫宇的一生,有人說這是江湖沒落了,有人說如今的人們比起俠義更看重利益……
究竟是什么原因,也很難說得清楚,是對是錯,更不可一言以蔽之。
至于皇甫宇的身后之事,值得玩味之處倒也不亞于生前,他的門人徒眾最終分成了兩派,一派便以臨寧縣為根基繼續做大師父的賭場生意,反倒是皇甫宇的親兒子卻率領了另一派重新投身武林,最終由皇甫宇的嫡長孫、皇甫明月建立了后來九大宗門之一的“不夜山莊”。
可能真的是皇甫家的人骨子里流的便是做生意的血,不夜山莊的興盛恰恰又是因為后來趕上了盛國兩代皇帝重商的浪潮,自此便徹底奠定了九大宗門的格局。
今日的臨寧縣,皇甫宇所留下的“萊州賭坊”之中,依然是人聲鼎沸。
“哈!自摸九萬!胡了!”一張方正的麻將桌前,賀難正笑得樂不可支,他拍了拍桌子,示意同桌而坐的三個倒霉蛋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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