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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舉頭望明月,回首白云低

作者:見異思劍  分類: 武俠仙俠 | 重生 | 異世 | 師徒 | 劇情流 | 見異思劍 | 神國之上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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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國之上 第三百五十七章:舉頭望明月,回首白云低

(實在來不及改錯別字了,見諒呀。沒想到這章會寫這么多。)

古靈宗晴朗的夜空忽然被陰云遮蔽了,漫天星斗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潑天的大雨。

子時還未到來,陸嫁嫁入睡不久,便被窗外的驚雷震醒。

她穿著單衣從榻上坐起,側身望去。

紙窗上時不時有電光潑下,窗邊的簾子與陳設閃動著煞白之色,她聽著雷聲與雨聲,心中泛起了極端的、不好的預感。

小齡還盤著身子在旁邊睡著,她似也做了什么噩夢,嬌小的身軀一顫一顫的。

陸嫁嫁掀開些被子,悄無聲息地下榻,她越過鑲玉的烏紗屏風,來到了窗外,幽幽閃動的光將她貼身的白衣照亮,滿頭青絲亦呈現著鴉青般的顏色。

怎么會突然下雨呢……

陸嫁嫁輕撫胸口,眉尖似觸了冰霜,輕輕顫著,她隨手取了件外裳披著,打開門,玉足觸在涼如雪地的磚上,她凝神向北望去,那是萬妖城的方向,可除了茫茫大雨,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總感覺自己要永遠失去什么了……

當初她眼睜睜地看著寧長久躍下深淵,便是這樣的心情。

是我想多了么,還是說……

云一般垂下的袖里,陸嫁嫁緊掐著掌心。按理說自己的劍心雖不算多么完滿,卻也絕對稱得上是通靈剔透,怎么會因為一場暴雨而亂了呢。

陸嫁嫁立在檐下,纖勻的身子在雪衣中緊繃著,她正失神,耳畔忽有女子的聲音響起。

“這場大雨,落得委實蹊蹺。”

陸嫁嫁微驚,轉過頭,卻見白茫茫的雨里,柳珺卓支傘佩劍,身影在黑暗的雨里緩緩浮現,一襲劍裝雖大風拂動,卻如松柏蒼勁。

她看著陸嫁嫁雨中孤單的身影,道:“又在想你徒弟了?”

陸嫁嫁看著她,問:“你怎么來了?”

柳珺卓道:“這場雨不對勁,我猜到你會醒,所以來看看。”

她走到九幽殿寬大的檐下,收好了傘,清冷的眉目帶著水氣。

陸嫁嫁問道:“這場雨哪里不對?”

柳珺卓道:“我也說不上來,但今夜是無云的,這場雨好像龍王叫來似的,說來就來,毫無道理。”

陸嫁嫁輕輕嘆息,問:“二先生也不知道么?”

柳珺卓道:“我先前在周遭御劍尋過一遍,還上了高空探視過,沒有發現任何神力波動的痕跡。總之……很奇怪。”

陸嫁嫁聽著,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白日里那條紅色的鯉魚。

陸嫁嫁道:“這些日子中土天象本就混亂,應該不是大事吧。”

柳珺卓看著她的側顏,問:“司命與你徒兒,去萬妖城了?”

陸嫁嫁微驚:“你……怎么知道?”

柳珺卓道:“你時時北眺,北面也只有那一座城了,聽說你們在收集幽冥的權柄,若我所料不差,應該有幽冥權柄遺落妖城了吧?”

陸嫁嫁沉默了會,輕輕點頭,道:“嗯,二先生真是神機妙算。”

柳珺卓看著她眉眼,發現她此刻神色柔和,肌膚在雷光中跟欺霜賽雪了幾分,帶著淡淡的嬌弱,遠不似白日里那般盛氣凌人,倒是我見猶憐。

陸嫁嫁抬起眼眸,認真地看著柳珺卓,問道:“二先生深夜尋我,是有何事?”

柳珺卓問:“你的身子恢復得如何了?”

陸嫁嫁微微疑惑,道:“今日一劍并未受什么傷。”

柳珺卓看著瓢潑大雨,道:“那最后一場比試,我們提前開始吧。”

陸嫁嫁輕聲問:“為何?”

柳珺卓認真道:“因為你的劍心越來越亂了,你每站一個時辰,勝算便少一分。”

陸嫁嫁身軀輕顫,她被對方看穿了心事,抿唇低首,道:“我沒事,不過是些思念而已,無大礙的。”

柳珺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但愿如此。”

“嗯,我想再睡會兒。”陸嫁嫁施了一禮,緩緩回身,走回了屋中。

門輕輕掩上,將雷雨隔絕在了背后。

柳珺卓立在門口看雨,并未離去。

夏日還未到來,暑氣卻已在燥熱中流竄了起來,柳珺卓在門口立了半個時辰,雨勢沒有變小的跡象,她正想離去,身后,開門聲卻再次響起。

她回過頭,看到陸嫁嫁立在門口,烏發凌亂,細長的蛾眉下,那雙秋水長眸竟有些紅腫。

柳珺卓收好了將要打開的傘,回身看她。

陸嫁嫁抬起頭,認真道:“最后一劍,便在今夜吧。”

誠如柳珺卓所說,這場不合時宜的雨里,她的劍心越來越亂,根本難以入眠,倒是胸腔內似有劍氣激蕩,想要一劍斬斷這場大雨,不吐不快。

柳珺卓輕聲嘆道:“你又少了一成勝算。”

陸嫁嫁問:“原本有幾成?”

柳珺卓淡然一笑,道:“本就沒有勝算。”

門輕輕掩上。

大雨里,高崖上,魚王住在湖邊的山洞里,眺望著幽月湖,湖水中,那條紅色的鯉魚在水中翻動著身軀,時不時躍出水面,露出紅色的背脊。

它神色凝重。

它并不知道這條魚到底何方神圣,但它知道,這滿天大雨定是因它而起。

這條魚究竟要做什么呢?

魚王正想著,便見大雨中移來了兩把傘,傘下女子的身影在雨水中模糊不清。

真是陸嫁嫁和柳珺卓。

紅魚悄無聲息地潛入湖底。

她們在水面上分立開來,陸嫁嫁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

足下雨滴打落,滿湖漣漪。

漣漪一圈圈地散開。

流火飛濺。

趙襄兒持著劍,黑色的勁裝掠過火焰匯聚的湖泊,足尖點落之處,一圈圈微小的波紋漾開了。

孔雀明王的頭顱輕移著,五彩斑斕的,宛若琉璃石珠的妖瞳追蹤著趙襄兒的身影。

趙襄兒的身影在火湖中不停起躍著,孔雀明王的身影逼近之時,她忽地返身躍起,悍然遞劍,劍光白影吞吐數十丈,刺向了孔雀明王的脖頸。

孔雀明王冷眼看她,甚至沒有閃避,只是抖著屏風,真言法印便隨之震出,如一根根金色的佛指按下,碾向了少女的所在,指尖落處,皆開著金色的蓮花。

趙襄兒嬌小的身軀在佛光中閃動著,她咬著充斥著血絲的牙齒,九羽忽然在足下出現,她踩在九羽背上,借力猛蹬,穿梭過金影,身軀如釘子,扎在了孔雀明王的脖頸上。

可她還未立定,萬道金光便紛至沓來,雨點般密集地打在她的身上。

趙襄兒雙手交錯身前,連忙調動靈力防守,可她的防御很快被擊潰,孔雀猛地一唳,脖頸怒甩,雙翅振起大風,將趙襄兒掀飛了出去。

少女墜落的身影宛若黑色的球,她在地上猛地彈躍了幾下,避開了后續的攻擊,才堪堪停下,她劇烈地喘息著,身體滾燙,兩袖的臂裳已被攪碎,細勻的小臂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傷,傷勢來不及痊愈,還在滲血,沿著她掌心的紋路淌著,自紅傘傘尖滴落。

有一日的交鋒,她幾乎油盡燈枯了。

先前,她在展開世界,于千鈞一發之際將孔雀明王納入其中時,她本以為勝負的關鍵點要來了,可結局遠遠出乎了她的預料,她的世界之中,孔雀明王直接輕而易舉地飛了出去。

傳說竟然是真的,當初曾有佛陀以三千世界困它,孔雀遨游太虛,破三千世界,最后更將佛陀吞入了腹中!

壓箱底的權柄被不費吹灰之力地破解,少女如斷一臂,陷入了毫無希望的苦戰之中。

她的靈力在長時間的戰斗中幾乎蒸盡,渾身的傷勢將她的身影越拖越慢,痛意帶來的是持續的疲憊,許多次出劍之時,她甚至心神恍惚,險些直接倒頭睡去。

要死在這里了么……趙襄兒微微抬頭,如畫的眉目寂冷,鮮血從發間淌下,滑過瓷白的面容,自細尖的下頜滴落。

滿身的傷痕是一柄柄潛在的刀子,當傷勢到達極限后,它們便會一齊爆發,化作千刀萬剮,將她送入地獄之中。

孔雀的真言法印再次花哨地壓來,屏風上的九輪太陽更加熾烈。

趙襄兒驚心動魄地閃避著。

法印的速度卻更快,精準地轟在了她的背上。

趙襄兒結結實實地受了一擊,身軀被擊飛了出去,撞斷了好幾根巖灰的柱子,她掙扎著想從煙塵中拔起,烈日之箭再次毫無花哨地刺來,周圍的空氣被灼燒得扭曲,她哪怕即使開傘,身軀依舊被再次撞飛,狠狠砸入巖灰之中,鮮血飛濺。

她艱難起身,真言法印如雨而下,孔雀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的叫聲在耳畔不停回蕩,大腦之間,似有一柄剪刀刺入,不停翻攪,破開的血肉里,更有惡魔扭曲鉆出,發出銳利的狂笑。

趙襄兒默念靜心之訣,壓下了這些幻境,她纖細的睫羽沾滿了血污,難以睜開,身子避之不及,再次被如雨的真言打中,砸到了空氣凝成的墻壁上。

后面再無退路了。

趙襄兒大口地咳著血,她的手幾乎握不住劍了,而激蕩起的灰巖塵土里,孔雀明王昂首挺胸,如恢弘之殿,它緩緩走來,大地隨著它腳步震動,那種壓迫感近乎令人絕望。

顫動的睫毛間,趙襄兒已看不清孔雀明王的身影,她的視線里,唯有九輪大日在逼近著。

九日……

她忽然想起了大羿射九日的傳說……

不!不對,不是大羿射日,而是……一個念頭陡然在趙襄兒腦海中閃現——傳說中,金翅大鵬有兩樣絕技:大日佛國圖和陽凰蒼羽劍。

佛國圖中有神魔有人,蒼羽劍數量也是九!每一神魔各持一劍。

那是金翅大鵬專門用來對付孔雀明王的招式!

神魔是九,劍是九,為何是九?!

渙散的光重新在瞳中凝聚,她望向了孔雀屏風上的太陽,立刻明白了過來——或許那九輪烈日,才是孔雀明王真正的弱點。

過去,她始終覺得,弱點一般都是藏在隱秘之處,受重重保護。而這九輪烈日太過顯眼也太過強大,又有九枚,根本不可能盡數擊穿,去攻擊它無異于玩火自焚。

可這何嘗不是思維的盲區之一?

但這又能如何?

趙襄兒張開手,九羽再次喚出,隨著她識海的變幻化作了一柄黑色的弓。

黑弓無弦。

她伸出纖細的手指,構筑了無形的弦。弦的輕顫感反饋至指尖。

周圍的流火安靜了下來,趙襄兒睜開一只眼,太陰附著其上。九羽的弦勾起,嗡嗡的顫聲里,周圍的火焰奇跡般平息了下來,火光褪去了色彩,隨著她屈指勾動,焰光化箭已在線上!

九羽似也察覺到了危險,身形忽停。

趙襄兒將弓拉到極致。

箭撕破空氣,朝著中間一輪烈日射去。

但這不是希望之箭,而是真正絕望的箭。

箭在烈日之外嗡地停住,寸寸碎裂,化作灰燼落下。

趙襄兒遙遙地看著這一幕,雙臂無力地垂下。

她的境界終究太低了……

孔雀距離她不過幾十丈。

她想要抽劍,卻發現先前的戰斗里,劍早已被打落,墜入了火湖中。紅傘空空如也,護不了她多久了。

一切都將要結束了。

少女絕美容顏上的血妖冶如幻。

趙襄兒本想慣例地回憶自己的一生,然后迎接死亡。但她發現,她也只有十九歲罷了,人生實在沒有太多回憶之處。

無非是幼年的大榕樹,十六歲皇城的雨,臨河城的紅月,三年之約時的種種以及最后未能完成的婚禮……

還有那個亦真亦假的夢。

這就是一生了,短暫如花開一季。

孔雀停下了身影,卻不是生出了憐憫,而是想用最盛大的手段將這場戰斗終結。

它的身前,法盤如輪,逆轉而動,一支翠色翎羽從中浮現。

孔雀翎。

這是真正的孔雀翎!

是人間傳說中的兵器,只與死亡勾連,是為必殺之箭。

暴雨、雷電、泥濘濕滑的石階,狂風吹到的樹,以及所有黑壓壓的、迫近瞳孔的一切。

這是寧長久能看到的一切。

狂墜的雨點如水銀瀉地,嘩嘩地壓來,他的身體雖未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但靈力幾乎見底,即使如此,他依舊堅持分出一部分,為司命去擋雨。

“不許睡啊……你現在在我的背上,你說你不喜歡和我睡一起的,說話要算數啊……”寧長久的聲音沙啞而哽咽。

司命還沒有昏迷,她垂在寧長久身前的指尖還在顫抖著,但她瓷白的臉上已覆上了微紅的光,長長的睫邊,黛紅色煙一樣擴散開來,如描的眼線,卻勝過人間一切的脂粉。

和趙襄兒一樣,她此刻絕美上浮現的,是死亡來臨前獨有的凄艷。

她們遙遙相隔萬里,卻有著共同的,決絕的美。

寧長久不知道趙襄兒如今的情況,若是他再看到朱雀幻境中的場景,本就飄搖的道心恐怕真要崩得四分五裂了。

司命的聲音很低:“嗯,算數。”

寧長久話語不敢挺:“撐住,我們現在在昆侖山上,上了昆侖,就能見到師尊了……我師尊神通廣大,一定能救你的!對了,你不是也一直想見她的么?”

司命其實看到了天竺峰的字,她鼻尖酸澀,還是嗯了一聲。

寧長久一步便越過十余級臺階,身影飛速跳動著,他聲音急促道:“還有……嫁嫁還在等我們呢,如果我一個人回去,她該有多傷心啊,你是虛幻嫁嫁的,不忍心看到她哭的……”

司命想到了陸嫁嫁的容顏,那張臉在脆弱的記憶里不太真切,洛書樓的初見恍若昨日,豢龍崖的濤聲已在夢中。

她的眼睛越來越黑。

寧長久見沒有得到回應,側過頭,看了她一眼,輕道:“雪……雪瓷?”

司命微微回神,她的身子很輕很輕,像是置在左肩的一朵山茶。

“嗯……我……咳,在聽的。”司命嗓音輕柔。

“嗯!”寧長久抽了抽鼻子,扶著她的雙腿,躍入了黑暗無邊的大雨。

一路上,寧長久為她回憶著許多事,有斷界城的種種,有山海橫流秘經盡頭的那場日出,有枯井旁眺望的新月,有洛書相逢,有此后的煙花與紙鳶,有爛醉如泥的雪夜……這是他們所有的,視若珍寶的一切。

寧長久將回憶掰碎,一點點將之換作呼喚。

司命能感受到他的心意,直到此刻她才發現,原來他們已經歷這么多事了,斷界相逢至此的兩年,似長過了過去一千年的光陰,她第一次勇敢地審視自己的內心……她始終懷念著七百年前神官的冠冕,但此刻,她花瓣般的心臟里,卻只剩下白衣少年在那里微笑,平靜溫柔。

她想要永遠地將之抱擁,揉在懷里,卻為時已晚。

金翅大鵬殺不死她,九靈元圣也殺不死她,一切的生靈都殺不死她,真正要殺死并可以殺死她的,是這片她置身天地啊,它一直在等待這一刻……這才是她漏算的最關鍵之處……早該想到的。

幡然醒悟,為時已晚。

日晷的碎裂不可逆。

嘩得一聲里,雷光再次照徹蒼穹。

寧長久的腳下,臺階化作了平地。

這里不是昆侖,只是高一些的山峰罷了。

他來到了盡頭。

眼前,一個黑影盤膝而坐,他垂著雙翼,背上密密麻麻遍布傷口,黏稠的血液混著雨水橫流,身軀在暴雨中顯得干癟。他佝僂著身子,嶙峋的背脊上下起伏,他肌束撕裂的手臂半舉著,搭著身前的某個東西,似也用光了力氣。

“你終于來了。”金翅大鵬仰起頭,看著漆黑的雨和夜空。

司命趴在寧長久的肩頭,聲音纖細,擠出了幾個音節:“放下……我,殺了它。”

寧長久沉重點頭。

“好,殺了它。”他一字一頓地說著,將她輕輕放下,額頭碰著她的額頭,道:“千萬不許睡,不然我一輩子不原諒你……”

司命靠在一旁的樹上,露出了一抹微笑,笑容凄艷:“嗯……我等你回來睡。”

寧長久身軀戰栗,胸腔如被燙油澆過,眼淚忍不住流了出來,他拔出了郁壘劍,緊繃的身軀緩緩站起,殺意充斥每一節骨節,他回過身,怒吼著,朝著金翅大鵬的所在沖了過去。

金翅大鵬握著手中的棍,也緩緩起身,他的骨頭咯吱咯吱地作響著,本就碎裂的骨架已近分崩離析的邊緣。

他看了一眼身后的巨弓。

這是天竺峰。

這是他的圣器所在。

他本以為自己歷經生死,能在絕境中將其拔出。

但人生終究不是神話故事。

他已臨近終點,圣器卻依舊宛若磐石,于狂風驟雨中紋絲不動。

寧長久狂吼著撞了上來,宛若餓了四千年的虎,每一記咆哮聲都是骨骼碰撞的狂鳴之響。

司命微微睜眼。

茫茫的大雨里,她看到了煙花……那是劍與棍碰撞的火光,一朵又一朵地炸開,姹紫嫣紅,如此美麗。

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煙花越來越遠。

可惜這次看煙花的,少了嫁嫁和小齡。

她并不知道,此刻陸嫁嫁也已要敗了。

而且敗得很徹底。

柳珺卓惜才,卻并未留情,這一劍之后,陸嫁嫁從此的大道都有可能被斬斷,一生只能在紫庭巔峰徘徊。

命運之神似在開著什么玩笑,將厄運的旨意同時傳達了下來,誅連所有相愛之人,并傳諭不可忤逆!

鋼鐵的尖銳之聲炸開。

寧長久嘶吼著,將金翅大鵬逼得節節后退,金翅大鵬揮舞著神棍,神棍越來越不堅硬,上面時不時浮現出一只尖嘴猴腮的臉,它抱著頭,痛苦地大叫著,似不想淪為兵器,要顯化原型。

金翅大鵬將大部分的力氣擁在拘押圣器身上,無力招架寧長久的攻勢,被他直接撞過了懸崖。

金翅大鵬的雙翼展開,炸出風聲,狂霖席卷之間,他盯著寧長久,聲音切骨:“憑你也想殺我?”

寧長久的聲音同樣沙啞而怨怒,他的聲音不似自己發出的……數千年前,自己似乎也在類似的時候,發出過同樣怨毒的詛咒:“我要把你開膛破肚,斷頸碎顱,斬得你永入不得輪回!”

狂嘯聲里,寧長久如鐵的雙肩拔起,修羅身體再度鉆出體內,卻不再是威嚴模樣。

修羅扭曲、干瘦、如受了煉獄之刑百萬次的鬼。

它鍍著金光璀璨的外表,卻發出了尖酸瘆人的尖嘯。

寧長久血衣殘損的模樣也似鬼。

他與修羅真正融為一體,他雙手握劍,揮舞郁壘,怒吼著撲向金翅大鵬。

短暫的交鋒后,骨頭粉碎的聲音再度響起。

金翅大鵬從未見過這種力量,他的身前,撲向自己的哪里是人,分明是滿懷怨恨的魔頭!他疲憊地格擋著,胸骨被撞得塌陷了下去,身體扭曲得不成成型。

他發出了痛苦的叫聲,運轉全力,也揮打下去了一棍。

寧長久根本不看這一棍,他切入棍法的縫隙,寒光如弧。

咔擦。

金翅大鵬右臂被斬斷!

握著如意烏鐵神棍的手墜下了漆黑的山崖。

他想要用念拾回,但寧長久的劍已再斬而來,直接刺破了他單薄的胸口。

劍刃透體而過。

寧長久仰起頭,看著他,少年的容顏夾雜著手刃強敵的歡愉和至親將去的悲痛,極致的情緒扭曲著,糾纏出令人心悸的妖異之美。

寧長久壓著他的身子,向著上空飛去。

金翅大鵬再難忍受死亡的威脅,他另外半張面具也碎了,剝落了下去,露出了丑陋的臉。

他狂扇雙翅,體內最后的靈氣自爆般涌出!

炸飛的血肉里,寧長久未能支撐,身軀被掀飛出去,重重地砸回崖上。

半空中,金翅大鵬的模樣無比駭然——他胸腔徹底空了,碎骨和血肉不停落下,雨絲從空洞中穿過,肉身破碎的邊緣處,心臟卻還在鮮活地跳動著。

他已必死無疑。

但生命的最后,他不甘心被人當做野鳥一樣斬去肢體和雙翼,最后被人以劍刺破心臟。

他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心臟,忽然露出了快意的笑。

那就……一起死吧。

殘破得只剩金縷的佛國圖張開,九位神魔神色悲憫,一一走來,鉆入他的身體。

他懸在空中,如吊死鬼,也似太陽——一輪即將墜入山谷,永不升起的夕陽。

暴雨還在落下,寧長久從懸崖上起身,他抬起頭,看著雨中突兀升起的金日,記憶的大門轟然大開。

射下來!把它射下來!

體內,似乎什么聲音在大喊……不,那不是任何人的聲音,是自己血脈奔涌的響動!

可哪來的弓呢?

他的手搭在了石化的圣器上。

道姑純陽密卷真正燃燒了起來。

本已視死如歸的金翅大鵬從未想過,自己生命的最后,還能見到這樣的畫面!

寧長久握著石弓,緩緩拔起了鋼鐵似的身軀。

石弓顫抖著,風化的巖石表層剝落了下來,露出了其后巧奪天工的剛勁輪廓。

司命看著他握著弓的身影,解開了最后的疑惑……果然是你啊……她在心中自語。

寧長久握著弓,難以想象的力量涌來,他雙瞳紅熾,手指勾弦,四周的風雨雷電為神弓所懾,絞殺著涌來,于弓上形成了筆直的箭桿。

金翅大鵬的絕殺之式還沒蓄勢完成,他只要一箭射出,就能將其徹底誅殺。

但金翅大鵬畢竟是一代妖圣,他沒有在過度的震驚中失去神智,任人宰割。

他狂震雙翼,在空中不停地閃動,變幻著位置。

寧長久的金瞳無法鎖定它的方位!

他勾弦的手指不停地顫抖著,他大口地喘著粗氣,心中暴怒。

而這該死的時候,他的精神疲憊到了極致,竟生出了恍惚。

朱雀幻境里。

真言法印化作大弩。

孔雀翎亦已上膛。

一邊,寧長久以神弓對著金翅大鵬,一邊,孔雀明王以神弩對著趙襄兒。

宿敵……夫妻……弓箭與弩……命運何其玄妙。

趙襄兒想要閃避,但她知道自己躲不了。

她也在等待死亡的宣判。

最后的記憶里,她停留在了三年的夢境中。

那三年的夢境,她其實并未怪司命什么,相反還有些欣賞她,她知道,司命的美艷的皮囊下,其實也是有一顆善良的,純粹的心。陸嫁嫁想不到,她一直在生的……其實是寧長久的氣呀……自私也好,占有欲也罷,總之就是生氣啊……

但我現在不生氣了。

一年前的婚禮沒有完成,那是我最大的遺憾呀,若還有轉世,希望還能有一紙婚約把我們牽絆住。

圓滿或許不好,但遺憾也絕非我想要的。

我不生氣了,不生氣了……再讓我見你一面吧。

生死關頭,趙襄兒也生出了恍惚。

遙遙相隔的兩人之上,一道觀門驟然洞開。

開滿雪白花朵的大樹在院中搖曳。

陽光自樹隙漏下。

寧長久與趙襄兒相對而立。

這是三年夢境里,他們開始的地方。

他們皆是十六歲的模樣。

兩人看著彼此,雙眸顫抖。

寧長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來到什么的,他意識冥冥渺渺,只是憑借直覺伸出了手。

“寄白頭之約。”他說。

趙襄兒她咬著唇,顫聲嘶喊:“指鴛侶之盟!”

“殿下長久。”

“共締姻緣。”

“指海誓山盟為信。”寧長久說。

“共神雀玉蟾為涯。”趙襄兒道。

“赤繩早系,佳燭相剪。”寧長久擲地有聲。

“黑發白首,大道與侶。”趙襄兒話語堅定。

“愿珠聯璧合……”寧長久淚如雨下。

趙襄兒早已泣不成聲,她聲嘶力竭道:“永結同心!”

夢境中,道觀里,兩人的精神化作光束,糾纏在了一起——那是燃燒的道古純陽卷和道姑太陰卷!

兩者水乳交融,那是精神層面的無上升華!

幽月湖上,。

陸嫁嫁跪在水面上,身軀一點點地下陷,輕飄飄的雨點有千萬均重。那是柳珺卓的劍。

柳珺卓不愧為劍閣的二先生,最后的一劍比原先的兩劍講起來更強大,這一劍幾乎是碾壓式的,整片天空,整場暴雨都是她咆哮的劍。

漆黑的湖面上,再沒有什么魚兒能躍出水面,幫她破局。

她的衣裳被雨水盡數打濕,劍靈同體被碾得分崩離析,靈力的湖也蒸發得幾乎干干凈凈。

這是最后的一刻了。

柳珺卓想不到任何破局的可能。

陸嫁嫁也想不到。

但也是此刻,識海中,一個仙音忽然想起:

觀中眾人已然融洽,令符達成,許劍子一百。

陸嫁嫁還沒反應過來,她的體內,萬道劍意瞬間充盈!

那不是世人理解的劍心,更像是她體內的劍胚上,鑲嵌上了一枚丟失了千年的玉。于是破損的一切臻至圓融,紫庭的瓶頸再不能阻她!

柳珺卓瞳孔忽凝,她還未反應過來,眼前的湖水已經炸裂,鋪天的劍意被瞬間摧毀,向著自己反噬過來!

天竺峰的懸崖上,寧長久失神片刻,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獲得了道古太陰神卷的一切!

他睜開了眼,不再是金瞳,而是太陰之目。

他抬起頭,鎖死了高速移動著,正在蓄勢的金翅大鵬。

箭尖對準了紅日。

朱雀幻境里,趙襄兒得到了道古純陽神卷的一切。她的體內,缺失的力量燃燒了起來。

孔雀翎來時,她的身影陡然拔地,快了無數倍。

九羽在手,化作了神弓,她張弓搭箭,體內奔涌的力量化作了無限光明的箭。

箭離弦之際,聲音宛若轟鳴。

孔雀明王的屏風上,太陽一個接著一個地破碎。

八輪烈日盡碎。

孔雀明王慘叫著,嘶吼著,發狂地撲向趙襄兒。

趙襄兒對準了最后的烈日,但她也耗盡了嶄新的力量,凝不出箭了。

但她并不慌張。

她舉起了傘。

先前落在火湖中的劍受紅傘牽引,倏然飛回,快若雷電!

劍、金日、傘。三者連成一線。

劍入鞘中。

最后一輪金日炸開!

天柱峰上的金日也幾乎同時炸開。

寧長久射出了那一箭。

那是傾注了他所有心血和情緒的一箭,這一箭來得太久太久,好似遲到了千年。

狂風倒卷而回。

金翅大鵬被箭射中,心臟炸開,箭扎著他受圣人庇護的、殘余的神魂飛向了寒冷的天上。

箭過云霄。

方圓百里的云碎了,被箭轟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暴雨驟止!

寧長久無暇去看他一箭的壯舉,他回過頭,撲向了司命。

樹梢上,雨滴落了下來,砸在司命的清冷的容顏上。

她纖塵不染的臉上,沾上了些許的塵土。

寧長久抱住了她。

“雪瓷……雪瓷?”他輕輕喚她的名字,酸澀的水填滿了整個胸腔,“你醒醒,醒醒……我殺了它,殺了它啊……我們報仇了,我們……回家吧……小齡和嫁嫁還在等我們回去。”

他的呼喚里,司命竟真的睜開了眼。

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眼。

她平靜地看著他,用盡積攢許久的力氣,輕輕說道:“那天,鏡子……我削了個果子,我,我……看到了你的,清清楚楚的你……”

寧長久痛哭著:“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司命露出了微笑。

知道就好……她再沒了力氣,倒在了寧長久的懷里,日晷爬滿了裂紋,最后的鼻息如此纖細,脆弱得隨時都會被風吹走。

寧長久抱著她,感受著生命在懷中流逝。

天竺峰上,他聲嘶力竭地慟哭了起來。

縱使破入五道,縱使獲得通天的力量又有何用?英雄凱旋歸來,卻見美人化作了墳冢,那幾十年戎馬廝殺,又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他不停地往司命身體里輸入靈力,卻無濟于事。

怎么辦,怎么辦?!

悲傷像是無數刀子,伴隨著傷痛刺入軀體。

淚光中,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忽然看到了一束光。

哪來的光?

他怔了怔,顫抖著回頭。

“雪瓷……”他輕聲呢喃。

“雪瓷!”

寧長久仰起頭,渾身止不住地發著抖。

寧長久無法描幕此刻的心情,他淚水橫流的臉上,笑容近乎扭曲。

“雪瓷,雪瓷……我看到昆侖了!”他說。

昆侖……

此時恰是子時。

先前被他射穿的云還沒彌合。

周遭全是黑暗,唯有云中落了一束溫柔的月光,恰停在他的身后。

子時,天懸玉蟾。

蒼穹之下別無他物。

唯有月光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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