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怒火

荒誕推演游戲 第六十四章 怒火

或許埃德加早就已經死了。

只是身體的異化程度比意識高，這才讓他誤以為自己仍算人類，還有離開的可能。

在他的思維靠向人類那一邊時，他的話語和行為都完美符合活著時的埃德加，而當瘋狂顯現，他早已異化的大腦意識到自己究竟為何物時，屬于怪物的一面就戳破了表象，浮現出渾沌與扭曲的執念。

他緩緩抬起頭，那只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虞幸，里面再無半分人類的溫情，只剩下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恨意。

“我幫你們……找到了真相……破壞了‘心臟’……掃清了你們離開的障礙……”

“而你們……卻要……拋棄我？”

“留在這里……和這座該死的城……一起……毀滅？”

周圍的震動愈發劇烈，肉膜墻壁上開始滲出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如同血淚。

協調核心機械的嗡鳴聲變得尖銳刺耳，仿佛在發出警報。

一股強大而混亂的精神波動，以埃德加為中心，如同失控的風暴般席卷開來！

空氣中那些原本就存在的低語，此刻仿佛被注入了靈魂，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惡毒，瘋狂地沖擊著三人的心智。

虞幸站在原地，任由那飽含怨恨的精神沖擊拍打在自己的意識壁壘上，巋然不動。他的眼神依舊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了然，

他之前的猜想，正在被證實。

這座恐怖之城，遠比他們想象的，更緊密地捆綁在埃德加·懷特這個“記錄者”的身上。

曲銜青血劍橫于身前，凜冽的血氣自發形成屏障，將那些惡意的低語隔絕在外。

她看向虞幸，無聲地傳遞著詢問。

伶人則微微瞇起了眼睛，感受著周圍規則因埃德加情緒劇烈波動而產生的漣漪，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加深了些許，仿佛已經預見到了即將上演的、由絕望主演的終幕。

地下腔室內的空氣緊繃到了極點，如同拉滿的弓弦。

面對埃德加那混合著絕望與怨恨的質問，虞幸終于開口，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噪音與混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

“不是拋棄。”

“而是你，埃德加·懷特，早已成為了這座城本身。”

“想要離開這里，唯一的辦法……”

他的話語如同最后的宣判，在壓抑的空間中回蕩。

“……就是讓你，和你的城，一同安眠。”

虞幸的話語，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最后一塊巨石，徹底擊碎了埃德加·懷特殘存的所有理智。

“安眠……？和這座城……一起……安眠？”

埃德加重復著這幾個字，聲音先是極低的喃喃，隨即如同失控的機床般陡然拔高、扭曲，爆發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那笑聲不再是人類的聲音，而是金屬摩擦、齒輪崩裂、電流短路混合在一起的刺耳噪音，瘋狂地沖擊著鼓膜和靈魂。

“哈哈哈……你們……你們這些忘恩負義的竊賊！掠奪者！”他僅存的右眼完全被血紅充斥，渾濁的瞳孔縮成了針尖大小，里面燃燒著最純粹的、源自三十年絕望積累而成的怨毒與瘋狂。

“我付出了所有！靈魂！肉體！時間！我成了這不人不鬼的怪物！只為記錄真相，等待一絲渺茫的希望！”

“我等來了你們！我指引了你們！我把用命換來的線索交給了你們！”他的身體因極致的憤怒而劇烈顫抖，與機械連接處迸射出更多危險的電火花，發出“噼啪”的爆響。

“現在……你們用完了我……就像丟掉一塊擦完血的破布！還要冠冕堂皇地說……讓我‘安眠’？！”

“憑什么——！！”

最后一聲咆哮，不再是單純的聲波，而是混合了埃德加所有負面情緒的精神風暴，如同實質的海嘯般以他為中心轟然炸開！

嗡——！

整個地下腔室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哀鳴。

暗紅色的肉膜墻壁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劇烈蠕動、膨脹，表面粗大的血管根根賁張，仿佛隨時會爆裂開來，滲出更多粘稠的暗紅液體。

古老的協調核心機械發出了尖銳的、如同垂死尖叫般的警報聲，其上的符文明滅不定，能量流徹底陷入混亂。

但這僅僅是開始。

隨著埃德加情緒的徹底失控，他所倚靠的協調核心驟然亮起刺目的、不祥的紅光！

那光芒并非照射，而是如同投影儀般，將無數混亂、破碎的景象投射到了周圍的肉膜墻壁上，乃至整個地下空間之中！

剎那間，虞幸三人仿佛不再身處陰森的地下腔室，而是被強行拉入了一個光怪陸離、不斷切換的噩夢劇場。

他們看到了約里克夫鎮豐收廣場，陽光和煦，人們穿著體面的服飾往來穿梭，但下一秒，所有行人的臉都變成了空洞麻木的幽影，天空被蠕動的暗紫色肉膜取代。

他們看到了燈塔書店的內部，書架整齊，墨香四溢，年輕的埃德加正與書店老板低聲交談，但轉瞬間，書店的木質結構融化扭曲，變成了由皮膚與骸骨堆砌的恐怖圖書館，書架上的書籍自動開合，發出瘋狂的囈語。

他們看到了一場血腥的晚宴，賓客們在血月中扭曲狂舞，而埃德加則躲在陰影里，用顫抖的手記錄著一切，臉上充滿了恐懼與……一絲隱秘的、扭曲的求知欲。

他們甚至看到了自己三人剛剛進入恐怖之城時，在街道上被幽影襲擊，在圖書館內對抗知識怪物，在鐘樓階梯陷入循環的場景——所有這些，都仿佛被一個無處不在的“眼睛”記錄了下來！

“看到了嗎？！看到了嗎！”埃德加狂亂的聲音在變幻的景象中回蕩，如同這場噩夢的旁白，“這就是我三十年的‘工作’！這就是我付出的‘代價’！我把一切都記錄了下來！這座城！它就是我的牢籠！也是我的作品！它因我的意識而存在！因我的痛苦而鮮活！”

轟隆！

地面劇烈震動，如同地龍翻身。

他們腳下的硬化有機質地面開裂，露出下方搏動著的、更加鮮活的暗紅色血肉組織。

頭頂的肉膜穹頂開始向下壓迫，仿佛整個空間都在收縮，要將他們擠壓、碾碎。

“你們欠我的！！”埃德加的咆哮聲中，他的形體也開始發生駭人的變化。

金屬的部分更加猙獰地凸起，如同外骨骼，而尚且保留著人類組織的部分則迅速萎縮、干枯，他的右眼徹底失去了最后一點人類的光彩，化為一個不斷旋轉的、由細小齒輪和血管構成的復雜結構，冰冷地鎖定著三人。

“既然不肯帶我走……既然要奪走我最后的希望……”他的聲音變得重迭而怪異，混合著他本來的嗓音、金屬摩擦聲，以及無數幽影低語的合音，“那就把你們的力量……你們的靈魂……都留下來！成為我這‘作品’新的養料！成為我的一部分！陪我一起……永恒地記錄下去！”

周圍的投影景象驟然收縮、凝聚，化作無數條由記憶碎片和負面情緒構成的、半透明的暗色鎖鏈，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從四面八方朝著虞幸三人纏繞而來！

這些鎖鏈不僅僅是有物質攻擊，更蘊含著強大的精神污染，一旦被其纏上，便會立刻被拖入埃德加那瘋狂混亂的意識深淵。

與此同時，協調核心機械的紅光凝聚成一道粗大的能量洪流，如同憤怒的巨蟒，伴隨著埃德加扭曲的意志，率先轟向站在最前方的虞幸。

戰斗，在這一刻已無可避免。

曲銜青眼中寒光一閃，無需多言，血劍發出一聲清越的嗡鳴，凜冽的血色劍氣如同新月般橫掃而出，精準地斬向那些飛射而來的記憶鎖鏈。

劍氣與鎖鏈碰撞，發出刺耳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聲響，鎖鏈紛紛崩斷，化為四散的精神亂流。

但更多的鎖鏈前赴后繼地涌來，仿佛無窮無盡。

伶人依舊站在原地，面對席卷而來的攻擊，他只是輕輕“嘖”了一聲，似乎對這場面感到有些無聊。

他并未直接出手對抗鎖鏈或能量洪流，而是雙手插在口袋里，右腳腳尖輕輕在地面上一點。

剎那間，深綠色的青苔以他為中心，如同擁有生命的潮水般急速蔓延開來！

這些青苔并未攻擊埃德加或協調核心，而是迅速覆蓋了周圍蠕動的肉膜墻壁和開裂的地面，青苔所過之處，那些狂亂搏動的血管仿佛被某種力量壓制，蠕動的幅度明顯減緩，甚至連那些投射出的混亂景象，也像是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般，開始出現扭曲和雪花。

他在釜底抽薪，削弱埃德加對這片區域環境的絕對控制力。

而面對那迎面轟來的、蘊含著埃德加瘋狂意志的能量洪流，虞幸不閃不避，他眼中幽藍色的光芒如同冰原上燃起的鬼火，深邃而冰冷。

他甚至沒有動用枝條。

只是抬起了右手，五指張開，對著那狂暴的能量洪流虛虛一握。

嗡——

一股黑色的、深邃而腐朽的霧氣以他的掌心為中心擴散開來。

那足以撕裂靈魂、熔化金屬的能量洪流，在撞入這片黑霧的瞬間，竟如同泥牛入海，速度驟減，光芒迅速黯淡，其內部蘊含的瘋狂意志，更是如同被投入了絕對的寂靜，連一絲漣漪都未能激起，便被徹底撫平、湮滅。

最終，那看似毀天滅地的能量洪流，在距離虞幸手掌不足半米的地方，徹底消散于無形，只留下幾縷微不足道的能量余燼，被他隨手拂散。

埃德加那由齒輪和血管構成的“眼睛”猛地凝固，瘋狂旋轉的齒輪似乎都卡頓了一下。

他無法理解，自己調動了協調核心、傾注了三十年積累的怨恨發動的攻擊，為何會被如此輕描淡寫地化解。

虞幸放下手，目光平靜地看向那形態可怖、意識癲狂的埃德加，仿佛剛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塵埃。

“看來，我們猜對了。”他的聲音依舊穩定，在這混亂躁動的空間里，清晰地傳入埃德加，以及身后兩人的耳中。

“恐怖之城，這座古神的‘試煉場’和‘記錄工具’，其當前的穩定形態，并非完全由古神意志直接維持。”

“它真正的‘基石’，承載著這座城市規則、運轉著這一切的……”

虞幸一字一頓，說出了那個殘酷的真相：

“……就是你自己，埃德加·懷特。”

“你的意識，你的靈魂，你那三十年來被不斷扭曲、放大、固化的恐懼、絕望、求知欲，以及……此刻這滔天的怨恨，才是維系這座城沒有在心臟被毀后立刻崩潰的，最后的‘能源’和‘程序’。”

“摧毀心臟，只是切斷了它對外發送坐標的功能。”

“而想要真正關閉這個‘記錄工具’，離開這里……”

虞幸的眼神中，最后一絲可能的憐憫也消散殆盡，只剩下執行必要任務的冰冷決絕。

“唯一的辦法，就是‘刪除’你這個核心。”

“很遺憾，懷特先生。”

“你的‘債’，我們無法用你希望的方式償還。”

“而現在，你該落幕了。”虞幸的話語，如同最終宣判的喪鐘，在埃德加徹底瘋狂的意識中回蕩。

“刪除……落幕……”

埃德加那由齒輪與血管構成的右眼驟然停止了轉動，陷入了死寂般的凝固。

隨即，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絕望、更加暴戾的氣息，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從他扭曲的軀體和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轟然爆發！

“啊——！！！！”

那不是聲音，是規則的悲鳴，是存在的哀嚎！整個地下腔室，不，是整個恐怖之城，都在這終極的絕望與怨恨中發出了撕裂般的震顫！

轟隆隆隆——！

頭頂的肉膜穹頂如同融化的蠟像般開始大片大片地剝落、滴淌，露出后面更加深邃、更加混亂的黑暗，仿佛這座城市正在從內部開始瓦解。

地面寸寸龜裂，暗紅色的血肉地基如同擁有生命般翻涌、沸騰，無數蒼白的手臂、扭曲的面孔從裂縫中掙扎著伸出，發出無聲的尖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