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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 第86章 好馬配好鞍
茂陵城乃是第五倫繼常安后,見過最大的城市。
城內道路縱橫交錯,路旁遍種白榆,桂樹夾道而生,高冠華蓋,往來如云。
路邊是石壘的溝渠,渠外樓閣相鄰,青色的酒旗迎風而飄,沽酒叫賣聲不絕于耳,高冠寬袖的士子,華服的豪俠貴人出入其間,還不時有人醉醺醺著搖晃出來。
擁有能比擬常安富庶,卻沒有京師的種種限制,來自長陵的第五倫也只能承認:“渭北諸陵,茂陵最盛。”
茂陵在諸陵中的地位,就如同漢武帝在漢朝歷史上超拔出群一般。據說若不算流動人口的話,茂陵戶籍已經超過了常安,只是分散在縣中各處,并非集中一城。
反正這茂陵城里,隨便一家都不是一般人,其世家則好文禮,比如朔調連率耿氏、并州牧郭氏;豪杰則游俠通奸,最出名的自然是原涉大俠;還有許多宿儒名流,儼然藏龍臥虎之地。
在城內問路,來到本縣甲第里外,卻見里聚規格繁華不亞于常安尚冠里,顯貴之家多居住于此,入里后找到了馬府位置,但見康莊之衢,朱門大戶。
第五倫還特地回頭看了看,果然,與馬府一巷相鄰的,正是“公孫府”,卻是導江卒正公孫述家。看來公孫述確實與馬援是發小鄰居,乃是與自己搶人的競爭對手啊。
“不過馬援遇事卻并未去投奔公孫述,更沒讓他知曉去處,看來公孫述口中二人的情誼,也沒那么深。”雖然自己現在的實力與公孫述天壤之別,但第五倫還是很希望能拉馬援入伙的。
身后隨從持著禮物,第五倫讓第五福上前叩門,過去一年里他可奉命來過許多次早就跟馬府上上下下混熟。
得知第五倫親來,門子應諾后連忙前去稟報家中主事的馬氏淑女。
按理說這馬府怎么也輪不到馬老四的女兒來當家只是他家情況特殊:馬援的長兄馬況早卒,留下馬援的嫂子也多病第五福來了幾次,都沒看到人影。
而馬援的二兄馬余當初在五威司命府拉了第五倫一把如今官至中壘校尉,管著中央軍:北軍一部,一家人常在常安,很少回來。
馬援的三兄馬員就更遠了官至增山(上郡)連率上郡就在第五倫心中的大本營列尉郡北邊。
而馬援這廝又為了一個男人棄家跑路,他的妾室不好出面迎客,兒子又年幼,馬氏淑女只得挑起大梁。
少頃,馬家中門大開邀請第五倫等人入內,走過庭院后馬氏淑女已站在堂門閥閱之下迎客。
距去歲在宣明里一別,第五倫已經一年多沒見到她了少女今歲年已十六,個子稍稍高了點今日穿了件寬袖緊身的繞襟深衣衣服幾經轉折繞至臀部,然后用綢帶系束,衣上還繪有精美華麗的雛鳥紋樣。
她容貌也長開了些,但幼感仍在,顏色敷愉禮貌,躬身道:“先時收到第五氏許多禮物,妾本欲擇日前去拜謝,豈敢令君子先行登門?”
第五倫拱手道:“不經通報前來已是失禮,只是軍情如火,若不抓緊今日,恐怕就沒機會了。”
馬氏有些詫異,門外人雜,也不多問,只邀請第五倫入于北堂,里面一片暖和,第五倫送來的煤爐燒著狗頭炭,地上鋪著名貴的氈毯氍毹(qúshū)。
在氍毹之上,馬氏淑女伸腰再拜跪,問第五倫平安:“年前驚聞君子師喪,妾遣人前去吊唁,之后又聽聞君子上書請纓入伍,先護送師柩回蜀中,這之后便許久未聽到消息了。”
“遣人去第五里打聽,才知君子已去鴻門入于軍伍,如今莫非已要開拔?不知前往何處,又要去多久?”
言辭里小心謹守禮節,但還是掩蓋不住她話語里的關切。
過去一年她獨自管著一大家子,必須做到健婦持門戶,亦勝一丈夫。雖然強撐著主事,但畢竟只是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夜深人靜時還是會委屈流淚,可恨父親來過一次信就又沒音訊了。
倒是第五倫對她家頗為關心,隔三差五遣人送土產過來,常附帶書信一封。二人的書信交流最初尚且拘謹,可次數多了后,若是一兩月收不到信,卻也有些悵然若失。
只是今日見面,言語間卻沒有書信流暢,馬氏反而有點緊張。
第五倫沒白跟揚雄學了一年,一些詩句現在已是信口拈來,他知道嗎氏淑女信中喜歡引用詩,遂搖頭道:“王事靡盬(gǔ),不遑啟處,征役沒有休止,哪能有片刻安身,何時回來實在不知,也許三載,或許五年?”
因為某種原因,這首詩是馬氏淑女最熟悉的,她頓時頗感難過:“我心傷悲,莫知我哀……這離家之情,妾雖不能身受,卻也感同,吾父亦是如此,曰歸曰歸,歲亦莫止。”
第五倫笑道:“不過我此番的去處,正好是威戎郡。”
馬氏了然,屏退下人,只剩下她弟弟在堂上玩耍,外加一個老傅姆侍候在外以避嫌:“如此說來,君子或有機會能見到吾父?”
第五倫道:“或許吧,屆時吾等各營會分開駐扎在各縣,我會爭取前去特武縣,與文淵也能相互照應。”
馬氏稍稍松了口氣,再度歡喜起來,談笑未及竟,她又左顧敕令中廚,讓他們備下粗飯,莫要耽誤了。
“飯食不必置辦了,我夕食前必須回到營中。”第五倫道:“淑女可有書信物件,要我帶去給文淵?”
讓下人置酒,清白異樽,她還親自為第五倫斟酒,酒入杯中涌生泡沫,隨即又消散,猶如花之華疏,像極了此刻氣氛的曖昧。
雖已讓目光故意不對視,但偶爾一瞥,瞧見第五倫近在咫尺。或許是屋內煤爐燒得太烈,或許是氍毹太暖,馬氏臉色顯得有些緋紅。
但還是穩住手,酌酒罷了,馬氏向第五倫敬酒,自飲一盞后,面色更燙了。
今日時間總覺過得極快,第五倫告辭將行,馬氏也將寫好的信交付于他,第五倫看了一眼,僅有一份,看來只有給馬援的,卻沒有他的。
除了信外,馬氏讓仆從持著他物過來,卻是一整套的馬具。
矮鞍上銀勒金涂,韉則文罽玉纓,外加短轡長鞦,一應俱全,都是好東西。
“是要我帶去給文淵?”
馬氏垂首道:“家父素來愛馬,年輕時便喜歡豢養名駿,有客人來,在談話中只要提到馬,他便勃然興起,與來人大談《相馬經》,末了總要邀客人一同去看馬,有時還當眾搬鞍持轡,去郊外馳騁。”
“家父遠行,家眷不帶,駿馬和馬具卻不能缺少,他定是自帶了有,自不必家中送去。”
言語中有對父親的思念,但也有一絲絲的抱怨,馬氏將鞍韉送到第五倫面前:“這一副,卻是贈與君子的,一年間,妾與弟承蒙君子照拂關切,無以為報。”
第五倫推辭道:“此禮太為厚重,我當不起。”
馬氏將它們捧得更高,都及于眉毛了:“君子受得,好物當歸于壯士,唯望君子早日得勝歸來。”
“借淑女吉言。”第五倫鄭重接過,笑道:“或許我會將文淵一并帶回。”
馬氏廢禮送客而出,按照漢時規矩,雖然婦女能自己迎客,但要把握分寸,送客不能太遠。于是她足不過于門樞,只遙遙略再拜跪,直到第五倫身影在里巷中遠去,中門才緩緩合上。
第五倫也回首而望茂陵,這是他在邊塞苦寒之前,感受的最后一點溫馨和繁華了吧。
手指輕輕撫過還帶著溫暖的鞍韉,第五倫甚是喜愛,心道:“看來我去了塞北,得按圖索驥,照著這鞍韉大小,尋一匹合適的馬兒了!”
天色還早,第五倫與隨從一路馳騁,行至軍營附近時,卻見到土丘上有幾個人站在那,對著營壘指指點點。
“汝等何許人也,何故窺探軍營?”
他皺起眉過去問及幾人身份,其余幾人都有些慌張,唯獨為首那個相貌丑陋,身著儒服的士人十分鎮定,只道:“小人平陵方望,與伴當路過此地,遙望見到營壘,一時好奇,故駐足而觀。”
平陵第五倫知道,就在茂陵隔壁,但這方望卻不曾聽聞,遂好心勸道幾人:“天子有詔,方出軍行師,敢有趨攘犯法者,輒論斬,毋須擇時,直到滅亡匈奴后方停止,近來營壘管控甚嚴,汝等勿要靠得太近,否則定遭緝捕!”
方望等人應諾,只在第五倫走后,方望滿臉謙遜重新變成了不屑,又墊著腳望了豬突豨勇營壘幾眼,只對旁邊幾位友人預言道:“以此亂軍雜兵北上,休說擊滅匈奴,只怕會自亂陣腳,重創緣邊,我看這新室不僅東、南有呂母、綠林之殃,北方也要大亂了。”
而等第五倫抵達營中向梁丘賜復命時,卻見梁丘校尉一臉躊躇。
第五倫一問,他才說道:“伯魚應當知曉,吾等作為羨卒,要與正卒一同出發,吾等為彼輩運送糧秣輜重,而正卒則盯著羨卒,勿令豬突豨勇逃跑。”
第五倫知道,所以他們才在茂陵等待正規軍,一整個曲明面上五千多人,也要劃歸一位“裨將軍“統帥。
梁丘賜道:“上命已下達,統領吾等的裨將軍,乃是韓威!”
第五倫記起來了:“莫非是那位曾向天子上書,愿得勇敢之士五千人,不赍斗糧,饑食虜肉,渴飲其血,橫行匈奴的韓威?”
“然也,他揚言以新室之威而吞胡虜,無異口中蚤虱,所以被封為‘吞胡將軍’,從威戎進軍。”
梁丘賜滿臉惆悵:“韓將軍行軍急切,又瞧不起豬突豨勇,這一路上,吾等怕是要沒好日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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