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0章 諸貴在溫泉宮

留里克的崛起 第1860章 諸貴在溫泉宮

每一名戰士都領到了錢，無論多寡，他們都滿意大王落實了承諾。

巴黎之戰到此可以斷言結束了，接下來要做什么呢？

擁有了一些戰利品的民兵，他們繳獲的皮帶上插著多把手斧，出征時的布衣也換成了繳獲的鎖子甲，麻布做成大包裹，里面塞著大量羅斯軍看不上的生活用品。

無論是來自香農、安茹的民兵，還是來自拿騷、科布倫茨的民兵，他們再不是出征時的布衣之士，所有人都能湊到一件鎖子甲與頭盔，可選用的武器也很多，大家都成了精銳。

但他們的本質依舊是農民，現在大家很希望帶上戰利品快點回家。廣大戰士也聽說了羅斯王準備施行的運人計劃，便是組織大量船只將麥西亞軍、拿騷科布倫茨軍，以海運、河運的形式直接運到家門口，擁有海量船只的羅斯軍的確有這方面的本事，且辦事快捷又專業。

大戰落下帷幕，針對死者的掩埋工作也已經結束。

羅斯正規軍的損失很輕微，不過陣亡了十多位彪悍老兵，留里克還是覺得很肉疼。實戰證明羅斯軍當下裝備的重甲，與自己設想中的刀槍不入還有一定的差距。陣亡者或是死于鈍器夯砸，或是被利刃擊中了諸如脖子、面部等弱點。可重步兵也不能真的武裝成鐵罐頭，那樣的話機動力就沒有了。

正規軍的陣亡者躺在柴堆上化為灰燼，遺骸被收攏，連帶他們生前的私人物品全部封裝在木箱中。

該有的葬禮也迅速結束了，留里克繼續待在溫泉宮內休息，好似不愿再動身似的。

明眼人看得出來，羅斯王在等待巴黎平原的燕麥、黑麥成熟，然后全軍化身農夫，上萬人集體收麥、打麥、脫粒、封裝，軍隊占領了城內外的磨坊，完全具備突擊加工面粉的能力。

其次，就是在等待“禿頭”查理的軍隊。

至于后者，查理來不來、何時來，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大問題。

羅斯王做任何事當然不需要聽從一個蠢人的要求，查理哪里像是法蘭克國王，空有一個被部分貴族承認的身份，并沒有充足實力支撐起權勢，而且他沒有參與圍城戰，勉強樹立的權威又碎了一地。最重要的是，真正的、純粹的法蘭克族裔大大小小的貴族與廣大平民，還沒有集體拜服這位“虔誠者”路易的最小兒子面前。

于是，一場戰后的軍事會議就在溫泉宮召開了。

與會者都是參與圍城戰的貴族們，包括一直在城外觀戰的拉格納，他也作為貴客被請到溫泉宮內。

溫泉宮的大浴室水霧繚繞，墻壁的馬賽克畫盡顯古代英雄的風采。傳說中的克洛維大王就是為了泡澡、享受羅馬貴族的待遇，才在巴黎主城旁，利用瑪麗森林的天然溫泉眼引水，修造了這座敦厚的羅馬風格大建筑。

查理曼與“虔誠者”路易都曾在此泡澡，如今留里克頭戴黃金桂冠，驕傲地蹲坐在熱水中，在他背后的那一副巨大的馬賽克畫，分明描述的是奧古斯都的肖像。

留里克很會選，這樣他的黃金桂冠與肖像畫中的桂冠仿佛一模一樣，他所要表達的態度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有懂得那些英雄人物名字的泡澡者，才能第一時間悟出羅斯王的真正用意。

自比奧古斯都？如果真的可以打下巨大的疆土，至少在軍事層面上可以比肩。

眾多的泡澡者集體僅著遮羞布，他們對羅斯王的暗喻一笑了之，大家更關心的依舊是未來該怎么辦。

熱水泡得人有些昏沉，蒸汽彌漫模糊了很多人的臉。大家都只著遮羞布，集體坐在熱水里，能證明主人身份地位的裝飾品幾乎無法使用，更沒有任何能保護自己與進攻他人的利器可藏匿，所有人都是赤手空拳的。

國王、公爵、伯爵……實力不一的貴族們，只此一瞬不分貴賤，大家集體性泡得昏沉，一些不便于放在正式會議說明的事情，難保不會嘴瓢說出心里話。

“哼！一起泡溫泉，拉近彼此的距離，什么憋著什么話，多少也得吐露一些吧。這要是再有個按摩、拔罐，把你們伺候好了，所有心里話不得都扯出來？”

留里克倒是也想要享受一個馬殺雞，可惜本時代的西歐根本沒有此類服務人員，縱使是高貴的查理曼，也只能靜靜地泡澡，趴在溫泉中與水中王八也沒什么區別。

唯有擁有著豐富市民文化又講究泡澡的城市，可能催生出從事推拿按摩的人，如今能實現它的歐洲城市恐怕僅有君士坦丁堡了。

至于西歐的宮殿為何沒有，留里克估計愿意非常簡單——那是教士嗤之為罪惡。

事實上，留里克看到吉爾伯特一臉難堪笑容，扭扭捏捏地走入溫泉浴池，小子尬笑的原因不難猜到。

“也許當年查理曼與年輕康拉德的事情，也不是教士傳播的那般罪惡。可能只是因為查理曼需要一個搓澡工？正好年輕的康拉德愿意陪在身邊？”留里克暗暗想著，考慮到“小狼”威爾芬已經成了趴在熱水里的狼，其父親往年的糗事自己識趣的只字不撤。

起初大家都有些拘謹，感覺大家都泡得頭熱，隱匿在朦朧蒸汽中留里克才不慌不忙說明下一步的意圖。

“現在大戰已經結束，你們所有人都在巴黎之戰取得了豐厚的收益。”

話音剛落，他就聽到霧氣中的嘖嘖聲。也多虧了霧氣干擾，使大家互相看不清，這場面就仿佛半匿名聊天似的，戰爭參與者們都在這里，他們的不滿也終于敢于表現出來。

“聽得出有人不滿？是嫌賺的少了？”留里克再清清嗓子：“戰爭還要持續，等到時機成熟，羅斯軍隊將開赴斯特拉斯堡，法蘭克人的內亂無法靠自己的力量解決，羅斯就幫助他們快點結束。至于大戰徹底結束后的世界該如何，我想在此的諸位都能想到。”

“你什么時候進攻斯特拉斯堡？如果你行動，我愿意帶兵參與。”

說話者聲音很熟悉，留里克想都不想就知是威爾芬：“如果勃艮第人愿意參戰，我當然歡迎。”

“那樣的話，我就不參與了。我是南特的威伯特，我的父親沒有給予新命令，我不得擅自行動。”

說話者已經自報身份，似乎言語里還帶著某種怒氣。

留里克想了想，自己對南特伯國始終是很陌生的。只是南特控制著塞盧瓦爾河入海口區域，倘若它能與安茹合并，最終是有利于羅斯的。“南特伯國？我知道你們非常強大。”留里克故意贊譽一番，又突然反問：“可我聽說，威伯特大人，你并沒有明確的爵位。”

“是如此。尊敬的羅斯王，您該不會是覺得我其實不該出現在這里？”

“不。在此的諸位都是大貴族，你只是現在沒有爵位而已，如果你想有爵位，你說吧。”

“我……”霧氣中，一個人形的朦朧形象站起來了。“我想要南特。”

話音剛落，蒸汽中就傳來一陣低沉的噓聲。

留里克很詫異：“你明明是南特伯爵之子，爵位肯定還是你的。你該不會擔心那個遲遲不來的查理剝奪你的爵位？”

“因為我是次子。”

“哦？我……明白了。”留里克沉下臉來，他已經明白了這小子內心的陰暗想法。“我多少猜到你的想法了。難道，你希望我幫你？”

“我希望得到你們所有人的認同。你們承認我是下一代的南特伯爵，只要我做了伯爵，我就承諾與你們所有人的和平。”

威伯特言盡于此，他希望聽到大家的歡迎，奈何水霧中連嘖嘖聲都沒有。

終于，留里克打破了尷尬：“你？要反對你的父親？”

“我不敢。我只是想拿到屬于我的那份權力。既然那個查理都能做法蘭克國王，我又何嘗不能做南特伯爵？比起我的大哥，我明顯更富有戰斗力。而且，如今我也不覺得那是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只有兩個，就是麥西亞王雷格拉夫，還有薩克森公爵布魯諾。我們長期并肩作戰，我們才是兄弟。”

年輕人的一番說法驚世駭俗，他說話時嗓音明顯在震顫，顯然小子也不覺得自己的話完全站得住腳。倒是年輕的威伯特所言，正是留里克樂于看到的。

留里克沉下心來，低沉著嗓音質問道：“你……想怎樣處理你的大哥？”

威伯特并非一介莽夫，羅斯王的反問其實一定承認了一個事實——羅斯會幫忙。

他也留了一個心眼，定定神故意說：“就像，查理和路德維希對待他們大哥的態度。”

“殺？到不至于，除非……流放或許最合適。”說話者又是威爾芬，“如果路德維希想干掉他的皇帝大哥，他早在兩年前就做了，也不至于對峙到現在。依我看，路德維希占領半個阿爾薩斯，他只是想向那里移民巴伐利亞的農民，他只是想占領地盤。洛泰爾已經太屈辱了，他最好主動出擊，死戰戰場上也對得起自己的身份。”

威爾芬最后一語故意說得很嚴重，他所言不僅僅是給素無瓜葛的威伯特出妙計，畢竟溫泉里還趴著洛泰爾的便宜女婿拉蒙高伯爵吉爾伯特。

吉爾伯特也是真切聽進去話了，至于引起了憤怒，那是一點怒氣都沒有。

只聽年輕的吉爾伯特居然附和起來：“洛泰爾是必敗的，只要羅斯軍隊出手，他只有死亡結果。至于他要怎么死。我希望他是死在沖鋒的路上，以勇敢者的姿態結束一切。而不是死在流放地或是某個修道院的破房子里，死得窩窩囊囊。”

女婿希望他岳父早死？這女婿當得也太好了吧。

真就是泡暈了腦袋后各種心里話都蹦出來了？若是再問下去，不知他們還有什么瘋狂想法。

果不其然，靠著自己的這點小伎倆，話匣子打開后，泡澡的眾貴族全面開始了扯淡，他們盡顯真實想法，各自宣示自己的野心。

唯有土地、人口、爵位能滿足封建領主們的胃口，一眾法蘭克體系下的貴族大聲喧嘩，道顯得拉格納成了邊緣人。

拉格納聽不懂一群蠢材的法蘭克語，又注意到留里克完全在以法蘭克語與他們交談，明明彼此是兄弟，顯得自己被兄弟排擠了。

泡溫泉的感覺的確很好，拉格納將半個腦袋埋入水里，僅留眼睛默默注視朦朧眾的諸位。

巴黎城破，意味著整個西歐再也沒有支持洛泰爾的勢力，至此堂堂“羅馬皇帝”混成了斯特拉斯堡的堡主。

公平的說，占有半個阿爾薩斯地區的洛泰爾始終有著一戰之力，那里自古是人口稠密區，萊茵河谷的生態環境實則比巴黎平原更好一些，當地依傍大河，東部是孚日山脈與汝拉山脈，西部是巨大的符騰堡山區，當地易守難攻又易于農耕，土地肥沃氣候適宜，如此得以養活百萬人口。

法蘭克帝國的人口分布極度不平均，加之持續十多年的戰爭，一些曾經富庶之地變得凋零。倒是阿爾薩斯地區陷入軍事對峙，一方無法通過軍事手段迅速解決對方，雙方都是投鼠忌器不敢首先行動，而巨大的萊茵河谷物產豐富，實實在在養得起大量軍隊（實則是海量的民兵），危機平衡也使得當地民眾能和平生活，當然貴族養兵大大提高稅賦，海量民眾得到本時代最珍貴的和平，卻也變得越來越貧窮。

之所以雙方沒有大打出手，留里克估計彼此都在等待第三方勢力強勢介入，打破平衡后一錘定音，按照威爾芬的說法，勃艮第援軍就是“皇帝”洛泰爾打破平衡的戰錘，既然如此，羅斯軍介入后戰爭將迅速分出勝負。

那么，羅斯軍就真的要無條件幫助路德維希么？就算締結了盟友，羅斯有必要給大巴伐利亞公爵路德維希做馬前卒么？真這么做了，倒顯得羅斯不夠尊貴。

令留里克感慨的是，西歐的戰事剛剛趨于停止，參戰各方都開始了爭權奪利。

只見實在憋不住的弗蘭德斯伯爵博杜安，他泡暈了頭腦，突然間發癲得說出自己的領地訴求：“我聽說查理還打算要巴黎？他配嗎？差一點，我就在戰場上砍死巴黎伯爵杰拉德，如果查理可得巴黎，我也可得。”

博杜安立刻遭到來自吉爾伯特的反駁：“你不要妄想。阿拉斯歸你，亞眠歸雷格拉夫，圣康坦歸我。你要是想更進一步，那么我也可以。你說巴黎由你一份，也就有我一份。”

“小子，你不要太狂妄。你巴不得你的岳父去死，你不是個好人。”

“朋友，過去你帶兵打過我多少次？你也不見得多高尚。”

雙方現在都是赤手空拳狀態，若是在公開的場合，怕是兩人會主動發起決斗解決爭端。實則那種事不會發生，如今大家都趴在溫泉里，兩個伯爵國長久以來的固有矛盾，才能以打嘴炮的方式稍稍發泄一番。

綁架公主又令洛泰爾做了便宜姥爺，這種糗事洛泰爾還能忍，實在因為拉蒙高伯國的位置太特殊。如今拉蒙高與馬斯高連成一片，在戰略上壓著濱海的弗蘭德斯伯國不能向內陸索要土地，可濱海爛地實在太糟糕了，為了自己的財富，伯爵博杜安渴望在內陸占領飛地。他其實也想控制圣康坦，這種事一旦發生，實實在在就是傷害吉爾伯特的利益了。

留里克無法合理仲裁諸貴族間長久宿怨，現在只能勉強做一個和事佬，勸說貴族們維持和平態度。

當然，留里克的勸說就是在拿強大的軍隊壓制他們過度的野心，就一些彼此都能接受的訴求，他以羅斯王的身份帶頭支持。

弗蘭德斯伯國至多得到阿拉斯，與雷格拉夫控制的魯昂地區，就以索姆河為界。

拉蒙高伯國得到圣康坦，但無權向巴黎挺進。拉蒙高也可以完全占有馬斯高，此事諸貴族必須承認。

雷格拉夫的麥西亞王國擁有整個魯昂，同樣不可染指巴黎。

南特的威伯特可以成為南特伯爵，但必須與諸位結盟、互相承認。

威爾芬成為新的勃艮第國王，泡澡的諸貴族必須承認勃艮第復國，以及威爾芬的王位。凡爾登地區與桑斯教區就是勃艮第的新國土。

于利希高伯國擴張控制亞琛城，泡澡的諸貴族必須承認擴大后的于利希高伯國，并承諾保持和平。

薩克森大公子布魯諾必然是下一代薩克森公爵，泡澡諸貴現在就必須承認，只要布魯諾活著，就是大家認可的公爵。

拿騷科布倫茨伯國，擴張控制整個普法爾茨、特里爾、梅茨平原。

泡澡諸貴索性都將自己的野心擺在臺面上，泡暈的眾人七嘴八舌，就將洛泰爾的遺產瓜分了個干凈。至于洛泰爾死不死已經沒關系了，因為有的人活著就已經死了。

至于巴黎平原、蘇瓦松、莫城、特魯瓦、龐大的蘭斯教區，它們當然是屬于全新的法蘭克國王查理的。

沒有人需要考慮查理的一件，一個承諾參與攻城卻始終缺席的國王，他的威信約等于無，留里克沒有撕毀當初在歐塞爾城簽署的條約就已經是給那個家伙面子。

羅斯還是需要保留查理以及勢力暴跌的“法蘭克王國”的，以此對各方做一個制衡，并在形式上成為西歐諸貴名義上臣服的最高領主，避免西歐各立山頭人人是大王，哪怕事實上還是到處是草頭王。

因為，留里克驚訝的發覺，自己恐怕要警惕一下親兒子的。

雷格拉夫各方面都太像自己，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坐在法蘭克歷代國王都會泡澡的大溫泉池里，頭戴黃金桂冠的留里克，他聽著貴族們七嘴八舌，恍惚間也陷入迷思，他有點理解“虔誠者”路易當年的困境了。

不過事情妙就妙在，自雷格拉夫出生起就意味著他無權擁有羅斯王國內部的任何權勢，接受“北方圣人”的洗禮，小子徹底與北歐無緣了。

小子不具有任何的繼承權，只能去外地開辟自己的王國。二三十年里，一個滾雪球般做大的麥西亞只會與更加強大的羅斯王國互惠共贏。

但是……未來呢？

留里克挑選的太子奧斯本斯拉夫其實是自己的第三子，僅僅因為他的王后所生，嫡長子身份擺在這里，奧斯本才有資格做太子。

奧斯本是否有著過人資質呢？孩子還太小，未來難以預測。

留里克也很慶幸雷格拉夫不存在任何的繼承權，想不到自己的事實長子很有韜略。如果在另一種時間線，這個小子成了羅斯太子，王國境內難保不會出現二龍相爭的場面。

且看法蘭克的大亂局，不正是他們的“二龍相爭”導致帝國全面崩潰瓦解的么？皇帝與共治皇帝（副皇帝）是一對父子，是“禿頭”查理，他的存在改變了脆弱的平衡。

查理，現在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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