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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蹉跎兮自逍遙 第六篇-辛何士(貳)
正值五旬,大河正值枯水之際,熾熱的日光照射著關中平原,大地皸裂成一塊塊地龜甲,河流一層層截斷,渭河盆地是一片蕭索。
那三秦之地的山像是被什么人從最上頭直著劈開到最下頭的,七八里的谷蜿蜒狹窄。谷里枯枝交錯,雜草縱橫,北風昂揚咆哮著卷起一道道沙塵。
峭壁上的青綠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那一片片枯敗而沒有營養的黃色,石頭們生鐵般銹著,任憑黃沙在身上時起時落。谷中偶有三兩只野鴉在朽木枝頭,注視著過往行人,亦或者是在腐朽的白骨上啄咬著,不知是覓食還是飯后閑淡?隨著一聲鷹隼的尖嘯,它們倒是都各自散開了。
有人在谷中行走,透過那塵霧看去,那人正牽著馬匹,哼著小曲兒,歌聲嘹亮豪邁,悠閑地散步在這谷中。原本頗為安靜荒涼的谷,卻因此曲還有那馬兒身上掛著的鈴鐺驚起了活力。
曲兒是菩薩蠻,要說來歷的話那是三河地區膾炙人口的曲目,作者是著名的作曲大家季邕先生。
聲音順著左右山壁蕩漾了上去,那鷹倒是不見了蹤跡。
緣著谷中小道走上去,有一處驛站,還有幾戶人家,他們在此間道路中經營著一間酒館,鐵匠鋪。
酒館半掩著沒有閉上,卻破天荒安靜的出奇,跟尋常打烊了差不得太多。門口一副布旗隨風飄起又落下,忽高忽低。蹄鐵連珠般脆響到旗下就打止。那人將韁繩縛在旗桿上,馬平著脖子立著,甩了甩尾巴,抖了抖鬃毛,從鼻孔里噴出兩道氣后,便一動不動地站在旗下。那人拍了拍馬的頸,捋了捋鬃毛才轉身進店。
屋里很暗,不辨大小,只有些許陽光透過屋頂的裂縫擠了進來。
兩三張粗木桌子,三四把長凳擺在堂中間,后面是一條長柜。長柜后趴著一個疤臉漢子,兩只眼睛深陷肉里,滲不出光。那人走近長柜,伸手擲幾枚銅子,搖晃著散落在長柜上。
那疤臉支起腦袋,也不看那銅子,隨手從身后柜中拿下一個陶壺,一只碗,一個盤,一副長筷放在長柜上,又變著戲法地從長柜下面拿出一碟干肉,順手把幾枚桐子劃到柜里。
那人從腰間摸出一把刀,割下一片肉往嘴里一丟,只是嚼了一口便咽下了肚,就著一口酒便開始吃下一片肉。
“這天下能把魚腸用來割干肉吃的可不就只有你辛何士了嗎?”疤臉支著腦袋,只是看著對面的人吃肉,倒是有些無聊,開口閑談道。
“都是刀,為何彼刀能割肉,此刀不可。”辛何士低頭割肉,沒有抬眼。
“當然不可,此刀是勇絕之刃,用之以弒諸邪鄙,豈是尋常屠狗屠豬之刃?”疤臉故作鄙夷。
“諸邪鄙與豬狗何異?”辛何士抬起頭看了看疤臉一眼,將一塊肉塞入口中,隨即低頭割肉。
“這…倒是沒什么不同,可這是專諸之刃,多少是把神兵利器,用來吃食也太掉價了。”疤臉無話可說,可又有話不得不說,多說了一句。辛何士沒有回話,于是屋內又陷入了沉默。
“洛邑有消息了嗎?”辛何士飲下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抬眼問道。
“袁靖那匹夫入主了三輔,以太師自居,挾制了天子下詔將青兗兩州都劃入晉地。”疤臉一聽辛何士的話,便怒氣沖天地咒罵到。
“情理之中。”辛何士頓了頓。“北境戰況如何?”
“幽州已經被晉軍占領,燕王率部在薊死戰,晉王許重利于烏桓單于,烏桓人已經攻破盧龍塞,燕王腹背受敵,怕是過不了半旬就要城破了。”疤臉嘆了一口氣。
“薊城破了,燕州就沒了,燕國亡矣。那袁靖睚眥必報,被燕王去一眸之事,只怕燕王十死無生。南邊諸國雖是聯盟,卻相互有間隙,袁靖善陰謀,也只怕被逐一擊破,大周江山,當真會落入此匹夫之手?”
“非也。”辛何士看了看手中的魚腸。“代周者,當青者也。此文王公旦預言,那袁靖中興于晉,土,黃者,居中,屬北,玄者,水。青者,木也,水生木,木克土。”
“如此說來,袁靖那賊廝豈不是要葬于自己人手里。”疤臉撫掌微笑,似乎聽到了天大的好事。
“不一定,但公旦君言,必為真言。”辛何士平靜地回答。
“那是,又有誰會沒事編出話來咒自家死呢?”疤臉直點頭。
“我會找出這人,然后殺掉他。”辛何士站起身來。“時間到了,我該走了。”
疤臉倒也沒說什么了,也沒起身,看了一眼辛何士離開前的背影,收拾收拾了桌面,繼續趴著打盹,做沒做完的夢。解開縛著旗桿的韁繩,辛何士從馬側面的革裹中摸出一顆果子塞入馬嘴,寵溺地揉了揉馬頭,翻身上馬。緊了緊皮甲,辛何士調轉馬頭,夾了夾馬腹,原路返了回去。
谷中響起一串蹄鐵的脆響,伴隨著鈴鐺,還有菩薩蠻。聲音順著左右山壁蕩漾了上去,那鷹隼又現出了蹤跡。不多時,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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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改自阿城小說峽
因為很喜歡這段文字,所以作了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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