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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764章善不可失,惡不可長
雒陽城內,校場之中,已經臨時被辟為審訊之所,氣氛凝重。
四周火把通明,照耀著周邊一張張面孔。
棗祗在接到了斐潛急傳的號令之后,便是立刻召集了所有的城內吏員,到達校場。
通曉全城百姓民眾,一同公審。
殺人,永遠都不是唯一的手段,也不應該是唯一的手段。
公審固然也有一些問題,但是比起米帝私下刑罰交易,就不知道好出多少了。
在這個過程當中,有些人聽聞了這個消息,便是準備趁亂而逃……
報!有兵卒前來,大司農,左安坊內耆長欲逃,已被抓捕!
棗祗點了點頭,知道了。
下令集結的另外一個影響呈現出來了。
打草驚蛇。
某些暫時還沒被發現,但是害怕被抓捕的官吏牽連到的,要么咬著牙懷揣僥幸心理來,要么就是心虛準備趁亂跑路……
是相信豬隊友,還是選擇相信自己能單殺?
大多數人都會做出類似的選擇。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棗祗端坐于主位,面沉如水,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校場之內每一個官吏。
司馬懿靜坐一旁,如同隱藏在陰影中的獵豹,也在默默觀察著這些官吏細微的表情變化。
四周的兵卒軍校按刀而立,眼神兇狠,仿佛隨時會撲上去,將這些人當中的某些人拖出來,當場撕碎。
片刻之后,往來奔走的兵卒停了下來。
吏曹上前按照文書清點了一遍,然后向棗祗稟報。
棗祗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將賊犯帶上來!
大漢這年頭,除了在驃騎這里,偶爾還能見到公審之外,其他地方都見不到了……
公審,其實華夏古代很早的時候就有了。
在某種層面上來說,縣令縣長公開審理案件,允許百姓旁觀聆聽,也就是一種公審。將審判過程置于公眾和社會的監督之下,也就極大地增加了暗箱操作的難度。
于是乎,為了便于某些操作,公審自然就是越來越少。
為了讓公審消失得更加合理,也就自然提出了所謂的免死、人權等,看著像是人人平等的權利,但是實際上如何施行,依舊是有待商榷。畢竟一般人用不上這種權利,能用上的……也難以說就等同于一般人。
棗祗在校場公審的目的,也是為了震懾,同時增強一般人的信心。
最為關鍵一點,是棗祗身正。
身正,就不需要忠誠度測試。
不需要在酒席上逼迫著下屬喝酒,即便是有可能讓下屬喝到酒精中毒,急性心梗……
不需要故意交待一些自己的私事小事,看與下屬手頭的正式工作沖突時,讓下屬選擇如何排序……
不需要在某些事情上隱瞞或是回避,因為害怕掀開蓋子會讓其他人發現自己屁股上還有一大坨的屎……
棗祗是農事官,如果不是這一次要在河洛恢復生產,他根本不會來,也就自然不存在什么貪贓枉法,因此根本不會害怕有什么事情會牽連到他身上,而司馬懿之前在河東作戰,后來又去了嵩山一帶,也沒有和河洛這些小吏有什么關聯。
站的正,就不怕影斜。
年輕之人總以為殺一批貪官,就能遏制貪腐,但是實際上,任何人在接觸到了公權力的時候,只要身心不正,就會被腐蝕……
而且速度極快。
只是在一念之間……
第一個被帶上來的是嗇夫李犇。
李犇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未等訊問,便已涕淚交加,叩頭如搗蒜。
大司農明鑒!上官明鑒!小人……小人冤枉啊!李犇抬起涕泗橫流的臉,聲音凄慘,小人所作所為,皆是……皆是為了盡快完成搶收大業,為了雒陽安危啊!
棗祗冷冷地看著他,并不言語。
司馬懿則淡淡開口:哦?如何為了雒陽安危?你故意將熟田與生田混編,導致收割隊伍效率大減……你將強壯民夫派往遠離曹軍威脅的西區,卻將老弱留置南線險地……這也是為了搶收?
李犇眼神閃爍,急忙辯解:上官誤會了!混編田畝,是……是因為熟田需精細收割,生田可粗放處理,混合編隊可……可均衡效率啊!派強壯民夫去西區,是因西區田畝更廣,需更多勞力!小人真是一片公心,天地可鑒!絕無私心啊!
將自己的行為扭曲詮釋為為了提高整體效率或適應復雜情況,用看似合理的業務邏輯掩蓋真實意圖,這是最為常見的一種辯解的方式。
司馬懿嘴角掠過冷笑,扔下一卷竹簡:那這由城外行腳商趙五郎家中搜出的賬本,言明你收受其金餅三枚,許諾在調配民夫時行個方便,助其延誤收糧,又作何解釋?這也是為了均衡效率?
這,這是污蔑!李犇愣了一下,便是嚎叫道,小……小人不認識什么五郎四郎,更沒有收什么金餅銀餅!小人一身清白,兩袖……
行了。司馬懿擺手,金餅已經在你家柴房內搜出!
李犇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涔涔而下。他張口結舌片刻,忽然猛地以頭搶地,哭嚎道:小人……小人有罪!可……可小人也是沒辦法啊!家中老母病重,急需錢帛延醫問藥!幼子又將入蒙學,束脩尚未湊齊……僅憑那點微薄俸祿,如何夠用?那……那賊子以重利相誘,小人……小人一時糊涂,鬼迷心竅啊!一時糊涂啊!小人并非貪圖享樂,實是為家計所迫,不得已而為之啊!
這同樣也是常見的借口,將赤裸裸的受賄行為歸咎于家庭壓力和生活所迫,試圖用孝道、慈愛等傳統道德外衣來包裝貪婪,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生活所逼的無奈之人,博取同情,減輕罪責。
棗祗終于開口,毫不掩飾鄙夷之氣,為家計所迫?便可通敵賣國,置雒陽數萬軍民生死于不顧?汝母之命是命,城外因汝之「不得已」而家破人亡之百姓,其命便不是命了?
此言一出,李犇頓時癱軟在地,渾身顫抖,再也說不出話來。
帶到一旁。司馬懿揮手。
接下來被帶上來的是倉廩小吏孫鄺。他顯得鎮定許多,甚至帶著一絲委屈。
小人孫鄺,不知身犯何罪,竟遭鎖拿?孫鄺問道,語氣似乎頗為坦然。
司馬懿將幾卷賬冊丟到他面前:此乃你負責登記之乙字號倉入庫新糧數目。與田間農學士所錄之繳糧數目核對,連續五日,每日皆短缺三至五石。糧食入了庫,卻未登錄在冊,去了何處?
孫鄺看了一眼賬冊,嘆了口氣:原來是此事。回上官,近日搶收,入庫糧食浩繁,車馬川流不息。小人與手下書佐日夜登記,難免有所疏漏。且新糧濕重,途中拋灑損耗,亦在所難免。此非小人一人之過,實乃……實乃倉曹諸吏,人人如此啊!若以此為罪,恐……恐難以服眾。
服眾。
不是說服我,而是要服眾。
承認存在問題時,將其描繪成一種普遍存在的、系統性的潛規則或行業慣例,暗示自己只是隨波逐流,如果單獨懲罰自己就是不公平的,試圖綁架整個群體來分擔罪責,尋求安全感。
就像是動不動就將我們、大家、代表掛在嘴邊……
疏漏?損耗?司馬懿聲音陡然轉厲,為何短缺之糧,皆是最為優質之新麥?為何偏偏是經你手之賬目短缺最多?!他猛地一拍案幾,還有,你暗中將倉儲分布、守衛換防時辰泄露于細作,也是「疏漏」?也是「人人如此」嗎?!
孫鄺的鎮定瞬間瓦解,臉色變了變,但仍強辯道:上官!小人在倉曹任職期間,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平日兢兢業業,從無大錯!如今非常時期,事務繁巨,出些小紕漏,怎能……怎能如此苛責?小人忠心耿耿,通敵之事,絕無可能!什么分布……想必是放在案頭上行文被奸細看見了……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我今天雖然做了壞事,但是我昨天做了好事啊!
我父親,我祖輩,我那什么,可是立了大功!
強調著有功當賞,然后就應該一直賞下去……
不斷地重復強調自己,或是自己的父祖輩過去的資歷、貢獻和苦勞,認為這些可以作為抵消當下過錯的資本,享受一點特權或逃避懲罰是理所應當的,是拿回自己該得的部分,將紀律與法律視為可以討價還價的交易。
兢兢業業?從無大錯?棗祗冷笑一聲,拿起另一份卷宗,你因盤剝運糧民夫被記過一次;太興九年,你謊報倉庫鼠患,侵吞陳糧,后案發補上蒙混清查……
棗祗念出孫鄺并不光彩的過往,這就是你所謂的「兢兢業業」?爾之苦勞,便是這般積累的嗎?如今國難當頭,竟變本加厲,勾結外敵!!爾還有何面目在此狡辯!
孫鄺啞口無言,面如死灰地癱倒在地。
最后被帶上來的,是職位最高的戶曹屬官趙炎。他沒有下跪,只是微微躬身,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屈辱和憤懣的神情。
趙炎,你原本也是農家子出身,現身為戶曹屬官,負有監察倉儲、核對民數之責。卻與細作內外勾結,虛報民夫數量,套取糧餉,更將雒陽周邊田畝分布、戶籍情況泄露敵方。你還有何話說?
棗祗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痛心。
官員腐化,比細作破壞更令人扼腕。
趙炎抬起頭,沒有看棗祗,而是望著殿頂,長嘆一聲,語氣中充滿了自嘲與一種奇特的委屈:下官……無話可說。然下官只想問一句,想要辦好事,為什么這么難?
他開始了他的表演,語調悲涼:想要做點實事,處處掣肘!每個人都有事,每件事都重要,想要讓事情辦好,辦快,不給點好處,旁人愿意辦么?旁人也是千頭萬緒繁雜事務,憑什么先辦你的事情?下官若是事事都走流程,件件都按規矩,什么時候能辦好?可在下俸祿低微,便是全部拿出來,也給不了這些人啊!下官,下官確實收了些錢財,可是這些錢財全都用來辦事上了!下官絕無用于半分私欲開銷!望大司農明察!
惡劣的生存環境么……
懂的都懂。
或許換個名頭,比如什么原生家庭、平等自由……
所以,你便與曹賊勾結,出賣雒陽?司馬懿冷冷地說道。
趙炎像是被刺痛了,激動起來:出賣?何謂出賣?關中山東原本一家!都是大漢朝堂,都是天下一家!驃騎大將軍也是大漢臣子,難道不應該聽從大漢天子,大漢朝堂之令么?!這難道有什么錯?大漢如今多災多難,難道不應該消弭紛爭,休養生息,恢復民生么?為何又要再起刀兵,荼毒生靈?下官所有一切行為,都是為了天下安寧,從未有半點私心!難道這也是有錯了?
趙炎將自己的背叛,粉飾成了一種對現實失望后無奈的,追求理想的高級選擇,試圖賦予其一種悲壯的色彩。
棗祗靜靜地聽他說完,目光中最后一絲惋惜也消失了,只剩下徹底的冰冷與厭惡。
棗祗認識趙炎的,當年在長安的時候,也曾經擔任過他之下的一段時間的農學士。
他站起身,走到趙炎面前,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你口口聲聲旁人天下,卻說你無半點私欲……卻不知正是爾等蠅營狗茍之輩,造就了這等污濁之氣!驃騎大將軍在河洛興水利、勸農桑、減賦稅、明法度,所為者何?正是要滌蕩這等污濁,重還天下一個清平!而你,卻為了一己之私,欲將這初現之曙光掐滅!
大漢天下,東西相同?山東縱兵燒殺搶掠,屠戮百姓,毀人家園,此等行徑,與豺狼何異?你竟說出相同一家之言,可見你心中毫無是非,唯有私利!你所求并非抱負,乃是榮華富貴!卻偏要為自己貼金粉飾,自欺欺人,實乃可笑又可悲!
棗祗的話語,如同鋒利的解剖刀,一層層剝開了趙炎以及所有類似官員那套精心構建的自我欺騙系統。他們用為公、為私、法不責眾、功勞苦勞、體制受害者等等看似合理的借口,編織成一件華麗的外衣,遮蓋住內心的貪婪與卑劣,讓自己即使在違法亂紀時,也能維持一種扭曲的心理平衡,覺得自己仍是好人,或至少是無奈之人。
然而,在鐵一般的證據和冷酷的邏輯面前,這件外衣是如此不堪一擊。
他們所有的辯解,最終都指向同一個核心——
個人的貪欲與對責任、道義的無恥背叛。
趙炎面無人色,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他那套精心構筑的心理防線,在棗祗犀利的斥責下,徹底崩塌,露出了里面那個蒼白而丑陋的靈魂。
甲士上前,將這些曾經的官員拖拽出去,當眾行刑。
他們的清白的宣言,無辜的辯解,隨著他們的人頭落地,那種一地雞毛般的虛偽與令人作嘔的氣息,最終被血色所沖刷而凈。
伊闕關內,曹操的中軍大帳氣氛凝重,不再是數日前攻破關隘時的意氣風發。
一份份戰報被呈送上來,內容各自不同,卻又有些相似……
報!偏將軍所部一曲于宜陽塢附近遭遇驃騎將,激戰半晌,未能焚毀該處糧倉,反折損數十人,驃騎軍救走大部百姓……
報!夏侯將軍遣往洛水南岸的小隊失去聯絡,疑似遭驃騎軍黃氏所部伏擊……
報!雒陽細作傳來消息……城內大肆搜捕,恐是難逃一死……
報!征糧隊遭驃騎游騎襲擊,損失慘重……
報……
一條條,一件件,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曹操面無表情地聽著。
他原本的計劃,是依靠伊闕關勝利的余威,以分散的精銳小隊如同瘟疫般快速蔓延,在斐潛主力回援前,最大限度地將河洛之地化為焦土。
然而,棗祗的應對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這個曹操一度認為只是善于內政的大司農,竟有如此魄力和手腕?
內部,以精準狠辣的手段清除了內患,穩定了人心;外部,派出的那些騷擾小隊,更是在無意中成了他破壞計劃的最大阻礙。
驃騎之下,奈何能人如此之眾啊……
曹操低聲嘀咕了一句,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杜畿,黃忠,從來,這些將領不僅是有個人的勇武,更兼對地形極其熟悉,將他們統領的小股部隊效能發揮到了極致。曹軍小隊若兵力相當,往往不是對手;若等集結了大隊想要去圍剿,對方又立刻化整為零,遁入山林,讓你撲個空,白白浪費時間。
斗將?
曹操麾下雖也有典韋猛將,但對方根本不給你正面決戰的機會。
斗兵?
驃騎軍的基層軍官和士兵的韌性,以及保家衛土的士氣,顯然在這種小規模混戰中更占優勢。
還有什么?
內應奸細?
內應被一連串的拔起,使得曹軍如同失去了眼睛和耳朵,對雒陽城內的情況以及驃騎軍的調動變得難以掌握。
破壞行動進展極其緩慢,付出的代價卻越來越大。
搶收的糧食仍在不斷運入雒陽,時間每過去一天,雒陽的城防就堅固一分,斐潛回軍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曹操深吸一口饸饹面,棗子敬?!不是以農為著么,怎生如此厲害?
曹操頭疼。
現在這般局面,又應該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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