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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三國 第3763章告之訓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
暮色四合,河洛大地上鋪開一片金黃。
沉甸甸的麥穗在晚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豐收的喜悅,卻也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危機。
棗祗站在雒陽城頭,遠眺著這片他再熟悉不過的土地。作為這場搶收戰斗的總指揮,他幾乎清楚河洛之地的每一塊土地、每一處莊禾的成熟度,以及其畝產量。他不需要看什么輿圖,所有河洛周邊的土地,都在他的腦袋里面裝著。
東郊麥田,明日可達全熟;北坡粟米,尚需三日;南麓豆田,已過最佳收割期……
棗祗喃喃自語,眉頭微蹙。
這些作物就像他的孩子,他了解它們的每一個生長階段,知道何時該收割,何時該等待。
司馬懿和王昶,作為這場搶收戰斗的調度員,正將棗祗的智慧轉化為實際行動。
棗祗是這場戰斗的總指揮,他幾乎是清楚河洛之地的每一塊土地莊禾的成熟度,以及其畝產量,而司馬懿和王昶,則是是這場搶收戰斗的調度員。
由棗祗標注出來的地點,分出了等級不同的搶收緊要程度高低,但是在實際勞作當中,并不能完全按照谷物的成熟度次序來收割,畢竟遠近以及在道路上的奔波時間,都是需要統籌考慮的問題。
司馬懿并未身著顯眼的官袍,而是一身便于行動的兩當鎧,穿行于田埂、曬場與臨時糧垛之間。他的指揮并非高聲呼喝,而是通過身邊數名手持簡牘、不斷記錄奔走的佐吏來實現。
東三區,進度滯后兩成,加派一隊人手,優先收割已完全成熟地塊!
北渠附近運輸車隊擁堵,調一伍兵士前去疏導,確保車道暢通!
告知各位倉曹,入庫登記必須三人核驗,唱籌清晰,杜絕渾水摸魚!
司馬懿的指令清晰,冷靜,也自然影響著身邊的佐吏,讓他們也同樣的冷靜下來,在千頭萬緒,繁雜無比的搶收過程當中,宛如精密器械的齒輪,相互咬合,努力維持著龐大而混亂的搶收戰斗的運轉。
兵士們揮汗如雨,幫助老弱收割、扛運,維持秩序。
書吏們嗓音嘶啞,反復向疑慮的農戶解釋:老丈放心,糧入官倉,登記在冊,皆有憑據!待擊退曹賊,定按冊補償,絕不虧欠百姓!
這是一種與時間賽跑的秩序,一種在戰火來臨之前試圖抓住更多希望的奮爭。
然而,陰影就潛伏在這片忙碌的金色之下,幾個身影格外活躍……
一個自稱陳老丈的老者,總是唉聲嘆氣地蹲在田埂邊,對每一個路過的人嘟囔,唉,白忙活喲……官字兩張口,說得好聽,到時候哪還記得咱們這點糧食?怕是都進了當兵的口袋咯……
另一個看似憨厚的行腳商趙五郎,則混在歇息的民夫中,分發著免費的漿水,壓低聲音:兄弟,這地里的收成原本是咱自己的!可現在幫官府收了,保不準就變成誰的了……
這些人影響了一些人,然后這一些被影響的人,又不由自主的去影響更多的人……
建立信任,很難。
破壞信任,簡單。
這確實是一個普遍存在卻又令人沮喪的現象。
明明驃騎軍做了那么多,也明明在大多數時候農夫都信任,都愿意配合驃騎軍,也明明知道信任珍貴且易碎,為什么總有人或組織,在不斷消耗甚至主動破壞這種信任?
很簡單,破壞信任的收益是即時、可見的,而破壞信任的代價是延遲、不確定的。
這是一種人性的短視,為了一顆眼前的糖果,甘愿賭上未來的整個糖果廠。
尤其是公信力。
尤其是某些人會有一種種強大的心理能力,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使其合理化。為大局著想、大家都這樣、結果是好的就行、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對的……
于是乎,在原本應該是盡可能最大效率的搶收機器當中,難免就出現了一些故障。
在運輸途中,一輛滿載新麥的大車意外地車軸斷裂,糧食撒了一地,引起一片混亂和圍觀,拖延后續車隊許久。
夜間,某些臨時堆疊的糧垛會莫名起火,雖被及時撲滅,卻加劇了人心惶惶……
城內的棗祗,并未親臨田間,但他的觸角通過無數文書和匯報延伸至每一個角落。
他察覺異常的方式,更偏向于宏觀數據的比對和邏輯推理。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是入庫進度與田間預估產量的差異。
司馬懿報來的田間估產數字與實際運入城中的糧食數量,存在一個不大但持續存在的缺口。
棗祗召來負責倉廩的官員進行詢問。
官員擦著汗:回大司農,許是……許是今年天時稍欠,或是農戶收割不及……
棗祗搖頭,非也。司馬仲達所報乃是估產,已考慮了這些因素。即便有損,亦不應差數如此整齊。更何況……
他翻開另一卷竹簡,據報,城外零星沖突,并未波及主要產糧區。這少掉的糧食,去了何處?去查!速速回報!
負責的官吏連忙而去。
其次,是輿情的變化……
從來去城外騷擾拖延曹軍,城內的治安就給了其副官,以及有聞司的吏員。
在每日上報的市井流言記錄中,棗祗發現,最初幾日,流言多是對戰爭的恐懼、對曹軍的擔憂。但近兩日,內容開始高度集中且具體地質疑搶收政策、夸大補償不足、甚至隱約鼓吹曹軍的仁慈。
棗祗指著幾條幾乎雷同的流言對有聞司的官吏說道:汝看此這條,「官家搶糧,充作軍餉,不管百姓死活」,此言辭在不同坊市、由不同人口中傳出,卻如出一轍。民怨自有,然傳播如此迅捷、口徑如此一致,豈是尋常?
棗祗并未立刻下令全城大索,而是對有聞司官吏說道:集中查探這幾個地方,重點查訪這些流言的源頭之人。勿要驚動,只需記下何人最先提及,又與何人交接。
相較于棗祗的數據分析,身處一線的司馬懿,則更像一個冷靜的獵手,通過最細微的觀察捕捉狐貍的尾巴。
讓司馬懿起疑的是便是那些意外。
一輛糧車翻倒,并非在難行的陡坡,而是在一段平坦官道。
司馬懿親自到了現場查看,發現地面有幾塊不該出現在此的圓滑卵石,似是被人故意放置。他不動聲色,一邊指揮人手搶救糧食,一邊目光銳利地掃視圍觀人群。
有些人就是喜歡在案發后,重新回到現場……
司馬懿就捕捉到一個縮在人群后面的民夫,臉上的表情,不是惋惜、疲憊,亦或是焦慮,而一種竊喜,得意,而在司馬懿目光掃過之時,又換上惶恐模樣。
司馬懿沒有當場聲張,而是讓人盯上了那個民夫。
他回到臨時搭起的涼棚下,攤開一張粗糙的河洛地區地圖,將這幾次發生的意外標注上去。
車輛故障、小型火災、流言集中地、以及那幾個可疑人物的活動范圍……
很快,幾個點隱隱連成了線,尤其集中在幾條通往雒陽的運糧要道附近……
可收網矣。
司馬懿寫了密信,讓護衛急送棗祗之處。
棗祗的目光掃過司馬懿密信當中,那幾個被重點圈出的名字,其中甚至包括一兩名負責倉庫文書的小吏。
他沉默片刻,臉上掠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有一些人,棗祗早有所料,但是有些人,棗祗是真沒想到。
內部蛀蟲在變成蛀蟲之前,多數都曾經發誓要成材的。甚至在被揪出來之前,依舊還給自己找各種理由和借口。
絕大多數人,尤其是在大漢,這種發誓,是真誠的。
至少在發誓的那一刻。
然而,在現實中,他們會面臨各種考驗……
腐敗很少是一蹴而就的。它往往始于一次小小的破例。
一頓飯、一壺酒、一個不太貴重的禮品。
行為者會自我安慰,這只是人情往來,不算什么,大家都這樣,我不做就是傻子……
棗祗沒有再猶豫,下令立刻對于這些冒出頭來的家伙進行抓捕。
之前棗祗不同意從來的肅反內奸的行動,并不是棗祗有什么婦人之仁,而是在沒有明確,或是比較明確的目標之下,很容易產生不必要的傷害,進而影響到全局。
現在既然已經有了較為清晰的目標,也就不必再等待了。
行動在夜色掩護下,如同精準的手術刀般展開。
城外,司馬懿親自指揮。
他沒有大規模的出動兵卒,興師動眾攪擾四方,而是派遣精干小隊,按照早已摸清的規律,直撲目標。
那陳老丈正在一處臨時窩棚里對著幾名農戶低聲蠱惑,忽被破門而入的甲士按倒在地,從他鋪蓋下搜出了繪制簡易的糧道圖和記錄守軍巡邏時間的竹片。
行腳商趙五郎在見到有人來抓,試圖趁亂鉆入麥垛躲避,被埋伏的兵士拽出,從他販貨的擔子里一封用密語寫就、尚未送出的情報……
那些制造某種意外的破壞人員,也被兵卒悄然控制,抓捕歸案。
有個別察覺不對,試圖逃跑的家伙,剛逃出去沒多遠,就被暗中散開的斥候游騎盯上,然后一個套繩,像是拴頭野豬般的拖捆拿下。
一伍一什的兵卒小部隊,帶著目標散出去,然后在天明之前,就基本上完成了抓捕。
整個過程迅速,快捷,即便是驚動了周邊仍在熬夜搶收的民眾,也沒有造成什么騷亂,很快又重新恢復了秩序……
同時,在雒陽的城內,有聞司的行動,有了明確的目標之后,同樣也是雷厲風行。
那些曾經在食肆、坊間散播流言的人,還在夢中,就被突然出現的有聞司人員,從床上拖下,按倒在地。
而與城外細作勾結,或是貪腐的小吏,正在家中點數收到的賄賂,收拾細軟,也被踹開房門,人贓并獲。
所有抓捕都在極短時間內完成,名單上的人物無一漏網。
抓捕,其實并不復雜,也并不難。
對于訓練有素的紀律部隊而言,抓捕其實是一套標準化、程序化的流程。一旦目標鎖定,證據鏈扎實,收網只是時間和執行的問題。
難點是在抓捕之前,知道要抓誰。
就像是在濃霧之中想要擊殺野獸,開槍不難,難的是在濃霧中找準目標……
在搶收莊禾的戰斗,這些內奸貪吏的行為,也就像是在濃霧之中點燃了火光,自我暴露了出來。
河內,驃騎軍大營。
斐潛負手立于桌案之側,看著桌案上的輿圖,思索了很長時間。
桌案邊上,是一封從河洛送來的緊急軍報,上面的字跡似乎還帶著伊水畔的硝煙與血腥氣。
龐統靜坐于一旁,默默煮著茶湯,氤氳的熱氣稍稍驅散了秋夜的寒涼,卻驅不散彌漫在大帳之內的凝重。
良久之后,斐潛才緩緩對龐統說道,士元,伊闕已失,叔誠殉國……河洛之地,烽煙再起,百姓何辜,遭此劫難。
說到了張烈之死的時候,斐潛的聲音低了下去。
雖然說,人生之中,越是年歲增長,便是越發的看到死亡的逼近,尤其是像斐潛選擇的道路,簡直步步都是血印,但是張烈之死,依舊在斐潛心中刀割,痛惜不已。
龐統目光盯著篝火上的水壺,看著火焰灼燒著銅壺,聽聞斐潛之言,便是從一旁的柴堆里面,抽了一根,加入篝火之中,天下如烘爐,百姓如薪柴。主公之策,已經是竭心盡力挽救百姓了……主公,曹孟德行此焦土之策,其心歹毒,意在絕我根基,亂我民心。然觀其用兵,雖得伊闕,卻逡巡不前,顯是疑懼甚深,恐中我軍埋伏。
斐潛目光盯著案上輿圖之伊闕位置,思索片刻,點了點頭說道:然也。曹孟德世之奸雄,多疑如狐。伊闕得之太易,難免令其心生惕怵。彼雖陳兵關下,然未敢輕進河洛腹地,必廣遣斥候,探我虛實。其所懼者,非子敬于雒陽,乃懼怕我軍困其于河洛之地也。曹孟德既使滿伯寧以雒陽為餌,又此番又怎會輕易上鉤?
龐統頷首,為斐潛斟上一杯熱茶,主公明見。故當下之要,非在于此,乃在于彼。需令棗子敬、司馬仲達等,于雒陽堅壁清野,固守待機。尤要者,需穩雒陽城內人心。近日報中所述,城內暗流涌動,細作散布謠言,此心腹之患,甚于城外曹軍之害。
斐潛接過茶盞,卻未飲用,目光深沉,民心如水,載舟亦覆舟。曹軍暴虐,毀田屠民,此雖為我軍爭取民心之機,然城內宵小之輩,蠹蟲之吏,若不能肅清,亦足以潰千里之堤。士元可有良策?
河洛之中,除了張烈之事外,棗祗也上報了關于從來的些許異常。
從來這一次想要在河洛之地,雒陽內外舉起屠刀,固然也是名正言順,但是未必沒有想要爭奪權柄的嫌疑。
畢竟很多事情,是一旦權柄下放,想要再收回來就很難了。
要抓人,要判罰,要砍頭,這些事情總不可能從來一個人去做吧?
是不是要招募人手,是不是要擴從隊伍?
所以要說從來是有什么謀逆心思,那絕對是過了,但是從來有沒有想要借此機會擴展自身實力,就不太好說了……
龐統略一思索,不由得笑了笑,如今雒陽內外,難免心思浮動,不如昭示公心。先前杜伯侯陣斬亂言吏員,雖快人心,然或不足以盡服眾心,亦難以儆效尤。不若……
不如效關中之舊事,令子敬于雒陽市集,設臺公審所擒之奸細、所查之貪腐蠹吏!明正其罪,公示其證,使萬民共睹之,共聽之,共判之!如此,則刑賞之公,昭然若揭;忠奸之辨,深入人心。既可絕謠言,亦可聚民心,更可顯我驃騎府行事光明,與曹氏之詭譎暴虐,判若云泥!
斐潛聞言,目光之中略有閃動,士元此策,莫非是要一石二鳥?
龐統嘿嘿笑道:瞞不過主公!一來此策非僅肅奸之法,公審之于市井,使民知其所以誅,知其所以賞,則法令之行,如流水之源。使刑律皆知,威德并施,則民心自附。二來么,雒陽城中繁復,必不能盡捕之,不如令隱匿之輩恐懼,傳遞消息……
斐潛撫掌,如此曹孟德便知雒陽之「實情」矣!
斐潛起身踱步,轉了兩圈,便依士元之策。傳令子敬,凡通敵之細作,害民之貪吏,不必急于當場斬殺。當搜集其罪證,羅列其惡行,于雒陽鬧市,集軍民公審之!令其自供其罪,使百姓明其惡,然后明正典刑!如此,則雒陽城內,皆知我驃騎府與百姓同仇敵愾,共御外侮之決心!
主公英明!龐統拱手,如此,城內隱患可暫時消弭,軍民之心亦可凝固。縱曹軍兵臨城下,雒陽亦如磐石。待其師老兵疲,便是我軍主力齊出之時……
斐潛點頭,不過依舊是微微嘆息了一聲,然河洛軍民,恐還需承受諸多困苦煎熬……
言及此處,他望向河洛方向,語氣復又沉凝,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惜,傳令各方,盡力救助流民,妥善安置傷亡將士家眷。此戰之后,河洛之地,恐又是數年生聚方能恢復元氣……唉……
龐統亦是肅然說道:此誠為無可奈何也!唯望此戰之后,天下能得暫安,主公之新政能廣施于四海,使百姓終得休養生息,方不負今日之殤。」
片刻之后,或許是為了活躍氣氛,龐統又是說道:且不知那冀州「貴客」何時方至?
貴客?斐潛一愣,旋即明白龐統所指,頓時大笑道,貴客!哈哈,貴之本意,乃掬捧土地是也……如今以此名之,倒也貼切!客也,寄也,終不得久也!若是還癡心妄想……哈哈……
斐潛看著大帳之外,便如秋日落葉,終歸腐朽!
大帳之外,秋風更緊,卷起漫天黃葉,仿佛無數金色的旌旗在夜色中飛舞,預示著即將到來更加酷烈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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