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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我為王 第1009章 函首
是日傍晚,風陵渡的趙氏大營內,傳出一陣歡呼之聲
“恭賀上卿獲取全勝!”
“恭賀主君畢其功于一役!”
“恭賀上卿滅亡魏氏”
逢迎阿諛不絕于耳,趙無恤卻沒有理會,只是在細細端詳面前的級。ㄟ頭顱是盛放在上好的木函里送來的,因為是剛死不休,所以栩栩如生,若不看髻和胡須上沾著的血漬,以及脖頸處可怖的斷口,翻卷出來的皮肉的話,死者仿佛只是在閉目養神一般。
這人是魏駒沒錯,聽顏高說,他是在魏氏家族墓地里自刎而死的,趕來的趙兵為了爭奪魏駒的頭顱,在墳墓前打成一團,有不少人死傷
畢竟趙無恤為這顆頭顱懸賞五十萬錢啊!
趙氏內部的貧富是以家資為根據的,中人之家的家資標準是“十金”,即五萬趙錢,五十萬賞金便相當于十個中人之家的家財,斬獲魏駒頭顱者,不管之前有多么貧賤,都可以瞬間躋身于富裕階層,幾代人都享不盡榮華富貴。
如此重賞,也怨不得眾人競相爭奪魏駒級。
但此時此刻,這個讓趙無恤付出了五十萬錢的級放在眼前,他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欣喜和愉悅,反而有些空虛和惡心。
魏駒是他的敵人不假,但之前二人也有十多年的交情,還曾結為義兄義弟,那些生死與共的誓言猶在耳旁。
雖然此事是魏駒不仁在先,但趙無恤自己也不敢稱義,趙魏之間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和他步步相逼脫不開關系。歸根結底,趙魏矛盾是對晉國權力分配的不平衡造成的,因為畢萬留下的預言,魏曼多、魏駒父子都有重新成為諸侯的野心,他們迫切希望能均分晉國,列為諸侯。然而趙無恤卻壓根不想重復三家分晉,他只想在確保晉國完整性的前提下,獨吞這個泱泱大國
而魏氏又不肯屈居人下,加上陳恒慫恿,秦鄭相邀,魏駒便徹底與趙無恤決裂,最后落得個身死族亡的下場。
隨著魏氏最后一任家主喪命,魏軍也稀疏投降、被殺,領地完全陷落,魏氏可以宣告滅亡了。
一個百年世卿大族,轉眼間便灰飛煙滅。
趙無恤嘆了口氣,合上木函,對侍候在旁的子夏說道:”將魏邑府庫內的東西稀疏分給有功將士,但魏莊子、魏獻子是對晉國有大功的人,雖然子孫不肖,圖謀叛亂被誅殺,魏是血食也就此斷絕,卻不能抹殺他們過去的功績,讓人好好保護,不許兵卒肆意入內破壞,違者嚴懲不貸!“
子夏聽得眼前一亮,當年周朝滅殷商,雖然斬了商紂級,又殺武庚,但周公卻仍然對一些殷商賢君加以祭祀,甚至刻在周原甲骨上流傳后世,于是殷民歸服,不敢再叛。趙無恤此舉有效仿周公之意,戰爭時期對敵人要嚴酷,勝利后卻要顯得大度,比如寬恕輕罪者,對當地民眾念念不忘的先君賢人加以憑吊,都是收拾民心的好辦法,只有這樣,趙氏才能取代魏氏,統治魏地百姓。
“還有魏氏叛國,但魏地百姓無罪,趙軍不得滋擾,違令者降為皂隸!”
“至于魏駒的級”趙無恤想了想,讓他的行人楚隆上前,下令道:“以大夫之禮葬其尸身,級盛于木函中,汝親自送去虢城給韓卿過目。魏氏在戰爭里完全忘了當年溫縣結義之情,多次圍攻韓氏,殺其百姓,毀其城邑,想必韓卿一定恨之入骨,讓他看看此人死狀,也能消一消心頭之恨”
這又是一個敲山震虎之策,經過魏氏的教訓后,趙無恤已不想再打一場內戰了,與其讓韓氏生出非分之想,改天再弄出幺蛾子來,不如先嚇嚇韓虎,稍后再給他點甜頭,讓他搞清楚晉國現在誰說了算。
何況在趙無恤之后的計劃里,韓氏還能派上不少用場呢。
“這之后,便請韓卿來風陵渡與我會面,就說內賊雖已掃清,外敵卻仍在跳梁,只有趙韓兩家誠摯合作,才能逞威雪恥于外!”
兵者國之大事,一旦交兵,別說過程的繁復多變,就連善后之事也不是保護一個墳墓,送去一個頭顱就能解決的。
河東經過半年大戰后一片凋敝,人口十去三四,百姓或死亡或流浪,田地都撂荒,仍由雜草瘋長。將這片膏腴之地納入統治后,趙無恤必須著手恢復,否則領地的擴張非但無法帶來好處,反倒會成為累贅。
不過那是之后幾個月里需要做的事,至于眼前,趙氏急需處理的還是戰俘問題
早在決戰前,因為韓城之戰、龍門之戰、蒲坂之戰等戰役都大獲全勝,趙氏已經收納了萬余秦、魏俘虜。風陵渡之戰后,因為魏氏先奔,秦鄭早早崩潰,死者不多,投降者甚眾,當場便清點出了三萬多人加上潰逃的魏卒還在源源不斷地被抓獲過來,預計最終俘虜人數會達到四萬五千
加上先前的那些,趙氏一下子便擁有了約合六萬俘虜,各個戰俘營人滿為患,糧食壓力劇增,這是戰前做夢都想不到的。
因為盜跖洛水屠俘的緣故,戰俘成了一個敏感的話題,趙無恤身為大國上卿,不但要顧實利,也要顧臉面,像盜跖一樣不管不顧統統殺了自然是不行的。不僅因為內外輿論對屠俘的譴責,更因為在趙無恤眼中,這些俘虜都是寶貴的資源,比黃金、銅錫、木材、皮革更加金貴的資源!
當項橐帶著從后方押送來的輜重牛酒前來犒軍時,他看到的是一個巨大的牢籠,戰俘們被打散重新編制,搶在戰場上的尸體腐爛前將它們收斂埋葬,幾乎每隊俘虜都有趙卒持刃看守。
等他步入大帳時,正好遇上趙無恤在營內把玩積木,那些木頭下部寬大而上部短小,正好搭成一個階梯。
“子革你來。”
趙無恤見項橐入內,便招呼他過來,隨后指著地上的積木道:“看到此物,你想到了什么?”
項橐一瞧,每塊木頭上還有一些小字,他眼尖,能看清是“天子諸侯卿大夫士庶人、工商皂隸”之類,其中天子最高,皂隸最下,一個累疊一個,最后形成了階梯型的塔狀。
他脫口而出:“楚國有位大夫曾說過,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是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庶人、工商,庶人、工商臣皂隸”
“不錯。”趙無恤頷:“這是人所共知的常識,也是當今天下的幾個等級組成。“
他指著被壓在最底部的積木道:“皂隸低賤,無人身自由,卻干著最苦的勞作,也沒有報酬,每日所得食物僅能果腹。雖說擁有自由身的農夫和工商才是晉、魯兩國根基,可趙氏能有今天的成就,缺了皂隸是不可能的。”
說到這里趙無恤露出了一絲苦笑,過去十多年里,他每到一處便打擊殉葬,取消活人祭祀,在許多方面的確是朝著“以人為本”的方向邁進,可唯獨有一樣罪惡的陋習,是他這個政權暫時無法剝離的,那就是奴隸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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