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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 第九回 柴進門招天下客 林沖棒打洪教頭
知道已解決《水滸傳》第九回:柴進門招天下客林沖棒打洪教頭(原版全文)懸賞分:0解決時間:2008122020:20要完整的全文!!!!!!!!!!!問題補充:我要的是原著!!!!!!!!!!!!提問者:最佳答案話說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后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云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灑家在林子里聽你多時!”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起禪杖,掄起來打兩個公人。林沖方才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智深。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話說。”智深聽得,收住禪杖。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彈不得。林沖道:“非干他兩個事,盡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分付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兩個怎不依他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刀那日相別之后,灑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的你斷配滄州,灑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里一位官人尋說話。’以此灑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里去,灑家也在那里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灑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門時,灑家先投奔這林子里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到來這里害你,正好殺這廝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灑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面皮,饒你兩個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喝道:“你這兩個撮鳥快攙兄弟,都跟灑家來。”提了禪杖先走。兩個公人那里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提了水火棍,扶著林沖。又替他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小酒店在村口,四個人入來坐下。看那店時,但見:前臨驛路,后接溪村。數株桃柳綠陰濃,幾處葵榴紅影亂。門外森森麻麥,窗前猗猗荷花。輕輕酒旆舞薰風,短短蘆簾遮酷日。壁邊瓦甕,白冷冷滿貯村醪;架上磁瓶,香噴噴新開社醞。白發田翁親滌器,紅顏村女笑當壚。當下深、沖、超、霸四人在村酒店中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吃,回些面來打餅。酒保一面整治,把酒來篩。兩個公人道:“不敢拜問師父在那個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灑家別人怕他,俺不怕他。灑家若撞著那廝,教他吃三百禪杖。”兩個公人那里敢再開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還了酒錢,出離了村店。林沖問道:“師兄,今投那里去?”魯智深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灑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兩個公人聽了,暗暗地道:“苦也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轉去時怎回話且只得隨順他,一處行路。”有詩為證:最恨奸謀欺白日,獨持義氣薄黃金。迢遙不畏千程路,辛苦惟存一片心。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便歇,那里敢扭他好便罵,不好便打。兩個公人不敢高聲,只怕和尚發作。行了兩程,討了一輛車子,林沖上車將息,三個跟著車子行著。兩個公人懷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隨順著行。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將息林沖,那兩個公人也吃。遇著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兩個公人打火做飯,誰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里新來了個僧人,喚做魯智深,想來必是他。回去實說:俺要在野豬林結果他,被這和尚救了,一路護送到滄州,因此下手不得。舍著還了他十兩金子,著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干凈。”董超道:“也說的是。”兩個暗商量了不題。話休絮繁。被智深監押不離,行了十七八日,近滄州只有七十來里路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無僻凈處了。魯智深打聽得實了,就松林里少歇。智深對林沖道:“兄弟,此去滄州不遠了。前路都有人家,別無僻凈去處,灑家已打聽實了。俺如今和你分手,異日再得相見。”林沖道:“師兄回去,泰山處可說知,防護之恩,不死當以厚報。”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沖,把三二兩與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本是路上砍了你兩個頭,兄弟面上,饒你兩個鳥命。如今沒多路了,休生歹心。”兩個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銀子,卻待分手,魯智深看著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的頭,硬似這松樹么?”二人答道:“小人頭是父母皮肉,包著些骨頭。”智深掄起禪杖,把松樹只一下,打的樹有二寸深痕,齊齊折了,喝一聲道:“你兩個撮鳥但有歹心,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擺著手,拖了禪杖,叫聲:“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董超、薛霸都吐出舌頭來,半晌縮不入去。林沖道:“上下,俺們自去罷。”兩個公人道:“好個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樹。”林沖道:“這個直得甚么相國寺一株柳樹,連根也拔將出來。”二人只把頭來搖,方才得知是實。三人當下離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但見:古道孤村,路傍酒店。楊柳岸,曉垂錦旆;蓮花蕩,風拂青簾。劉伶仰臥畫床前,李白醉眠描壁上。社醞壯農夫之膽,村醪助野叟之容。神仙玉佩曾留下,卿相金貂也當來。三個人入酒店里來,林沖讓兩個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只見那店里有幾處座頭,三五個篩酒的酒保,都手忙腳亂,搬東搬西。林沖與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酒保并不來問。林沖等得不耐煩,把桌子敲著說道:“你這店主人好欺客,見我是個犯人,便不來睬著,我須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說道:“你這是原來不知我的好意。”林沖道:“不賣酒肉與我,有甚好意?”店主人道:“你不知俺這村中有個大財主,姓柴名進,此間稱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喚做小旋風,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自陳橋讓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誓書鐵券在家中,誰敢欺負他專一招接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十個養在家中,常常囑付我們酒店里:‘如有流配來的犯人,可叫他投我莊上來,我自資助他。’我如今賣酒肉與你,吃得面皮紅了,他道你自有盤纏,便不助你。我是好意。”林沖聽了,對兩個公人道:“我在東京教軍時,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柴大官人名字,卻原來在這里。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董超、薛霸尋思道:“既然如此,有甚虧了我們處?”就便收拾包裹,和林沖問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莊在何處,我等正要尋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約過三二里路,大石橋邊轉彎抹角,那個大莊院便是。”林沖等謝了店主人,三個出門,果然三二里,見座大石橋。過得橋來,一條平坦大路,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莊院。四下一周遭一條澗河,兩岸邊都是垂楊大樹,樹陰中一遭粉墻。轉彎來到莊前,看時,好個大莊院但見:門迎黃道,山接青龍。萬枝桃綻武陵溪,千樹花開金谷苑。聚賢堂上,四時有不謝奇花;百卉廳前,八節賽長春佳景。堂懸敕額金牌,家有誓書鐵券。朱甍碧瓦,掩映著九級高堂;畫棟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不是當朝勛戚第,也應前代帝王家。三個人來到莊上,見那條闊板橋上,坐著四五個莊客,都在那里乘涼。三個人來到橋邊,與莊客施禮罷,林沖說道:“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京師有個犯人,送配牢城,姓林的求見。”莊客齊道:“你沒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時,有酒食錢財與你,今早出獵去了。”林沖道:“不知幾時回來?”莊客道:“說不定,敢怕投東莊去歇,也不見得。許你不得。”林沖道:“如此是我沒福,不得相遇,我們去罷。”別了眾莊客,和兩個公人再回舊路,肚里好生愁悶。行了半里多路,只見遠遠的從林子深處,一簇人馬飛奔莊上來,但見:人人俊麗,個個英雄。數十匹駿馬嘶風,兩三面繡旗弄日。粉青氈笠,似倒翻荷葉高擎;絳色紅纓,如爛熳蓮花亂插。飛魚袋內,高插著裝金雀畫細輕弓;獅子壺中,整攢著點翠雕翎端正箭。牽幾只趕獐細犬,擎數對拿兔蒼鷹。穿云俊鶻頓絨絳,脫帽錦雕尋護指。風利,就鞍邊微露寒光;畫鼓團馬上時聞響震。鞍邊拴系,無非天外飛禽;馬上擎抬,盡是山中走獸。好似晉王臨紫塞,渾如漢武到長楊。那簇人馬飛奔莊上來,中間捧著一位官人,騎一匹雪白卷毛馬。馬上那人,生得龍眉鳳目,皓齒朱唇,三牙掩口髭須,三十四五年紀。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領紫繡團胸繡花袍,腰系一條玲瓏嵌寶玉環絳,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帶一張弓,插一壺箭,引領從人,都到莊上來。林沖看了,尋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問他,只自肚里躊躇。只見那馬上年少的官人縱馬前來問道:“這位帶枷的是甚人?”林沖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為因惡了高太尉,尋事發下開封府,問罪斷遣,刺配此滄州。聞得前面酒店里說,這里有個招賢納士好漢柴大官人,因此特來相投。不期緣淺,不得相遇。”那官人滾鞍下馬,飛近前來,說道:“柴進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林沖連忙答禮。那官人攜住林沖的手,同行到莊上來。那莊客們看見,大開了莊門,柴進直請到廳前。兩個敘禮罷,柴進說道:“小可久聞教頭大名,不期今日來踏賤地,足稱平生渴仰之愿。”林沖答道:“微賤林沖,聞大人貴名,傳播海宇,誰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來此,得識尊顏,宿生萬幸。”柴進再三謙讓,林沖坐了客席;董超、薛霸也一帶坐了。跟柴進的伴當,各自牽了馬,去院后歇息,不在話下。柴進便喚莊客,叫將酒來。不移時,只見數個莊客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著十貫錢,都一發將出來。柴進見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快將進去。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相待,快去整治。”林沖起身謝道:“大官人,不必多賜,只此十分夠了。”柴進道:“休如此說。難得教頭到此,豈可輕慢。”莊客不敢違命,先捧出果盒酒來。柴進起身,一面手執三杯。林沖謝了柴進,飲酒罷,兩個公人一同飲了。柴進說:“教頭請里面少坐。”柴進隨即解了弓袋箭壺,就請兩個公人一同飲酒。柴進當下坐了主席,林沖坐了客席,兩個公人在林沖肩下。敘說些閑話,江湖上的勾當,不覺紅日西沉。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擺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進親自舉杯,把了三巡,坐下叫道:“且將湯來吃。”吃得一道湯,五七杯酒,只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柴進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快抬一張桌來。”林沖起身看時,只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后堂。林沖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參。”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林沖不敢抬頭。柴進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林沖聽了,看著洪教頭便拜。那洪教頭說道:“休拜,起來。”卻不躬身答禮。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洪教頭亦不相讓,便去上首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林沖只得肩下坐了,兩個公人亦就坐了。洪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禮管待配軍?”柴進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洪教頭道:“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師,來投莊上,誘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林沖聽了,并不做聲。柴進說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洪教頭怪這柴進說“休小覷他”,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柴進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洪教頭心中忖量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因此越來惹林沖使棒。柴進一來要看林沖本事;二者要林沖贏他,滅那廝嘴,柴進道:“且把酒來吃著,待月上來也罷。”當下又吃過了五七杯酒,卻早月上來了,照見廳堂里面,如同白日。柴進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林沖自肚里尋思道:“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不爭我一棒打翻了他,須不好看。”柴進見林沖躊躇,便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柴進說這話,原來只怕林沖礙柴進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來。林沖見柴進說開就里,方才放心。只見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和你使一棒看。”一齊都哄出堂后空地上。莊客拿一束棍棒來,放在地下。洪教頭先脫了衣裳,拽扎起裙子,掣條棒,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柴進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林沖道:“大官人,休要笑話。”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師父請教。”洪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林沖拿著棒,使出山東大擂,打將入來。洪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來搶林沖。兩個教頭就明月地下交手,真個好看。怎見是山東大擂,但見:山東大擂,河北夾槍。大擂棒是穴內噴來,夾槍棒是巨蟒窠中竄出。大擂棒似連根拔怪樹,夾槍棒如遍地卷枯藤。兩條海內搶珠龍,一對巖前爭食虎。兩個教頭在明月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只見林沖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一聲:“少歇。”柴進道:“教頭如何不使本事?”林沖道:“小人輸了。”柴進道:“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林沖道:“小人只多這具枷,因此,權當輸了。”柴進道:“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大笑著道:“這個容易。”便叫莊客取十兩銀子,當時將至。柴進對押解兩個公人道:“小可大膽,相煩二位下顧,權把林教頭枷開了,明日牢城營內但有事務,都在小可身上,白銀十兩相送。”董超、薛霸見了柴進人物軒昂,不敢違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兩銀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隨即把林沖護身枷開了。柴進大喜道:“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洪教頭見他卻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做,提起棒卻待要使。柴進叫道:“且住!”叫莊客取出一錠銀來,重二十五兩。無一時,至面前。柴進乃言:“二位教頭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為利物;若是贏的,便將此銀子去。”柴進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洪教頭深怪林沖來,又要爭這個大銀子,又怕輸了銳氣,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把火燒天勢。林沖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贏他。”也橫著棒,使個門戶,吐個勢,喚做撥草尋蛇勢。洪教頭喝一聲:“來,來,來!”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后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林沖看他腳步已亂了,便把棒從地下一跳,洪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臁兒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柴進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眾人一齊大笑。洪教頭那里掙扎起來。眾莊客一頭笑著,扶了洪教頭,羞顏滿面,自投莊外去了。柴進攜住林沖的手,再入后堂飲酒,叫將利物來,送還教師。林沖那里肯受,推托不過,只得收了。正是:欺人意氣總難堪,冷眼旁觀也不甘。請看受傷并折利,方知驕傲是羞慚。柴進留林沖在莊上,一連住了幾日,每日好酒好食相待。又住了五七日,兩個公人催促要行。柴進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寫兩封書,分付林沖道:“滄州大尹也與柴進好,牢城管營、差撥,亦與柴進交厚。可將這兩封書去下,必然看覷教頭。”即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送與林沖;又將銀五兩赍發兩個公人,吃了一夜酒。次日天明,吃了早飯,叫莊客挑了三個的行李,林沖依舊帶上枷,辭了柴進便行。柴進送出莊門作別,分付道:“待幾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來與教頭。”林沖謝道:“如何報謝大官人!”兩個公人相謝了。三人取路投滄州來,將及午牌時候,已到滄州城里,雖是個小去處,亦有六街三市。徑到州衙里下了公文,當廳引林沖參見了州官大尹,當下收了林沖,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營內來。兩個公人自領了回文,相辭了,回東京去,不在話下。只說林沖送到牢城營內來,看那牢城營時,但見:門高墻壯,地闊池深。天王堂畔,兩行細柳綠垂煙;點視廳前,一簇喬松青潑黛。來往的,盡是咬釘嚼鐵漢;出入的,無非瀝血剖肝人。滄州牢城營內收管林沖,發在單身房里,聽候點視。卻有那一般的罪人,都來看覷他,對林沖說道:“此間管營、差撥,十分害人,只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你好;若是無錢,將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只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一百棒打得七死八活。”林沖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十分好了。”正說之間,只見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來配軍?”林沖見問,向前答應道:“小人便是。”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變了面皮,指著林沖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剌剌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文,一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囚你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間叫你便見功效。”把林沖罵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頭應答。眾人見罵,各自散了。林沖等他發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著笑臉告道:“差撥哥哥,些小薄禮,休言輕微。”差撥看了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里面?”林沖道:“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著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后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閑之人,久后必做大官。”林沖笑道:“皆賴差撥照顧。”差撥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差撥道:“既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我一面與你下書,少間管營來點你,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便只說你‘一路患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你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林沖道:“多謝指教。”差撥拿了銀子并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林沖嘆口氣道:“‘有錢可以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并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已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管營道:“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沖來見。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里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沖來點名。”林沖聽得叫喚,來到廳前。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新入配軍,須吃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現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是這人癥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現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了,可教林沖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里取了行李,來天王堂交替。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勾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起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沖道:“謝得照顧。”又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差撥接了銀子,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排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日久情熟,由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又使人來送冬衣并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徒,亦得林沖救濟。話不絮煩。時遇冬深將近,忽一日,林沖巳牌時分,偶出營前閑走。正行之間,只聽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里?”林沖回頭過來看時,見了那人。有分教:林沖火煙堆里,爭些斷送余生,風雪途中,幾被傷殘性命。畢竟林沖見了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
參考資料:22回答者:200812720:11
提問者對于答案的評價:你的回答我非常滿意,謝了。相關內容&8226;402009419&8226;27200923&8226;2008914&8226;22008414&8226;44200816查看同主題問題:其他回答共4條第八回柴進門招天下客林沖棒打洪教頭話說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后,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云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灑家在林子里聽你多時!"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著禪杖,輪起來打兩個公人。林沖方才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智深。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話說!"智深聽得,收住禪杖。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彈不得。林沖道:"非干他兩個事;盡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分付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兩個怎不依他?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那相別之后,灑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得你配滄州,灑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里一位官尋說話∶"以此,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里去,酒家也在那店里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灑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門時,灑家先投奔這林子里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倒來這里害你,正好殺這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灑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面皮,饒你兩個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喝道:"你們這兩個撮鳥,快攙兄弟,都跟酒家來!"提了禪杖先走。兩個公人那里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拾了水火棍,扶著林沖,又替他拿了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酒店在村口。深,沖,超,霸,四人入來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吃,回些面來打餅。酒保一面把酒來篩。兩個公人道:"不敢拜師父在那個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灑家?別人怕他,俺不怕他!灑家若撞著那廝,教他吃三百禪杖!"兩個公人那里敢再開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還了酒錢,出離了村口。林沖問道:"師兄今投那里去?"魯智深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灑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兩個公人聽了。暗暗地道:"苦也!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轉去時,怎回話!"且只得隨順他一處行路。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更歇,那里敢扭他;好便罵,不好便打。兩個公人不敢高聲,只怕和尚發作。行了兩程,討了一輛車子,林沖上車將息,三個跟著車子行著。兩個公人懷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隨順著行。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將息林沖。那兩個公人也吃。遇著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兩個公人打火做飯。誰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里新來了個僧人,喚做魯智深,想來必是他。回去實說,俺要在野豬林結困他,被這和尚救了,一路護送到滄州,因此下手不得。舍得還了他十兩金子,著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子干凈。"董超道:"說得也是。"兩個暗暗商量了不題。卑說絮繁。被智深監押不離,行了十七八日,近滄州只七十里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無僻靜處了。魯智深打聽得實了,就松林里少歇。智深對林沖道:"兄弟,此去滄州不遠了,前路都有人家,別無僻靜去處,灑家已打聽實了。俺如今和你分手。異日再得相見。"林沖道:"師兄回去,泰山處可說知。防護之恩,不死當以厚報!"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沖;把三二兩與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本是路上砍了你兩個頭,兄弟面上,饒你兩個鳥命。如今沒多路了,休生歹心!"兩個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銀子,卻待分手。魯智深看著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的頭硬似這松樹么?"二人答道:"小人頭是父母皮肉包著些骨頭。"智深輪起禪杖,把松樹只一下,打得樹有二寸深痕,齊齊折了,喝一聲:"你兩個撮鳥,但有歹心,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擺著手,拖了禪杖,叫聲:"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董超,薛霸,都吐出舌頭來,半晌縮不入去。林沖道:"上下,俺們自去罷。"兩個公人道:"好個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樹!"林沖道:"這個直得甚么;相國寺一株柳樹,連根也拔將出來。"二人只把頭來搖,方才得知是實。三人當下離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三個人到里面來,林沖讓兩個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那酒店里滿廚桌酒肉,那店里有三五個篩酒的酒保都手忙腳亂,搬東搬西。林沖與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酒保并不來問。林沖等得不耐煩,把桌子敲著,說道:"你這店主人好欺客,見我是個犯人,便不來睬著!我須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說道:"你這人原來不知我的好意。"林沖道:"不賣酒肉與我,有甚好意?"店主人道:"你不知;俺這村中有個大財主,姓柴,名進,此間稱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喚做小旋風。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自陳橋讓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誓書鐵券"在家,無人敢欺負他。專一招集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十個養在家中。常常囑付我們酒店里∶"如有流配的犯人,可叫他投我莊上來,我自資助他。"我如今賣酒肉與你吃得面皮紅了,他道你自有盤纏,便不助你。我是好意。"林沖聽了,對兩個公人道:"我在東京教軍時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柴大官人名字,卻原來在這里。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薛霸,董超,尋思道:"既然如此,有甚虧了我們處?"就便收拾包裹,和林沖問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莊在何處?我等正要尋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約過三二里路,大石橋邊,轉灣抹角,那個大莊院便是。"林沖等謝了店主人出門,走了三二里,過得橋來,一條平坦大路,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莊院。四下一周遭一條闊河,兩岸邊都是垂楊大樹,樹陰中一遭粉墻。轉灣來到莊,前那條闊板橋上坐著四五個莊客,都在那里乘涼。三個人來到橋邊,與莊客施禮罷,林沖說道:"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京師有個犯人送配牢城,姓林的求見。"莊客齊道:"你沒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時,有酒食錢財與你,今早出獵去了。"林沖道:"如此是我沒福,不得相遇,我們去罷。"別了眾莊客,和兩個公人再回舊路,肚里好生愁悶。行了半里多路,只見遠遠的從林子深處,一簇人馬奔莊上來;中間捧著一位官人,騎一匹雪白卷毛馬。馬上那人生得龍眉鳳目,齒皓朱純;三牙掩口髭須,三十四五年紀;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領紫繡花袍;腰系一條玲瓏嵌寶玉環條;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帶一張弓,插一壺箭;引領從人,都到莊上來。林沖看了尋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問他,只肚里躊躇。只見那馬上年少的官人縱馬前來問道:"這位帶枷的是甚人?"林沖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為因惡了高太尉,尋事發下開封府,問罪斷遣刺配此滄州。聞得前面酒店里說,這里有個招賢納士好漢柴大官人;因此特來相投。不期緣淺,不得相遇。"那官人滾鞍下馬,飛奔前來,說道:"柴進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林沖連忙答禮。那官人攜住林沖的手,同行到莊上來,那莊客們看見,大開了莊門。柴進直請到廳前,兩個敘禮罷。柴進說道:"小可久聞教頭大名,不期今日來踏賤地,足稱平生渴仰之愿!"林沖答道:"微賤林沖,聞大人名傳播海宇,誰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來此,得識尊顏,宿生萬幸!"柴進再三謙讓,林沖坐了客席。董超,薜霸,也一帶坐下。跟柴進的伴當各自牽了馬去院后歇息,不在話下。柴進便喚莊客叫將酒來。不移時,只見數個莊客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著十貫錢,都一發將出來。柴進見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快將進去!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相待。快去整治!"林沖起身謝道:"大官人,不必多賜,只此十分夠了。"柴進道:"休如此說,難得教頭到此,豈可輕慢。"莊客便如飛先棒出果盒酒來。柴進起身,一面手執三杯。林沖謝了柴進,飲酒罷。兩個公人一同飲了。柴進道:"教頭請里面少坐。"自家隨即解了弓袋箭壺,就請兩個公人一同飲酒。柴進當下坐了主席,林沖坐了客席,兩個公人在林沖肩下,敘說些閑話,江湖上的勾當。不覺紅日西沉,安排得食果品海味擺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進親自舉杯,把了三巡,坐下,叫道:"且將湯來吃!"吃得一道湯,五七杯酒,只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柴進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快抬一張桌子。"林沖起身看時,只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后堂。林沖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參。"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林沖不敢抬頭。柴進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林沖聽了,看著洪教頭便拜。那洪教頭說道:"休拜。起來。"卻不躬身答禮。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洪教頭亦不相讓,走去上道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林沖只得肩下坐了。兩個公人亦就坐了。洪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何教厚禮管待配軍?"柴進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供教頭道:"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頭,"來投莊上誘得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林沖聽了,并不做聲。柴進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洪教頭怪這柴進說"休小覷他,"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柴進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洪教頭心中忖量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因此,越要來惹林沖使棒。柴進一來要看林沖本事,二者要林沖贏他,滅那廝嘴。柴進道:"且把酒來吃著,待月上來也罷。"當下又吃過了五七杯酒,卻早月上來了,見廳堂里面如同白日。柴進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林沖自肚里尋思道:"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我若一棒打翻了他,柴大官人面上須不好看。"柴進見林沖躊躇,便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柴進說這話,原來只怕林沖礙柴進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來。林沖見柴進說開就里,方才放心。只見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和你使一棒看!"一齊都哄出堂后空地上。莊客拿一束桿棒來放在地下。伴教頭先脫衣裳,拽扎起裙子,掣條棒,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柴進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林沖道:"大官人休要笑話。"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師父,請教。"伴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林沖拿著棒使出山東大擂打將入來。供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來搶林沖。兩個教頭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只見林沖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一聲"少歇。"柴進道:"教頭如何不使本事?"林沖道:"小人輸了。"柴進道∶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林沖道:"小人只多這具枷,因此權當輸了。"柴進道:"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大笑道:"這個容易。"便叫莊客取十兩銀來。當時將至。柴進對押解兩個公人道:"小可大膽,相煩二位下顧,權把林教頭枷開了。明日牢城營內,但有事務,都在小可身上。白銀十兩相送。"董超,薛霸,見了柴進人物軒昂,不敢違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兩銀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隨即把林沖護身枷開了。柴進大喜道:"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洪教頭見他卻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便提起棒,卻待要使。柴進叫道:"且住。"叫莊客取出十錠銀來,重二十五兩。無一時,至面前。柴進乃這:"二位教頭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為利物。若還贏的,便將此銀子去。"柴進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洪教頭深怪林沖來,又要爭這個大銀子,又怕輸了銳氣,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把火燒天勢。"林沖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贏他。"也橫著棒,使個門戶,吐個勢,喚做"撥草尋蛇勢。"洪教頭喝一聲"來,來,來!"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后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林沖看他腳步己亂了,把棒從地下一跳。洪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柴進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眾人一齊大笑。洪教頭那里掙扎起來,眾莊客一頭笑著扶了。洪教頭羞慚滿面,自投莊外去了。柴進攜住林沖的手,再入后堂飲酒,叫將利物來送還教師。林沖那里肯受,推托不過,只得收了。柴進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寫兩封書,分付林沖道:"滄州大尹也與柴進好;牢城管營,差撥,亦與柴進交厚;可將這兩封書去下,必然看覷教頭。"即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送與林沖;又將銀五兩赍兩個公人,吃了一夜酒。次日天明,吃了早飯,叫莊客挑了三個的行李。林沖依舊帶上枷,辭了柴進便行。柴進送出莊門作別,分付道:"待幾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來與頭。"林沖謝道:"如何報謝大官人!"兩個公人相謝了。三人取路投滄州來。將及午牌時候,己到滄州城里。打發那挑行李的回去,逕到州衙里下了公文,當廳引林沖參見了州官。大尹當下收了林沖,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營內來。兩個公人自領了回文,相辭了回東京去,不在話下。只林沖送到牢城營內來。牢城營內收管林沖,發在單身房里聽候點視。卻有那一般的罪人,都來看覷他,對林沖說道:"此間管營,差撥,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你好;若是無錢,將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只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一百棒打得個七死八活。"林沖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十分好了。"林沖與眾人正說之間,只見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來的配軍?"林沖見問,向前答應道:"小人便是。"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變了面皮,指著林沖便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刺刺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紋,一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頑囚!你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間叫你便見功效!"把林沖罵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頭應答。眾人見罵,各自散了。林沖等他發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著笑臉,告道:"差撥哥哥,些小薄禮,休言輕微。"差撥看了,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里面?"林沖道:"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著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后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閑之人,久后必做大官!"林沖笑道:"皆賴差拔照顧。"差撥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差撥道:"即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我一面與你下書。少間管營來點你,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便只說你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你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林沖道:"多謝指謝。"差撥拿了銀子并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林沖嘆口氣道:""有錢可以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并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管營道,"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沖來見。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里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沖來點名。"林沖聽得喚,來到廳前。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新入配軍須吃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見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是這人癥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見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了,可教林沖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里取了行李,來天王堂交替。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勾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沖道:"謝得顧。"又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差撥接了銀子,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排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日久情熟,由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來送冬衣并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徒亦得林沖救濟。卑不絮煩;時遇隆冬將近,忽一日,林沖己牌時分偶出營前閑走。正行之間,只聽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里?"林沖回頭過來看時,看了那人,有分教林沖∶火煙堆里,爭些斷送馀生;風雪途中,幾被傷殘性命。畢竟林沖見了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回答者:200812720:13
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后,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云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酒家在林子里聽你多時!”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著禪杖,輪起來打兩個公人。林沖方才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智深。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話說!”智深聽得,收住禪杖。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彈不得。林沖道:“非干他兩個事;盡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分付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兩個怎不依他?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那相別之后,酒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得你配滄州,酒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里一位官尋說話∶“以此,酒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里去,酒家也在那店里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酒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門時,酒家先投奔這林子里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倒來這里害你,正好殺這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酒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面皮,饒你兩個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喝道:“你們這兩個撮鳥,快才兄弟,都跟酒家來!”提了禪杖先走。兩個公人那里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拾了水火棍,扶著林沖,又替他拿了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酒店在村口。深,沖,超,霸,四人入來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吃,回些面來打餅。酒保一面把酒來篩。兩個公人道:“不敢拜師父在那個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酒家?別人怕他,俺不怕他!酒家若撞著那廝,教他吃三百禪杖!”兩個公人那里敢再開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還了酒錢,出離了村口。林沖問道:“師兄今投那里去?”魯智深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酒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兩個公人聽了。暗暗地道:“苦也!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轉去時,怎回話!”且只得隨順他一處行路。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更歇,那里敢扭他;好便罵,不好便打。兩個公人不敢高聲,只怕和尚發作。行了兩程,討了一輛車子,林沖上車將息,三個跟著車子行著。兩個公人懷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隨順著行。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將息林沖。那兩個公人也吃。遇著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兩個公人打火做飯。誰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里新來了個僧人,喚做魯智深,想來必是他。回去實說,俺要在野豬林結困他,被這和尚救了,一路護送到滄州,因此下手不得。舍得還了他十兩金子,著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子干凈。”董超道:“說得也是。”兩個暗暗商量了不題。卑說絮繁。被智深監押不離,行了十七八日,近滄州只七十里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無僻靜處了。魯智深打聽得實了,就松林里少歇。智深對林沖道:“兄弟,此去滄州不遠了,前路都有人家,別無僻靜去處,酒家已打聽實了。俺如今和你分手。異日再得相見。”林沖道:“師兄回去,泰山處可說知。防護之恩,不死當以厚報!”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沖;把三二兩與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本是路上砍了你兩個頭,兄弟面上,饒你兩個鳥命。如今沒多路了,休生歹心!”兩個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銀子,卻待分手。魯智深看著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的頭硬似這松樹么?”二人答道:“小人頭是父母皮肉包著些骨頭。”智深輪起禪杖,把松樹只一下,打得樹有二寸深痕,齊齊折了,喝一聲:“你兩個撮鳥,但有歹心,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擺著手,拖了禪杖,叫聲:“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董超,薛霸,都吐出舌頭來,半晌縮不入去。林沖道:“上下,俺們自去罷。”兩個公人道:“好個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樹!”林沖道:“這個直得甚么;相國寺一株柳樹,連根也拔將出來。”二人只把頭來搖,方才得知是實。三人當下離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三個人到里面來,林沖讓兩個公人上首坐了。,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只見那店里有幾處座頭,二五個篩酒的酒保都手忙腳亂,搬東搬西。林沖與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酒保并不來問。林沖等得不耐煩,把桌子敲著,說道:“你這店主人好欺客,見我是個犯人,便不來睬著!我須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說道:“你這人原來不知我的好意。”林沖道:“不賣酒肉與我,有甚好意?”店主人道:“你不知;俺這村中有個大財主,姓柴,名進,此間稱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喚做小旋風。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自陳橋讓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誓書鐵券”在家,無人敢欺負他。專一招集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十個養在家中。常常囑付我們酒店里∶“如有流配的犯人,可叫他投我莊上來,我自資助他。”我如今賣酒肉與你吃得面皮紅了,他道你自有盤纏,便不助你。我是好意。”林沖聽了,對兩個公人道:“我在東京教軍時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z略j官人名字,卻原來在這里。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薛霸,董超,尋思道:“既然如此,有甚虧了我們處?”就便收拾包裹,和林沖問道:“酒店主人,迤大官人莊在何處?我等正要尋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約過三二里路,大石橋邊,轉灣抹角,那個大莊院便是。”林沖等謝了店主人出門,走了三二里,果然橋來,一條平坦大路,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莊院。四下一周遭一條闊河,兩岸邊都是垂楊大樹,樹陰中一遭粉墻。轉灣來到莊,前那條闊板橋上坐著四五個莊客,都在那里乘涼。三個人來到橋邊,與莊客施禮罷,林沖說道:“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京師有個犯人——迭配牢城,姓林的——求見。”莊客齊道:“你沒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時,有酒食錢財與你,今早出獵去了。”林沖道:“如此是我沒福,不得相遇,我們去罷。”別了眾莊客,和兩個公人再回舊路,肚里好生愁悶。行了半里多路,只見遠遠的從林子深處,一簇人馬奔莊上來;中間捧著一位官人,騎一匹雪白卷毛馬。馬上那人生得龍眉鳳目,齒皓朱純;三牙掩口髭須,三十四五年紀;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領紫繡花袍;腰系一條玲瓏嵌寶玉環條;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帶一張弓,插一壺箭;引領從人,都到莊上來。林沖看了尋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問他,只肚里躊躇。只見那馬上年少的官人縱馬前來問道:“這位帶枷的是甚人?”林沖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為因惡了高太尉,尋事發下開封府,問罪斷遣刺配此滄州。聞得前面酒店里說,這里有個招賢納士好漢柴大官人;因此特來相投。不期緣淺,不得相遇。”那官人滾鞍下馬,飛奔前來,說道:“柴進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林沖連忙答禮。那官人攜住林沖的手,同行到莊上來,那莊客們看見,大開了莊門。柴進直請到廳前,兩個敘禮罷。柴進說道:“小可久聞教頭大名,不期今日來踏賤地,足稱平生渴仰之愿!”林沖答道:“微賤林沖,聞大人名傳播海宇,誰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來此,得識尊顏,宿生萬幸!”柴進再三謙讓,林沖坐了客席。董超,薜霸,也一帶坐下。跟柴進的伴當各自牽了馬去院后歇息,不在話下。柴進便喚莊客叫將酒來。不移時,只見數個莊客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著十貫錢,都一發將出來。柴進見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快將進去!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相待。快去整治!”林沖起身謝道:“大官人,不必多賜,只此十分彀了。”柴進道:“休如此說,難得教頭到此,豈可輕慢。”莊客便如飛先棒出果盒酒來。柴進起身,一面手執三杯。林沖謝了柴進,飲酒罷。兩個公人一同飲了。柴進道:“教頭請里面少坐。”自家隨即解了弓袋箭壺,就請兩個公人一同飲酒。柴進當下坐了主席,林沖坐了客席,兩個公人在林沖肩下,敘說z⒐隉A江湖上的勾當。不覺紅日西沉,安排得食果品海味擺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進親自舉杯,把子三巡,坐下,叫道:“且將湯來吃!”吃得一道湯,五七杯酒,只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柴進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快抬一張桌子。”林沖起身看時,只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后堂。林沖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參。”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林沖不敢抬頭。柴進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林沖聽了,看著洪教頭便拜。那洪教頭說道:“休拜。起來。”卻不躬身答禮。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伴教頭亦不相讓,走去上道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林沖只得肩下坐了。兩個公人亦就坐了。伴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何教厚禮管待配軍?”柴進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伴教頭道:“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頭,”來投莊上誘得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林沖聽了,并不做聲。柴進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伴教頭怪這柴進說“休小覷他,”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柴進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伴教頭心中村量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因此,越要來惹林沖使棒。柴進一來要看林沖本事,二者要林沖贏他,滅那廝嘴。柴進道:“且把酒來吃著,待月上來也罷。”當下又吃過了五七杯酒,卻早月上來了,見廳堂里面如同白日。柴進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林沖自肚里尋思道:“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我若一棒打翻了他,柴大官人面上須不好看。”柴進見林沖躊躇,便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柴進說這話,原來只怕林沖礙柴進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來。林沖見柴進說開就里,方才放心。只見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巴你使一棒看!”一齊都哄出堂后空地上。莊客拿一束桿棒來放在地下。伴教頭先脫衣裳,拽扎起裙子,掣條棒,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柴進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林沖道:“大官人休要笑話。”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師父,請教。”伴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林沖拿著棒使出山東大擂打將入來。伴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來搶林沖。兩個教頭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只見林沖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一聲“少歇。”柴進道:“教頭如何不使本事?”林沖道:“小人輸了。”柴進道∶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林沖道:“小人只多這具枷,因此權當輸了。”柴進道:“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大笑道:“這個容易。”便叫莊客取十兩銀來。當時將至。柴進對押解兩個公人道:“小可大膽,相煩二位下顧,權把林教頭枷開了。明日牢城營內,但有事務,都在小可身上。白銀十兩相送。”董超,薛霸,見了柴進人物軒昂,不敢違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兩銀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隨即把林沖護身枷開了。柴進大喜道:“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伴教頭見他卻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便提起棒,卻待要使。柴進叫道:“且住。”叫莊客取出十錠銀來,重二十五兩。無一時,至面前。柴進乃這:“二位教頭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為利物。若還贏的,便將此銀子去。”柴進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伴教頭深怪林沖來,又要爭這個大銀子,又怕輸了銳氣,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把火燒天勢。”林沖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贏他。”也橫著棒,使個門戶,吐個勢,喚做“撥草尋蛇勢。”伴教頭喝一聲“來,來,來!”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后一退。伴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林沖看他腳步己亂了,把棒從地下一跳。伴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柴進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眾人一齊大笑。伴教頭那里掙扎起來,眾莊客一頭笑著扶了。伴教頭羞慚滿面,自投莊外去了。柴進攜住林沖的手,再入后堂飲酒,叫將利物來送還教師。林沖那里肯受,推托不過,只得收了。柴進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寫兩封書,分付林沖道:“滄州大尹也與柴進好;牢城管營,差撥,亦與柴進交厚;可將這兩封書去下,必然看覷教頭。”即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送與林沖;又將銀五兩赍兩個公人,吃了一夜酒。次日天明,吃了早飯,叫莊客挑了三個的行李。林沖依舊帶上枷,辭了柴進便行。柴進送出莊門作別,分付道:“待幾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來與頭。”林沖謝道:“如何報謝大官人!”兩個公人相謝了。三人取路投滄州來。將及午牌時候,己到滄州城里。打發那挑行李的回去,逕到州衙里下了公文,當廳引林沖參見了州官。大尹當下收了林沖,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營內來。兩個公人自領了回文,相辭了回東京去,不在話下。只林沖送到牢城營內來。牢城營內收管林沖,發在單身房里聽候點視。卻有那一般的罪人,都來看覷他,對林沖說道:“此間管營,差撥,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你好;若是無錢,將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只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一百棒打得個七死八活。”林沖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十分好了。”林沖與眾人正說之間,只見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來的配軍?”林沖見問,向前答應道:“小人便是。”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變了面皮,指著林沖便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刺刺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紋,一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頑囚!你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間叫你便見功效!”把林沖罵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頭應答。眾人見罵,各自散了。林沖等他發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著笑臉,告道:“差撥哥哥,些小薄禮,休言輕微。”差撥看了,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里面?”林沖道:“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著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后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閑之人,久后必做大官!”林沖笑道:“總賴顧。”差撥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差撥道:“即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我一面與你下書。少間管營來點你,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便只說yA一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你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林沖道:“多謝指謝。”差撥拿了銀子并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林沖嘆口氣道:““有錢可以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并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管營道,“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沖來見。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里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沖來點名。”林沖聽得喚,來到廳前。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新入配軍須吃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告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見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是這人癥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見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了,可教林沖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里取了行李,來天王堂交替。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勺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沖道:“謝得顧。”又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差撥接了銀子,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排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日久情熟,繇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來送冬衣并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徒亦得林沖救濟。卑不絮煩;時遇隆冬將近,忽一日,林沖——己牌時分——偶出營前閑走。正行之間,只聽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里?”林沖回頭過來看時,看了那人,有分教林沖∶火煙堆里,爭些斷送馀生;風雪途中,幾被傷殘性命。畢竟林沖見了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回答者:200812720:27
太長了.....回答者:2008121119:27
話說當時薛霸雙手舉起棍來,望林沖腦袋上便劈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薛霸的棍恰舉起來,只見松樹背后雷鳴也似一聲,那條鐵禪杖飛將來,把這水火棍一隔,丟去九霄云外,跳出一個胖大和尚來,喝道:“灑家在林子里聽你多時!”兩個公人看那和尚時,穿一領皂布直裰,跨一口戒刀,提起禪杖,掄起來打兩個公人。林沖方才閃開眼看時,認得是魯智深。林沖連忙叫道:“師兄不可下手,我有話說。”智深聽得,收住禪杖。兩個公人呆了半晌,動彈不得。林沖道:“非干他兩個事,盡是高太尉使陸虞候分付他兩個公人,要害我性命,他兩個怎不依他你若打殺他兩個,也是冤屈。”魯智深扯出戒刀,把索子都割斷了,便扶起林沖,叫:“兄弟,俺自從和你買刀那日相別之后,灑家憂得你苦。自從你受官司,俺又無處去救你。打聽的你斷配滄州,灑家在開封府前又尋不見。卻聽得人說,監在使臣房內,又見酒保來請兩個公人說道:‘店里一位官人尋說話。’以此灑家疑心,放你不下。恐這廝們路上害你,俺特地跟將來。見這兩個撮鳥帶你入店里去,灑家也在那里歇。夜間聽得那廝兩個做神做鬼,把滾湯賺了你腳。那時俺便要殺這兩個撮鳥,卻被客店里人多,恐防救了。灑家見這廝們不懷好心,越放你不下。你五更里出門時,灑家先投奔這林子里來,等殺這廝兩個撮鳥,他到來這里害你,正好殺這廝兩個。”林沖勸道:“既然師兄救了我,你休害他兩個性命。”魯智深喝道:“你這兩個撮鳥灑家不看兄弟面時,把你這兩個都剁做肉醬;且看兄弟面皮,饒你兩個性命。”就那里插了戒刀,喝道:“你這兩個撮鳥快攙兄弟,都跟灑家來。”提了禪杖先走。兩個公人那里敢回話,只叫:“林教頭救俺兩個。”依前背上包裹,提了水火棍,扶著林沖。又替他包裹,一同跟出林子來。行得三四里路程,見一座小小酒店在村口,四個人入來坐下。看那店時,但見:前臨驛路,后接溪村。數株桃柳綠陰濃,幾處葵榴紅影亂。門外森森麻麥,窗前猗猗荷花。輕輕酒旆舞薰風,短短蘆簾遮酷日。壁邊瓦甕,白冷冷滿貯村醪;架上磁瓶,香噴噴新開社醞。白發田翁親滌器,紅顏村女笑當壚。當下深、沖、超、霸四人在村酒店中坐下,喚酒保買五七斤肉,打兩角酒來吃,回些面來打餅。酒保一面整治,把酒來篩。兩個公人道:“不敢拜問師父在那個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撮鳥問俺住處做甚么莫不去教高俅做甚么奈何灑家別人怕他,俺不怕他。灑家若撞著那廝,教他吃三百禪杖。”兩個公人那里敢再開口。吃了些酒肉,收拾了行李,還了酒錢,出離了村店。林沖問道:“師兄,今投那里去?”魯智深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灑家放你不下,直送兄弟到滄州。”兩個公人聽了,暗暗地道:“苦也卻是壞了我們的勾當,轉去時怎回話且只得隨順他,一處行路。”有詩為證:最恨奸謀欺白日,獨持義氣薄黃金。迢遙不畏千程路,辛苦惟存一片心。自此途中被魯智深要行便行,要歇便歇,那里敢扭他好便罵,不好便打。兩個公人不敢高聲,只怕和尚發作。行了兩程,討了一輛車子,林沖上車將息,三個跟著車子行著。兩個公人懷著鬼胎,各自要保性命,只得小心隨順著行。魯智深一路買酒買肉,將息林沖,那兩個公人也吃。遇著客店,早歇晚行,都是那兩個公人打火做飯,誰敢不依他二人暗商量:“我們被這和尚監押定了,明日回去,高太尉必然奈何俺。”薛霸道:“我聽得大相國寺菜園廨宇里新來了個僧人,喚做魯智深,想來必是他。回去實說:俺要在野豬林結果他,被這和尚救了,一路護送到滄州,因此下手不得。舍著還了他十兩金子,著陸謙自去尋這和尚便了。我和你只要躲得身上干凈。”董超道:“也說的是。”兩個暗商量了不題。話休絮繁。被智深監押不離,行了十七八日,近滄州只有七十來里路程。一路去都有人家,再無僻凈處了。魯智深打聽得實了,就松林里少歇。智深對林沖道:“兄弟,此去滄州不遠了。前路都有人家,別無僻凈去處,灑家已打聽實了。俺如今和你分手,異日再得相見。”林沖道:“師兄回去,泰山處可說知,防護之恩,不死當以厚報。”魯智深又取出一二十兩銀子與林沖,把三二兩與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本是路上砍了你兩個頭,兄弟面上,饒你兩個鳥命。如今沒多路了,休生歹心。”兩個道:“再怎敢皆是太尉差遣。”接了銀子,卻待分手,魯智深看著兩個公人道:“你兩個撮鳥的頭,硬似這松樹么?”二人答道:“小人頭是父母皮肉,包著些骨頭。”智深掄起禪杖,把松樹只一下,打的樹有二寸深痕,齊齊折了,喝一聲道:“你兩個撮鳥但有歹心,教你頭也與這樹一般。”擺著手,拖了禪杖,叫聲:“兄弟保重。”自回去了。董超、薛霸都吐出舌頭來,半晌縮不入去。林沖道:“上下,俺們自去罷。”兩個公人道:“好個莽和尚,一下打折了一株樹。”林沖道:“這個直得甚么相國寺一株柳樹,連根也拔將出來。”二人只把頭來搖,方才得知是實。三人當下離了松林,行到晌午,早望見官道上一座酒店。但見:古道孤村,路傍酒店。楊柳岸,曉垂錦旆;蓮花蕩,風拂青簾。劉伶仰臥畫床前,李白醉眠描壁上。社醞壯農夫之膽,村醪助野叟之容。神仙玉佩曾留下,卿相金貂也當來。三個人入酒店里來,林沖讓兩個公人上首坐了。董、薛二人,半日方才得自在。只見那店里有幾處座頭,三五個篩酒的酒保,都手忙腳亂,搬東搬西。林沖與兩個公人坐了半個時辰,酒保并不來問。林沖等得不耐煩,把桌子敲著說道:“你這店主人好欺客,見我是個犯人,便不來睬著,我須不白吃你的,是甚道理?”主人說道:“你這是原來不知我的好意。”林沖道:“不賣酒肉與我,有甚好意?”店主人道:“你不知俺這村中有個大財主,姓柴名進,此間稱為柴大官人,江湖上都喚做小旋風,他是大周柴世宗子孫。自陳橋讓位,太祖武德皇帝敕賜與他誓書鐵券在家中,誰敢欺負他專一招接天下往來的好漢,三五十個養在家中,常常囑付我們酒店里:‘如有流配來的犯人,可叫他投我莊上來,我自資助他。’我如今賣酒肉與你,吃得面皮紅了,他道你自有盤纏,便不助你。我是好意。”林沖聽了,對兩個公人道:“我在東京教軍時,常常聽得軍中人傳說柴大官人名字,卻原來在這里。我們何不同去投奔他。”董超、薛霸尋思道:“既然如此,有甚虧了我們處?”就便收拾包裹,和林沖問道:“酒店主人,柴大官人莊在何處,我等正要尋他。”店主人道:“只在前面,約過三二里路,大石橋邊轉彎抹角,那個大莊院便是。”林沖等謝了店主人,三個出門,果然三二里,見座大石橋。過得橋來,一條平坦大路,早望見綠柳陰中顯出那座莊院。四下一周遭一條澗河,兩岸邊都是垂楊大樹,樹陰中一遭粉墻。轉彎來到莊前,看時,好個大莊院但見:門迎黃道,山接青龍。萬枝桃綻武陵溪,千樹花開金谷苑。聚賢堂上,四時有不謝奇花;百卉廳前,八節賽長春佳景。堂懸敕額金牌,家有誓書鐵券。朱甍碧瓦,掩映著九級高堂;畫棟雕梁,真乃是三微精舍。不是當朝勛戚第,也應前代帝王家。三個人來到莊上,見那條闊板橋上,坐著四五個莊客,都在那里乘涼。三個人來到橋邊,與莊客施禮罷,林沖說道:“相煩大哥報與大官人知道:京師有個犯人,送配牢城,姓林的求見。”莊客齊道:“你沒福,若是大官人在家時,有酒食錢財與你,今早出獵去了。”林沖道:“不知幾時回來?”莊客道:“說不定,敢怕投東莊去歇,也不見得。許你不得。”林沖道:“如此是我沒福,不得相遇,我們去罷。”別了眾莊客,和兩個公人再回舊路,肚里好生愁悶。行了半里多路,只見遠遠的從林子深處,一簇人馬飛奔莊上來,但見:人人俊麗,個個英雄。數十匹駿馬嘶風,兩三面繡旗弄日。粉青氈笠,似倒翻荷葉高擎;絳色紅纓,如爛熳蓮花亂插。飛魚袋內,高插著裝金雀畫細輕弓;獅子壺中,整攢著點翠雕翎端正箭。牽幾只趕獐細犬,擎數對拿兔蒼鷹。穿云俊鶻頓絨絳,脫帽錦雕尋護指。風利,就鞍邊微露寒光;畫鼓團馬上時聞響震。鞍邊拴系,無非天外飛禽;馬上擎抬,盡是山中走獸。好似晉王臨紫塞,渾如漢武到長楊。那簇人馬飛奔莊上來,中間捧著一位官人,騎一匹雪白卷毛馬。馬上那人,生得龍眉鳳目,皓齒朱唇,三牙掩口髭須,三十四五年紀。頭戴一頂皂紗轉角簇花巾,身穿一領紫繡團胸繡花袍,腰系一條玲瓏嵌寶玉環絳,足穿一雙金線抹綠皂朝靴。帶一張弓,插一壺箭,引領從人,都到莊上來。林沖看了,尋思道:“敢是柴大官人么?”又不敢問他,只自肚里躊躇。只見那馬上年少的官人縱馬前來問道:“這位帶枷的是甚人?”林沖慌忙躬身答道:“小人是東京禁軍教頭,姓林,名沖,為因惡了高太尉,尋事發下開封府,問罪斷遣,刺配此滄州。聞得前面酒店里說,這里有個招賢納士好漢柴大官人,因此特來相投。不期緣淺,不得相遇。”那官人滾鞍下馬,飛近前來,說道:“柴進有失迎迓。”就草地上便拜。林沖連忙答禮。那官人攜住林沖的手,同行到莊上來。那莊客們看見,大開了莊門,柴進直請到廳前。兩個敘禮罷,柴進說道:“小可久聞教頭大名,不期今日來踏賤地,足稱平生渴仰之愿。”林沖答道:“微賤林沖,聞大人貴名,傳播海宇,誰人不敬不想今日因得罪犯,流配來此,得識尊顏,宿生萬幸。”柴進再三謙讓,林沖坐了客席;董超、薛霸也一帶坐了。跟柴進的伴當,各自牽了馬,去院后歇息,不在話下。柴進便喚莊客,叫將酒來。不移時,只見數個莊客托出一盤肉,一盤餅,溫一壺酒;又一個盤子,托出一斗白米,米上放著十貫錢,都一發將出來。柴進見了道:“村夫不知高下,教頭到此,如何恁地輕意快將進去。先把果盒酒來,隨即殺羊相待,快去整治。”林沖起身謝道:“大官人,不必多賜,只此十分夠了。”柴進道:“休如此說。難得教頭到此,豈可輕慢。”莊客不敢違命,先捧出果盒酒來。柴進起身,一面手執三杯。林沖謝了柴進,飲酒罷,兩個公人一同飲了。柴進說:“教頭請里面少坐。”柴進隨即解了弓袋箭壺,就請兩個公人一同飲酒。柴進當下坐了主席,林沖坐了客席,兩個公人在林沖肩下。敘說些閑話,江湖上的勾當,不覺紅日西沉。安排得酒食果品海味,擺在桌上,抬在各人面前。柴進親自舉杯,把了三巡,坐下叫道:“且將湯來吃。”吃得一道湯,五七杯酒,只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柴進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快抬一張桌來。”林沖起身看時,只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后堂。林沖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參。”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林沖不敢抬頭。柴進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林沖聽了,看著洪教頭便拜。那洪教頭說道:“休拜,起來。”卻不躬身答禮。柴進看了,心中好不快意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洪教頭亦不相讓,便去上首便坐。柴進看了,又不喜歡。林沖只得肩下坐了,兩個公人亦就坐了。洪教頭便問道:“大官人今日何故厚禮管待配軍?”柴進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洪教頭道:“大官人只因好習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師,來投莊上,誘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真?”林沖聽了,并不做聲。柴進說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洪教頭怪這柴進說“休小覷他”,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柴進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洪教頭心中忖量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因此越來惹林沖使棒。柴進一來要看林沖本事;二者要林沖贏他,滅那廝嘴,柴進道:“且把酒來吃著,待月上來也罷。”當下又吃過了五七杯酒,卻早月上來了,照見廳堂里面,如同白日。柴進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林沖自肚里尋思道:“這洪教頭必是柴大官人師父,不爭我一棒打翻了他,須不好看。”柴進見林沖躊躇,便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柴進說這話,原來只怕林沖礙柴進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來。林沖見柴進說開就里,方才放心。只見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和你使一棒看。”一齊都哄出堂后空地上。莊客拿一束棍棒來,放在地下。洪教頭先脫了衣裳,拽扎起裙子,掣條棒,使個旗鼓,喝道:“來,來,來!”柴進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林沖道:“大官人,休要笑話。”就地也拿了一條棒起來道:“師父請教。”洪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林沖拿著棒,使出山東大擂,打將入來。洪教頭把棒就地下鞭了一棒,來搶林沖。兩個教頭就明月地下交手,真個好看。怎見是山東大擂,但見:山東大擂,河北夾槍。大擂棒是穴內噴來,夾槍棒是巨蟒窠中竄出。大擂棒似連根拔怪樹,夾槍棒如遍地卷枯藤。兩條海內搶珠龍,一對巖前爭食虎。兩個教頭在明月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只見林沖托地跳出圈子外來,叫一聲:“少歇。”柴進道:“教頭如何不使本事?”林沖道:“小人輸了。”柴進道:“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林沖道:“小人只多這具枷,因此,權當輸了。”柴進道:“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大笑著道:“這個容易。”便叫莊客取十兩銀子,當時將至。柴進對押解兩個公人道:“小可大膽,相煩二位下顧,權把林教頭枷開了,明日牢城營內但有事務,都在小可身上,白銀十兩相送。”董超、薛霸見了柴進人物軒昂,不敢違他,落得做人情,又得了十兩銀子,亦不怕他走了。薛霸隨即把林沖護身枷開了。柴進大喜道:“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洪教頭見他卻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做,提起棒卻待要使。柴進叫道:“且住!”叫莊客取出一錠銀來,重二十五兩。無一時,至面前。柴進乃言:“二位教頭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為利物;若是贏的,便將此銀子去。”柴進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洪教頭深怪林沖來,又要爭這個大銀子,又怕輸了銳氣,把棒來盡心使個旗鼓,吐個門戶,喚做把火燒天勢。林沖想道:“柴大官人心里只要我贏他。”也橫著棒,使個門戶,吐個勢,喚做撥草尋蛇勢。洪教頭喝一聲:“來,來,來!”便使棒蓋將入來。林沖望后一退,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一棒下來。林沖看他腳步已亂了,便把棒從地下一跳,洪教頭措手不及,就那一跳里,和身一轉,那棒直掃著洪教頭臁兒骨上,撇了棒,撲地倒了。柴進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眾人一齊大笑。洪教頭那里掙扎起來。眾莊客一頭笑著,扶了洪教頭,羞顏滿面,自投莊外去了。柴進攜住林沖的手,再入后堂飲酒,叫將利物來,送還教師。林沖那里肯受,推托不過,只得收了。正是:欺人意氣總難堪,冷眼旁觀也不甘。請看受傷并折利,方知驕傲是羞慚。柴進留林沖在莊上,一連住了幾日,每日好酒好食相待。又住了五七日,兩個公人催促要行。柴進又置席面相待送行,又寫兩封書,分付林沖道:“滄州大尹也與柴進好,牢城管營、差撥,亦與柴進交厚。可將這兩封書去下,必然看覷教頭。”即捧出二十五兩一錠大銀,送與林沖;又將銀五兩赍發兩個公人,吃了一夜酒。次日天明,吃了早飯,叫莊客挑了三個的行李,林沖依舊帶上枷,辭了柴進便行。柴進送出莊門作別,分付道:“待幾日小可自使人送冬衣來與教頭。”林沖謝道:“如何報謝大官人!”兩個公人相謝了。三人取路投滄州來,將及午牌時候,已到滄州城里,雖是個小去處,亦有六街三市。徑到州衙里下了公文,當廳引林沖參見了州官大尹,當下收了林沖,押了回文,一面帖下,判送牢城營內來。兩個公人自領了回文,相辭了,回東京去,不在話下。只說林沖送到牢城營內來,看那牢城營時,但見:門高墻壯,地闊池深。天王堂畔,兩行細柳綠垂煙;點視廳前,一簇喬松青潑黛。來往的,盡是咬釘嚼鐵漢;出入的,無非瀝血剖肝人。滄州牢城營內收管林沖,發在單身房里,聽候點視。卻有那一般的罪人,都來看覷他,對林沖說道:“此間管營、差撥,十分害人,只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你好;若是無錢,將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只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一百棒打得七死八活。”林沖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十分好了。”正說之間,只見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來配軍?”林沖見問,向前答應道:“小人便是。”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變了面皮,指著林沖罵道:“你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你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剌剌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文,一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囚你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里,教你粉骨碎身。少間叫你便見功效。”把林沖罵得一佛出世,那里敢抬頭應答。眾人見罵,各自散了。林沖等他發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著笑臉告道:“差撥哥哥,些小薄禮,休言輕微。”差撥看了道:“你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里面?”林沖道:“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著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你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你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后必然發跡。據你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閑之人,久后必做大官。”林沖笑道:“皆賴差撥照顧。”差撥道:“你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一下。”差撥道:“既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這一封書直一錠金子。我一面與你下書,少間管營來點你,要打一百殺威棒時,你便只說你‘一路患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你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林沖道:“多謝指教。”差撥拿了銀子并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林沖嘆口氣道:“‘有錢可以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并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已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管營道:“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沖來見。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里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沖來點名。”林沖聽得叫喚,來到廳前。管營道:“你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新入配軍,須吃一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告道:“小人于路感冒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現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是這人癥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現今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了,可教林沖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里取了行李,來天王堂交替。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你。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一樣省氣力的勾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你看別的囚徒,從早起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一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沖道:“謝得照顧。”又取三二兩銀子與差撥道:“煩望哥哥一發周全,開了項上枷更好。”差撥接了銀子,便道:“都在我身上。”連忙去稟了管營,就將枷也開了。林沖自此在天王堂內,安排宿食處,每日只是燒香掃地,不覺光陰早過了四五十日。那管營、差撥得了賄賂,日久情熟,由他自在,亦不來拘管他。柴大官人又使人來送冬衣并人事與他。那滿營內囚徒,亦得林沖救濟。話不絮煩。時遇冬深將近,忽一日,林沖巳牌時分,偶出營前閑走。正行之間,只聽得背后有人叫道:“林教頭,如何卻在這里?”林沖回頭過來看時,見了那人。有分教:林沖火煙堆里,爭些斷送余生,風雪途中,幾被傷殘性命。畢竟林沖見了的是甚人,且聽下回分解。參考資料:回答者:200812201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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