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篡清 第四章 雙璧
接下來的幾天,徐一凡也懶得去拜會李鴻章了。現在還不是和這位伯爺叫板的時候兒。他只是扯著官居直隸首道的楊士驤,匆匆忙忙辦他自己的事兒。
試辦練兵處的衙門,就設在了東局子的原來海務衙門留下來的房子里。自有一番掛牌啟用關防的儀式,不過蕭規曹隨而已。北洋官場上下,都知道這個練兵衙門的來歷,慶賀的人寥寥,都等著看這個地方什么時候熄火收攤兒。
路,反正是自己走出來的。
徐一凡得空就這樣安慰自己。
他想奏調的一些北洋人才,挖空心思湊出了一個名單。說起來可憐,他現在負擔著這么大個名義,還沒有單銜上奏的權力。只有報給李鴻章,由李鴻章斟酌奏調。
不過他心里多少也有數,人,李鴻章是會給的。他要的,又不是什么北洋重臣。人給得越多,他這里鬧出笑話兒的可能性也就來得越快。
至于北洋武備學堂那里,他是準備親自去走一遭的。那里,也許才是未來他真正的嫡系所在!
至于姜軍師他們,一行幾十人,簇擁著杜麒麟返回口外,準備收拾基業去了。從杜鵑手里拿過來的那些麒麟寨的家底兒,徐一凡推說疏通門路,花了不少。只給了他們一萬兩銀子。并且約定,每三個月聯絡一次,接濟他們糧餉。至于杜鵑,還是留在了他這里。
杜麒麟也實在不忍心讓他女兒跟著去冒那個危險了。除了她,還有二三十號麒麟寨的人馬,選擇了留下來。這留下來,厭倦了馬賊生涯的人,也許就可以放心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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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津衛的炮局旁邊,北洋武備學堂今兒跟開了鍋似的。早上隨著德國洋教官晨操之后。上的講堂課都變成了鴨子塘仿佛。大清唯一的二百多名接受當時最完整,最新式軍事訓練的學生們,人坐在講堂上面兒,心思卻不知道飛到了哪里去。
楊士驤在上面危坐著給他們講國學孫子武經十三篇。正在把將不可以以怒興兵發散得引經據典,淋漓盡致。只是裝作沒有看見底下學生的交頭接耳。
他不僅是直隸首道,李鴻章心腹智囊,也兼給武備學堂講國學武經課。
他心里也明白,今兒大家心思都不在這個上面。說起來武備學堂開設了也有些年頭了。當日的打算是訓育淮軍當中年輕弁目,還有部分投效書生。給老舊的淮軍軍官換換血。可惜這些年下來,淮軍早就成了裙帶勾連的體系,哪個營頭的將官都是寧愿用自己私人,不愿意用這些學生。武備學堂已經培訓出兩批學生了,可惜都投閑置散,根本沒地方用。少數繼續深造,奉派留洋,回來之后也是當當教習,在什么營頭隨營操練。沒有大用的。
其他大多改行,有的進了電報局,有的去了礦山,有的讀書考功名去了。要知道,這些學生可是經過完善的德國式軍官教育!舉例而言,僅僅是用于軍事測量的數學,就學到了微積分的水準!
在這個時代,絕對是精英中的精英。
現下突然傳來這么一個消息,很可能就是一條遂其抱負的出路,能不讓他們激動?
在徐一凡所來的那個時空,北洋武備學堂在堂學習的學生,在七年后的庚子事變當中。自發組成了學生軍,是整場戰爭當中,除了聶士成的武衛軍,抵抗得最為有力的清朝政府軍。怒得八國聯軍掌握天津衛之后第一件事兒就是燒了北洋武備學堂。
這些學生,真正得用,要在甲午戰爭之后,袁世凱另起爐灶,小站練新軍的時候兒了。
這些人才,徐一凡可沒打算給袁世凱留著。
看著楊士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底下學生們議論聲音可就更大。
“禁衛軍……這是練新軍啊!聽說徐大人給中堂上的條陳,要步隊十二個營頭,炮隊三個營頭,馬隊一個營頭……要多少將備才能填滿?他夾袋里面一個人也沒有,我們要是去,怎么也該鬧個隊官哇!”
“只怕難……練新軍的器械呢?餉呢?地方呢?不要咱們去了,最后還是一個沒下場!”
“不練新軍,將來怎么打仗?湘軍老了要練淮軍,淮軍老了還不得練新軍?我看這個事兒,中堂和徐觀察是有默契的……餉,我想總有辦法解決吧。徐觀察是特旨道出京的,還能沒有門路?”
“都讀了徐觀察的歐游心影錄沒有?我這兩日可是點燈熬油的在看著。洋人強咱們弱我是明白的,可是沒想到差距大到了這種地步!多少小國亡成那樣,是真慘。波蘭國給瓜分了,聽說他們百姓規定只能走路中間兒,不能挨邊上走,說怕劣等民族偷東西……我看,不練強軍,咱們亡國也得遲早一天兒!”
“禁衛軍,禁衛軍……我說,咱們要是真過去,干出來了,旗人會不會來搶這個權?”
“噓!噤聲兒!”
后面兩張書桌上,坐著兩個青年軍官,都穿著淮軍的五云褂,大帽子端端正正的放在書桌案頭。一個眉目靈動,個子高瘦。聽著周圍沸沸揚揚的議論不住的擰眉毛。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有時聽得噗哧一樂,又趕緊低下頭掩著。
和他桌子靠桌子的,是個神情嚴肅,英俊挺拔的青年。眉毛濃黑如漆,眼睛中的那種銳利逼人,如錐處囊中,像是隨時都在提醒別人,這雙眼睛的主人的銳氣似的。
他坐得端端正正,雙手按照堂規放在膝蓋上面。周圍人的議論,好像就根本沒有進得了他的耳朵。
那高瘦青年偷偷碰碰他,小聲道:“云縱,聽見沒有?一起子官迷。都想著當官兒呢。一個寫了本書的家伙,能練得了強軍,能強國?我看,咱們這大清國,這樣的人兒還沒生出來呢……”
他聲音放得更低,人幾乎貼到了那個叫云縱的軍官身上:“那幫吃鐵桿莊稼的家伙,騎在咱們頭上一天兒,咱們做什么都是瞎子點燈白費蠟。咱們想起來讀這個學堂,真是……按照上海人說話,叫做熱昏!”
果然,他的語調,也有一點兒南音。
那個叫做云縱的軍官,眉毛挑都沒挑一下。動也不動,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兒一樣。
高瘦青年軍官的舉動,連存心不想管的楊士驤都看不過眼。他停下他本來就沒人聽的講述,咳嗽了一聲兒:“楚萬里!你看看你這樣兒,還是朝廷武官的氣度么?堂規是怎么說來著,我不是洋教官,管不著你。但是看在我好歹是直隸首道,二品的紅頂子,你也得尊敬著我點兒不是?”
楊翰林微笑發話兒,這叫楚萬里的青年軍官趕緊坐直,朝楊士驤擠眉弄眼的笑道:“楊大人,您給咱們說的武經,我在偷偷給李云縱夸好兒呢。要是趕在咸同年間,楊大人還不是中興名臣,也要封個伯爺?什么時候兒楊大人再給咱們說說金石書法?”
看楚萬里那個憊懶的樣子,楊士驤苦笑。說實在的,他對在這武夫氣十足的講堂,兼差上課毫無興趣。倒是楚萬里那倜儻勁兒,有點兒對他胃口。至于楚萬里旁邊那個模范武夫模樣的李云縱,怎么看都不順眼。
他摸出懷里的盤璜打擰金懷表,看看時辰:“我知道你們今兒都沒心思,等著禁衛軍試辦委員徐觀察來校閱,想巴結個實缺前程……到時候別象現在這個鴨子塘一樣就成!”
咳,這幫學生心熱,到了徐一凡手底下,按照中堂的心思,只怕又是一場空!
學堂的聽差這個時候按時辰敲響了操場上面的鐘。
滴滴答答的集合洋號聲音也響了起來,外面傳來了德國隊列操法洋教官的德語口令。
底下學生一陣騷動,看來這徐觀察,是準時到了!
楊士驤看著他們眼巴巴的樣子,嘆口氣一揮手:“去吧!”
底下哄的一聲,這些學生軍官們一個個將大帽子整齊的合在了頭上,整整五云褂,撣撣馬靴。一個個涌了出去。楚萬里一拉身邊兒的李縱云:“還不走?瞧瞧那新鮮去!白相白相也不壞……”
李縱云直挺挺的站了起來,瞅了這個靠膀子兄弟一眼。昂首闊步的就走了出去。楚萬里追在后面兒笑他:“要你多說一句話會死人是不是?”
兩人一前一后要出去,楊士驤慢悠悠的叫著了楚萬里:“……你姓楚是不是?聽說是秀才出身?南洋學堂時務策次次你考案首,別人都以為你要考書中功名,你卻投了武備學堂?”
楚萬里還是嬉皮笑臉的:“好漢不提當年勇,我這位云縱兄,才是南洋學堂的真才子,他不也和我一塊兒來當這大頭兵了?”
楊士驤微笑搖頭:“屈才啊屈才,國家用士,自有其道……楚小兄,有沒有意思到我幕中來?”
楚萬里一怔,看看面無表情的李云縱,外面集合的號音滴答答的吹得更緊了。他笑著行了一個淮軍的舉手平胸的軍禮:“大人抬愛,我還是想回家當我的大少爺去……我們倆弟兄轉到哪兒,好像也都是稀里糊涂,沒找著出路似的……咱們是抬舉不來的。”
兩人轉身就走,楊士驤危坐在那兒,倒沒有被這兩個無名小卒拒絕的尷尬,只是皺眉摸摸自己的胡子:“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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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多號學生軍官,整齊的在操場里面排成了幾列長橫隊。捧著指揮刀的德國洋操官,邁著一顛一顛的鵝步走到隊伍前面。一撇指揮刀:“augenberichtigen!”
隊伍頓時發出嘩的一聲整齊的聲音,所有人都向右看去。只有排頭的掌旗掌號兵站得筆直,舉著武備學堂的黑飛虎旗。
楊士驤帶著兩三個青衣小帽的從人,一搖一擺的走向門口,準備迎接徐一凡的車馬。按照他實缺首道的身份兒,迎接徐一凡這個候補道臺幫辦委員,用不著這么客氣。可是李中堂的意思,錢是準定不給,械盡量敷衍。雖然打著要他垮臺的心思。可是面子上一定得對這二桿子道臺客氣。
今天到北洋學堂校閱挑學生,也是按照這個宗旨,給足了面子。
隊伍當中的楚萬里脖子不動,看著身邊李云縱的后腦勺,悄聲兒的說話:“咱們打賭,這徐觀察是坐車來,還是坐轎來。是胖子還是瘦子……臉是抽大煙兒抽青了,還是嫖堂子嫖綠了?隨你選一樣兒,五塊大洋,賭奸賭滑不賭賴……”
他閑不住的嘴,也是自己給自己說話解悶兒。就沒指望李云縱這個冷人兒回答。沒想到李云縱輕輕冷冷的回了一句:“我沒你那么無聊!”
陽光照在武備學堂不大的操場上,學生們的呼吸連成一片。都在看著門口。每個人都各懷心思的等著。
門口衛兵突然一個托槍行禮,手里的雙筒毛瑟舉得筆直。馬蹄聲聲傳來,都覺得自己站累了的楚萬里眼睛一下瞪得老大!
不光是他,連楊士驤都愣在門口。所有學生都吸了一口涼氣。
就見一個年歲和他們差不多的清秀青年,騎在一匹神駿的大洋馬之上。帶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衛士邁入門口。
他沒穿道臺的朝服行裝,而是穿著一身立領式樣整潔合體的灰呢軍裝,戴著大檐軍帽,挎著薩姆.布朗式的武裝帶。腳下馬靴及膝,馬刺雪亮。神情嚴峻,昂然馳入了操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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