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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忠義孤臣枉癡心

作者:孫曉  分類: 傳統武俠 | 盧云 | 孫曉 | 英雄志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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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五章 忠義孤臣枉癡心

景泰三十二年十一月初八北京紫禁城十一月初八,冬至,這一日,照著習俗,北京的百姓多會飲酒宴席,慶賀冬日的到來,上午時分,天降瑞雪,下了入冬以來第一場好雪,更讓人感到風調雨順,早已忘了前些日子見到的客星怪象。

只是沒人知曉,明天,十一月初九,即將發生一件改變天下黎民蒼生的大事,不論是王公大臣,還是販夫走卒,無人能逃過命運的捉弄。佛的輪回,正在應驗……

眼看明日便是十一月初九,說好了便是劉敬約定動手之日,此時京城局勢外弛內張,秦仲海更是密謀成功與否的關鍵之一,雖說劉敬看重他,但東廠上下依舊在西角牌樓布滿眼線,時時察看他的動靜,秦仲海心下了然,知道東廠諸人怕他外泄訊息,索性整日下出牌樓一步,也省得讓人起疑猜忌。他本是個豁達性子,反正之前已點過楊肅觀,能做的也做了,便下再多想,只在脾樓里賭博的飲酒,劉敬沒掀出最后底牌之前,他絕不會貿然做出任何決定。

待到晚問,秦仲海鎮日飲酒,早喝得昏昏沉沈,只在那蒙頭大睡,一名屬下煮好了宵夜,將他搖醒,秦仲海揉著惺忪睡眼,接過熱騰騰的宵夜,逕自吃了起來,是夜萬籟俱寂,百般無聊中,秦仲海一邊吃著宵夜,一邊喚來下屬,與眾人圍坐賭博,眾下屬見他主動邀戰,無不欣然答應。秦仲海向來出手毫闊,便贏了錢,也會自掏腰包,請客吃紅,便輸了,自管摸鼻子認栽,這等賭友便打燈籠也找不著,當下便聚了十來人,興高采烈地聚賭起來。

秦仲海此時賭博,只為了消磨時光,省得記掛那些煩人事,哪知無心插柳,吃暍問竟然贏了幾十兩銀子,眼看手氣好的不像話,忍不住笑道:“嘿嘿!老子交上天王運了,今日賭運不惡!”眼看身前堆著十來只元寶,只要再贏個幾把,便能還清韋子壯那五百兩銀子,一時更是大聲吆喝,準備把把通吃,殺他個血流成河。

眾人正自賭博喧鬧,忽聽遠處傳來喊叫聲,好似有大批人馬入宮,秦仲海吃了一驚,想起劉敬之事,忙道:“夜深人靜的,怎會有人喊叫?你們快去看看。I兩名下屬答應一聲,立時奔了出去;秦仲海聽這喊叫聲越來越大,似有人馬朝前三殿廣場奔入,直是坐立難安,他放下賭具,沈聲道:“大家帶好家伙,這就跟我來。”

眾下屬知道這名上司平日散漫怠惰,但真遇上大事,卻是含糊不得,乃是看大不看小,輕重緩急抓得極準的人物,聽了吩咐,當場齊聲答應,紛紛取過乓器,便要朝外走出。

秦仲海不待下屬出門,他抽出腰刀,一馬當先地沖了出去,才到前殿廣場,果見大扯人馬已然進宮,足有數百名之眾,秦仲海大吃一驚,想道:“糟了,難不成劉敬提前動手?”

正要沖向前去,猛見這幫人身穿紅袍,竟是錦衣衛的人。這幫人的職責向來是警戒禁城要沖,若不得皇帝號令,從不準隨意入宮,此時忽爾到來,定然有事。

秦仲海怕劉敬東窗事發,急忙抓住一名嘍羅,暍問道:“你們這幫人干什么來著?是誰準你們進宮的?”那衛士見秦仲海身著統領服色,倒也不敢造次,忙道:“我等奉江大人之令,前來禁宮拿人。”

秦仲海喃喃地道:“你……你們要拿什么人?”那衛上搖頭道:“卑職只是隨長官前來,倒不知要抓的是誰。”

秦仲海料知逼問不出,摔開那人,沖向前去,喝道:“安道京呢?快給我滾出來了!”

說話問,一名肥壯的男子走了過來,正是安道京。秦仲海奔到他面前,提聲暍道:“大膽安道京!禁城是御前侍衛守護的地盤,你們來干什么?想造反么?”安道京知道秦仲海性子兇暴,倒也不敢招惹,忙搖手道:“秦將軍切莫胡言亂語,我等奉江大人指示,前來禁城逮捕要犯,絕非有意犯上。”秦仲海悚然一驚,心道:“難道劉敬事機敗露,已給江充發覺了?”他有意探話,當即冷笑道:“捉拿要犯?禁城里全是皇親國戚,你們想捉誰啊?皇太后么?”

安道京聽他隨口編排,連皇帝的娘也給扯進去了,一時臉色慘白,急忙搖手道:“秦將軍別這樣,咱們真有公干,請您別管這許多。”

秦仲海聽他口風甚緊,登即喝道:“放你娘的屁!要在宮里抓人,那也是我們御前侍衛的差事。什么時候輪到你們進宮拿人?”別地一聲,已將腰刀抽出,跟著冷冷地道:“我限你一柱香時分退出禁城,否則休怪秦某刀下無情。”說話間凜然望著安道京,只要他稍有不從,便是一場好殺。他仗著自己職在身,倒也不怕江充事后算帳。

安道京知道秦仲海武功了得,見他摯刀在手,心下也是暗自忌憚,當下退開一步,道:“你別這樣強兇霸道,大家擒拿犯人要緊,有話回頭再說吧!”

秦仲海冷笑道:“我方才說過,限你一柱香時分退出禁城,難道你聾了嗎?說著喝來屬下,攔住了道路,安道京身懷要務,自也不能示弱,他呼嘯一聲,錦衣衛眾人也都抽出了兵刃,一時之間,情勢劍拔弩張。

便在此時,一人急急趕了過來,看這人形貌威武,正是金吾衛的頭領鞏正儀。秦仲海見他到來,還帶著大批金吾衛的手下,急忙叫道:“鞏兄來得正好,這姓安的亂闖禁城,咱們職責所在,快把這批妄人拿下吧!”

鞏正儀聽了這話,卻只滿面驚惶。叫道:“別理這些人了!方才我得到消息,說江大人親入禁宮,已到仁智殿抓人了!咱們快快過去吧!”

秦仲海眺了起來,顫聲道:“仁智殿?他去仁智殿做什么?”鞏正儀不曾回話,只快步離開。秦仲海面色鐵青,這仁智殿里藏有瓊貴妃的淫靡把戲,若給江充掀了出來,薛奴兒包庇貴妃偷人情,只怕難逃一死,劉敬更要元氣大傷。秦仲海心下暗驚,江充什么時候不好入宮抓人,偏生選在劉敬舉兵前夕出手,莫非他早已得知內情?

眼看鞏正儀已朝仁智殿而去,秦仲海自也運起輕功,緊跟在后,安道京這廂也率領大批手下,匆匆追隨而去。

眾人行到近處,只見仁智殿四周滿是人潮,足有數百名兵卒,竟已被人包圍。那羅摩什、九幽道人等江系好手,更已云集此地。秦仲海見了這等陣仗,心下更感駭異,一個箭步,忙往殿內奔去,九幽道人跳了過來,一把攔住,喝道:“沒有江大人的令牌,誰也不能進去。”

便在此時,只聽殿內傳來一名女子的斥喝,道:“你們抓著我做什么!不怕犯上嗎?”

秦仲海聽得這是瓊貴妃的聲音,哪還管什么九幽道人、八爪烏龜,雙足一點,便從眾人頭上飛了過去。九幽道人怒道:“你好大膽!”想要伸手阻攔,卻見一旁鞏正儀、安道京等人也先后奔入殿去,竟無一人理會于他,九幽道人又急又氣,只有跟著進去了。

秦仲海行到殿中,只見瓊貴妃已被兩名衛士架起,大批火槍手指住一名高瘦太監,正是“花妖”薛奴兒,只見他臉上神氣難看至極,好似給冰水浸泡過一般,慘白得嚇人。秦仲海暗驚在心,想道:“這下全玩完了,瓊貴妃與薛奴兒一起被捕,恐怕東廠要糟。”

那瓊貴妃四十好幾的年紀,見過大場面,此刻給眾人抓住了,神態仍是無懼,只冷冷地道:“你們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抓著皇嫂不放,不怕抄家滅族嗎?”她最后一句話聲音提得甚高,極盡威嚇之能事,那兩名衛士聞言一驚,急忙松開了手。

猛聽殿上傳來一聲斷喝,朗聲道:“冰清玉潔,持身貞淑,雖是鄉野民婦,也為天下人所敬,但若淫穢后宮,行止妖妄,便是皇親國戚,一樣為人所不恥。瓊貴妃,你以皇嫂自居,眼里卻有皇上么?”

說話問,只見一人身穿蟒袍,傲然前行,正是那大奸臣江充。

瓊貴妃聽了森然質問,臉色卻一如平常。她深深吸了口氣,道:“江太師,你莫要仗著官高權重,便來血口噴人。我父乃是本朝功臣,手握鐵卷丹書,你若敢扣押本宮,休怪日后瓊家滅你的族!”眾衛士聽她這么一說,無下全身發抖,薛奴兒站在一旁,幫腔道:“正是如此!大膽江充,你若想活命,便快快放開我們了!”

江充聽了威嚇,卻是仰天大笑,道:“說得好!咱們兩家不妨斗個法,你瓊家有本領滅我江充的族,江某人自也乖乖認栽!”當下伸手一揮,喝道:“給我押起來了!”那兩名衛士本已放開瓊貴妃,此時有了江充撐腰,膽子又大了起來,登時定上前去,將瓊貴妃再次架起,江充科目看著薛瓊兩人,冶笑道:“現下咱們看個明白吧!看看誰要滿門抄斬?誰要罪誅九族?”當下押著兩人,便往仁智殿深處走去。

秦仲海知道仁智殿里的秘密若給江充查出,薛奴兒與瓊貴妃兩人非死不可。他奔上前去,攔住了道路,沈聲道:“江大人,這里是虎林軍的轄地,你想做什么?”秦仲海與薛奴兒向來不睦,哪知在這生死關頭,秦仲海竟會為他出頭,薛奴兒忍不住咦地一聲,神色間有著七分詫異,三分感激。

江充斜目看了秦仲海一眼,冷笑道:“你這小子好大膽,可是仗著柳昂天的勢頭來著?回家勸你侯爺一句,沒事別來扯這爛污,否則死無葬身之地。”

秦仲海哼了一聲,心道:“看他這個模樣,想來還未抓到奸夫。看在劉總管的面上,說什么也要攔他一陣。”他橫刀當胸,沈聲道:“江大人雖然位高權重,但仁智殿是我虎林軍的執掌,便是太子到來,一樣非請莫入。請諸位速離,否則便以行刺皇上論罪!”

江充見他面色堅決,一步不讓,登時哈哈大笑,從懷中摸出一封公文,丟向秦仲海,厲聲道:“把公文給我看清楚了!然后夾著尾巴滾!”

秦仲海心下一凜,將公文接住,展了開來,還未讀文字,便見到玉璽寶印,秦仲海心下慘然,知道江充早已有備,竟是奉著皇命來此。江充見他神色難看,登即將公文一把搶回,自行讀道:“朕查薛奴兒、瓊玉瑛行止不端,盜賣宮中珍品,特命十八省總按察、太子太師江充便宜行事,詳查仁智殿內一應物事,諸卿聽從調度,不得有違。欽此。秦仲海心下了然,看來皇帝已然知道瓊貴妃暗中偷人,只是此事過于淫穢,不能任意外傳,這才以“盜賣宮中珍藏”來混淆視聽,否則在場眾人聽了這等淫靡家務事,恐怕個個性命不保。

圣旨當前,錦衣衛諸人士氣大振,薛奴兒、秦仲海等人則是面如死灰。江充傲然上前,將秦仲海一把推開,暴喝道:“大家跟我來!有敢擋者,立斬不饒!”

連聲吆喝中,大批人馬向前行去,眾衛七半拉半拖,將瓊貴妃、薛奴兒等人帶入殿內。江充行到那幅書畫之前,便自凝立下動。秦仲海心下一凜,情知江充已然掌握內情。果聽這奸臣笑道:“薛公公,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你快些交代出來吧。否則休怪我下手不容情哦。”

薛奴兒先前甚是害怕,此時大勢已去,反而盡去懼色,他尖起了嗓子,又恢復了高傲神態,冷泠地道:“江充,你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休想從我這兒聽到一字半句。”

江充哈哈大笑,卻是胸有成竹的模樣,他伸手一揮,暍道:“給我帶上來了!”只聽后頭傳來幾聲暴喝,腳步雜沓中,大批侍衛押上了一人,薛奴兒見那人乖頭喪氣,當場尖叫一聲,叫道:“奸賊!是你!是你出賣咱們!”說著撲了上去,便想當場擊殺。秦仲海嚇了一跳,轉頭看去,只見那人身穿太監服色,正是胡忠。

薛奴兒氣急敗壞,死抓著胡忠不放,兩旁侍衛過來拉扯,竟都分不開二人,薛奴兒叫罵道:“你這賊!你這吃里扒外的東西!”連珠炮的叫罵聲中,胡忠的哭聲不住傳來,哭道:“沒有,我沒有,不是我……”薛奴兒怒不可抑,尖聲道:“卑鄙的東西,敢做不敢說的敗類!若不是你,誰會泄漏秘密?”胡忠哭道:“我不知道啊!我也是剛才給帶來的!”

薛奴兒哪里肯信,只是在那高聲叫罵。

秦仲海生性精明,絕非薛奴兒可比,一旁聽著,心里登時生疑,想道:“不對,這胡忠不是才給劉敬收服了么?劉總管手上握著他親友的性命,胡忠膽子再大十倍,也不可能背叛,東廠叛徒另有其人。”

念頭方動,便聽江充笑道:“你們別錯怪胡忠了,泄漏口風的不是他,來人帶上來了!”話聲未畢,只見一名小太監快步搶上,向江充跪地叩首,喚道:“小六子參見江大人!”這孩子約莫十一三一歲年紀,正是胡忠的義子,名喚小六子的那名小太監。眾人見他到來,都是目瞪口呆。胡忠見義子忽爾出現,登時慘叫道:“小六子,你怎么也給抓來了!”江充斜目看了胡忠一眼,笑道:“什么抓來了?說得這么難聽。好孩子,你向你干爹說說,這里的秘密是誰透露出來的啊?”小六子高舉右臂,大聲答道:“我!”

胡忠全身巨震,一聲驚叫之后,當場軟倒在地。薛奴兒與秦仲海對望一眼,臉色都成慘白。

江充拍了拍小太監的頭頂,笑道:“好孩子,你再告訴你干爹一句,打入宮起,是誰叫你同干爹親近的?”小六子毫不猶豫,大聲答道:“是江大人!”

江充凝視著薛奴兒,冷笑道:“你們劉總管千提防、萬提防,卻萬萬料不到我江充在東廠里安的真正奸細,乃是這個小小孩兒吧?”他見薛奴兒氣憤已極,登時哈哈大笑,道:“這孩子每日套問他干爹,日也問,夜也問,終于從胡忠口里套出仁智殿的臟事,老早就傳消息給我了。你們真以為我江充不知情么?告訴你們,沒到最后關頭之前,我是不會動手發難的!”

薛奴兒心下了然,知道胡忠定在無意間漏子口風,才讓小六子察知了秘密。他氣得全身發抖,但此時給十來只火槍指住,便想動手殺人,也是萬萬不能了。薛奴兒垂下首去,不再言語,但眼中卻露出火焰般的恨意,看來直是嚇人。

秦仲海一旁看著,自也目瞪口呆,心道:“好一幫奸賊,當真無所不用其極。”

那時劉敬抓到了胡忠的馬腳,自以為能夠以小六子為脅,逼迫胡忠來作反間,哪知那毫不起眼的義子小六,原來才是江充手下忠心耿耿的奸細,劉敬如此失算,自然一敗涂地了。

以東廠總管行事的老道,秦仲海目光的銳利,居然都沒瞧出這天真孩子暗藏鬼胎。其實別有心機,江充也真算是用心良苦了,江充見場面已在自己的掌握之下,登時哈哈大笑,手指墻上的書畫,道:“胡忠,你不必袒護這幫無恥男女了,快快把實情交代出來,咱們這就去抓賊啦!”

秦仲海見大勢已去,實在難以阻擋,只得嘆息一聲。此時鞏正儀等人也已進殿,見了江充橫行霸道的模樣,如何敢多置一詞,紛紛讓到了一旁。

胡忠神色凄然,朝薛奴兒看了一眼,薛奴兒面無懼色,只冷冷地道:“咱們東廠幾百人的性命,全在你一念之間。胡忠聽了這話,身子一震,轉頭便往小六子看去,只見義子依偎在江充身邊,臉上還是掛著那幅童椎的笑容,但那天真無邪卻是世上最惡毒的虛偽做作,胡忠淚水盈眶,他望著小六子,喃喃地道:“當年你給人欺凌侮辱,爹爹見你好生孤獨可憐,這才起了保護你的意思……小六子……小六子……告訴爹爹,爹爹這輩子沒愛錯你。”說話問淚水滾滾而下,眼光只是瞅著義子。

小六子給他盯著,卻無不適之感,只聽他笑道:“干爹,江大人在等你說話呢,您別干耗著。”胡忠聽他這么回話,已知義子平日對他全是作假,并無半分真情,他慘然一笑,舉頭便往墻上撞去,砰地一聲大響,霎時問腦漿進裂,已然死于非命。秦仲海、鞏正儀等人沒料到他會自殺,都是為之一驚,薛奴兒更是又驚又痛,想要喝止,卻已晚了步。

胡忠撞死墻上,壁磚登給撞裂一處,隱約現出暗門的痕跡,江充哈哈大笑,道:“好你個白癡,自殺也不會挑地方,可把秘密透出來了。”他一腳踢開胡忠的尸首,舉手喝道:“來人!把這堵墻給我砸了!”

兩旁衛士答應一聲,舉起大鐵錘,猛力往墻上敲落,只聽轟隆一聲,霎時便現出暗門,左右衛士大喜,加力砸落,一時飛灰四起,暗門當場給敲開一塊。江充仰天大笑,道:“上天有眼,終教你們這群賊子無所遁形。”

忮倆揭穿,瓊貴妃與薛奴兒對望一眼,兩人臉色慘澹,連話也說不出來了,其余人等見了機關,也是駭然出身。秦仲海看在眼里,額頭冷汗涔涔落下,心道:“完了,一會兒只要抓出奸夫,劉總管定然垮臺。”想要出手幫忙,卻又無計可施,只有靜觀其變了。眾人見密道現形,一時連連揮錘,霎時便將墻壁打個稀爛,現出一個大洞來。江充長笑一聲,他命羅摩什率先走入,跟著道:“你們看好了,這里頭藏有一只臟東西,穢亂后宮,無所不為。看我不把里頭那人干刀萬剮,勢不為人!”瓊貴妃原本神色甚是鎮靜,聽了這話,再也按耐不住,沖向前去,尖叫道:“你敢!你可知他是誰!”

汀充使了個眼色,安道京立刻搶上,掩住瓊貴妃的嘴,不讓她多發一聲。薛奴兒見狀大怒,想要喝罵,卻給人用槍止住了,一時氣喘不休,只得眼睜睜看著江充等人放肆,秦仲海一旁看著,也是心亂如麻,眼見羅摩什、江充當先走入密道,薛奴兒、瓊貴妃也給錦衣衛眾人押了進去。秦仲海心下著急,便也想奔入密道,兩旁衛士急忙攔住,喝道:“沒有江大人的號令,任何人休想妄動!”秦仲海哼了一聲,道:“這是我掌管的地方,你們憑什么不讓我進去?”

江充本已走入一半,聽了外頭的對話,陡地停下腳來,他微一沉吟,便道:“不打緊。你們讓這姓秦的小子進來,讓他看看里頭的臟東西,免得柳昂天說我栽贓政敵。”

秦仲海不待話說完,便一把推開衛士,大踏步朝密道走進。鞏正儀見秦仲海走入,便要搶上,江充面色一變,喝道:“你們把他攔住,別讓這人進來!”眾人急忙沖上,把鞏正儀隔了開來。鞏正儀滿面焦急,卻不得其門而入,秦仲海暗自納悶,江充既要找人進來見證,何以不讓鞏正儀進來,卻要柳門嫡系的自己入內?他猜想不透,眼前情勢又緊張,只得急急走入,不再多想了。

那甬道也不甚長,眾人走了一陣,便已進到一處密室,江充回頭過去,冷笑道:“你們聽好了,這等目無法紀、奸淫宮妃的無恥之徒,最是該死不過。看我來個就地正法。”說著舉起火槍,喝道:“你們退開些!”霎時只聽背后傳來瓊貴妃的尖叫,大聲道:“江充!你好大的膽子!快快住手!”

江充呸了一聲,立時往密室里瘋狂射擊,后頭火槍手也跟著動手,只聽轟轟連響,室里已是堙硝彌漫。槍聲震響中,夾雜著背后瓊貴妃的哭叫聲,聽她聲音滿是絕望凄厲,想來定是不忍奸夫慘死,這才放聲慘嚎。

秦仲海心道:“照他這般干法,里頭那人便是大羅金仙,怕也死得透了,這江充連口供也不要,一會兒怎么揪出同黨,真是莫名其妙。”

此時瓊貴妃早已哭暈在地,眾人不待煙霧退散,便即走進密室,江充面色興奮,大笑道:“世上與我江充為敵的,全沒一個好下場!”

秦仲海凝目細看石室四周,霎時冷笑道:“江大人,誰和你為敵了?你看看里頭吧!”

江充一愣,急忙往四下探看,此時煙霧從甬道飄出,已可看清室內景象,只見房里擺了張木床,一張木桌,此外別無長物,更沒見到半個人影。

秦仲海哈哈大笑,道:“江大人啊,你無端入宮,把東廠副總管、先皇愛妃扣押起來,便是要找這張爛床么?這等稀奇古怪的事,我非同咱家侯爺說上一說不可,他定也覺得有趣得緊。”

此時胡忠已給活生生逼死,若是找不出奸夫的尸體,事情恐難善了,江充稍一推算,知道要糟,一時只感又急又氣,對著小六子叫道:“你……你不是說這里有人么?”小六子驚恐萬狀,跪下道:“大人明查,我聽干爹說過,他隨瓊貴妃前來此地時,真有聽到男子在里頭說話的聲音啊!”

江充聽了這話,霎時恍然大悟,他沉下氣來,冷笑道:“劉敬啊劉敬,算你厲害,居然還是快我一步!”他低頭探看四處,沈聲道:“大家給我搜!這地方決計有些古怪!”眾人聞言,登即在里頭細細搜索。

秦仲海雙手抱胸,冷眼看著眾人四下搜查,只見這些人到處翻搜破壞,就希望能找出蛛絲馬跡。秦仲海心下暗笑,想道:“好一個劉總管,看來這名奸夫定是他弄走的。他也真神通廣大,不過剎那之間,居然就把人藏得無影無蹤,不知是如何辦到的。”

眾人查了一陣,卻不見有什么可疑之處,回秉道:“四下翻過了,找不到什么可疑之處。”江充面色慘白,道:“不可能,這石室里頭的男子一定還在宮里,你們加把勁,好好給我找!”

眾人正自翻查尋找,匆聽遠處腳步聲雜沓,竟有大批人馬朝石室行來,秦仲海心下起疑,暗道:“這當口還有誰來?難道是劉敬么?”

秦仲海正自猜測不休,猛聽一人喊道:“圣上駕到!”眾人聞得皇帝駕臨,莫不震驚,江充惹出禍端,自也面帶憂色,急急奔向門口,等候皇帝到來。

秦仲海心下暗喜,想道:“江充濫權妄為,擅入禁宮搜查,卻沒找出半個人,這下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正想問,黃袍閃動,龍履入室,來人五十出頭年紀,面貌英俊,果然便是景泰皇帝到了。

江充立即跪下,大聲道:“臣江充,恭迎吾皇萬歲、萬萬歲。”眾人見江充跪下,霎時也都跪倒在地。秦仲海趴在地下,眼角偷瞄,只見皇帝青著一張臉,神色頗不尋常。

秦仲海見皇帝氣急敗壞,心下正感不妙,果聽皇帝喝道:“人呢?”江充跪秉道:“啟稟萬歲,臣反覆搜查一遍,都不見有人。”皇帝忽地怒氣勃發,厲聲吼道:“不見了?好端端的,怎能下見了?”一腳便朝江充頭上踢去,江充受了這腳,卻是一動不動,只是低頭忍耐。

眾人見了皇帝怒責大臣,竟然還舉腳去踢,都是為之震驚。秦仲海心下自也駭然,過去他與皇帝見面,見他性好文學,修養甚佳,哪知卻氣成這個模樣。便算皇嫂真的偷人,他也不該生這么大氣,何況此時不曾抓到奸夫,逼出口供,如何能責打大臣泄恨?說來確實有些不合情理之處。秦仲海心下暗暗猜測,只覺其中另有隱情,恐怕不是貴妃偷人那么簡單。

江充趴伏在地,喘息道:“啟稟皇上,此人之所以消失無蹤,定是劉總管所為。請皇上將劉敬傳來,必能查個水落石出。”皇帝鐵青著臉,喝道:“傳劉總管!”眾人答應一聲,急急傳下號令,命人將劉敬帶到、秦仲海心下慘澹,想道:“完了,劉總管這下功虧一簣了,還沒叛變,便先鬧出事來。”他暗暗發愁,就怕劉敬擋不過今天這關,到時撤職查辦事小,一個不小心,只怕要落得抄家滅族的悲慘下場。

皇帝一言不發,雙手緊緊握拳,神色悲怒交集,此時薛奴兒與瓊貴妃已給押入密室,兩人低頭不動,料來心里定是害怕至極。

過下鄉時,一名近侍急急奔來,皇帝喝道:“劉總管人呢?帶他過來見朕!”那近侍跪地回秉:“啟奏圣上,方才東廠與劉總管的府邸匆起大火,里頭的公文悉數焚毀,不知發生了何事。劉總管更是下落不明,不知去了哪里。”

此言一出,眾人莫不吃驚,皇帝更是倒退一步,撞在墻上。秦仲海心下震動,冷汗涔涔而下,心道:“完了,大勢已去,劉敬見局勢不妙,已然棄職逃亡了。”情勢急轉直下,遠比想像中緊張,秦仲海心下了然,知道劉敬垮臺已成定局,朝廷三分局面終將結束。他心下暗暗擔憂,就怕自己也給牽連進去。

江充急急上前,低聲道:“皇上,看來劉總管也牽涉在內,已然畏罪潛逃了。”

皇帝握緊拳頭,大叫道:“劉總管!你去哪里了?”神態激動已極。眾人大吃一驚,霎時一齊跪倒,顫聲道:“皇上息怒!”

江充見皇帝忿恨難抑,忙道:“皇上,劉總管雖然不見蹤影,但他的手下薛奴兒卻給臣拿住了,皇上可要審他?”皇帝大聲道:“帶他過來!”江充急忙使個眼色,兩旁侍衛押上薛奴兒、瓊貴妃二人,送到皇帝面前。

秦仲海偷眼去看,只見薛奴兒面如死灰,嘴角微微顫抖,瓊貴妃卻揚起下巴,神態冷傲,絲毫不見懼色。

皇帝看著薛奴兒,森然道:“薛副總管,你們劉總管上哪兒去了?”薛奴兒跪下道:“臣不知。”皇帝厲聲道:“你不知?那你三更半夜的,來仁智殿做什么?”眉宇之間,滿是殺氣。眾人見了皇帝的神態,無下駭異恐懼,就怕惹上殺身之禍。

當今天子親口威嚇,薛奴兒只閉緊雙唇,拜伏在地,竟是只字不答,好似沒聽到皇帝的問話一般。秦仲海平日雖與他不睦,此時也暗自為他擔憂。

皇帝見他不言不語,忍不住大怒欲狂,喝道:“薛奴兒!你……你倒說一說,你跟著我……朕多……多少年了?”他氣憤之下,語氣微微發顫,說話時生出口誤,竟把朕說成了我,想來氣憤已至極點。聽得皇上結巴,眾人心中都想:“皇上氣壞了,竟連話也說不順。”

薛奴兒輕嘆一聲,低聲道:“臣跟隨皇上,已有三十二載。”

皇帝大聲道:“好!你還算得明白!這三十二年來,朕可有虧待你之處?”薛奴兒叩首道:“皇上待臣,恩義并重。”

皇帝眼中一紅,大聲道:“你……你既知朕待你不薄,可你……你為何要反朕?你心里有國家社稷嗎?”薛奴兒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叩首。秦仲海則是心下大驚,暗道:“反?皇上怎會用到這個字?難道他已查知劉總管叛變一事?”

皇帝面色慘白,道:“上回你差點傷了朕,可知朕為何不來辦你?只因你隨朕多年,朕不相信你真會下手來害,才破例特赦,饒了你的性命……可你……你居然如此回報……你這樣對得起朕嗎?”說到氣憤處,淚水竟爾流了下來。兩旁侍衛聽得皇帝語帶哽咽,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只是躬身垂首,深怕在這當口觸怒皇帝。

薛奴兒仍是不言不語,只是連連叩首。

皇帝不去理他,命人拖來瓊貴圮,暍道:“瓊玉瑛!朕敬你是皇嫂,從不曾管你,誰知你卻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來?你快快說出,黃…這里頭的…跑哪兒去了?”

瓊貴妃聽他支支吾吾,登時冷笑一聲,道:“你問著這個做什么?你還有臉見他么?”眾人聽她說話大膽至極,竟似豁出去了,忍不住駭異出聲。皇帝見了她森厲仇恨的眼神,竟爾倒退一步,江充沖了上來,戟指喝道:“大膽女子!你膽敢狂言犯上,不想活了么?”

瓊貴妃抬頭向天,閉眼道:“江太師,到底是誰犯上,你自己心里有數。”江充大怒,一耳光便揮了過去,手掌堪堪及到粉頰,匆地想起此女身分非常,只得硬生生的收手。

秦仲海看在眼里:心頭大疑,想道:“到底這石室里的人是誰?怎地瓊貴妃會這般說話?又怎會驚動皇上親自前來質問,逼得劉敬棄官逃亡?”眼看情勢混亂已極,秦仲海心中亂成一片,卻又理不出頭緒來,只有靜觀情勢發展。

皇帝給瓊貴妃一瞪,竟然生出驚慌之情,他喘息半晌,壓下了怒氣,又恢復了當今天子的氣派,沈聲便道:“瓊貴圮,你莫要仗著自己是功臣之女,便敢藐視法紀,目無倫常。朕現下給你個自新的機會,你老老實實的說,這石室里的人去哪兒了?”

瓊貴妃冷冷地道:“我不會說的,你殺了我吧!”皇帝嘿地一聲,沈聲道:“你是朕的嫂子,朕如何能殺你?”

瓊貴妃面帶不屑,冷笑道:“嫂子?什么叫做嫂子?你少在那里假仁假義了。”皇帝大怒欲狂,喝道:“你說什么?”

瓊貴妃縱聲大笑,罵道:“亂臣賊子,狼狽為奸!天下間最無恥的小人,我說的便是你!朱謹!”耳聽瓊貴妃直呼御名,皇帝已是怒火焚身,霎時抽出一旁衛士的腰刀,猛向瓊貴妃砍落。瓊貴妃神態冷峭,不避不讓,竟是閉目待死。

眾人驚呼聲中,只見寶刀入體,血濺五步,一人擋在瓊貴妃面前,那人臉上施著厚厚的白粉,嘴角擦得紅亮,卻是東廠副總管薛奴兒,在這關鍵刻,他舍命救主替瓊貴妃挨了這致命的一刀。

皇帝這刀穿體而過,薛奴兒如何經受得起?他眼望秦仲海,右手揚起,似想說什么,秦仲海想起往事,一時心中大慟,只想搶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但此刻局面緊張異常,若要貿然出頭,定會給牽連進去,當下硬生生地別開了頭,不愿與他目光相對。

薛奴兒老淚縱橫,摔倒在地,性命已在旦夕問,瓊貴妃見他將死,霎時伸手抱住了他,痛哭失聲。薛奴兒喘息連連,霎時頭一側,便已斷氣。

皇帝身居九五更尊,生平從未親手殺人,此時見了薛奴兒的慘狀,忍不住大叫一聲,這才從盛怒之中醒覺,他將寶刀摔在地下,掩面叫道:“為什么?你們為什么要這般做?朕有什么對不起你們的?為什么啊?”又驚又怕間,幾欲軟倒,兩旁侍衛大驚,慌忙扶住。

江充走上前去,低聲道:“皇上,現下抓人要緊,劉敬雖然逃了,但這女子定然知曉“他”的行蹤,且讓臣來逼供一番,這賤女人若再嘴硬,咱們便將她送入軍營,充作營妓,看她還說不說?”皇帝聽了他的讒言,只是神色凄然,呆呆地坐在木床上,宛若一座石像。

瓊貴妃緩緩放下薛奴兒的尸身,怒目望向皇帝,那眼神冷峭,好似有無限深仇。

江充見她兀自神態冰冷,當即行上前來,冷笑道:“姓瓊的,莫說你爹爹是什么顧命大臣、開國元勛,今夜也救不了你的性命!勸你老實些,否則便要把你送到邊疆去,讓你落個千人騎、萬人壓的下稍,看你還神氣什么?”

瓊貴妃聞言大怒,尖聲道:“大膽江充,你敢!”江充冷笑道:“有什么不敢?你再要狂悖,我現下就命人把你剝光,看你還猖狂什么?”瓊貴妃尖叫一聲,便向墻上撞去,竟是有意自盡。

江充冷冷地看著她,冶笑道:“想死?有那么容易么?”說著一把將她抓住,跟著用力朝地下一推,冷笑道:“還想留著貞操,便乖乖交代事情,不然一會兒把你拖下去,明日就送入軍營。”說著使個眼色,左右答應一聲,便往瓊貴妃身上抓去。

瓊貴妃怒道:“大膽!有敢碰我者,太祖高廟陰殛之!”每當皇帝無道,當朝大臣將死之際,多會以太祖高廟之名詛咒皇帝,此時瓊貴圮赫然說出,一來點名她宗室之女的身分,二來也有挑戰皇帝權威的意思,果然皇帝聽了這話,便已驚覺,只是呆呆的看著瓊貴圮。

那兩名衛士聞言,自感猶豫,江充笑道:“有什么打緊的,這等無恥女人,你們盡量碰。”說著命人托起瓊貴圮,當場將她外衣撕破,露出了里頭的褻衣,瓊貴妃大聲尖叫,知道今夜一個不巧,便會慘遭奸辱,霎時淚水便已滴下。此時皇帝睜大雙眼,口中念念有辭,對江充等人的惡行卻是視而不見。

江充冷笑道:“你們兩個把她剝光了,今夜讓大家瞧瞧,瓊武川的女兒是什么模樣。”

那兩名侍衛見瓊貴妃雖已徐娘半老,但模樣仍是十分動人,待見了她白膩的軟肉,聽了江充吩咐,立時色瞇瞇地上前,便要將她衣杉扒光。秦仲海看在眼里,實在不忍,但此時只要發出一聲勸諫,便會給安上同謀大罪,他輕嘆一聲,腳步向后,只想早些離開石室,不愿再看下去。

正危急問,忽聽兩聲慘叫,那兩名侍衛身子往后飛出,猛地撞在墻上,跟著一條飛影竄起,直朝皇帝撲去,這人身法快得異乎尋常,正是重傷垂危的薛奴兒。

秦仲海大為震驚:“好你個薛奴兒,居然詐死!”眾人見薛奴兒忽然活轉無不大為驚駭,皇帝更嚇得全身發軟,一時掩面大叫。江充見薛奴兒直朝皇帝撲去,一時又驚又急,顫聲道:“快!快保護皇上!”

這薛奴兒武功高絕,只比卓凌昭稍遜半籌,一舉手、一投足,都能斷木裂石,殺虎屠龍,若要空手殺死皇帝,絕不是什么難事。眾衛士未料薛奴兒還能暴起傷人,不曾有備,忙從背上解下火槍御敵,但他手腳太快,此刻已到皇帝面前三尺,其勢已有不及。

一旁羅摩什、九幽道人見狀不好,急急擋在皇帝身前,薛奴兒一聲尖叫,左右兩掌擊出,九幽道人與羅摩什各出一掌抵擋,三人四掌相對,薛奴兒掌力發出,九幽道人立時口吐鮮血,摔在地下,羅摩什功力較九幽道人為厚,但受了這掌之后,也是面色鐵青,騰騰騰地向后退出三步。

薛奴兒見無人阻攔自己,狂吼一聲,便向皇帝撲去。江充嚇得面無人色,取槍出來,直往薛奴兒射去,只聽轟隆一聲,那槍只打在墻上,卻沒擊中要害。

秦仲海心下大驚,急急按住刀柄,卻不知要幫哪一方。

此時薛奴兒全身浴血,身上傷口不住噴出血來,但他拼出殘余氣力,已然壓住皇帝,手指岔住喉頭,尖聲道:“皇上!你…你可知道…她是你嫂子啊!再怎么樣,你……你也不能如此待她,你好忍心!皇帝神色驚恐,但喉嚨給人岔住了,竟是說不出話來。薛奴兒尖叫一聲,用力捏下,只聽喀地一聲,皇帝喉頭軟骨竟欲碎裂,他吸不到氣,舌頭已然外吐,面呈青紫之色。

萬歲命在須臾,江充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沖上前來,死命抓住薛奴兒的手,奮力外拉,想讓他的手指離開皇帝的喉頭,但江充武藝低微,如何拉得開?他又驚又怕,慘叫道:“救命啊!快來人救命啊!”

左右雖已舉槍在手,但此時一槍下去,雖能殺死薛奴兒,卻也會連皇帝一塊兒射死,一時無人敢開槍。

眼看皇帝將死,羅摩什不及調勻氣息,當下翻身跳起,一把推開江充,使出“幽冥玄指”,猛往薛奴兒背上點落。薛奴兒背后吃痛,五指卻更加用力,皇帝手腳痙攣,已要斷氣了,秦仲海心中震撼,想道:“我這刀下去,定可救得皇帝一命,我要不要救他?”

羅摩什大驚,更是加緊出指,一旁九幽道人也上來拉扯擊打,安道京最是機警,心中登生一計。一招“九轉刀”砍落,猛地將薛奴兒雙手剁下,他身手分離。身子便落在地上。

江充驚惶不已,一見薛奴兒摔倒在地,立時暍道:“大家快開槍!”眾人見狀,連開數十槍,轟轟巨響,將薛奴兒打得蜂窩也似。江充驚怒交進,對著尸身一陣亂踢,跟著暍道:“把瓊玉瑛押去軍營!”

眾人暴喝一聲,便要上前,忽聽皇帝道:“且慢!”眾人急急跪下,都等皇帝圣裁。

江充喜道:“皇上是不是要殺了她?”皇帝嘆息道:“薛奴兒說的對,她好歹是我嫂子,萬萬不可辱她,你們把她押下去,交給太后發落。”江充急道:“皇上,此女犯上作亂,這……這怎么可以……”

皇帝神色蕭索,揮了揮手,道:“別說這許多了,你們只管照辦。”江充悻悻然地道:“臣領旨。”使了個眼色,兩旁手下便押起瓊玉瑛,將她拖了下去,一會兒便送到景福宮,交由太后處置。秦仲海松了口氣,太后遠比皇帝明理,雖不會饒過瓊貴妃,但至少不會羞辱于她,總算能保住清白了。

瓊貴把給拖了下去,口中兀自高聲尖叫,喊著皇帝的御名。皇帝伸手撫面,嘶啞著嗓子,喘息道:“為什么?為什么?他…他人都死了三十年了,為什么還有人替他賣命?朕……朕真的這么不得人心嗎?”秦仲海心下暗暗奇怪,尋思道:“什么死了三十年?誰死了三十年?”

江充聽皇帝言語有失,忙上前低聲稟報:“皇上,人多口雜,說話千萬小心。”

皇帝呆呆坐著,不言不語,忽然間淚水灑下,重重揮出一拳,直往墻上打了一記,只聽砰地一響,拳上滿是鮮血,已然受傷。

眾人大驚,急急上前察看。江充替他包扎傷勢,低聲勸道:“圣上愛惜龍體,切莫如此憤怒。”皇帝揚起臉來,臉上神情既痛楚,又悲哀,好似心死一般。秦仲海看在眼里,心里滿是驚詫,知道今夜之事另有重大內情,料來日后定會牽連無數,自己可要小心了。

一旁羅摩什見皇帝一拳捶下,那墻竟有微微松動之象,情知有異,忙走了上來,低聲向江充道:“江大人,這墻有點問題,里頭怕是空心的。”

江充今夜功虧一匱,沒能抓住生平死敵劉敬,一聽此言:心下大喜,忙道:“國師若有主意,只管來試。”羅摩什點了點頭,運起“幽冥玄指”,一指便往墻上戳落,這“幽冥玄指”專事內部破壞,那磚頭雖然厚實,卻也是尋常青磚,怎耐得武林高手的一擊?只見墻面震蕩,磚頭盡成粉碎,赫然現出一個空洞來。

江充大喜,急忙挖開泥塵,往里頭張望一陣,暍道:“來人!給我砸開這面墻!”眾人提起鐵錘,猛往墻面砸下。只聽轟地一聲,灰塵四散中,又現出一條長長的甬道。

皇帝見了這條隧道,心下大驚,顫聲道:“怎會有這條密道?這……這是做什么用的?”

江充仰天大笑,喝道:“來人進去給我搜!劉敬定在里面!”火槍手沖了上來,當先開路,安道京、羅摩什、江充等人便也魚貫行入,秦仲海滿心詫異,自也跟隨在后、只見這甬道好長,直達里許,秦仲海細看四處,這甬道竟是新近所掘,他暗暗吃驚,知道必是劉敬暗中挖掘而成,看來他此次密謀造反,早已準備經年,絕非臨時起意。

行到遠處,空氣漸漸清涼,眾人行出甬道,推開一處暗門,已然走入一問房舍。

秦仲海轉頭看著四周:心下頓時一凜,此處不是別的地方,正是那日他與劉敬密談的廟中單堂。那彌勒佛像,兀自笑吟吟地掛在墻上,便如當日一般情景。

秦仲海面色鐵青,心道:“好一個劉總管,原來還有這一手。無怪他能把奸夫接出宮去。”看來劉敬得到消息,趁著薛奴兒、秦仲海等人拖延時光,他便趁勢把人帶走,看此處空無一人的情狀,劉敬已然遠走高飛了。

大批錦衣衛人馬四下察看,但偌大的廟中竟無一人駐留,劉敬早已脫身。秦仲海隨著眾人看了一陣,只見幾處廳房中滿是刀槍兵器,足供千人之用,秦仲海心下了然,這批器械當是供明日舉兵之用,誰知劉敬功虧一匱,竟在此刻失足。

秦仲海回首看著密道,想道:“這條甬道地點隱密,若要襲擊皇宮,定可從容遣入百名武功高手,只要再有人襲擊承天門,移轉禁軍主力的注意,聲東擊西之下,皇上的性命便在股掌之間了。”他心下敬佩,對劉敬的計策更是嘆服不已。

此刻皇帝也已到來,他見了這許多刀槍,又見到新掘密道,已知劉敬居心叵測,竟然圖謀不軌。想起平日劉敬恭順的模樣,皇帝臉色慘白,哭道:“劉總管啊劉總管,枉費朕對你一片信賴,你……你好狠心……”腳下一軟,竟要滑倒,江充急忙上前扶住,勸道:“圣上切莫悲戚,讓臣把事情察清楚,您先回宮歇息吧。”

皇帝倒在江充的懷里,喃喃地道:“江愛卿,天地之間,只有你對朕真正忠心……”

江充點了點頭,讓手下扶住了皇帝,跟著提聲高喝:“東廠總管劉敬有意謀反,行剌圣上,經察屬實,即刻發布全國通緝,搜捕劉敬孽黨!”錦衣衛眾人答應一聲,各自出廟追查。

東廠總管密謀政變,那是何等大事,第二日清早,宮中便已發布戒嚴,大批人馬出城追捕劉敬,皇帝命錦衣衛直接掌管禁宮,反命御前侍衛離開禁城。眾人都知皇帝不再信任宮中人馬,看來江充獨大的時刻已然到來。

瓊武川簧夜間便已得知愛女被捕,火速便往景福宮面見太后,希望能救下女兒的一條性命,但瓊貴妃犯了這等叛亂罪行,卻無人看好她能逃脫劫難。

戒嚴消息一經傳出,無數東廠太監都被擒下,那太監大寶是薜奴兒的義子,自是首當其沖,連夜便已被捕。劉敬精心招募的武林高手或死或逃,轉眼間便已煙硝瓦解。大批錦衣衛高于提刀在京城捉拿人犯,整個京城都是鬧哄哄地。只是劉敬本人卻像憑空消失一般,無人查知他的行蹤,也找不出蛛絲馬跡。江充明白劉敬潛力甚深,就怕他另有圖謀,只是嚴命下屬加緊尋訪,此人若是不死,他便一日不得放心。

十日之內,京城便已改頭換面,從原本熱鬧喜氣的大城,變為滿是肅殺之氣的鬼域。

情勢如此緊張,秦仲海身居虎林軍首領,自也奉命出城搜捕,此際劉敬倒臺,江充更是穩若泰山,朝中三派去了一腳,鼎足之勢已成云煙,下一個恐怕便是柳昂天倒楣了。

大軍開抵城郊,一眾侍衛沿山搜索,一遇可疑人等,便自攔下盤問。秦仲海自坐一旁,反覆推算局勢。心道:“不知侯爺他們可曾接到消息?可別給此事糾纏上了。”他明白自己與東廠走的頗近,眼下身處嫌疑之地,定需謹言慎行,千萬不要給牽連在內。也是為此,他也不便再與柳門之人聯系,以免他們惹禍上身。

正想間,天邊匆地飄下雪來,秦仲海抬頭望著落下的雪花,初冬瑞雪,本是吉兆,但朝廷局勢如此危急,眾人心里發慌,都是無心觀看。

秦仲海坐在一旁,忽聽遠處傳來大聲暍問,便起身去看,只見數十名男女老幼排成一列,各自接受下屬的盤問。這些百姓多是住在附近的鄉民,平日擔著蔬果,入城販售維生,只因城里戒嚴,連著幾日不放閑雜人等出入,好容易部隊打開城門,此刻定是趕著回家的。只是劉敬多半還留在城里,他若想離開北京,定會喬裝成販夫走卒,虎林軍諸人不敢有失職守,自定加緊盤問。

屬下逐一詢問鄉民姓名來歷,待見無甚可疑之處,這才放了過去,若遇四十歲以上男子,更須帶到角落,脫褲驗身。眾鄉民見了朝廷擺下的陣仗,都有駭然之感。各人給盤查一陣,莫不急急逃竄。

正問話間,對面走來一名老婦,看她來的方位,卻原來是進城的。一名侍衛見她著背,滿頭銀發,手上提著只竹籃,面色甚是慈祥。不由得心下一奇,問道:“這位婆婆,京城里一片大亂,你怎么還趕著進去?”那老婦回話道:“老身本姓陳,少年嫁入秦家,先翁葬在城南,今日是他的忌日,老身緬懷秦家的恩德,便想進城掃墓。”說話聲音蒼老,用詞遣字卻頗文雅,想來是見過世面的人,那婦人自稱嫁給秦姓之人,秦仲海聽在耳里,早留上了神。那侍衛卻不覺有異,待見這老婦容貌慈祥,便如自己的祖母一般,他心下忽起親切之感,便道:“好了,沒你的事,可以進城去了。”

那老婦微微一笑,問道:“這位軍爺,這樣便可以走了么?”此時等候出城之人縱列綿延直達數里,真不知要盤查到什么時候,另一名侍衛乃是虎豹之流,聽那老婦羅唆,更感不耐,暴喝道:“放你走,哪里還生出這許多廢話?滾!”伸手一揮,將那老婦推開一步,那老婦給他這么推擠,一個不留神,便將手上的竹籃打翻,香燭金紙滾得滿地都是。

那老婦嘆了口氣,逕自彎腰撿拾,口中念念有詞,嘆道:“人心不古啊!不過是進城掃個墓,也要這般雞飛狗跳的。唉……現下的人都不知慎終追遠,連祖上姓啥叫誰也忘了,真是忘八德啊!”

秦仲海聽她言中蘊有深意:心下登時一凜,急忙細目去看,只見那老婦越看越是眼熟,兩人四目相對,赫然之間,那老婦向他眨了眨眼,目光中透出一絲狡獪,秦仲海猛地跳了起來,霎時已認出這老婦的身分來歷。

“她”便是劉敬!

天下都在追拿此人,他卻好整以暇地在此晃蕩?

那老婦撿拾香燭,低聲自言自語:“數典忘祖,認賊作父,老太婆活了這么大歲數,真算見識了。”她嘆息良久,轉身便朝城里行去。

秦仲海心下暗暗驚詫,想道:“這劉敬失心瘋了,還是怎地?現下滿城都在追捕他,他還大搖大擺的回到北京,難道不怕死么?”他雖認出劉敬,卻無意拿他到案,反希望他能順利逃離江充的追捕。眼見劉敬緩步離開,便招來下屬,吩咐眾人:“你們好生看著,瞧瞧有無可疑人等,我自去別處察看。”眾下屬不疑有他,齊聲答應,各自干活去了。秦仲海放下心來,當即手提鋼刀,緩緩跟在劉敬之后。

只見劉敬腳步蹣跚,裝作尋常老婦的模樣,一路行動遲緩,好容易行到一處山坳,四下已無人煙,秦仲海便要上前招呼,忽見眼前一花,竟有一物朝自己臉面射來,秦仲海吃了一驚,慌忙問往旁閃開,那物撞在地下,當地一聲大響,激起無數火花。秦仲海低頭急看,卻是只燭臺。

秦仲海驚道:“劉總管,你這是做什么?”劉敬冷笑一聲,猛地轉身飛撲,掌風已然掃過,秦仲海慌忙向后退開,口中喝道:“劉總管,你別會錯意了,我無意拿你歸案!”

劉敬呸了一聲,除下喬裝假發,厲聲道:“秦仲海!你還有臉和我說話么!”雙手連舞,招招都往秦仲海喉頭鎖去,這劉敬不動手則已,一旦出招,便是雷霆萬鈞之勢,這人內力不如卓凌昭,并無凌人霸氣,套路也不如薛奴兒那般緊迫逼人,但一招一式的搭配卻甚靈巧,仿佛身上武功便如他這個人一般,處處出人意料,叫人防不勝防。

秦仲海給他搶攻一陣,鋼刀不及出鞘,只得左右閃躲,連番避讓殺招,他知道劉敬懷疑自己出賣他,心下只是叫苦連天,一邊閃躲,一邊急喝:“劉總管莫要冤枉我,你事情之所以敗露,全是因為胡忠的那個義子小六,我秦仲海絕無出賣你的地方。”只聽劉敬冷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這般幼稚,日后要怎么在朝廷混?那江充什么時候不好翻臉,偏生選在我舉兵前一日動手拿人,你不覺得太巧了些么?”秦仲海嘿了一聲,道:“劉總管,你自己御下不嚴,出了叛徒,還想賴到我身上么?”

劉敬大怒,喝道:“胡說八道!”霎時雙腿連踢,激起無數白雪,阻住了秦仲海的視線。

秦仲海見他腳法精奇,情知空手難以御敵,忙往地下滾倒,跟著拔刀出鞘,空斬三四記,將劉敬逼開一步,跟著翻身跳起,沈聲道:“在下自問無愧,總管若要不信,我也沒法子了。”

秦仲海此言倒也不假,劉敬謀反一事,他并未透露給任何人,只含含糊糊地交代楊肅觀,言道三日后有大禍,要柳昂天出城相避。他既未說出下手之人,也未透露謀反情事,不過含糊說了兩句話,若說如此便能壞了大事,卻讓他難以置信。

劉敬呸了一聲,霎時一腳踢來,秦仲海手上鋼刀砍出,一招“貪火奔騰”,火龍閃過,直朝身前三尺掃去,劉敬知道這招厲害,不敢正面抵擋,往旁微微二讓,避開了刀鋒。

秦仲海無意與他硬拼,一見他退后,便想收手罷斗,哪知劉敬毫不放松,瞬間揉身再上。只見他足掌下踢,直朝秦仲海小腿陘骨踹來。秦仲海忙道:“劉總管,事已至此,你再生氣也是無用。我勸你快快離京吧!”劉敬喝道:“無知之徒,給我閉嘴!”

劉敬一身武功都在腿上,足技千變萬化,秦仲海閃開了踢向小腿的那腳,正要后退,匆見劉敬腳尖提起,已朝喉問踢來,招招殺手,攻勢延綿不斷,秦仲海沒料到他變招如此之快,忙側身斜讓,躲開了致命一擊,劉敬早已算到他閃躲路數,當下一聲泠笑,原本金雞獨立,左足舉起,猛然問右腳發力,身子高高彈起,左足不及放落,右足便朝秦仲海頸子斜踢過去,秦仲海摜刀在地,左拳揮出,擋住了劉敬的右腳,兩人內力相激,身子都是微微一晃。

劉敬身子落下,舉掌一揮,五指牢牢握住秦仲海的左拳,功力發出,竟以全身內力來襲。秦仲海嘿地一聲,想要勸阻,但對方內力發來,自己實無余力再行說話,當下急急運力抵御。

兩人功力互拼,秦仲海只覺對方的內力雖不剛猛,卻是悠長細膩,運起功來綿密不斷,秦仲海幾次運力甩開他的手掌,卻都難以辦到。過了一柱香時分,秦仲海已知對方功力高于自己“心想:今番也太托大了,早知他對我誤會,有意下手害我,我便不該貿然追來。”

兩人相持一會兒,秦仲海情知時候一長,自己必會死于此人之手,他暴和一聲,奮起生平功力,左拳奮力一推,將劉敬右手震開,跟著舉刀猛揮,火貪一招第八重功力使出,一招“龍火噬天”,便朝劉敬門面砍去。這招是“九州劍王”的獨門絕學,當年秦仲海與煞金、言二娘對決,不知多少次靠這招救命,果然絕招使出,一時火龍飛撲,烈焰逼人,饒他劉總管武功卓絕,也給這剛猛絕招逼退一步。

劉敬一時占不到上風,只哼了一聲,冷冷望著秦仲海。

秦仲海按連使出殺招,先以拳力震開劉敬,再以絕招將他逼退,兩招下來,內力幾已盡,他氣喘連連,拄刀在地,喘道:“劉總管,你摸著良心問問,秦某若真有心害你,何不帶著下屬過來捉拿?又何必隨你到這杳無人煙的鬼地方來?你……你可別錯殺妤人!”

劉敬冷冷地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縱然你不曾起意加害,但你此番心念不堅,這才害死了大家,這個罪責該由你擔。”

秦仲海聽他指責,心下登時一凜,他將事情來龍去脈推想一遍,搖頭便道:“劉總管,坦白同你說吧,你要舉兵一事,我曾含含混混柳門一位兄弟,言道三日后有大禍,要咱家侯爺有個防備。若說這樣便能壞事,秦某實在不信。”他頓了頓,又道:“你真要殺人出氣,只管去找小六子,那孩子背反義父,好生涼薄,決計是個禍胎。”

劉敬呸了一聲,面色陰騖,冶笑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好生不曉事,你真以為江充靠個不濟事的小鬼,便能扳倒我劉某?枉費咱家這么看重你,你若這般想,那咱家真要心冷了。”

秦仲海搖頭道:“小六子出賣義父,我親眼所見,劉總管要不認栽,我也沒法子想。”

劉敬森然道:“你口口聲聲小六子壞事,你可知仁智殿里藏的是什么?胡忠、小六子這幫人身分低微,他們又能知道什么?真是妃子偷人、淫穢后宮?江充日理萬機,什么事情不好管,專往妃子裙下鉆?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把事情看得太淺了。江充選在這時候發難,沒有三兩三的把握,他是不敢動手的!”

秦仲海聽了這話,腦中只是混亂一片,他顫聲道:“難道……難道柳門另有叛徒?”

劉敬哼了一聲,道:“此番舉事,我為了瞞住江充,還故意作假,專程聯系熊飛營的李保正,我如此大費周章,便是要江充誤判形勢,以為政變自外而起,反而疏忽宮內。嘿嘿,只是我用心良苦,卻給他輕而易舉的識破了,你倒給我說說,若無其他管道泄密,事情怎能發展至此?”說到后來,語氣嚴厲異常,隨時都要翻臉。那李保正身居熊飛營總兵,月內便要受調入京,劉敬事前與他連絡,柳門諸人早已知情,秦仲海心念急轉,確知事情另有蹊蹺。只是此刻局勢大壞,東廠煙消云散,便算找出前因后果,也無濟于事了。他嘆了口氣,道:“劉總管,便算真有人泄漏機密,但現下江充掌握全局,咱們還是保命要緊,不知劉總管有

何打算?”

劉敬哈哈大笑,道:“掌握全局?江充這免崽子這么容易就斗垮我?秦仲海啊秦仲海,你太小看我了!”秦仲海聽他口氣甚為自信,似乎還有王牌未揭,不由得一驚,道:“公公還想東山再起?”

劉敬睥睨冶笑,頷首道:“傻子,只要你我兩人未死,這局便不算玩完了。”秦仲海聽他牽扯自己,更感詫異,說來自己不過是個小官,不知在他眼中,為何如此要緊?他見劉敬滿面肅然,緩緩朝自己走近,秦仲海心中一凜,就怕他再次起意殺人,急忙舉刀當胸,護住了全身要害。劉敬哼了一聲,道:“你緊張什糜?我冒著牛死大險入城,就是為了殺你這小王八蛋?你以為自己這么值錢么?把刀放下,我不會害你。”秦仲海心想不錯,劉敬此時逃命都來不及,如何有心思對付自己,當下還刀入鞘,道:“公公既然這么說,秦某便信你一次。”

劉敬微微頷首,道:“提得起,放得下,一言而決。秦仲海,公公沒看走眼,你確實是塊做大事的料。”此時他性命不保,說話還是一派自信從容,秦仲海聽在耳里,自感納罕。

正想間,忽聽劉敬道:“秦將軍,劉某有件大事相托。不知你能否幫忙?”

秦仲海心下大奇,想道:“他密謀已敗,性命都保下住了,還想辦什么事?買棺材么?這劉敬陰謀百出,絕非易與之人,眼前若有事情交代,定是天大的為難事,秦仲海是個明白人,如何愿意惹禍上身,當下敷衍道:“公公你逃命要緊,快別掛懷這些身外之事了。”

劉敬略略聽去,便知秦仲海一心推諉,毫無意愿替他辦事,劉敬淡淡笑道:“我話都還沒說完,你也別急著推拒,先看過一件東西再說。”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只油包,扔給秦仲海。

秦仲海伸手接過,只覺那油包甚輕,不知里頭裝的是什么物事。劉敬望著他,道:“咱家說過,政變那夜我會帶樣東西到承天門,等你看過之后,絕無三心二意。”他自嘲似地笑了笑,道:“現下局給破了,承天門自然去不了,不過那也不打緊,咱們便在這里看吧,意思是一樣的。”

秦仲海聽這油包如此要緊,只是將信將疑,劉敬見他懷疑有詐,便道:“你別多想什么,只管打開包袱,一切自會真相大白,”

秦仲海見他執意甚堅,只得道:“劉總管,等我看過這物事后,你可得快些離開京城,你留在此處一刻,便是一刻的危險。可好?”他心里打定主意,不管包袱里裝的是什么東西,只等看過之后,便即護送劉敬離開北京,反正自己所求無多,只盼劉敬別死在自己面前,至于這老頭兒日后是要退隱山林,還是繼續結黨作亂,他也懶得多管了。

劉敬聽他這么說,便回話道:“咱家日后的行止自有打算,下必你來操心,你只管打開包袱。秦仲海嘆息一聲,不再多言,自將油包解開,霎時間,露出一張硝制的皮革,色如人膚,卷做軸狀,不知是什么怪東西;秦仲海頗感訝異,奇道:“這是什么東西?”

劉敬森然道:“這是一張人皮。”

秦仲海面色一變,他戰場上殺人如麻,卻沒見過人皮,此時乍然見到,自也悚然,他吞了口唾沫,干笑道:“劉總管,這等莫名其妙的東西,你給我做啥?”

劉敬冷冷地道:“你別多問,只管把人皮鋪在地下,便知端倪。”秦仲海滿頭霧水,但聽劉敬催促甚急,只得依言蹲下,便要將人皮張開,把東西來歷瞧個明白。

秦仲海蹲在地下,正要鋪開人皮,忽見人皮上閃過一陣黑影,好似鬼魂影子一般,秦仲海忽起異感,竟不敢展開,背后劉敬沉聲道:“你別拖延時光,快把人皮展開了。”

便在此時,人皮上的黑影急速搖晃,好似有什么東西作祟,秦仲海全身雞皮疙瘩冒了出來,他吞了口唾沫,心道:“他媽的,大白天鬧鬼。”他抬頭眺看日光,猛然間,只見樹叢里冒出一個身影,直朝劉敬背后殺去,赫然是個蒙面刺客!

秦仲海大吃一驚,他和劉敬都是武林第一流高手,二人耳音靈敏,機警過人,孰料此地竟有刺客埋伏,尚且能瞞過二人!看此人身法詭異,無聲無息地出手暗算,劉敬不知怪客已到背后,兀自凝視著秦仲海,似不知他為何驚駭。

秦仲海知道刺客定是江充派來的,百忙中不及暍喊,眼見長劍閃動,已朝劉敬刺落,秦仲海當下暴喝一聲,手上鋼刀猛地擲出,便往劉敬背后扔去。劉敬吃了一驚,急急回頭去看,只見半空殺來一個人影,那影子躲開秦仲海的鋼刀,仍朝自己撲來。

秦仲海正要驚呼,劉敬卻已冷笑一聲,道:“想刺殺劉某人么?嘿嘿,那真是強盜遇上賊爺爺了。”他提氣縱起,半空中一個筋斗翻過,陡地身子一轉,竟已到了那刺客后方,竟在一招間逆轉形勢。

那人見劉敬武功了得,深怕背后要害受制,急急往旁一滾,跟著高高跳起,霎時又躍上了樹頂,劉敬呼嘯一聲,身子落下,雙腳在地下一點,瞬間便高高彈起,靠著這一下縱躍,身子反而高過了樹頭。秦仲海看得心曠神怡,自是暗暗稱贊:“劉總管的武功當真深不可測,尚比薛奴兒高出半籌,要說誰才是東廠第一高手,這老頭當之無愧。”想著,忽然醒起薛奴兒已然慘死,不由得心下一陣黯然,輕輕嘆了一聲。

此時劉敬與那刺客在樹梢激戰,劉敬仗著身手輕盈,腳法精奇,已然占得上風。那刺客幾次隱身樹干之后,都給劉敬左右連賜疾攻,硬生生地逼了出來,那刺客手中雖有兵刃,但每回逼近劉敬三尺,反給他躍上頭頂,倒陷絕境。看來不出十招,那刺客便要落敗。

猛聽一聲斷喝,劉敬雙手拉住樹枝,左腳側踢,直朝那刺客臉頰踢去,這腳力道扎實,若給踢中了,定會頸斷骨折而死,那刺客知道厲害,忙向右側樹枝跳去,劉敬何等精明,早巳算定他閃躲的路數,霎時右腳后發先至,已到胸口,那刺客閃避不及,冷不防已被踢中,一聲悶哼之后,身子倒飛出去,已然摔在樹下。

劉敬見勝負已分,便也飛身下樹,行到那刺客面前。他凝目看去,只見那刺客頭戴面罩,看不清臉面,只露出了一雙瞳子,那目光冷若秋霜,只睜眼注視自己,并無恐懼之色。

劉敬冷冷地道:“你既然替江充辦事,必定朝廷命官,又何必藏頭露尾,把面目蒙住?你究竟是誰?”說著走上前去,便往那刺客臉上抓去,要將他的面罩揭下。

秦仲海本已拾起鋼刀,在一旁笑吟吟看著,眼看劉敬便要揭開那人面目,莫名之間,秦仲海匆地生出不祥預感,急忙叫道:“劉總管小心!”話聲未畢,只聽刷地一聲響,寒光閃動中,那剠客已然拔劍出鞘,劍尖一晃,籠罩劉敬上半身無數要害,劍法竟是高妙難言。

劉敬大吃一驚,本見此人已給制服,沒想他心機如此深沉,竟先詐敗倒地,之后再出絕招搶攻,此時劉敬與他相隔極近,眼看劍尖如雪花般飄來,端的是又急又緊,劉敬知道只要一個閃失,便會給割斷喉嚨,慘死當場,他身影連晃,仗著腳法靈動,須臾間躲開了當喉三劍,但對方攻勢無止連綿,毫不放松,劉敬把心一橫,矮下身子,反向那刺客懷里沖去,這招致死地而后生,稱作“投桃報李”,專用在空手應付長兵刀之時,一能閃躲敵手殺招,二可貼身肉搏,果見劉敬矮小的身子穿過無數劍花,緊挨在刺客身前,霎時左掌印上胸口,一聲輕響傳過,已將他擊飛出去。

那刺客心機深沉,手段陰狠至極,若非劉敬武功精湛,臨敵經驗豐富,此刻早巳失手被殺,秦仲海又驚又佩,他急急奔來,護住了劉敬,問道:“怎么樣?賊子傷到總管了么?”

劉敬搖了搖頭,正要回話,忽感肩上有些疼痛,他低頭看去,只見右肩擦出一個血痕,卻是給那刺客劫傷的。先前劍上寒星連綿下絕,劉敬卻只給擦傷皮肉,武功之高,自是不在話下。秦仲海見那刺客盤膝坐地,動彈不得,登時嘿嘿一笑,道:“一劍換一掌,總管這生意真是穩賺不賠了。”劉敬殊無喜悅之意,皺眉道:“咱家行定江湖幾十年,不曾給人傷了根毫毛,沒想會給這人割傷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凝望那蒙面人,森然道:“若想死前少受點苦,便把面罩解下,讓咱家看看你是誰。”

那刺客受了一掌,此時盤膝坐在地下,正自運功療傷,聽了劉敬的質問,卻無回話之意。劉敬見他不理不睬,登時哼了一聲,道:“你受了我的穿心掌,內傷不輕,還想起身再戰么?咱家勸你一句,你乖乖地…地……”

他連著兩個“地”字說下,卻沒了下文,秦仲海微微一奇,正要去看劉敬,猛聽劉敬嘔地一聲,竟已搗住胸口,摔倒在地。秦仲海大吃一驚,暍道:“劉總管!你怎么了?”

劉敬原本好端端的說話,一沒受暗器暗算,二沒走火入魔,哪知會忽然摔倒?便在此時,猛聽那刺客一個呼嘯,竟爾翻身跳起,直朝劉敬刺出一劍,先前這刺客受了劉敬重擊,居然還有氣力再戰,秦仲海只感瞠目結舌,急忙舉起鋼刀,接過了戰局。

雪花紛飛中,秦仲海緊守劉敬身遭,每逢那刺客靠近,秦仲海便全力搶攻,將那刺客逼開,一時以快打快,連過十余招,那刺客身法快絕,招數忽奇忽正,有時像是名門正派的武功,有時又像不曾習劍的瘋漢,竟連武功招式也是前所未見。

兩人纏斗連連,秦仲海將鋼刀使得潑水不入,百忙中朝劉敬看了一眼,只見他臉上生出黑氣,好似中毒一般。秦仲海心下震驚,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小販的劍上喂有劇毒!”若非如此,劉敬怎會一劍便倒?看來劍上的毒藥必定霸道異常;此時雪勢越下越大,地下已堆出薄薄一層積雪,兩人互斗幾招,秦仲海腳步沉重,只踩得雪泥四濺,滿是腳印。那人步伐卻甚輕盈,不曾踩出分毫痕跡,秦仲海心下罕異,尋思道:“這人到底是誰?江湖上有此武功的寥寥可數,難道他是卓凌昭么?可他為何要蒙上了面?”想起卓凌昭有意與柳昂天和解,心下更是茫然。

“當”地一聲輕響,刀劍相交,那劍沿著刀鋒擦下,霎時竟把秦仲海肩上衣衫劃破,秦仲海心下越驚,此人非只劍法高絕,尚且劍上喂毒,自己若要給擦破一點油皮,立時便要落敗,更是緊守門戶,絲毫不敢大意。

秦仲海心悸之下,不敢使出絕招硬拼,一時險象環生,好幾次險些給刺中了。天幸這刺客挨了劉敬一掌,身法不如之前那般快,兩人才勉強打成平手。激戰之中,秦仲海極力辨認此人身分,只見那刺客身穿夜行裝,臉上還罩著黑布,除了一雙粲然生光的眸子,其余五官都給遮掩了,著實認不出此人的來歷。

此刻已過一柱香時分,秦仲海知道再過片刻,劉敬便會毒發畢命,若不能全力搶攻,搶奪解藥到手,否則萬事俱往。他有意速戰速決,再也顧不得自己的安危,提起真氣,縱身躍起,一招“火云八方”,便往那人身周削下。

這招“火云八方”,乃是火貪刀第五重功力,刀勢極廣,散布全身八方,可說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料來此招一過,趁著敵手驚慌閃避之時,他便能補上一招“貪火奔騰”,刀鋒連同火焰般的內力,當可一刀斬殺敵手,屆時搜出解藥,自能救回劉敬的性命了:絕招使出,那人卻是不閃不避,似乎胸有成竹,秦仲海眉頭一皺,不知他打得是什么算盤,正納悶間,咻地一聲響,長劍如鬼如魅,竟然穿過火云般的刀網,正中秦仲海手腕。

這受傷部位似曾相識,秦仲海頓時醒悟,一時驚怒交迸,大聲喝道:“他媽的!又是你這賊!”

這名刺客劍法詭異難測,竟與那日文淵閣中遇見的怪客一模一樣,便連腕上受傷的部位也是毫無差異。秦仲海那時看守文淵閣,給那怪客連著刺傷兩處,乃是生平罕有的大敗,自將他武功招式記得清清楚楚,待見此人劍法與那怪客全然一樣,便將他認了出來那怪客冷冷看著秦仲海,卻不上前進擊,想來秦仲海手腕中劍,不旋踵便會毒發。那怪客不急著出手,只等著敵人自行倒斃。

秦仲海雖然受傷,卻是絲毫不懼,只聽他仰天狂嘯,舉刀便往那人頭上直劈而下,勁力絲毫不緩,好似要將那人割成兩半,方才遂心。那人冷笑一聲,轉身避開,秦仲海哪肯放松,火光閃過,由左往右橫斬,氣勢奔騰已極。那刺客吃了一驚,急忙舉劍架住刀刃,刀劍相交,秦仲海刀上內力剛猛雄渾,登將那刺客震退一步。秦仲海趁勢沖上,左拳重重揮出,霎時打中那刺客胸口。

那刺客吃痛,往后退開,他見秦仲海毫無中毒之象,自感詫異無比,秦仲海哈哈大笑,掀開夾袖,露出戴在腕上的精鋼護腕,喝道:“老子前幾日中了你的陰招,哪還會給你的狗把戲得逞?去死吧!”一時狂吼連連,舉刀亂劈,已是拼命三郎的打法。

那刺客先給劉敬打了一掌,又給秦仲海擊中一拳,連著受傷,身法便沒那么快,秦仲海接連搶攻,轉瞬間拆過數十招,但那人調勻氣息,慢慢又恢復了氣力,一柄劍越使越奇,森森劍花裹來,只逼得秦仲海四下跳躍,又給他扳回平局。

秦仲海撇眼看去,此時劉敬已然毒發倒地,隨時都能畢命。秦仲海咬緊牙關,心道:“罷了,罷了,老子欠劉敬不少人情,今日為他賭上一次性命吧!”

他仰天虎吼,“龍火噬天”使出,身子已如陀螺般地騰空飛起,猛向那人撲去,這招“龍火噬天”己達火貪刀第八重,說來是秦仲海的必殺絕招,但對方劍法精奇,似有潛力未出,此時忽使這等大開大闔的招式,未必能占得上風,倘對方另有破解妙方,一招便能要了秦仲海的性命。只是此刻劉敬性命危急,倘若出手還有保留,待劉敬傷發毒死,日后自己回想起來,只有徒乎負負了,也是為此,秦仲海只想為他拼命一場,全不為自己留下余地。

“龍火噬天”使出,果見那人不慌不忙,似有破解之道,秦仲海心下駭然,這才知道糟糕,待要收招,其勢已有不及,慌亂間,那人已然直剌中宮,霎時劍光竟從火圈外透入,猛朝門面刺來。看來自己也要追隨劉敬的腳步,一同命喪黃泉了。

眼見危急,秦仲海怪叫一聲:“操你祖宗!”鋼刀擲出,也往那人臉面扔去,這下胡亂投擲兵刀,純是秦仲海打死不吃虧的脾氣,卻非方子敬傳下的武藝,別地一聲響,刀身從刺客臉頰旁刮過,勁風刮過,臉上黑布竟給擦落。那人吃了一驚,急忙回劍自救。

秦仲海著地滾去,喝道:“下賤狗賊!今日叫老子看清你的臟嘴臉!”說著便要抱住那人的小腿,那人一個驚嚇,雙手捧住臉面,急急往后一縱,竟爾逃了開來。秦仲海拾起鋼刀,急急迫了上去,暍道:“你奶奶的別走,快把解藥交出來!”大喊大叫間,放足直追而去。

奔不數尺,背后一聲低喘,嘆道:“別追了,你打不過他的。”秦仲海一愣,回頭去看,說話那人正是劉敬,只見他臉色已成深紫,性命恐已垂危,秦仲海旁徨無計,此刻刺客已然遠走,身邊并無解藥救命,饒他見多識廣,也只能連連搓手,全沒了主意。

劉敬見他滿面驚惶,卻只微微一笑,看了秦仲海一眼,緩緩地道:“你將我扶起,我要運功驅毒。秦仲海大喜,知道劉敬還有自救的法子,當下依言將他扶正。劉敬盤膝坐地,左手指天,右手指地,開始調息運功,不多時,只見他頭上升起裊裊白氣,臉色匆爾紅潤,匆爾泛黑,似與毒傷全力搏斗。

秦仲海出身軍旅,與劉敬并無故舊淵源,真個說來,劉敬死活如何,與他并無太大千系,但秦仲海入宮以來,連著幾次與劉敬相處,甚愛此人的氣度風范,眼看他在生死邊緣:心中只盼他別死。秦仲海雖然不信鬼神,但旁徨無計間,也只有暗暗祝禱,盼老天放他一馬,別把他的性命收去。

過了片刻,忽聽劉敬大叫一聲:“天亡吾也!”四字一出,那黑氣竟又彌漫臉上,秦仲海大驚,不知如何是好,猛見劉敬口吐鮮血,身子緩緩往旁倒下,秦仲海抱住了他,咬牙喚道:“劉總管,你撐住啊!”

劉敬倒在他懷里,喘息道:“這是天竺海蛇的怪毒,中者無不畢命。我……我沒法將毒軀出,看來是不成了……秦仲海不愿就此放棄,當即握住劉敬的手,將內力輸了過去,一時全力行功,盼能替他驅毒救命。劉敬面色蒼白若紙,嘆道:“沒用的,你省點氣力吧!”

秦仲海又驚又急,喝道:“你休要羅唆!放著秦仲海在這里,我絕不能眼睜睜見你死!”說著將他抱起,大聲道:“劉總管!咱們趕回京里,找大夫治傷!”

劉敬怔怔望著他,搖頭道:“放我下來,時間不多了,你好生聽我吩咐……否則……否則咱家死不瞑目……”秦仲海聽他提到了“死”字,頓時全身一震,心道:“他……他真要死了!”他蹲在劉敬腳邊,想說些什么,喉頭卻似哽了,竟發不出一點聲音。

劉敬喘道:“你把剛才那個油包拿出來。”秦仲海連忙將之取出,又見到那張肉色的硝皮。

劉敬低聲吩咐:“你……你將硝皮鋪在地下……快……”秦仲海見他性命垂危,點了點頭,不敢違背,忙將那張皮鋪在雪地上。

劉敬嘆了口氣,道:“你看到什么了?”

秦仲海全身劇震,顫聲道:這……這是我…我背上的剌花…”

只見皮上刺著幅圖,一只插翅猛虎,神態獰惡,正自仰空飛上,旁有兩行血宇,上書“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黃巢不丈夫”。那股不屈不撓的凜然反骨,正從圖中傲然透出。

這幅刺青,竟與秦仲海背上那幅一模一樣。

劉敬微微一笑,道:“你……你見過這幅刺花吧?”秦仲海喘息不止,頷首道:“這幅刺花從小便生在我背上,我怎會不認得?劉總管,這刺花是從何而來?”當年決戰煞金,這幅刺青還曾救他一命,秦仲海自知這幅刺青必與自己的身世有著莫大牽連,便急急出言相詢。

劉敬嘆了口氣,道:“這張皮,是怒蒼山頭領秦霸先的遺物。”

秦仲海顫聲道:“這是秦霸先的東西?”劉敬目露憐憫,頡首道:“正是。”

霎時之間,秦仲海頹然跪倒,心中再無半點懷疑,他便是秦霸先的兒子。

他抬頭望天,喃喃地道:“我……我真是秦家最后一個遺孤?”劉敬嘆了口氣,道:“當年秦霸先慘死神鬼亭,尸體落入朝廷手中,刑部公人便將之剝皮抽筋,碎尸萬段,才有了這張皮留在刑部大牢里。好容易前兩日牢中押入一名蒙古逃犯,守衛栘轉注意,我才能差人偷出這張人皮;嘿嘿,本想在承天門交給你的……沒想……沒想……”說到恨處,已是上氣不接下氣。

秦仲海虎目含淚,他輕輕撫摸人皮,哽咽道:“劉總管,我…我父親究竟是忠是奸?他真如外界所說,是個大奸臣么?想起生父秦霸先便是朝廷反賊,殺害先皇的元兇巨惡,不由得心亂如麻,就盼劉敬能說個“不”宇。

劉敬凝視著他,霎時重重一嘆,搖頭道:“秦仲海啊秦仲海,你怎地這般想不開呢?什么忠奸善惡,那都是外人眼中的事,秦霸先便算是十惡不赦的反賊,他還是你的父親啊!”

秦仲海霎時醒悟,無論秦霸先是善是惡,是忠是奸,都是他這身骨血的生身之父。秦仲海緊抱父親遺物,大哭道:“爹爹!”聲音滿是悲涼痛楚,遠遠傳了出去。

劉敬喘道:“你父親死得慘不堪言,乃是天地一大冤案……等此事一了,你一定要找出方子敬,向他問個明白……我不明白他為何隱瞞你的身世不說,他也許另有苦衷……”

秦仲海抹去淚水,哽咽道:“劉總管,我……我要是早些看到這幅剌青,也許……也許我就不會把秘密說出去了……”他本以為小六子便是出事的關鍵所在,但聽了劉敬的說話,已知其中另有變數,雖不知是否與柳門有關,但心里仍有難受之感。

劉敬嘆了口氣,道:“你錯了。就算那日我取出這幅刺青,你還是會把秘密透露給柳昂天,”秦仲海呆了半晌,道:“為什么?”

劉敬凝視著他,一字一頓,道:“因為你是血性人。”

秦仲海縱聲大叫,一時痛哭流涕,悲聲道:“劉總管!是我害了你!”

劉敬微微一笑,道:“秦仲海,你不必自責。其實我這次拼命一搏,也只是聊盡人事而已。”他說著說,猛地一口血噴了出來,染紅了滿地白雪,秦仲海知道他死在眼前,忙抓住他的雙手,急道:“劉總管,你…你千萬別死!”

劉敬喘道:“秦仲海,念在令尊的份上,再幫我最后一次忙……我這次冒險入城,便是為了這件事,你……你定要替我辦到……”秦仲海拼命點頭,大聲道:“公公盡管吩咐,只要秦某一息尚存,便會替你把事辦好!”此時他滿是愧疚之意,不論劉敬說出的事何等難辦,他都會竭心盡力,以竟其功。”

劉敬慘然一笑,道:“把“他”帶走。”

秦仲海驚道:““他”?“他”是誰?”劉敬口中冒血,搖頭道:“為了你自己好,你……你不必管他是誰,我……我將他藏在秦家大宅的密室里,你只管把這人帶出來,送他到鄉下安度余生,我……我劉敬便感激不盡了……秦仲海見他出氣多,入氣少,轉眼便要死去,心中又驚又急,大聲道:“劉總管!你別死啊!”

劉敬緊握秦仲海的大手,喘息道:“如果我料得不錯,除了江充以外,還有一幫人馬在找“他”,只是我們不知道而已……秦仲海……情勢危險,你和我走得近,你得萬般小心,平安把“他”帶出京城,絕不能相信任何人……否則……否則連你都要出事……”秦仲海急道:“劉總管,到底他是誰?你告訴我啊!”

劉敬并不回答,他命在頃刻,全身氣力漸漸衰弱,他緩緩掙扎起身,朝京城拜了下去,霎時面露悲傷,大哭道:“皇上!老臣盡力了!”說著身子僵直,再也下動彈了。

大雪紛飛,慢慢蓋在兩人身上,秦仲海呆呆的看著劉敬,不到一個月內,朝廷鼎足形勢煙消云散,東廠好手更是死傷殆盡,劉敬雙目未暝,臉上兀自掛著兩行清淚,好似心中悲痛已極。

秦仲海哭出了聲,他抱住了一代梟雄的尸身,啜泣道:“劉總管,不論此人是誰,我秦仲海絕不負你的囑托,定會替你完成遺愿!”

秦仲海滿心激蕩,抱起劉敬的尸體,緩緩往前行走。雪勢越來越大,已將眼前道路蓋起,深達膝問。秦仲海腦中亂成一片:心道:“劉總管政變失敗,真是我害的么?那秘密又真是楊郎中泄漏的么?劉敬托我帶出的那人,卻又是誰?為何又藏在秦家大宅里?”

心思恍惚問,已然行出里許,不自覺間,自己卻是朝北京的方位而去。秦仲海低頭看著懷中的劉敬,想道:“我若帶他回京,只怕他還要遭到五馬分尸之苦。說不得,我就把他葬在這兒吧!”他走到樹林里,見一株大樹參天而起,氣勢磅礴,他嘆了口氣,想道:“這株古木好生雄偉,也只有這般氣勢,才配得上這位當世梟雄。”他取出鋼刀,挖了個洞,跟著將劉敬埋人士里。

秦仲海跪在劉敬墓前:心亂如麻:“我是秦霸先的兒子,此事已無疑問。等此間大事一了,趕緊找師父問個明白。唉……宦海十年原是夢,我秦仲海好容易干到四品帶刀,誰知竟是反逆之子。看來這官也不能做了……”

他過去為朝廷戮力征戰,今日卻成幻夢一場,秦仲海心緒煩亂,想起全家慘死之狀,忍不住一聲悲吼,在樹皮上刻下“忠義孤臣枉癡心”七字,跟著提刀轉身,踏雪回京。

秦仲海回到防地,與下屬會合便往京城去了。只見他們面色悻悻,神色氣餒,想來眾人勞苦數日,卻仍一無所獲,不免躁悶。秦仲海望著眾弟兄,心中忽感戰栗,他是朝廷大敵之子,一旦身分被揭發,這幫屬下皇命難違,定也會成為自己的敵人。秦仲海心下感慨,搖了搖頭,想道:“便算真有這么一日,我也不殺這幫下屬。”

想起盧云、柳昂天與自己的情義,心中更感煩悶,恍恍惚惚間,一名下屬附耳過來,道:“老大,錦衣衛的人來了。秦仲海一愣,抬頭望著前方,方才發覺自己回到了京城連著幾天發生大事,竟讓他心神凌亂至此。

遠處一人暍道:“兀那虎林軍的狗!全給我滾了!”說話那人耳穿廠衛服色卻是一名錦衣衛的校尉,這人率領大批人馬四處盤查,逢人便打,百姓見了兇狠情狀,自是紛紛躲避,區區一個下級校尉,怎敢如此囂張?虎林軍侍衛看在眼里,自是大怒,都有出手之意,秦仲海嘿了一聲,低聲吩咐道:“大家別動手,回避則個。”

此時劉敬垮臺,天下無人能擋江充,錦衣衛便算囂張十倍,自己也不能過去招惹,當下只得率著部屬,自行讓在道旁。眾侍衛見錦衣衛猖狂至此,想起日后定要給這幫惡賊騎在頭上,無不咬牙切齒,在那暗自咒罵。

行到宮門,秦仲海喚過眾人,吩咐道:“城里太亂,我得去侯爺府上打探消息,你們先回宮去吧。”眾人聽他要去柳府,無不大為振奮,秦仲海是柳門大將,劉敬一死,柳昂天便成了朝廷唯一的寄望,自己日后能否有平安日子過,全看這位征北大都督的作為了,眾下屬急忙答應,各自回宮去了。

秦仲海身處嫌疑之地,哪有心思去找柳昂天,一見下屬離開,心中便在盤算,想道:“劉敬死前重托,要我把那人安頓了。不管這家伙是誰,看在老劉的面上,我可趕緊過去秦家大宅,把人弄出京城再說。”想起此行離京,不知何時方能回來,路上不能沒有銀兩使喚,反身便朝自己家里自出事以來,秦仲海已有十余日不曾回到府上,管家見他回來,急急奔上,稟道:“老爺啊,柳侯爺幾次差人過來,說有大事商量,請你一回家中,立刻過去會合。秦仲海點了點頭,想來柳昂天得知宮中大禍,自也惶急。只是此時已知自己的真實身世,又處在嫌疑之地,一切未明朗前,還是別連絡柳昂天為上,以免替眾人帶來殺身之禍。

管家見他眉頭深鎖:心里有些害怕,低聲問道:“究竟京里發生了什么事?怪嚇人的……”秦仲海從懷中取出兩張百兩銀票,塞在那管家手里,說道:“你把大門鎖好,一會兒先回故鄉去。”那管家望著銀票,嚅嚿地道:“老爺,你這是做什么?”

秦仲海沒去回話,只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安慰。他換上便服,將鋼刀藏在包袱里,身上帶妥幾百兩銀票,又再吩咐管家幾句,便往秦家大宅而去。只等找到宅里的那人,便要將他帶離京城,先避過風頭再說。

行到街上,正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地下積了薄雪,頗見寒意。秦仲海望著街道四處,尋思道:“時光好快,自返京以來,已有半年多了。嘿嘿,人世間的變幻無常,那還真是說之不盡啊!”

他初回京城時,還只是個自由自在的游擊將軍,在朝廷三大派之間打混度日,逍遙閑適無人管,哪知半年不到,物換星移,自己竟成為朝廷反逆的遺孤,在身世謎團之問掙扎,秦仲海想著,心中實是感慨良多。

來到秦家府宅,大門深處蕭條依舊,和上次來時別無差異,那行乞老人也不見蹤影,秦仲海見四下無人,當即一個閃身,躲進了院中。他走入屋內,在主宅中繞行。想道:“劉敬死前交代過,說他把那人藏在密室之中,我可得用心尋找了。”

他四處探看,只見大廳里滿地泥灰,不知多久沒人打掃,往廳房看去,一間間都是破敗不堪,不少老鼠蜘蛛見人行來,更是急急亂爬。秦仲海找了半個時辰,實在擦不出那人的蹤影,心中只感煩悶。

秦仲海行到后院,蹲在墻下發呆,此處殘垣傾塌,滿布青苔,地下擱著幾只破爛竹簍,更顯得古舊凄涼。秦仲海嘆了一聲,尋思道:“劉敬托我帶走的這個人,究竟是什么來歷?那時仁智殿出事,劉敬不顧瓊貴妃、薛奴兒的生死,孤身一人遠走,卻又為了這人犯險回京,這人到底是誰?怎會讓劉敬如此重視?”

他思索良久,想不出前因后果,滿心寂寥間,手一揮,好似打翻什么東西,秦仲海低頭去看,只見地下翻倒了幾只竹籠。他搖了搖頭,把竹籠拾起,猛見籠下竟有一處洞穴,不知是通往什么地方的。秦仲海心下大喜,想道:“好啊!說不定這便是機關所在。”當下伸頭進去,便要細察一番。

那洞穴很是窄小,秦仲海身形高大,側肩攀爬,仍感不易,他向前爬行幾尺,臉頰沾上了青苔,又再往前擠出數尺,赫然之間,看到了兩只褲腳,正站在自己眼前。原來這穴是處狗洞,一路通到外頭的鬧街上,倒沒什么隱密機關。

秦仲海縮頭回來,一個下留神,腦袋在狗洞上撞了一下,只感疼痛不已,秦仲海呸了一聲,回到了院中。他摸著腦袋,喃喃詛咒兩句,跟著一腳朝墻壁踢去,啪地一響,青苔泥灰颼颼而落,陡然問露出一處記號,模樣頗似圖畫。

秦仲海大喜過望,想道:“劉總管果然厲害,便算死了,還能留線索給我。”

他急急蹲下察看,只見墻角用炭條畫著些小貓小狗,這筆跡幼稚拙劣,哪是劉敬留下的痕跡,卻是孩童涂鴉所為。秦仲海又罵兩聲,心道:“他媽的,哪里冒出來的貓狗?不知是哪個調皮小鬼干的,該給爺爺重重打上一頓才是。”

他手上沾滿青苔,伸手抹了抹鼻子,忽然之間,一股味道沖入鼻端,竟有似曾相識之感,秦仲海啊了一聲,拿起手上青苔,用力嗅了嗅,心中震蕩:“沒錯,是這個味道沒錯……我記得這個味道……”

霎時腦中電光雷閃,知道自己確是秦霸先的兒子,兩歲之前定曾住過此地,再無疑問。

他癡癡望苦墻角的涂鴉,已知是自己親人所為,他嘴角忽起微笑,想道:“看這幾只貓狗如此神駿,難道是老子的杰作么?還是我那小鬼哥哥干的好事?嘿嘿……我們那么調皮,娘親定要生氣了。”

秦仲海從小不曾有過母愛,當此情景,忍不住想像母親的面貌:“聽劉總管說,我娘親姓顏,還是位名動公卿的大美人,可不知是什么美法?她要是見了我這流氓模樣,可會嚇得吱吱亂叫?”

他哈哈一笑,站起身來,看著眼前的斷壁殘垣,只見墻上攀著幾只蝸牛,在那兒吃草還是什么的。他雙手叉腰,怔怔出神,忽然之間,好似耳邊有個溫柔的聲音,輕聲向自己訴說:“蝸牛,來看蝸牛賽跑……”

眼前出現了一幅景象,少婦帶著兩名稚童,三人仰頭望著墻上蝸牛,正自嬉戲指點。

秦仲海喉頭哽咽,霎時淚水盈眶,已是跪倒在地。他雙手顫抖,輕輕撫摸那幾只小貓小狗,想起這些親人無一在世,偌大的人間,只余下他一人孤伶伶地活著。悲痛難忍之際,忍不住淚如雨下。

他壓抑聲息,偷偷哭了一陣,眼前情勢緊張,自不能太過失態,心中便想:“他奶奶的,人都死了,我卻哭個屁?這幾日哭了好幾回,實在太也丟臉,可不能再這般干了。”

秦仲海把淚水擦抹了,翻身跳起,直往大屋而去,這下出手不再留情,一見任何家具,便即抽刀砍爛,察看有無可疑機關,一路拆墻裂板,行到了廚房,見到了一只水缸,事隔多年,沒想到缸里還盛著水,秦仲海看了一會兒,心念一動,伸手便去搬那只缸,他力大如牛,哪知卻搬之不動,好似缸底黏在地下一般。秦仲海運起內勁,上下扳動扭扯一陣,忽覺那水缸可以左右轉動,他用力轉了一圈,匆聽柜櫥傳來幾聲嘎嘎怪響,秦仲海心下大喜,知道找著了劉敬所言的密室,忙挺起鋼刀,往柜櫥暗門走去。

行入門內,只見那密室蓋在地下深處,當是秦家滿門用來躲避災厄之處,秦仲海知道那神秘人物即將現身,心下焦急,腳步不自覺地放快,想道:“這家伙先是跑到仁智殿搞上妃子,后來又給劉敬藏了起來,這人到底是誰?難道也是個姓秦的么?”想起或有親人在世,更是喜悅不定。

走過階梯,眼前又是一座鐵門,門上生滿鐵銹,卻不見什么鎖孔鐵鏈,秦仲海深深吸了口氣,想道:“只要我推開鐵門,便可以看到那人了。”他吞了口唾沫,頭怦怦亂跳,好似自己是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要去見夢中情人一般。秦仲海呸了兩聲,暗罵自己不成氣候,霎時粗暴性起,舉腳一踢,將鐵門踹了開來。

碰地一響,鐵門撞在墻上,那密室中卻是空無一人,只余下一張棉被,幾個碗盆。

秦仲海心下一驚,暗道:“有人先我一步,把人帶走了!”他心念急轉,卻又猜不透怎么回事,看這局面,只能先回宮里,之后再行定奪了。

秦仲海將鐵門掩上,朝梯上走去。行過暗門,他將機關鎖起,跟著轉身走出。

霎時之間,他張大了嘴,全然不能置信眼前的景象!

一代奸臣江充正自冷冷地看著他,身旁站著百來名火槍手,京城好手全數云集。

秦仲海知道事機敗露,他虎吼一聲,拔刀出鞘,便要斬殺這名奸臣,鋼刀才一舉起,數十柄刀槍指住了他全身要害,跟著背后大力壓下,將他按倒在地,手上鋼刀已被搶過。

秦仲海自知無幸,緩緩地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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