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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作者:孫曉  分類: 傳統武俠 | 盧云 | 孫曉 | 英雄志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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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 第十章 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時靈定、卓凌昭都已落敗,方子敬又不愿下場,那武林盟主的尊號宛若春夢一場,終究還是要隨寧不凡一起退隱了。滿堂賓客都想:“寧不凡武功如此了得,等他退隱后,這世間武學又要倒退一步,真是可惜了。”

所謂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武林中本該生生不息,但今朝江湖無人能與寧不凡并肩,不免使人有今不如昔的感慨。

寧不凡退隱在即,典禮便要落幕,不少賓客見大事底定,紛紛起身告辭,幾名下山客人經過昆侖眾人之旁,便來冷嘲熱諷一番,昆侖門人大怒之余,自是惡言相向,屠凌心更要動手殺人,幾名華山弟子過來勸阻,一時亂成一片。

金凌霜嘆了一聲,想起上山的聲勢,心下倍感難堪。他望著昏迷不醒的卓凌昭,心道∶“掌門人一生要強好勝,為了一個虛名,落得無惡不作的名聲,唉……這值得么?”

正想間,忽見寧不凡彎腰俯身,指著地下一塊東西,問道:“這是你們的東西么?”

金凌霜心下一凜,急急去看,只見地下一塊白色物事,恰處寧不凡腳邊,那東西薄薄一片,尺許見方,正是將昆侖山一路引向罪惡淵藪、令卓凌昭背負無惡不作名聲的那塊羊皮。

金凌霜心下了然,想來掌門人重傷之下,無力顧及身上東西,這才從懷中滑了出來。他走了上去,道:“這是咱們的東西,勞煩寧先生還給我們。”

便在此時,柳門中行出一人,朗聲道:“且慢!這東西是咱們的。寧先生切莫聽他們胡說!”只見說話之人面目英俊,正是楊肅觀。

寧不凡聽了兩方人馬說話,只感納悶,便直起身子,茫然道:“這到底是誰的東西?”

猛聽一人道:“這是江大人的東西,誰敢來拿!”只見一名番僧快步走出,正是羅摩什。此時神機洞雖已毀壞,但仍有不少大臣視羊皮為江充的賣國物證,這種東西自須早些奪回銷毀,免生麻煩,當下便出言來討。

寧不凡咳了一聲,心道:“看他們幾人殺氣騰騰,先把東西收起來,免增無謂殺業。”當下彎腰去撿,金凌霜見狀,霎時一驚,想起掌門極是重視這羊皮,當下一個飛身向前,便要去搶羊皮。

楊肅觀喝道:“撤手了!”運起輕功,也是急速沖出,手中長劍更已出鞘,要將金凌霜擋開。羅摩什見三人出手去搶,如何愿意墜后,身形閃過,也要來拿。

四人同時出手,寧不凡站得最近,但他不知羊皮重要,只是緩緩俯身去拾,其余三人都是志在必得,眼見四人手指都要觸到羊皮,那羅摩什手上練有奇功,霎時手臂暴長,已然抓住羊皮一角,楊肅觀如何讓他得手?長劍出鞘,寒星急急點去。羅摩什哼了一聲,側身讓開,手指卻已松開,楊肅觀見狀大喜,急急蹲下,左手已然摸到羊皮一角。

此時金凌霜也已趕上,他大喝一聲:“放手!”劍寒出鞘,壓住了楊肅觀的長劍,跟著左指點出,卻是向楊肅觀眉心點去。羅摩什心下一喜,暗道:“天助我也!”左手順勢去抓羊皮,右手卻運起“幽冥玄指”,也往楊肅觀胸口點去。

楊肅觀忽給兩大高手圍攻,只是他右手劍刃已給金凌霜壓住,左手卻捏住羊皮一角,實在騰不出手來御敵,看來只有放手退讓一途可走。

遠處艷婷見楊肅觀情況危急,登時大聲尖叫,盧云等人也叫道:“楊郎中!放手啊!”眾人發一聲喊,一時紛紛來救,但兩邊相隔丈許,恐怕來不及了。

楊肅觀武藝高明,如何不知情勢兇險?只是他心下明白,此時只要一放手,這羊皮便要落入奸人手里,先前靈定受傷,他已深感自責,怎能再失落羊皮?他咬住了牙,眼看敵人招式攻來,竟仍緊抓羊皮,絲毫不讓。

便在這生死一刻,猛地一陣紫光閃過,一個影子飛入場中,這影子勢如鬼魅,疾若飛鷹,眾人驚呼聲中,那人已落在四大高手之中,他右手一推,將楊肅觀推出圈外,登讓他脫離險境,跟著掌風發出,逼得羅摩什退開一步,夾手一抓,當場奪過了羊皮。

眾人見這人手腳之快,動作之準,直如妖魔一般,霎時急急去看他面目,只見他身高膀粗,一張凜然的國字臉,正是伍定遠來了!

金凌霜吃驚之余,長劍一圈,便朝伍定遠胸口刺去,這劍去勢快極,伍定遠站得太近,斷無閃避之途,只見他身子猛然翻倒,單指倒立,頭下腳上,那劍便刺了個空。

一旁羅摩什見狀不妙,立時出手搶攻,伍定遠此時倒立在地,只見他虎吼一聲,單指用力,一個筋斗翻過,左腳踢出,直向金凌霜門面而去,右足更踹向羅摩什胸口,雙腿齊用,來勢飛快,霎時已將兩大高手逼開。跟著穩穩落下地來。

楊肅觀站在一旁,眼見伍定遠居然憑著單指之力,便能翻身跳躍,身手既強且怪,直是前所未見,訝異之余,顫聲道:“定遠……你……你的武功……”

伍定遠自知此事太玄太怪,若要解釋,不免多費口舌,他微微一笑,道:“這事一會兒再說,咱們先把東西收起來吧。”說著伸手出來,便要將羊皮交給楊肅觀。

伍定遠正要取過羊皮,忽覺手上一緊,好似有人扯住羊皮另一端。伍定遠回頭看去,只見一人兩眼大大張著,正自凝視著自己。這人手上拉著羊皮一角,卻是天下第一高手寧不凡!

伍定遠心下一凜,忙咳了一聲,道:“這東西是我們的,請閣下放手。”

寧不凡卻是恍若不聞,只聽他顫聲道:“你就是天山傳人?”

伍定遠乍聽這個稱號,不免皺眉,他又咳了一聲,道:“前輩若有指教,可否一會兒再說?請您先把東西放開。”

伍定遠見寧不凡扯住羊皮,對他的話不理不睬,兩眼更是上下打量自己,好似他是什么怪物一樣。此時神機洞已毀,洞中武學也在自己手里,這羊皮已如廢紙一般,無須再惹紛爭,伍定遠心念于此,便松開了手,要讓寧不凡把羊皮收去。

便在此時,猛地一劍正面刺來,正是寧不凡的“勇石”來攻!

伍定遠不知寧不凡為何要殺自己,大驚之下,伍定遠嘿地一聲,仰天翻倒,單指著地,跟著以指為支,身子急速旋轉,勁風撲過,已然閃過致命一擊。滿廳賓客見了這招,不由得面面相覷,都已說不出話來。這招之難,全在指上力道。若非指力強若臂膀,絕無可能這般支撐身體。楊肅觀滿身冷汗:“我少林雖有‘一指禪神功’,卻也只能單指倒立,定遠究竟練了什么功夫,指力怎么如此可怕?”

柳門中人正要喝止,但寧不凡的長劍來得好快,不過一眨眼不到,只見寧不凡劍刃一轉,后發先至,竟已算準伍定遠閃避路線,劍刃以逸待勞,早在一旁等候。伍定遠倒翻過來,等于將喉嚨要害自行送上劍鋒。此人事事料敵機先,登讓伍定遠心下駭然,先前他看卓凌昭與寧不凡相斗,尚不知此人的可怖之處,待到此刻親身經歷,方知何以卓凌昭的超卓功力,尚無法抵擋此人的隨手一擊。

劍刃朝喉刺來,伍定遠雖想出言告饒,但此刻情勢危急,自己身子又處倒立之勢,實在沒有空閑說話,眼看自己身子倒立,難以左右閃躲,當此穿喉之禍,只聽他斷喝一聲,右手筋肉一緊,爆發莫名力道,霎時身形凝住,竟以倒立姿勢直直倒退,躲開了致命一擊。

伍定遠這下閃躲怪異莫名,轉折處形同直角,廳上眾人都是驚叫出聲,不知他怎么辦到的,連伍定遠自己也有茫然之感。其實這一切神妙變化,全是因“寒丹寶池”之故。伍定遠自浸泡寶池之后,體質筋脈已與常人大相逕庭,一見喉頭被制,手中便生新力,這才能往后急速躍開,躲過喉頭的關鍵一劍。

這“智劍平八方”專攻天下各大絕招的破綻,但伍定遠武功如此怪異,每到絕境,便有怪招生出,如此一來,破綻便不再是破綻,兩人對決雖只一招,但已足以震動天下第一高手了。

果然寧不凡滿面冷汗,眼看伍定遠朝后逃開,劍尖立即追蹤而至,朝著伍定遠喉頭點去。這劍非但對準身上要害,劍鋒在內力鼓蕩之下,更是散成弧形,根本看不準落點。這劍寒光抖擻,散若穹蒼,料得伍定遠若不撒手投降,便是穿喉慘禍等在眼前。

楊肅觀等人見情勢實在不妙,眾人呼嘯一聲,同聲喝道:“住手!”四人一齊發招攻去,只見秦仲海在左,盧云在右,楊肅觀飛身躍起,韋子壯撲滾在地,四大高手分別出招,全力阻攔寧不凡這招攻勢。

只聽嗤地一聲怪響,場內兩人已然緩下手來。楊肅觀、秦仲海等人見狀,也各自退開一步,要把情況看明白再說。

只見伍定遠臉色鐵青,右手護住了要害,手上的繃帶卻已被割裂,露出了的紫色右臂。看來寧不凡有意相饒,否則勇石只要在往前推進一寸,伍定遠的右手必定斷折。

柳門中人見情勢稍緩,登時全數奔入場中。只見盧云擋在伍定遠身前,秦仲海、楊肅觀各出兵刃,眾人已將寧不凡團團圍住。

楊肅觀手挺長劍,朗聲道:“前輩可是有意尋少林的晦氣?倘若真有意挑戰我派,在下自當稟明師尊,日后再接閣下高招。”韋子壯也走了上來,道:“寧掌門何必為難后生晚輩?若要找人較量,在下這就奉陪。”

盧云轉頭問向伍定遠,道:“怎么樣?手臂有沒有割傷?”

伍定遠搖了搖頭,當下解開了繃帶,露出裸的右臂,他猛提一口真氣,霎時右手紫光閃動,如閃電般彌漫全身,須臾之間,紫光一收,復歸丹田。柳門諸人見了這異狀,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不知伍定遠究竟發生了什么事。

寧不凡見了伍定遠的紫臂,忽地嘆息一聲,跟著還劍入鞘。他緩緩走下場中,向滿堂賓客一拱手,道:“多謝諸位朋友來此見證,不凡自此退隱江湖,不問世事,請各位多替在下宣揚,就說武林中已經沒有寧不凡這號人物了。只盼日后江湖相逢,各位高抬貴手,別來欺侮在下。”

在眾人的錯愕中,寧不凡已自行走向伍定遠,拱手道:“多謝閣下,在下退隱前能與天山武學交手,大慰生平,此生已無遺憾。”說著將羊皮交到伍定遠手上。

伍定遠差點給人殺了,此時聽他過來道謝,只得干笑兩聲,也不知該說什么。

寧不凡凝視著伍定遠,拍了拍他的肩頭,微微一笑,便轉向觀門,自行走了出去。眾人見他離開得急,一時都是為之愕然,蘇穎超忙向前追,急道:“師父!你要去哪里?”

寧不凡停下腳來,笑道:“我要回家。”

蘇穎超叫道:“師父,這里就是你的家啊!”

寧不凡搖頭道:“我塵緣已盡,你們好自為之,再會了。”身影一閃,已然走出觀門。

蘇穎超沖了過去,大哭道:“師父!你別走啊!別走啊!”他正自哭泣,忽然之間,半天中落下一枚物事,掉在他手中,卻是一枚泥丸。

蘇穎超心中一奇,不知這泥丸有何用處,遠遠傳來寧不凡的聲音,道:“日后若遇上什么麻煩事,將泥丸捏破,你們自會找到解決之道。”

蘇穎超知道師父必是留下日后聯系的法子,當下大喜,跪地拜道:“多謝師尊,弟子定會竭心盡力,以衛華山。”

眾賓客見寧不凡已然遠去,想起天下第一高手從此行蹤杳然,都是一陣惆悵。

蘇穎超正自跪地哭泣,忽見一人走來,伸手將他托起,那人面上無須,約莫七十來歲年紀,正是劉敬。只聽他道:“你師父這次之所以隱退,我多少也要擔些責任,念在咱們兩家的交情,日后你要遇上什么大麻煩,便差人到京城找我,咱家定會助你一臂之力。”

蘇穎超跪下道謝,啜泣道:“承蒙劉大人愛護,小子感激不盡。”

劉敬微微一笑,將他一把攔住,道:“你現下已是華山掌門,除非是遇上了天子,否則等閑不能向人下跪。”他方才手上一托,已然察覺蘇穎超內力根柢極佳,當下道:“你武功底子很好,看來悟性也不壞,日后好好習練武藝,定可重新發揚華山門戶。知道了么?”

蘇穎超忍淚道:“多謝劉大人。”

兩人說話間,卻見瓊武川走了過來,蘇穎超急忙拱手,道:“老爺子也要走了么?”

瓊武川朝劉敬看了一眼,大笑道:“我能走么?你一個小小孩子,如何料理得了這許多大事?我要在山上住上一會兒。”

華山眾人聽得此言,心下都是一喜,料來國丈在此,那可是萬事不愁了。

伍定遠稍一得空,柳門諸人便圍了上來,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問他別后之情。伍定遠卻是心有旁騖,非只說話支支吾吾,眼光還朝一角望去,模樣似甚煩憂。

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只見青衣秀士帶著兩名徒弟,正與其他幾名掌門寒暄,卻不知有何異狀。秦仲海拍了伍定遠一記,笑道:“他奶奶的!你老盯著人家,可是要找青衣秀士買傷藥么?還是要弄張人皮面具戴戴?”九華山傷藥靈驗,適才眾人便見識過了,秦仲海言下之意,自是以此打趣了。

伍定遠醒覺過來,忙向眾人歉然一笑。此時艷婷便要隨師父離山,伍定遠也要與眾人一同返京,兩人離別在即,卻連私下說話的機會也找不之著,自不免有些神思不屬了。

盧云上下打量他一陣,奇道:“伍兄究竟怎么了?可是傷到哪兒了?要不要小弟替你把脈?”

伍定遠尷尬一笑,他這病純是心病,若要把脈,不免得將他灌醉,才查得出其中病因。當下搖了搖手,苦笑不語。

楊肅觀見伍定遠忽爾練成神功,寧不凡又以天山傳人相稱,早感疑心,他咳了一聲,道:“伍制使,你失蹤那幾日,究竟發生了何事?可否交代則個?”

伍定遠想起“披羅紫氣”的那篇記載,自知其中秘密不得隨意外傳,他心下一凜,不知該如何回話。

便在此時,忽聽一個陰側側的聲音道:“伍制使,守口如瓶保平安,滿嘴妄言招禍來,你可記下了。”

柳門眾人聽這聲音好似江充所發,都是一驚,急忙轉頭過去,果見江充站在不遠處,正盯著伍定遠,神態甚是陰狠。

伍定遠面色鐵青,只掉轉頭去,避開了江充的目光。江充冷冷一笑,向柳門諸人望了一眼,道:“各位小朋友,大家京城再見吧。”說著便走了出去。

安道京伸手一揮,喝道:“大伙兒走吧!”大批好手應道:“是!”當即前呼后擁,保護江充離山。

秦仲海往地下吐了口膿痰,罵道:“這狗賊好神氣,看咱們兩家以后還有得搞。”

伍定遠嘆了口氣,正要說話,忽聽背后一個聲音道:“義所當為,毅然為之,此乃忠臣孝子的本分。伍制使,這你懂么?”

眾人回過頭去,只見說話之人滿面笑容,正是東廠總管劉敬。眾人心下一驚:“伍制使怎么變得炙手可熱,好似江充、劉敬都在找他?”

伍定遠不去理睬劉敬,只低下頭去。劉敬拍了拍他的肩頭,跟著笑吟吟地離開。眾人驚疑之間,急忙湊來詢問,伍定遠想起此事關系重大,如何能答,只搖了搖頭,嘆道:“大家先別問了,等我回京之后,自會稟明侯爺,到時再請他定奪吧。”

眾人不明究理,眼看他心煩若此,料來逼問不出,也只有點頭稱是。

楊肅觀自來縝密,如何愿意善罷甘休,正自打量如何啟口,忽聽背后傳來一個蕩氣回腸的聲音,膩聲道:“楊郎中,你們慢慢聊,奴家先走了。”

楊肅觀回頭一看,正是胡媚兒來了。他最怕此女糾纏,急忙拱手道:“仙姑慢走。”

胡媚兒一笑,跟著舉手一揮,霎時一張紙片飛來,楊肅觀不疑有他,隨手接過,忽地想起胡媚兒全身是毒,只驚得臉色泛白,冷汗急流。胡媚兒笑道:“你已中了我的相思蠱毒,不需再下別的毒啦!”說著掩嘴輕笑,翩然而去。

楊肅觀眉頭一皺,將紙片展開,卻見上頭寫著短短一行字:“三月初八,奴家于京城宜花樓相候大駕,不見不散。”

秦仲海賊兮兮地湊頭過來,霎時猛吸一口氣,笑道:“好香啊!”

楊肅觀見他歪嘴斜眼,滿臉不正經,忙將紙片折起,拂然道:“仲海恁也無聊了。”

盧云卻是老實人,一看胡媚兒飛紙傳情,忙拉住楊肅觀的手臂,勸道:“世間好女子所在多有,在下忠言相告,楊大人金玉之體,可千萬別受那妖女的蠱惑。”

楊肅觀聽了勸告,反氣得臉色慘白,大聲道:“你們當我是誰?京城浪子嗎?”

忽聽一名女子道:“沒錯!你就是京城浪子!”

楊肅觀猛地轉頭回去,只見一名女孩含淚望著他,神色苦苦可憐,正是艷婷。楊肅觀心下一凜,忙搖手道:“姑娘別誤會……”

秦仲海嘻嘻一笑,向盧云眨了眨眼,低聲笑道:“又是一筆爛帳!”

楊肅觀見艷婷淚眼盈盈,眼神中滿是哀怨,一時也感焦頭爛額,不知如何勸解。

艷婷俏臉含淚,轉過身去,逕向伍定遠福了一福,道∶“伍大爺,多謝你這些日子照顧,日后若有空閑,定要上來九華山作客。”

伍定遠點了點頭,想說些什么,喉頭卻似哽了,發不出半點聲音。艷婷抹去淚水,向他一笑,便隨師父、師妹走了。

秦仲海看了這群飲食男女的丑態,正自哈哈大笑,忽見一名老者飄然離廳,正是方子敬。秦仲海見師父便要離山,急忙追了出去。

楊肅觀拉住了他,皺眉道:“仲海要去何處?”秦仲海身上帶著兩千兵馬的令符,若是奔得不見人影,到時大軍無人調度,那可麻煩之至。

秦仲海哪來空閑理他?一腳回踢,將楊肅觀逼開一步,大叫道:“他奶奶的!老子出去撒泡尿,一會兒便回來!”他急急奔出觀門,眺頭望去,卻見山門外一片寂靜,寒風徐徐吹來,竟已不見了師父的蹤影。

秦仲海自幼蒙師父扶養長大,一向情同父子,兩人已有五六年不見,此次難得來山,本想與他好好聊上一陣,誰知又是這般來去匆匆。饒他生性粗豪,此時望著空山冷影,心下仍是感喟:“這番分手,卻不知何時才能見面了。唉……”

晚霞燦爛,瑰麗繽紛,寧不凡站在山巔上,凝望著七彩浮云,心中感慨萬千。

自他十二歲入山以來,至今已有三十年,想起退隱以后,自己便要孤身一人在江湖漂泊,一時之間,竟有不知何去何從之慨。

他見山道上離去的賓客絡繹不絕,轟鬧之聲更是不絕傳來,寧不凡心下微微嘆息:“日后見到這些江湖人物,可不能再以真面目示人了。”他封劍之后,從此不能提刀論劍,想起今生因劍而不凡,如今少了長劍,宛如殘廢一般,不覺又嘆了口氣。

眼看夕陽西沉,不覺有些餓了,寧不凡微微苦笑,過去三十年來,都有人服侍他吃飯更衣,現下退隱了,這些權柄風光自也不再,他摸了摸錢囊,所幸還有厚厚一疊銀票,看來幾年內只要不嫖不賭,日子大概還過得去。

正想去找吃食的,忽然之間,樹林里飄來甜膩香味,似有什么人在那兒烤食,寧不凡吞了口饞涎,正要反身去看,猛聽樹林里傳來一陣笑聲,跟著一顆山芋飛了過來,寧不凡伸手接過,霎時只燙得掌心生疼,不過他身負絕頂內力,掌上稍一運氣,疼痛感登已消失無蹤。

只聽樹林里傳來一個聲音,笑道:“怎么樣,燙手山芋好吃么?”

寧不凡此時倍感孤寂,聽了故人到來,登時大喜,叫喚道:“方前輩!”

話聲未畢,只聽一人哈哈大笑,從樹林里轉了出來,他手上拿著根樹枝,上頭插了只芋頭,正是方子敬。

方子敬找了塊大石,逕自坐了下來,笑道:“才當第一天的閑云野鶴,便在那里唉聲嘆氣?你啊你,要真舍不得,那就別退隱啊!”

寧不凡哈哈一笑,道:“方前輩別取笑我。當了幾十年掌門,一朝恢復自由身,難免有些不對頭。”說著剝開山芋,咬了一口,只覺滿口香甜,滋味竟是不壞。

方子敬看了他一眼,道:“老實說吧,剛才退隱得急,可是給天山小子逼得慌?”

寧不凡聞言一愣,跟著苦笑道:“不愧是劍王,瞞不過你的眼去。”他搖了搖頭,將“勇石”解下,遞了過去。

方子敬拔出長劍一看,只見勇石的劍刃上缺了一處,竟給伍定遠的掌毒腐蝕出小指大的缺口。方子敬點頭道:“若非你眼明手快,沒給那小子捏住劍身,不然這柄劍是毀定了。”

適才兩人交手,眾賓客都以為寧不凡有意相饒,便連伍定遠也是這般覺得,卻沒料到里頭竟有這等玄機。

寧不凡點頭道:“這劍陪伴我幾十年,雖非什么寶劍利刃,但多少也有些感情。實在不忍它這般毀損。”他仰頭看著晚霞,幽幽地道:“長江后浪推前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今日卻叫我見識了,唉……”

方子敬將兵刃還了回去,拍了拍他的肩頭,笑道:“你又沒出全力,怕這小子做什么?他真要練到秦霸先那般武藝,那還有得學哪!”

寧不凡微微搖頭,嘆道:“這人現下拳腳雖然粗疏,但日后若加習練,恐怕不在秦霸先之下。唉……也只有到那時候,我那‘勇劍斬天罡’才派得上用場……”他僅以“智劍”、“仁劍”兩招劍法,便已坐擁天下第一的美名,此際言語,自有高處不勝寒的感慨。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還想這些事做什么?該打的仗已經打完了,眼下你便要退隱山林,去過那逍遙快樂的日子,何必還想這些身外之事?”

寧不凡登時醒悟,笑道:“方前輩說得是,過去幾十年的朝廷是非,我是聽都聽怕了。好容易可以自在逍遙,真該為自個兒打算了。”

方子敬聽了“朝廷是非”幾字,登時眉頭緊皺,道:“朝廷的是是非非,那是咱們閑云野鶴的大忌,我勸你還是甭管這些事,連想都不要想,那才是正格的。”

寧不凡望著暮色下的玉清觀,忽地微微一笑,轉頭問道:“方前輩這般灑脫,難道沒有牽掛的人么?”

方子敬嘿嘿一笑,卻是不愿回話。他拿起手上的芋頭,正要低頭去吃,猛聽遠處傳來粗豪的吼聲:“他媽的!師父你快別躲啦!咱已聞到你在燒芋頭啦,快快出來見你徒弟啊!”

這吼叫聲來得好快,不旋踵便已來到十丈開外,方子敬尷尬一笑,拱手道:“我的俗務來了,可須先走一步。”腳下一點,已如輕煙般遁去。

寧不凡見方子敬急急逃走,忍不住也是哈哈一笑。他低頭看著手上的勇石,微笑道:“朋友啊朋友,此番良晤,甚是有幸,來日再要見你,卻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他仰天長嘯,將勇石拋下深谷,跟著將芋頭放入懷中,微微一笑,悄然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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