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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妖 第5章 真廉者畏人不知
先進個人是啥?
當事人糊涂,陪同過來視察的鄭通判也一頭霧水。
趙安不多作解釋,只細細打量跪在面前的程大德,示意對方起身同時不無親切道:“你身上這套官服穿了多少年了?”
程大德忙道:“回大人話,卑職這身衣服穿了有十年了。”
趙安詫異:“都破成這樣了,為何不換套新的?莫不是朝廷的俸祿都不夠你做套新衣?”
“卑職俸祿足夠做套新衣,只卑職出身貧寒,自小窮日子過慣了,不論衣服還是其它,但能繼續用的便用著,扔了實在有點可惜。”
說到這,程大德有點不好意思,“不瞞大人,便是賤內都笑話卑職摳門。”
“難得啊,”
趙安欣賞點頭,扭頭對鄭通判道:“我大清國富民強,這江寧又是本朝最為繁華所在,在這么一座物質生活極為豐富的地方當差,程大德同志
程大使卻能將一件打滿補丁的官服穿了十年,這是什么精神?這就是為官之人難得可貴的樸素之風,由此小節足見大德有大德!”
“大人說的甚是,這程大德在江寧庫干了十多年,任上兢兢業業,從無差錯,深得幾任道臺的器重.”
鄭通判自是附和了一通好話,他身為管糧通判是各庫大使的直接頂頭上司,下屬被道臺大人夸贊,他這個上司臉上也有光嘛。
趙安這邊已經走到程大德的辦公桌,一邊摩挲不知包漿多少年的桌面,一邊感慨道:“對于程大德這種清廉官員,我們是要大力提拔的,今后凡我糧道衙門所屬官吏晉升任免,均要遵循一個原則,那就是廉者優先,絕不能帶病提拔,誰把貪官提拔上來,誰就給我收拾東西滾蛋!”
話說的很重,聽的鄭通判眼皮沒來由的就是一跳。
“如此簡陋值房,若非本官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這是一庫大使辦公所在.”
看著眼前連村主任辦公室都比不上的值房,趙安愈發欣賞,只欣賞歸欣賞,都說群眾的眼睛雪亮,趙大人的眼睛同樣也雪亮,肯定不會被程大德的表面所欺騙,是不是真能評上今年的先進個人,還得看這座占地有幾個中學大的江寧庫實際存糧情況。
要是大奸似忠,趙安可就得把人請到規定地方去了。
這次突擊過來的目的就是打江寧庫一個措手不及,防止火龍燒倉現象發生。
這玩意在乾嘉時期可是相當盛行的,后世有過統計,光嘉慶一朝全國糧倉意外失火就多達127次,其中121次發生在朝廷查賬前。
也就是說只要朝廷派人清查糧庫,那糧庫多半就會失火。
然而事后被懲處的官員卻是寥寥無幾,估計嘉慶的“仁宗”廟號跟反腐不力也有關系。
上下一團和氣,你不仁誰仁?
突然轉身對程大德大喝一句:“程大德,本官問你,這江寧庫經不經得住查!”
程大德反應很快,一臉自信:“大人放心,本庫賬目清晰,存糧一粒不差,不管大人怎么查,卑職都經得住查!”
“好,那就驗庫!”
趙安雷厲風行,當下要求程大德通知在庫所有值班人員集中。
“嗻!”
程大德不敢怠慢,趕緊出去命人敲鐘。
聽到鐘聲,江寧庫大小辦事人員全部趕來集合。
除150名看庫兵丁外,江寧庫共有工作人員360人,其中有編制的只有十幾人,其余全是臨時工。
今日當值的有170余人。
趙安沒說任何廢話,直接下令開倉驗庫。
往常驗庫都是抽選,趙安卻要求一個庫一個庫的驗。
驗的辦法很簡單,從上面往下扒一兩米,看看底下堆的是糧食還是沙子又或其它。上面扒完再用糧庫特有的驗糧器插進底部,抽出來檢查是否為稻米。
三十多座大庫整整查了半天時間,結果卻是全部滿庫,并無空倉作弊現象。
賬冊也對得上,除了交接時前任留下的一萬五千石虧空,其余數目都對,這讓趙安松了口氣。
當初和前任交接的虧空總價是三萬多兩,這個虧空趙安認了,但要實際虧空不止三萬多兩,那他也不能白當這個冤大頭。
最大的江寧庫沒出問題,這就給了趙安一顆定心丸,其它糧庫縱是有問題也大不到哪去。
心情大悅之下再瞧那為人樸素的程大德是越看越歡喜,不禁生出提拔之心,要將其列為糧道系統的典型,再利用這個典型在安徽糧食系統狠狠刮一股反腐風,從而將自己塑造成反腐有力的清官,逼的那朱珪不敢動自己。
在此之前,卻提出到程家看看。
一聽道臺大人要到自己家看看,程大德忙道:“卑職家里過于簡陋,怕招待不周.”
“要什么招待,你兩口子吃什么,本官就吃什么。”
趙安是一定要到程家看看的,免得這老小子在自個面前裝窮,家里卻是住的豪華大別墅。
不把這程大德的底細摸清冒然提拔,要出了問題他這個廳長不成了糧食系統的大笑話。
鄭通判笑道:“大人要去你家看看,你前面帶路就是,好歹也是個庫大使,總不能家里的米缸舀不出幾碗米吧。”
鄭通判都這么說了,程大德哪敢再磨嘰,忙請大人們到他家一坐。
離的倒也不遠,步行里許路便到了。
是位于“城郊結合部”的那種農民自建房,帶了個小院,周圍住的不是在碼頭卸貨的苦力,就是在江上打魚的漁民。
進院之后,就見一老婦正在那里曬魚干,正是程大德的妻子張氏。
見上班的丈夫突然回來,還帶了兩位大人過來,張氏表現的很是緊張,端著曬魚干的簸箕不知如何是好。
“趙大人、鄭大人要在我家吃個便飯,你別傻愣著,趕緊去張羅幾個菜。”
說話間,鄭大德摸出幾枚銅錢遞給妻子。
“不用出去買,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本官見這魚干就不錯,叫你夫人弄些放鍋里蒸一蒸,我和鄭大人對付兩口就成。”
趙安笑著走進程家大屋,里面擺設也很簡單,但特別干凈,看得出張氏是個勤快的婦人。
又觀察了下程大德兩口子的臥室,同樣簡樸,并無任何異樣。
不由看了眼鄭通判,微微點頭道:“看來這程大德確是個清廉能吏。”
“別人下官或許還會懷疑,但程大德這人下官是從不疑他手腳不干凈的。”
鄭通判對下屬是予以高度肯定的。
“清官之清在表,貪官之貪在骨;偽廉者畏人知,真廉者畏人不知。”
看著外面同妻子在院中摘菜的程大德,趙安由衷道:“這個程大德經得起檢驗,我們這些當領導.我們這些當上司的不能對不住人家,回頭本官上折子保舉他。此外,清廉這一塊我們不能光講不抓,也不能抓大放小.”
興致來了,與鄭通判就糧道系統反腐做了深入交流,希望能得到這位副手的鼎力支持。
鄭通判的態度也很堅決,道臺大人指哪,他就打哪。
聽的趙安甚是滿意,那邊程大德兩口子已經把飯菜做好。
簡簡單單。
白飯一盆,蒸魚干一盆,清水白菜一盆。
別說,就這么簡單的飯菜,趙安卻吃的十分可口。
考察的也差不多了,趙安便準備回城,起身時卻感尿急,便問程大德茅房在哪。
程大德說了后,趙安笑著過去,回來后隨口問恭候著的程大德:“你這房子住了多少年?”
“回大人話,卑職在這住了也有十年了。”
“十年?”
趙安原本面帶笑容的臉突然一黑,猛的一喝:“住了十年,怎么你家那茅房看著卻是許久未用過,坑中也沒有多少便溺堆積的!”
“啊?!”
程大德一愣,屋中正在收拾的妻子張氏也叫嚇的呆住。
鄭通判也愣住,卻是沒明白這茅房跟程家住多久有什么關系。
“程大德,本官問你,這房子你到底是住的十年還是三天五天!若不如實交待,本官便要拿你回去問個明白!”
趙安話意剛落,院外沖進一眾帶刀護衛,看了眼為首的百里云龍,趙安吩咐道:“你帶幾人到附近問問百姓,這院子究竟是不是程家的。”
“嗻!”
百里云龍忙領了幾人出去打聽。
再看程大德已然面無血色,屋內其妻張氏更是嚇的直接癱倒在地。
“大人是說這房子不是程家的?”
鄭通判臉上陰晴不定,忽的上前狠狠打了程大德一個耳光,“說,這房子到底是是不你家!”
程大德縱然心虛,卻是咬緊牙關什么也不說。
趙安也不著急問,轉身邁回屋中坐下。
未幾,百里云龍便將打聽到的消息報了上來,這院子幾年前就沒人住了,幾天前剛被程大德兩口子租下。
“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話要對本官說么?你不說,本官也有辦法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到時別怪本官不給你機會。”
趙安有點惱火,要不是他也是農村長大知道茅房細節,今日肯定被程大德這老小子給騙了。
程大德卻仍是不肯開口,看樣子是要一個人扛了。
意識到江寧庫肯定有問題的趙安立時起身吩咐左右:“重新驗庫,把庫中糧食全給本官扒出來,我倒要看看這江寧庫究竟有沒有問題!”
一聽要重新驗庫,鄭通判心中不由一跳,趕緊道:“大人,這天快黑了,驗庫的事是不是明天再說?”
“明天?”
趙安冷笑一聲,“我怕這晚上就有人過來做手腳了。”
鄭通判無奈,只得應了,耳畔卻傳來程大德的聲音:“不必重新驗庫了,大人想知道什么,卑職如實說便是。”
“如此最好。”
趙安重新坐下,讓程大德如實招來。
結果一聽嚇了一跳,那江寧庫實際虧空嚴重,賬目存糧三十六萬石有余,實際存糧卻只有二十七萬石,整整少了將近十萬石。
十萬石糧食按江寧市價最低來算也值十二萬兩銀子!
比趙安交接時默認的虧空足足翻了四倍有余。
程大德是用什么辦法瞞過趙安檢查的呢,很簡單,用的是雙層倉。
所謂“雙層倉”就是在糧倉中間用木板隔開,上下左右皆實,就是中間實際是空的。
除非把糧倉全扒開,要不然根本發現不了。
一座糧倉幾十萬斤甚至上百萬斤糧食,誰吃飽了撐的真把庫中清空檢查?
而這個倉中倉做的又極為精巧,上下左右皆保證兩到三米為實,所以趙安哪怕圍著這倉不停的戳捅抽查,也發現不了內中玄機。
“好一個倉中倉!”
趙安恨的牙癢癢,千算萬算沒算到這幫家伙竟然弄了個倉中倉出來,害的他險些陰溝里翻船。
然而程大德接下來的話卻讓趙安怔住,對方竟道:“卑職承認倉里糧食少了十萬石,但大人最好不要查。”
“為何?”
趙安神情陰晴不定。
“這十萬石糧食有一半落了章大人兜中,章大人如今高升去了江西,就算大人把這事報上朝廷要求徹查,沒幾個月也不會有結果。但大人如果把這十萬石虧空認下來,有卑職在,今年漕糧入庫時完全可以把這十萬石的窟窿補上,到時大人跟章大人一樣再落個實惠,何樂而為呢?”
按程大德的說法,趙安要不認,首先漕糧這塊大肥肉他吃不上,而且還壞了規矩,在官場上落個不通情達理的名聲,以后怎么混呢?
你認了,不須本人出面,下面人就幫你弄好一切,拿了錢得了好處,到時再跟下一任交接。
一任接一任,誰也不點破,因為游戲就是這么玩的。
趙安不置可否,只好奇詢問程大德怎么知道提前租個房子蒙騙自己的。
程大德老實說道:“大人一上任就大講廉潔,這個不準那個不準,卑職又豈算不到大人要來查驗?又豈不迎合大人好廉之心?”
趙安無語,又問江寧庫的值房總不成也是提前弄成那鬼樣子的吧。
這倒沒有,因為江寧庫的值房一直就這么破敗。
原因是整個庫所有人都在忙著偷糧賣錢,誰管你辦公室好不好。
“莫說我江寧庫了,就是其它各庫包括衙門的大人,哪個不從這庫糧撈錢,大人要辦就把所有人都辦了,光辦卑職一人有什么用?”
反正事發了,程大德也豁出去了,“恕卑職直言,大人您真要當個清官,我們這些下面人幫襯著大人把這清官當上便是,不過大人您要不給我們下面人活路,那大人就算是個清官,您這道臺也干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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