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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文豪 第368章 就決定是你了
第368章就決定是你了
三月末。
陸北顧正在廨署內,窗外春光明媚,他卻無暇欣賞。
初掌臺院庶務,千頭萬緒,從檔案編號到吏員考課,從物資核驗到文書流轉,事事皆需親力親為。
張茂侍立一旁,不時低聲解釋著流程的細節。
這位老吏雖言語謹慎,但辦事極為干練,對御史臺內部運作了如指掌,倒是幫了陸北顧不小的忙。
「陸御史,這是本月臺內吏員的考課記錄。」
書令史、掌固們的名字、職司、考語映入眼簾。
他看得仔細,不時詢問幾句前半個月他畢竟是不在的。
張茂皆對答如流,顯見平日用心。
陸北顧在確認個別人的請假情況無誤后,取過銅印,在指定位置鄭重蓋下。
朱紅的印文落下,意味著這個月的考課就完成了,非經特定程序,不得隨意篡改。
「朝廷發放的春賜衣料、茶酒薪炭等物,三司是不是已經送達庫房了?」
「對,陸御史,這是清單,請您過目核驗,還沒把簽收文書返給三司呢。」
張茂呈上一份長長的清單。
從制度上講,都是應該當場簽收的.不過三司的工作很繁忙,給京中各衙門發的各類物資,又做不到同一批次同時抵達。
所以,現實情況變成了等每個月該發的物資都發到手了,再一起清點核驗,然后把簽收單送給三司。
陸北顧接過,細細看去。
衣料數量不少,茶、酒、薪、鹽等物資亦頗為可觀,甚至還有專門發給官員的芻料票證,憑此可至永泰門北的牧苑領取飼料。
他起身道:「帶我去庫房看看。」
「是。」
張茂在前引路,兩人穿過庭院,來到御史臺后側的一排庫房。
庫吏見是新任的陸御史,忙不迭打開庫門。
只見庫內物資堆放整齊,衣料放在單獨的幾排柜子上,而其他物資亦是各有其所。
陸北顧對照清單,逐一清點核驗,確認種類、數量無誤,品質也沒問題,這才在接收文書上簽下名字。
「你記一下,日后這些物資的簽收、保管、發放,也需立下規矩,能及時簽收一定要及時簽收,長期未發的物資也要定期核查,避免說不清的損耗虧空。」
陸北顧對張茂吩咐道。
「小人明白。」張茂躬身應道。
等他處理完這些亂七八糟的庶務,已近午時。
「陸御史,這是新送到的邸報。」
有小吏進來,將三份《邸報》放到他的桌上。
「知道了。」
陸北顧頷首,目光掃過。
《邸報》的印刷時間不固定,這份新的,則多是近日朝堂動態與地方奏報,暫時未見特別引人注目之事。
他心中卻清楚,這平靜水面之下,暗流洶涌。
因為這幾天,賈昌朝和文彥博在各種事情上,針鋒相對的厲害。
隨后,陸北顧親自拿著兩份《邸報》,給歐陽修和吳中復送過去。
他剛繞過中庭的樹叢,還沒來到對面吳中復的值房,就見對方正從前廳的廊道里步履匆匆地往這邊趕。
「陸御史?我正要去尋你。」
吳中復語氣急促:「現在隨我去見中丞,有要事相商。」
陸北顧心下一凜,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快步來到歐陽修的值房。
不過吳中復敲門后,歐陽修并未馬上讓他們進來,而是里面響起了一陣窸窣聲。
「進。」
兩人進了歐陽修的值房,陸北顧眼神好使,瞥見歐陽修桌上,正倒扣著一迭紙。
「這是上班待著沒事寫書呢?應該不是《新唐書》,否則不至于還要遮掩一下。」
《新唐書》是官家下令編修的正史,其中的主要工作也就是列傳部分,是由宋祁全權負責編寫的。
而志和表則分別由范鎮、呂夏卿負責編寫,歐陽修負責的內容是對志和表進行校對修改,所以歐陽修的工作量沒有宋祁那幺大。
正因如此,歐陽修才有時間和精力去干別的.看他這模樣,估計倒扣的內容,就是他正在私修的《新五代史》了。
「怎幺了?」
見吳中復面色嚴肅,歐陽修問道。
「前幾天的消息有結果了。」
吳中復把一份中書省剛送來御史臺的文書放到了歐陽修桌上,沉聲道。
「之前官家不是因為因聽聞河北民間關于六塔河工程的諸多不祥流言,打算遣中使出京查勘此事嗎?這幾天宰執們反復上疏,官家終于同意不派中使了我剛才去政事堂,文相便將文書直接給我了,要我們御史臺派人作為正使,刑部派人作為副使,一起去河北調查。」
歐陽修看了看文書,上面的印還沒干透呢。
陸北顧聞言心中一動。
六塔河工程!
這是文彥博、富弼執政初期的一大敗筆,勞民傷財,釀成巨禍,至今余波未平。
如今舊事重提,而且一開始還打算由內侍省的宦官主導調查,其意味不言自明不過選擇的角度倒是刁鉆,不是直接追究決策失誤或工程本身的責任,而是從流言這種虛無縹緲卻又極易觸動官家神經的角度入手。
「宰執們做的是對的。」
歐陽修看完文書,道:「此事關鍵就在于調查的主導權,若由中使持密旨查案,權限不明,過程不透明,極易被有心人利用,羅織罪名,制造冤獄,屆時不僅文、富二相難脫干系,恐怕整個河北官場都要掀起大獄,動蕩不安。」
「不錯!」
吳中復說道:「即便要查也應該這樣,由朝廷明發詔旨,派遣中樞官員與地方有司協同查案,以示公允,避免中使擅權,釀成禍端。」
「此事關乎重大,非比尋常。」
歐陽修語氣沉緩:「表面是查勘流言、名諱犯忌等虛妄之事,實則牽動河北官場乃至廟堂格局。正使人選,須得膽大心細,既能頂住壓力查明實情,又需懂得權衡分寸,避免被人利用,掀起不必要的波瀾。」
陸北顧聽著兩位上官的討論,心里也在分析著。
這場圍繞六塔河案余波的調查水很深,而御史臺身處漩渦之中,顯然是難以完全置身事外的。
不過他倒也不是很緊張.因為從正常角度來講,離京去河北主持調查一事,怎幺也落不到他這個剛入職的新人頭上吧?
這種事情,即便歐陽修不方便親自前往,也應該由經驗老道的吳中復帶隊才對。
然而。
歐陽修思忖片刻后,目光先是掃過吳中復,最后卻落在陸北顧身上。
「——所以,就將此事交由陸御史吧。」
陸北顧聞言差點把下巴給閃了。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沒問題,可這降的也太快點了吧?
歐陽修看著他吃驚的表情也笑了,然后問道:「怎幺?此番赴河北查案,固然艱險,卻也是難得的歷練之機。陸御史不愿擔此重任,為我御史臺,為朝廷,走這一趟?」
「愿意!當然愿意!」
陸北顧連忙道:「只是方才聽到中丞將此重任交于下官有些吃驚.承蒙中丞信重,下官雖才疏學淺,也定當竭盡全力,赴河北查明實情,不負臺憲之責!」
「好!這就對了嘛!」
歐陽修撫掌,眼中露出贊賞之色:「老夫果然沒看錯你。」
吳中復這時候方才給陸北顧解釋道:「這種調查,中丞級別太高,去了是壞規矩的,本來應該我去.不過我手上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正在準備,實在是無暇分身,故而只能辛苦你了。」
「知道,吳御史的大事要緊。」
吳中復很坦承,陸北顧也應得干脆。
這段時間吳中復確實很忙,雖然不知道具體在忙什幺,但估計肯定是有新的大動作。
歐陽修把文書遞給了陸北顧,示意他好好看看。
「記住,此行首要在于查明所謂流言之源起與虛實,特別是村落名諱、器物形制等細節,需實地勘驗,走訪鄉民,務求確鑿。」
隨后,歐陽修又叮囑道:「至于工程本身得失,已有定論,非你此次查案重點,不必深究,以免節外生枝.遇有疑難,可多與刑部派的副使商議,亦可隨時派人呈文臺內,由老夫代為上稟。」
「下官明白。」
陸北顧一邊看,一邊鄭重說道。
他把手里那份本來應該給吳中復的《邸報》順手放到了歐陽修的值房里,出來之后,心情還挺沉重的這可不是什幺鍍金的差事,而是正經趟渾水去了。
他回到自己的廨署,再給吳中復送了一份《邸報》之后,重新拿起那份文書,翻來覆去地研究。
「廟堂之爭,如同暗夜行舟,稍有不慎,便有傾覆之危啊.」
陸北顧喟嘆一聲,也有些無奈。
壞消息是,他這只小舟剛剛啟航,就已被卷入了這深不可測的漩渦邊緣。
好消息是,文書上寫的是明天早晨出發,他還有大半天的時間進行準備。
而這趟雖說是出京去河北的差事,但其實目的地澶州并不遙遠,從開封府往東北走就是接壤的滑州,然后繼續往東北走就是澶州地界了。
其實就相當于重走了一下當年真宗御駕親征的路線,這段路全程才二百多里.
這天晚上,陸北顧先是去拜訪了一下宋庠,詢問宋庠對他此行有何建議。
在得了宋庠面授機宜之后,隨后回到澄明齋收拾出差要帶的行李。
翌日,天還沒亮,陸北顧就坐著自己新買的馬車向城北偏東的景陽門駛去,由黃石負責駕車。
景陽門下,刑部派遣的副使崔臺符已經提前在等他了。
此人年近四旬,面容瘦削,目光犀利,一看便是精明干練之人。
崔臺符行禮問道:「可是陸御史?在下審刑院詳議官崔臺符。」
「正是。」
陸北顧拱手還禮:「崔詳議久候了。」
他注意到崔臺符身后有一輛裝載著文卷箱籠的騾車,顯然是準備周全。
兩人相互見禮,寒暄幾句后,陸北顧對其有了大概的了解。
崔臺符,字平叔,明法科出身,專門搞刑名的,先后擔任過大理寺詳斷官、審刑院詳議官,現在差遣還在審刑院,但官職在刑部掛著,所以名義上是刑部派來的聽著有點亂是不是?
實際上,審刑院是太宗淳化二年成立的,最初旨在加強官家對司法權的控制,所以取代了刑部在司法系統里的核心地位。
但問題是,刑部的官員怎幺辦呢?都是專業官僚,又沒辦法裁,更不可能把刑部給取消了。
所以,經過漫長的時間演變,現在審刑院跟刑部,就演變成了「一套班子兩塊牌子」的關系絕大部分官吏在這兩個部門里都是重迭存在的,而刑部這塊牌子則主要負責發俸祿、發福利,并且在對外交流的時候使用。
因為其他人還沒到齊,而崔臺符又是個很專注做事的人,所以干脆在景陽門下,跟陸北顧商議了起來。
他從騾車里裝著的文卷箱籠中找出幾份自刑部借出的文書,遞給陸北顧。
「陸御史,這是刑部調取的六塔河工程相關案卷副本,包括去歲決口時的勘驗記錄、傷亡撫恤名錄及工料審計概要。我已初步翻閱,其中關于村落名諱一事,案卷僅載澶州濮陽縣東北十五里原有村落名趙村,并未提及與御名有嫌之細節。」
陸北顧接過文書,認真地撿重點看了一遍。
「有勞崔詳議先行梳理了.所謂名諱犯忌,須實地勘驗方知虛實。此外,民間流言稱鍤畚形似喪葬明器,亦需查驗實物或訪詢老匠人。」
「確應如此。」
崔臺符點頭稱是,小心斟酌了一下建議道:「在下愚見,我等還是赴澶州州衙調閱地方志并詢問官吏,核實趙村沿革為先,然后再重點探訪決口處左近鄉民,查聽流言流傳脈絡,最后才是查驗封存的殘存工械或訪詢當年督工吏員、參與匠人。」
在大宋的官場上,進士科出身就是比明經、明法這些科出身要強的多,再加上陸北顧又是狀元,所以哪怕兩人品級相同,崔臺符都天然矮陸北顧一頭。
再加上崔臺符還是副使,所以他說話很是斟酌。
話語間,崔臺符既要陪著小心,怕陸北顧認為自己在說教他,又要把事情說清楚,免得最后搞砸了自己跟著擔責任。
不過陸北顧雖然年少,但沉穩程度卻遠超崔臺符之前的預期。
「崔詳議思慮周詳。」
陸北顧表示贊同,同時補充道:「然此行敏感,澶州乃至大名府官吏恐多與去年工程有涉,問詢時需講究策略,避免打草驚蛇。尤其須留意,是否有有心人刻意散布或夸大流言,藉機攀扯朝中大臣。」
崔臺符目光微凝,低聲問道:「陸御史是指有人欲借題發揮?」
他雖然久在刑名系統,官位也不高,但身為京官,對朝中傾軋亦有耳聞。
陸北顧未直接回答,只道:「真相未明前,一切皆有可能,我等只需秉公查證,據實回奏.此行還需崔詳議多多倚重刑名經驗,辨析供詞真偽。」
「在下必竭盡所能。」
崔臺符鄭重承諾,心頭最初對這位年輕狀元不靠譜的擔憂,也漸漸地放了下來。
他覺得陸北顧說話很穩重,看起來不像是個冒失人,對于他來說,陸北顧不拖后腿,這其實就已經為此行增加了很大的勝算了。
就在兩人交談間,此行分配給他們打下手的十幾名胥吏,也都悉數到齊了。
雖然有幾名胥吏到的比規定時間晚,但陸北顧沒去訓斥什幺。
因為這種跨部門搭檔出差,交通工具是各衙門自行負責,并非統一調配。
官員可以選擇坐自己的私車亦或是衙門里的公車,愿意騎馬、騾、驢也可以。
但胥吏們就比較慘了,他們不是官,所以沒資格使用衙門里的交通工具,要幺自備,要幺自費去租……如果是家里窮到驢都租不起的,那就只能辛苦徒步了。
再加上絕大多數胥吏都是住在外城的,這要是住南邊,那就得很早起來才能按點抵達北城的景陽門,正經挺不容易。
都是打工人,將心比心一下,陸北顧也就懶得拿「怎幺別人都能準時到就你到不了?」「知道這個點集合為什幺不提前出門?」這些話來耍官威了。
崔臺符看著幾名忐忑的遲到胥吏,見陸北顧沒訓斥,心里更多了些篤定。
陸北顧隨后按名冊點了一下人,這些胥吏,絕大多數都是刑部那邊派來的。
「陸御史,時辰不早,是否即刻啟程?若午前能抵四十里外的陳橋驛,便可避開日頭最毒時趕路。」
這是有說法的,出差雖然有經費,但是不多。
所以,路上吃飯,如果是在官方的驛站里,那就不花錢,大家還都能吃點像樣的。
但要是飯點還沒趕到驛站,那就只能在官道兩側亦或是集鎮上的飯館吃,還只能吃便宜的……畢竟十幾號人呢,吃正常價格的,都不用多,幾頓下去經費就頂不住了。
陸北顧擡頭看了看天色,東方已泛起魚肚白。
因為從開封到澶州距離不遠,而且官道上都有兵丁巡邏,沿途縣城也會派衙役接力護送,再加上他們級別實在是不夠,所以隊伍本身并沒有配禁軍負責護衛。
「出發吧。」
隨即,他與崔臺符各自登車。
馬車和騾車一前一后,在清晨的薄霧中駛出景陽門,沿著官道向北而行。
他們后面,則是騎著騾、驢亦或是步行的胥吏們。
車輪碾過官道路面,揚起細微塵埃,一行人悄然沒入漸亮的曙光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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