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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穩重點 第三百七十章 苛政如虎
怨氣深重,苦大仇深。
察訪民情后,真定城外的普通農家給了趙孝騫這樣的印象。
邊城多亂,或許本應比較貧瘠,但不應苦到如此地步。
“村里的婦人都被遼人劫掠了?”趙孝騫問道。
老人搖頭沒回答,神情仍帶著幾分戒備。
趙孝騫一行人今日雖是便裝出行,但趙孝騫的氣質,以及眾多禁軍的護衛,老人仍能看得出這是個大人物,也許是真定城里的某個大官兒。
老人的認知里,官員就是盤剝百姓的人,他不敢跟趙孝騫說太多,怕害了村民們。
趙孝騫見老人的表情,頓知自己無法取信于他,心中倒也不責怪,又換了個問題道:“朝廷去年開始推行新政,許多農戶的賦稅和徭役都減免了,老丈可知此事?”
老人冷笑數聲,眼神里露出譏諷之色:“朝廷減稅,真定府可沒減過,我們每年的糧賦反而比往年更多了。”
“提舉司還逼著鄉親們向官府借錢,來年若是還不上,官府就收地拆屋,再賣給有錢的地主。一兩年的光景,村里的地都被幾個地主瓜分完了,好好的農戶成了流民。”
“真定府的官兒說,這是朝廷推行的什么……‘青苗法’?呵,到底什么人弄出的新法,朝廷可知害死了多少人。”
趙孝騫眼中閃過一道寒芒,表情卻仍舊平靜如水。
大宋的提舉司,全稱是“提舉常平司”,它是獨立于地方知府知州一系官員之外的官署機構。
提舉司的主要職責是執行朝廷的新政,讓新政真正落實到地方,同時它還執掌地方的義倉,賑濟,平抑物價,以及監察當地官員等等。
理論上,它也算是皇帝監督當地知府縣令等各級官員的眼線。
趙孝騫沒想到,真定府的提舉司也爛成了這樣,不僅沒有推行朝廷的新政,反而與地方官員沆瀣一氣,克稅于農,大斂其利。
面對愁苦的老人,趙孝騫還有很多問題想問,可是,此刻似乎已不必問了。
這座村莊凄涼的現狀,已然給了他一切想要的答案。
老人卻仿佛沉浸在深深的恨意之中,閉著眼緩緩道:“我知道你是貴人,定是個大官兒,我已老矣,時日無多,話已說出口,得罪便得罪你了吧。”
“我等百姓日夜勞作,乞天活命,從不敢懈怠,民脂民膏奉養你們當官的,我等皆無怨言,可是……你們終究給百姓留一條活路呀,治下的百姓全被你們逼死了,以后誰來奉養你們?”
“我聽說當官的都是讀書人,都是寒窗苦讀十年才考取的功名,這就讓我不明白了,讀書人……應該都是明事理的呀,為何有了功名官身,卻待百姓如仇寇,非要置之死地才罷休。”
“遼人殺掠襲邊,不過一日一時,我們咬咬牙便扛過去了。而我大宋的官員對百姓的盤剝,卻如鈍刀割肉,年年月月,日日夜夜,時時刻刻……吃不飽,穿不暖也罷,我們只是想活下去,如此簡單啊。”
老人的雙眼赫然睜大,渾濁的眼神定定地注視著趙孝騫。
面對老人的質問,趙孝騫卻感覺分外無力,羞慚無地。
嘆了口氣,趙孝騫苦笑道:“老丈,我……不是他們。”
“你是官,官是他們,也是你們。”老人下的定義簡單粗暴。
這句不講道理的定義,趙孝騫卻被駁得啞口無言。
是啊,他也是官,有什么資格摘清關系?
蹲下身,趙孝騫與老人的目光平視,緩緩道:“好,我也是官兒,老丈您再堅持堅持,用不了多久,你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至少比現在好,老丈,相信我。”
老人定定地看著他,神情終于有了些許改變,仍然有質疑,但皺紋如橘皮的臉上,似乎多了一絲對未來的希望。
這個官兒,好像真不一樣。
他謙和,溫雅,縱是面對如乞丐般的他們,也懂得尊重和禮數,他的話語從容,平靜,卻有力量,讓人情不自禁地產生信任。
也許,他真的不一樣吧。
其他的問題,趙孝騫已無須再問,其實看一眼這如同廢墟般的村莊,他已得到了答案。
正打算向老人告辭,老人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其實……村里不是沒有婦人,她們都住進東邊的深山里了。”
“最近半年,遼人常有劫掠,本地的官員也欺負咱們,交不上糧賦,官員便拉婦孺去抵賬,扣押在大牢里,讓我們拿錢去贖,我們拿不出錢來,只好讓村里的婦孺們躲進深山,不讓官府找到她們。”
“村里留下咱們幾個快死的老人,倒是無所畏懼了。”
“說來奇怪,最近村里住進來一戶人家,只有一位女主人,她使錢在東邊山腳下搭了兩間屋子,我們勸她住進深山,不然會被官府禍害,她卻一點不害怕,也不聽勸,非要住在那兩間新屋里。”
放下戒備后,老人的話明顯多了起來,絮絮叨叨說些家長里短。
趙孝騫笑得很燦爛,耐心地蹲在老人面前,順著他的話題陪著他聊。
許久后,趙孝騫抬頭看了看天色,終于起身告辭。
臨走前,悄悄留下了一錠銀子,擱在破舊的桌下。
老人看著趙孝騫轉身,突然問道:“還未請教貴人的尊姓大名……”
趙孝騫扭頭笑道:“我叫趙孝騫,沒錯,我也是官兒。半年之內,您和村民的日子若還未好轉,來真定城隨便找個地方指天罵街,我跪在您面前聽您罵。”
老人也笑了:“若日子真過好了,我給貴人供奉長生牌位,子子孫孫每日磕頭上香,愿貴人長命百歲,福壽世代。”
趙孝騫走后,老人仍坐在門前的桌旁,滄桑渾濁的眼睛看著遠方的山巒。
活到這把歲數,卻是一生辛勞悲苦,說來人間似乎沒什么值得回憶和留戀的地方,唯一擁有的,只是痛苦的經歷。
一生只需要一點點甜,或許就能治愈所有的苦,可終其一生也未嘗到過。
輕碎的腳步聲在寂靜的鄉道上傳來。
一道婀娜的身影走來,年輕的女子右手挎著一只竹籃,籃子里裝了不少采摘的蘑菇和冬筍。
老人回過神,瞇著眼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了女子,正是最近新搬來住在山腳下的那戶女主人。
村民們對這戶女主人了解不多,他們想破頭都想不通,為何這戶女主人偏要住在這偏遠貧瘠,戰亂紛生的村莊里,這不是找死么。
可這位女主人的態度很堅定,從不聽勸告,雖搬過來不久,但女主人溫柔親切,對人良善,村民們對她的印象都不錯。
“哎呀,姑娘,天寒地凍的出來作甚,當心凍壞了身子。”老人起身迎道。
年輕女子嫣然一笑,將右手挎著的竹籃擱在地上,道:“日子不易,小女子讓家仆上山采摘了一些蘑菇冬筍,給您嘗嘗,幫不了您和鄉親們太多,唯有盡我所能,您莫嫌棄就好。”
彎腰擱下竹籃的瞬間,女子突然發現了地上的一錠銀子,不由驚道:“咦?地上為何有一錠銀子?這可不是小數,葛老丈您……”
葛老丈也愣了一下,接著很快便明白了,于是一拍大腿,道:“哎呀,剛才那貴人……定是他留下的!”
女子眨了眨眼:“哪位貴人?”
葛老丈含糊地道:“應是真定府新來的官兒吧,也不知是多大的官兒,不過這個官兒好像不大一樣,哎,這銀子……可怎么辦,老朽不能收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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