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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穩重點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公竟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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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孝騫與姜妙仙結識,說來蘇轍算是媒人。
當初也是在這醉花陰,蘇轍邀趙孝騫移駕一敘,于是認識了蘇轍和姜妙仙。
蘇轍怎么也沒想到,后來趙孝騫和姜妙仙成了一對兒,根本沒人在乎他這個老頭兒的感受。
說實話,趙孝騫確實沒在乎他的感受,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兒為老不尊,對一個十八九歲的黃花姑娘起了心思,正應了他兄長蘇軾的那句詩,“一樹梨花壓海棠”,要不要臉?
十八歲的姑娘,就應該配十八歲的小伙兒。
當然,人世間的悲喜并不能共通。
如果趙孝騫活到六十歲,應該和蘇轍一樣還是會喜歡十八歲的姑娘,就是這么專情。
蘇轍倒也豁達,既然姜妙仙已被趙孝騫收了,他也就不再惦記了,眼前的裊裊姑娘也很不錯。
于是蘇轍飲了幾杯酒后,也不知是酒醉人還是色醉人,總之他開始色瞇瞇地盯著裊裊,笑容癡漢,眼神油膩。
趙孝騫沒什么正事跟他聊,由得他繼續油膩下去。
反正趙孝騫對什么新法舊法之類的話題不感興趣,他甚至小心翼翼地回避這些話題,怕蘇轍一旦聊起來沒完沒了,讓人忍不住想掀桌子。
良久,蘇轍終于有了幾分醉意,面紅耳赤沖著趙孝騫打了個冗長的酒嗝兒。
“酒足飯飽,無憾矣,哈哈!”蘇轍大笑。
斜眼瞥向趙孝騫,蘇轍醉眼迷離地道:“今日子安賢弟倒是冒了不小的風險,在刑部拿我之前,把老夫領到這里來,老夫承情了。”
趙孝騫吃了一驚:“子由先生都知道?”
蘇轍嗤笑:“老夫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
“算算也在這兩日了,昨日朝會上,老夫已看出章惇不耐煩,約莫要對我動手了,今日你又無緣無故讓皇城司的人請我赴宴,老夫再愚鈍,也該知道出事了。”
頓了頓,蘇轍嘆道:“老夫該說一聲多謝,無論子安是正是邪,是贊成新法還是贊成舊法,你總歸是救了我一回。”
趙孝騫笑道:“朝堂事,朝堂了,今日飲宴只論私交,不談國事。”
蘇轍也點頭:“是極,我兄子瞻和王安石也是如此,朝堂上水火不容,私下卻互相欽慕敬重,此正是君子之交也。今日我與子安亦效之,老夫不勝榮幸。”
擱下酒杯,蘇轍盯著趙孝騫,緩緩道:“不過,子安今日之舉還是孟浪了,你在刑部之前將我截走,此舉已得罪了章惇,當朝宰相與你生隙,對你的前程不利。”
趙孝騫哂然一笑:“我做事隨心,對人不對事,更不喜講什么大道理。管他新黨舊黨,我想保的人,一定要保。”
停頓一會兒,趙孝騫又道:“子由先生當知如今朝局,已對你很不利了,大勢如此,先生不妨主動上疏,請謫地方,聊作暫時避禍,遠離中樞可自保,請先生思量。”
蘇轍沉默半晌,笑道:“我也有一法,今日此宴過后,老夫自去刑部,可消章惇對你的怒火,今日之宴不過是巧合,章惇想必不會計較,子安以后萬莫有任何動作了。”
“你救我一次,我還你一次,咱們扯平了,老夫還白蹭了你一頓酒飯,說來還是我賺了。”
說著蘇轍再次端杯,飲盡最后一杯酒,然后起身。
趙孝騫眼神微黯,沉聲道:“子由先生何必如此……”
蘇轍灑脫一笑:“老夫此生只認死理,新法之謬多矣,錯就是錯,老夫寧死不易其衷,縱是千刀萬剮,老夫為真理而死,亦覺體面!”
“百姓被新法荼毒,天下蒼生受苦,老夫被朝廷取仕,享食君祿,安能坐視生靈疾苦?不然這些年讀的圣賢書豈不是喂狗肚子里了?”
“士,不可以不弘毅!”
趙孝騫深深地注視著蘇轍的背影,心緒翻騰不已。
這確實是一個糟糕的時代,它孱弱積弊,被后世萬般詬病。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時代仍然有人不為私利,不負圣賢,以舍身取義的決然,奮力燃燒自己,點亮漆黑的前路。
讀書人的理想,看起來總是像刺秦的荊軻,既傻又悲壯。
心里暗暗罵著他的不合時宜,卻還是忍不住肅然起敬。
雅閣內,裊裊的琴聲驟然生變,變得激昂而悲壯,竟是一曲《公無渡河》。
蘇轍微微動容,轉身朝裊裊含笑點頭:“姑娘心竅玲瓏,有心了。”
說完蘇轍拂袖,大步走出了雅閣。
雅閣內,趙孝騫獨自斟酒,默默飲了一杯。
配合著裊裊的琴聲,趙孝騫神情愴然,手指在膝蓋上敲擊著節奏,仿似低吟淺唱。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蘇轍被刑部拿問下獄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但又好像在許多人的意料之中。
新黨執宰,舊黨大勢已去,蘇轍作為舊黨領袖人物,朝堂上與宰相當面辯論互駁,被拿問下獄也是理所當然。
據說蘇轍是自己走到刑部大堂,呵斥上前拿他的差役之后,又自己走進刑部大牢,連牢門都是他自己關上了,這個舉動把刑部差官都搞懵了。
堂堂正正,磊落且體面。
事發后,朝臣震驚,輿論嘩然。
蘇轍是門下侍郎,理論上來說,算是當朝副宰相了,如此顯赫的人物也被章惇一言而下獄,大宋朝廷的風向,由此而徹底倒向新黨。
震驚的不僅是朝堂,還有國子監和民間。
蘇轍不僅是門下侍郎,他和其兄蘇軾一樣,都是大宋的文壇領袖。
因新舊之辯而下獄,國子監士子和民間文人對朝廷和章惇的爭議四起,汴京因此而風云涌動。
奇怪的是,蘇轍的入獄,趙煦和政事堂諸公都沒有任何表示。
就好像下獄的是一個很普通尋常的路人。
不過是個路人而已。
章惇仍舊每日領袖朝臣,在政事堂雷厲風行地推行新法,蘇轍疾呼諫止的青苗法,也在推行的新法之列。
蘇轍像一只撲火的飛蛾,除了短暫一剎的光亮,并沒有改變任何事。
朝堂嘩然之后,再次沉默下來。
章惇拿問蘇轍,已達到了立威的目的,如今朝臣們人人自危,皆不敢言宰相之過非,同時也有許多舊黨朝臣終于對朝廷絕望,紛紛上疏,自請致仕或是遠謫地方為官。
風云幾度變化,趙孝騫在王府里沉寂了幾日后,終于還是咬牙跺腳,走出了院子。
見不得太偉大的人,搞得那么悲壯,一副一去不復返的決然樣子,你想感動誰?
想慷慨赴死?
偏要把你撈起來,唐宋八大家之一,不給我留幾幅字畫傳家,哪能輕易死了?
什么新黨舊黨,老子啥黨都不是,就想撈個人,不行嗎?
“來人,備車!”趙孝騫出了院子大呼。
趙顥正在院子外散步,肥碩的身軀像球一樣在地上滾動著,見趙孝騫匆匆出門,趙顥立馬叫住了他。
“我兒何往?”
“踏南天,碎凌霄!”
“……說人話!”
“救一個傻子,這個傻子渡河時掉河里了,我把他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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