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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國之國 第三百四十三章 開拔(下)
亞拉薩路的大馬士革之門被緩慢地打開,晨光璀璨,萬里無云,一眼望去,灰白色的大路似乎能夠直抵人們心中的天國。
最先走出來的不是任何一個士兵或者是君王,而是超脫于凡俗的修士與教士,他們代表著天主的無上榮耀與超絕權柄,來自于圣墓大教堂、圣殿教堂、圣雅各教堂、圣保羅大教堂等等——但凡在亞拉薩路或是周邊城市的教堂和修道院的代表們群聚一堂,各自捧著最為珍貴的圣物,挑著香爐,舉著圣像走了出來。
而其中最為令人矚目的是巨大的十字架——鑲嵌珠寶,通體鎏金的大十字架只是存放圣物的圣物匣——它和真正的十字架(刑具)一樣巨大,需要好幾個修士抬著。
另外一件暫時不為人所指的圣物則折迭起來,藏在塞薩爾的盔甲里。
這些圣物都是真的,不是那種濫竽充數的偽造品,可惜的是,塞薩爾無法感受到希拉克略和鮑德溫曾經向他描述過的那種幸福感。
如果一定要他說的話,他仿佛置身于一股無形的河流中,他像是其中的一股水流,又或變成了堅實的河道。
他被它們裹挾,也被它們收容,同時也在裹挾和收容,那種感覺說不上的奇妙,甚至讓他短暫地忘記了身邊的一切,甚至包括那位可敬的多瑪斯先生——他高昂著頭顱,穿著潔白的圣衣,挺著胸膛,舉著一樣奇特的圣物,從他身邊走過,他定睛一看,幾乎要叫喊出來,這不是他十來年前用來打掃圣墓大教堂的拖把和小桶嗎?
那時候他仍然不確定這個世上是否真的存在什么超脫于凡俗的力量,才決定在圣墓大教堂苦修,一來,是為了能夠讓更多人目睹他的修行,二來也是為了熟悉這個將來可能與鮑德溫單獨接受試煉的地方。
在他被迎接回圣十字堡的時候,雖然被拿去了小桶和拖把,但他認為那也只不過是一時的噱頭罷了。
就如他的那個世界,許多受人追逐的明星也只能說是曇花一現,而時尚的潮流總是瞬息萬變。
當他被大絕罰的時候,他甚至以為圣墓大教堂的多瑪斯教士會立刻與他斷絕關系,他或許會宣稱自己受了魔鬼的誘惑和欺騙,這種事情在被絕罰的人的親屬和朋友中非常常見。
沒想到的是,多瑪斯不僅用物理方式保證了小桶和拖把在圣物室中的位置,今天他居然還堂而皇之的把它拿了出來,一手擎著拖把,一手舉著小桶走在游行隊伍中,絲毫不覺得自己的模樣看起來有多么滑稽——不像是個教士,倒像是個仆人。
也因為拖把和小桶的形狀太奇特了,他沒法給這兩件圣物打造圣物匣,只能另外打造了一個差不多形狀的外殼,把它們包裹起來,并且鎏金包銀,鑲嵌寶石。
有幾個剛從冰島或者是更偏僻的地方來的朝圣者有些不明所以,他低聲詢問身邊的朋友,這兩件圣物怎么……那么奇怪,一個看上去像是個翻過來的頭盔,另外一個看上去則像是一柄裂開的長矛。
他的朋友也不是很明白,直到他身邊一個來自于伯利恒,對小桶和拖把知之甚深的朝圣者給他做了科普,他才恍然大悟:“那我可得買一份圣物的碎片回去,”他信誓旦旦的說道,朝圣者們見過了不少死圣人和他們留下來的用具。“但這可是活圣人呢,你見過活圣人嗎?至少我沒見過,所以無論如何花多少錢,他都得想辦法弄一件回去供奉在他們的教堂里。”
但這樣的想法很快便遭到了制止。“別了吧。”一個朝圣者抱怨道,“幾乎每天都有人從這里購買這兩件圣物的碎片帶回去,可你看看那個拖把,一根布條也沒少,一個缺口都沒漏。
那個小桶更是完完整整,干干凈凈。
那家伙準是在圣物室的后面藏了十七八個桶的碎片,十五六柄拖把的布條等著我們去買呢。要我說,你倒不如多給看守圣物室的教士一些錢,讓他允許你在小桶和拖把這兩件圣物的面前多祈禱一會兒呢,我聽說有不少人因此得到了拯救,他們的疾病痊愈了,精神也變得健旺。
還有個女人,人們說她是中了魔,靈魂被拘禁,軀體則被魔鬼趁機竊居,結果她的家人花了很大一筆錢,把她引到這兩件事物面前,讓她碰了碰拖把又親吻了水桶,她就突然好了,真的好了—她歇斯底里地大笑了一場,隨即便恢復了神志,誠懇的感謝了引她到圣物前的教士和她的親朋好友。
她是被抬著進來的,卻是自己走著出去的。
這一幕我和上百人都親眼目睹了,千真萬確。”
“哎呀,如果是我,我說什么也要趁機從那柄拖把上拽一根布條走。”水桶是木頭加鐵條箍的,除非是那些受了賜福的騎士,普通人只怕沒辦法伸手把它掰一塊下來。
但拖把上的布條卻很有可能。
“哈!這些教士們狡猾著呢,就算是那些花了大錢的恩主,也只能伸出唇去吻一吻,伸出手背去擦一擦,其他的部分可還被他們牢牢地把握在手里呢。”
那個朝圣者繪聲繪色地說道,還比劃了一下教士的姿勢——也就是,他們會把拖把的布條部分夾在胳肢窩里……然后雙手把著木桶的邊緣,將口子朝向朝圣者。
塞薩爾不自覺地深呼吸了一下,這種場景實在是太令人尷尬了。
而他身邊的理查已經咧開了滿口的白牙,笑個不停。
幸好這樣的折磨并不長久,畢竟他們是跟隨在教士和圣物后面徒步出城的,而周圍人的議論很快便被他們拋在了身后。
之后雖然也有人提起了水桶和拖把,但不至于討論的那么激烈。
國王腓特烈一世倒是一言不發,塞薩爾還以為他沒聽到呢。沒想到第二天還未正式開拔,他就派了侍從來向塞薩爾索要一縷頭發,塞薩爾難得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個侍從正是腓特烈一世的長子小亨利,他望著塞薩爾,波瀾不驚,無所謂地道:“給剪一縷吧,我好帶回去給我的父親交差。”
塞薩爾還不甘心,猶自掙扎:“我不久前還在被教會絕罰。”
“以撒教公會判定耶穌的罪名是瀆神。”小亨利干巴巴的說,塞薩爾頓時木然,與這些君主和領主接觸下來,他發現越是上位者,越是不會在乎教會——尤其是羅馬教會的種種威逼和要挾,他們的做法與另一個世界的君主和統治者完全一致,宗教并不是他們身上的枷鎖,而是他們用來統治民眾的手段。
這點他和鮑德溫和希拉克略都曾經討論過,而此次遠征,他又遇見了理查和腓力二世,他也曾經試探性的詢問他們對教會的看法——畢竟這個世界的教會可不是另一個世界的教會,這個世界確實是存在超乎凡俗的力量的。
依照普通人的想法,他們應當更加敬畏和服從于教會才對。
況且他們之前也聽說過,確實有騎士或者是教士被教會大絕罰后日益沉淪,難以重新振作的事情發生。
理查的回答是搖了搖頭,擦過蜂蠟,亮得猶如銅絲的紅卷發波動得猶如一團色彩鮮艷的蓬草,“我記得在我小時候,我確實說過一些褻瀆的話,做過一些狂妄的行為。
當時我的老師也是一個虔誠的教士,教訓我說我會因此失去圣人的眷顧。
但后來你也看到了,我一樣順利的通過了揀選儀式,而我的圣人給了我比其他人更為巨大的力氣和矯健的身手。如果說我不虔誠的話,豈不是說那些不如我的人要比我更不虔誠嗎?或者說圣人就是一個傻瓜。
不過讓我疑惑的是,我身邊也確實過有過騎士在被絕罰后漸漸失去力量的事情,我的父親曾經去看望過他,”
理查抿了抿嘴唇。
他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事實上,與其說是打獵途中的一時興起,倒不如說是蓄謀已久的窺視。
教權與王權的戰爭從未停歇過,或明或暗,或激烈或膠著罷了,亨利二世更是直接被絕罰過,但他確實不曾因此失去圣人的眷顧,只是顯而易見的要比原先的微弱,不穩定——教會的解釋是,這是因為他依然戴著王冠,因此天主愿意給他一個悔過的機會罷了。
而那個騎士卻已經變成了一個瘋子。
腓力二世則是一個較為謹慎的人,他并未有直接舉出什么確鑿的例子,而是含糊其辭的說道,這可能與個人的信仰是否堅定,意志是否純潔有關,最后揭破這個謎底的則是小亨利。
他的父親可是曾經在加冕儀式上如同宰殺牲畜般的宰殺了一千多個教士的人——哪怕他們之中并沒有多少得到賜福的家伙,而只是一些普通的圣職者,也足夠驚世駭俗的了。
那時候他和他的母親都在擔心,會不會有雷霆直接打到他的父親頭上以懲戒他的暴虐無道,但并沒有,他甚至不曾迎來絕罰,只是這場加冕儀式被宣布為不成功,以至于他不得不二次加冕,并且因此向教會捐了一大筆錢。
但一千多名的教士的性命是可以用錢買到的嗎?
小亨利笑得頗有些奇特,“他們絕罰你的時候,你只是一個普通的騎士,對吧?
雖然你被圣人所眷顧,獲得了莫大的力量,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在城堡中深受信任,更是獲得了圣城之盾的稱號,但你已經失去了你的國家,你的軍隊,你的民眾,甚至可以說,在政治場上,在教會里,你是孤苦無依的,你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亞拉薩路的國王鮑德溫,但他和你一樣年輕。
你如果有機會能去羅馬翻看那些受絕罰者的名冊,你就會發現一點,他們和你有些地方非常相似,沒出身,沒背景,或是有過但失去了,年輕,純潔,虔誠,甚至可以說,”小亨利放低的聲音,“有些無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說完,他便揚長而去,他雖然欣賞塞薩爾,卻不可能在這個話題上與他們做過多的討論——這也確實是一個相當危險的話題。
鮑德溫陷入了沉默,這或許就是因為羅馬教會的那些紅衣親王敢于為所欲為的原因——他舉起自己的手臂,看著上面正在逐漸淡化的疤痕和紅斑,隨后緩慢的說道。
“我相信天主是存在的。他正無時不刻的注視著我們。”
在走出大約五法里(二十公里后),四位君主和他身們身邊重要的臣子再一次聚在了一起,在七月已經略顯燥熱的天氣里,他們舉杯共飲冰涼的葡萄酒,并且親吻了光華奪目的真十字架——外的圣物匣,“大馬士革見!”腓特烈一世首先高叫道,便轉身走出了帳篷,毫不留戀。
他在侍從的幫扶下上了馬,迅速的疾馳而去,掠過了自己的軍隊和修士們。
理查和腓力二世則會和鮑德溫與塞薩爾再走一程,經過加利利海,在胡拉谷地的南側分別——原本還要更早一些的,但理查堅持要看看塞薩爾在突襲薩拉丁大軍時所建起的那座橋梁。
“我以為他們把它拆了。”
“事實上,在我們上一次從這里往大馬士革去之后,薩拉丁確實有派人來拆除這座橋梁,但被周圍的撒拉遜部落阻止了。”
“阻止了?”
“他們也想要這座橋啊,他們的商人需要這座橋,這樣他們可以直接從約旦河的東岸直接往拿勒撒和亞拉薩路來。
有了這座橋,運輸貨物對于他們而言將會是多么便利的事情啊,如果只是船只搭建起來的浮橋,他們或許還有可能將其拆散,但這是一架堅固的大橋,他們舍不得。”
“這些撒拉遜人還真是目光短淺。”腓力二世忍不住說道。
目光短淺嗎?并不,這些商人攜帶著從阿頗勒,大馬士革等地采購來的貨物往伯利恒,亞拉薩路等地去,就能夠換取糖、鹽,油脂和麥子,等回到自己的部落——甚至可能只需要往來一次,他們的部落在接下來的冬天就不至于挨餓,老人和孩子也不會死去。
為了這些珍貴的性命,就算是被嘲笑和辱罵,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只是這座橋梁毫無疑問地又讓理查感嘆了一番,在聽說這座橋梁不單是民夫的功勞,就連騎士們也都下了水去固定木樁的時候,更是不禁贊美連連,幾乎要把它夸作另一件圣跡。
而腓力二世則在仔細揣摩研究——如果他要叫騎士們去做他們認為只有下等人才會去做的工——別忘了他的王領經常被人稱之為法蘭西島,正是因為有塞納河流過其中,對于河流和橋梁他真是再也熟悉不過了——而此時的人們已經懂得了如何人為制造堰塞或是洪水來便于行軍,或是阻擋敵人侵擾。
因此他甚至和理查一起,不顧臣子們的阻攔,卸下了盔甲,只著貼身的襯衫跳下河去,潛入水流的底層去觀察那基座是怎么被固定住的?
塞薩爾和鮑德溫都沒有阻攔。對于一位將領和國王來說,他們的行為值得贊揚,只是他們在上來后不可避免的和鮑德溫同甘共苦了一番,也就是說,被迫喝下了那些又苦又澀,粘稠厚重的草藥。
“我說你們為什么不讓教士來治療呢?”
理查忍不住抱怨,腓力二世則在一旁搖了搖頭,這已經是第二天了,他們又在早上補充了一碗草藥湯,以確保病情不會反復——一樣難喝,甚至更難喝,因為早上一起來,舌頭都沒能嘗到一點甜味,就先吃了苦頭……
但正如塞薩爾所承諾的那樣,他們熱度還沒起來便降了下去,而且第二天便恢復了正常,只是還有一點虛弱,可只要好好的吃睡上兩天,就不會有任何妨礙。
腓力二世的身體并不像理查和塞薩爾那樣強壯,他雖然沒有染上麻風病,但因為是父親高齡生下的孩子,他的體魄不夠健壯,生病更是經常有的事情,甚至身邊必須常駐兩個教士來為他治療,但他們的治療維持的時間很短,腓力二世曾經懷疑過他們是否被人收買或者是不夠虔誠,聽過塞薩爾的解釋,才知道教士們只能治療他們看得見或是能夠理解的部分。
發熱了,就想辦法讓溫度降下去,骨頭斷了就接上去,皮開肉綻,就設法讓它們重新彌合——他們可以暫時性讓你好過一點,但對于里面的病灶卻不甚了了,所以一旦器官出血,或是染上瘟疫,就必須由更強大的教士來治療——也就是所謂的“大力出奇跡”,如果這個大力還是不夠大力,那么病人就只能等死。
“之前的那些國王都在想些什么啊!?”理查叫道:“他們竟然沒發現這個紕漏嗎?”
“這么說吧,”塞薩爾收起擺在他們面前的杯子,平靜的說道,“如果沒有我的解釋,或者說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解釋的話,當你被病痛侵擾的時候,修士們的治療或者說祈禱,一瞬間就讓你痛楚全消,癥狀全無。
相比起所謂的醫生,又要讓你喝苦澀的草藥湯,又要讓你放血、guanchang,還要節制飲食和床榻之事,你會不會覺得很煩,很不滿意?”
腓力二世頓了頓點了點頭,確實,不要說是一個君王,哪怕稍有資產的商人都會選擇教士,他們對此并不了解——只能憑借著自己的感受去做決定——而那時候掌握著醫術和知識的,還偏偏以教士居多,他們當然會將事情往著對自己有利的那方面去推動。
至于人們是否能夠真正的得到治愈和解脫,這和他們又有什么關系?
理查也笑了,比起腓力二世,他更喜歡游走在大街小巷之間,和平民接觸得也多,教士私下里玩弄的手段更是領略了不少——他們愚弄民眾,對自己以及那些高居在金字塔尖的人倒是毫不懈怠,事實上,羅馬教會的教士們可不單單只會祈禱,能夠做到主教或者是大主教,乃至教皇的人都對醫術有著一定的研究。
這幾乎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了,只是不能言之于口,但請求他們調制藥膏的達官顯貴也大有人在。
譬如在揀選儀式上,那些可以讓人精神集中的藥物——貴族們用它來提高自己孩子的被選中率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情。
“但這樣對于醫學來說,依然是條死路,它仍舊走向一個沒落的終局。”塞薩爾將杯子交給仆人,走回帳篷。
“當一種學說遭到禁止迫害,或者是受人鄙夷的時候,無論有多少人知道它是無辜的,是有用的,是能夠帶給人類一個新未來的,也必然會被拒之于門外,甚至會如同密封已久的紙張那樣變脆,發黃,最后碎裂成一抹塵埃。
單就我看到的,甚至于古羅馬相比,現在的醫學已經不是前進,而是后退了。”
即便有些主教和修道院院長,或者是隱居的學者,還在研究醫術,他們敢大張旗鼓的招收學生嗎?敢信任學生嗎?敢教導他們嗎,他們說出的每一句話,寫下的每一個字,交易、贈送的每一份材料和知識,都將是他們的罪證。
事實證明,無論是什么人,都會有他們的敵人。而當一個敵人想要宣泄自己的怒氣,或者是謀取不應有的利益時,難不成還會考慮他對于醫學的重要性嗎?
哪怕在另一個世界中也會出現皇帝將唯一一個能夠救他的人斬殺的事情。
對于他們——尤其是那些擁有著巨大權勢的人來說,世上沒有什么東西是獨一無二的,只要能找,必然能夠找到——他們寧愿冒險,也不愿受任何委屈。
“既然如此,最終醫學也只能如同數學一般,成為一些人捧在掌心之中的玩物。
但既然是玩物了,又有多少人會愿意付出時間精力,乃至于生命呢,他們不會——沒有了成系統的理論,充足的師力,以及編寫嚴密的課本,醫學最終也會變為如同魔法、詛咒、秘術之類‘把戲’,而那些殘缺的部分,即便能夠被別人得到,這種盲人摸象,管中窺豹的學習方式又能讓他了解多少,掌握多少呢?
結果就是他所拿出的醫術最終只會被人視為嘩眾取寵的小丑,進一步引得人們不再信任醫學,這是一個惡性循環,但現在循環已經形成,很難改變了。”
這番話說的,在場的眾人都是眉頭一跳,除了聽得暈頭轉向,可以暫時被排除在外的理查。
鮑德溫是因為塞薩爾曾和他解釋過麻風病的傳染途徑和對人體的影響方式——因此他幾乎已經可以確定自己之所以染上麻風病,并非是意外,只可能是人禍,而同樣的事情也有可能發生在他的孩子或者是其他人身上。
雖然他現在已經有了隔絕以及防備的手段——但說實話,如果他身邊沒有塞薩爾呢,沒有一個對那些難以察覺的疫病保持著高敏感度和熟悉程度的醫生呢,雖然塞薩爾從來沒有和他明說過——但他知道塞薩爾有著一些并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知識。
但這些知識若是繼續被冠以異端邪說,不允許流傳的話,那他之后的亞拉薩路國王呢?他或許只有兩個選擇,接受教會的要挾,交出亞拉薩路,或是不接受教會的要挾,等著自己的孩子或是自己遭受致命的詛咒……
腓力二世所考慮的就更多了。
教會此舉只是為了壟斷,作為經常簽發特許經營證、生產證或者是通行證的國王來說,沒有人能夠比他們更懂得壟斷的含義。
而最初的時候教會能夠這么做,也是因為因為在那時候得到賜福的人多數都是教士。
第一個能夠瞬間將見血的傷口彌平,不留任何痕跡的教士死后第三年就已經是個圣人了,而騎士們只要到二三十年后才出現第一個被“賜福”的人,這種情況卻不是教會想要看到的——現在居然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誰,前來爭奪這個名號的人太多了,而教會根本不予肯定……
只是誰不想要一份非比尋常的力量呢?隨后來到教堂祈禱的騎士越來越多,獲得了賜福的騎士也越來越多,教會見無法遏制,才會有了那一整套的騎士冊封流程。是的,在此之前,騎士冊封非常隨意,通常只是領主或者是另一個騎士隨意的用劍拍拍對方的肩膀,或者是大力抽打對方的頸子,然后授予武器,就可以宣布另外一個人成了騎士。
而在教會介入之后,整個騎士授劍儀式才變得格外的莊重和嚴肅。
前一天的晚上,等待受封者需要進行沐浴,除了潔凈自己的身體之外,也是為了消除靈魂上的污垢,隨后換上白色的內衣與紅色的長袍,白內衣意為著純潔,紅袍則意味著為基督浴血奮戰。
沐浴更衣之后,受封者要前往教堂,將自己的武器和盔甲放置在祭壇上,跪在祭壇前整整一夜,向耶穌基督與眾多圣人禱告,進一步專注于精神層面的凈化。
黎明時分,主教或教士會來給受封者主持彌撒,之后,如果這位騎士是個王子,或是大領主的繼承人,他還會迎來一場宗教游行……
你甚至可以將這些看作一場表演,只不過這場表演是表演給教會領主以及騎士心目中的那個自己看的,他們經常會因此被感動的熱淚盈眶,雖然他們必須為此付一筆錢。
但通過此舉教會還是成功的將受賜福的騎士拉進了教會的體系之內,甚至在一段時間里,因為君王和領主的疏忽——教會甚至可以宣稱那些不是在教堂得到賜福的騎士們只能是被魔鬼附身。
當然這種情況還是多數出現在那些沒有背景的小人物身上,而他們通常就是教會推出去的替罪羊和犧牲品。
教會或者說圣父亞歷山大三世下大絕罰令的時候,他和他身后那個人大概也沒想到,塞薩爾是來自于另一個世界的人,他的三觀早已穩固,而之前又不曾受到教士們的教導或說恐嚇,他沒有那種根深蒂固的畏懼,當然也不會因為他們的大絕罰而恐慌。
不過這樣的事情,教會可不是干過一次兩次了,反正失敗了,對他們沒有什么損失,成功了,就能得到一大筆好處。
腓力二世突然領悟到,為什么自打有了君王以來,除了最初的蜜月期,國王們都要和教皇們你爭我奪了,教會的胃口簡直就是一個無底洞,無論你往下投去多少領地、民眾、金子和小麥,他們都能盡收盡吞,吃下去后連個飽嗝都不會打,有哪個統治者能夠忍受得了?
這點別說是國王了,就連一些大領主也會因此與教會起沖突。而歐羅巴現在通行的長子繼承制,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除了不想分薄家族原先的領地和力量之外,也是因為此時最好的老師只有教士,長子領主還能帶在身邊言傳身教,但對于次子以及更小的兒子,他就沒有這個精力了。
教士們——除了少數的幾個——愚弄起自己的學生來也絲毫不會手軟——之前確實出現過某位領主(因為之前的幾個哥哥都死了,才上了位的家伙)在教士老師的慫恿下,將一塊珍貴的領地捐給了教會的事情。
這件事情可真是掀起了軒然大波,也讓各處的領主和國王開始注重起孩子的教育問題,但教育說起來容易——實行起來,難,太難了,他們本身就沒有多少學識——畢竟原來也只是一群野蠻人,他們身邊的老師和大臣都是一群教士。
但教會之所以到現在能夠穩如泰山,正是因為它已經有了成型的法律和上升渠道,一個卑微的農民之子,也有可能成為教皇,又或是你愿意為教會獻身,教會也不吝于給個圣人的位置。
這也是為什么亨利二世從微末之中拔擢出來的坎特伯雷大主教還是背棄了他的原因。
亨利二世氣得要死——這件事情還是路易七世在盡情的開懷大笑了一場之后,說給自己的小兒子聽的,腓力二世對此印象深刻。因為他的父親隨后也教導他說,不要以為你將一個農夫的兒子拔擢起來,讓他去做大主教,他就會對你感恩戴德了。
教士與常人是不同的,他們有著自己的思考方式,而在他們的心中,他們是上帝的仆從永遠要高我們這些凡人一等。
那時候腓力二世還很小,便問出了一個無知的問題。“那么我們可以叫騎士們將那些教士全都趕走嗎?”
非常可惜,不能,這里又涉及到了一個問題。
因為此時就連國王和領主的兒子都很難受到完整的教育,更別說是平民了。
此時還并沒有針對普通人的學校。人們一提到老師不是那些寥寥無幾,隱居在家中的學者,就是修士和教士,而最初的學校也都是由教會創辦的。
這就導致了當一個國王,一個領主想要一些務實的官員時,也就是說能數數,能統計,能計算,能抄寫名冊,能整理賬目的官員——除了教士之外,就只有以撒人。
但以撒人你是絕對不可以將他凌駕于任何人之上的,不然你就等著一場接著一場的暴動吧。
而教士也確實承擔起了最為重要的一環,哪個村莊里沒有小禮拜堂和一個教士呢?
教士們可以代國王安撫民眾,宣講旨意,告訴他們該做什么,不做什么,沒有了教士……腓力二世突然停頓了一下,他有一些驚愕的望向了塞薩爾,而塞薩爾回報以困惑的眼神。
塞薩爾并不知道此時腓力二世突然想起了塞浦路斯。
第三次東征前,他就聽說理查去了塞浦路斯。當然,是以亞瑟騎士的身份,這當然不是他的弄臣作為一件趣事說給他聽的,作為擁有著法蘭克大批封地的英國國王,理查的動向一向被腓力二世緊密關注著。
而這次東征,理查更是盛情邀請他一游塞浦路斯,他以為到了塞浦路斯,塞浦路斯的領主塞薩爾會來迎接他們,如同他們到了任何一座英國或者法國城市那樣,號角長鳴,花瓣紛飛,城里的主教、領主、他的妻子孩子以及其他親眷,還有騎士團的分部團長,以及有姓氏的騎士,有名望的領主,有身家的商人都應當在那長長的,擁擠的隊伍中翹首期盼他們的到來。
事實上,他們也確實受到了歡迎。
但理查對這種歡迎不屑一顧——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一些庸俗的家伙——塞薩爾那時候已經去了亞拉薩路,他們只能去見見塞薩爾的女兒,那個有著一個男性名字的小家伙,這個小家伙長得非常的強壯,喜歡揮舞著巴掌打人,理查樂在其中,就算被打得啪啪作響也依然哈哈大笑,腓力二世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疼。
而對他這個陌生人,洛倫茲只是敷衍地拍了一巴掌,這一巴掌打在他的大腿上,疼得他差點當即跳起來,當晚沐浴的時候,一看都已經青紫了。
而洛倫茲帶給他的痕跡遠不如另一個人重,那個人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民,理查硬拉他過去看的,他有著自己的一些田地,葡萄園,一個木屋,妻子和幾個孩子,但他沒有受過賜福,不是被選中的人,還失去了一條手臂。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長子是領主軍隊中的一個士兵。但那又怎樣,塞薩爾有一千個士兵,以后可能還會有更多。
但讓腓力二世感到驚訝的是,他同時還是塞薩爾的吹笛手,國王,或者是領主新造一個官職出來非常常見。但他終究是國王,他一聽便聽出了這個吹笛手的用處,他們是領主的眼睛和耳朵。
那么手臂呢?國王的手臂、手腕和手指呢,他見到了那些被派駐在村莊和城鎮里的士兵,他們沒有被選中去為領主作戰,卻也可以拿到一份不錯的俸金,而且他們幾乎都是當地人,這意味著他們不會如那些陌生的士兵般肆意踐踏和掠奪鄉民的財產。
雖然也有收受賄賂的行為發生,但也稱得上節制,甚至可以視作另一份俸金。
更讓腓力二世驚訝的是。當人們發生糾紛的時候,他們尋找的并不是教士,而是稅官,這些稅官是塞薩爾派下來的,雖然名義上是為了宣講新稅種的征收方式和具體數目,但他們幾乎什么都管,人們總是稱他們為“公正的”,哪怕他們是一些外來的威尼斯人,一樣深得人們的信任。
而他也確實看到一個稅官帶著兩個侍從便成功的平定了兩個村莊之間的爭端,雖然也頗費了一番口舌,揮舞了幾下棍棒,但能夠做到這點,已經足以讓他得到一個國王的矚目了。
這樣的人還有更多,至少有幾百個,他們就如同蛛網上的絲線般成功的覆蓋了整座塞浦路斯,讓其成為一個真正的整體,那么他可以這么做嗎?腓力二世在心中反復咀嚼著,他已經聽說了這些威尼斯人,他們可以說是塞薩爾的第二任妻子鮑西婭的陪嫁,而塞薩爾也確實窺準了一個空檔——這些人幾乎都是被拜占庭帝國的皇帝曼努埃爾一世趕出來的。
那時候君士坦丁堡居住著大約一萬多名威尼斯人,他們都是商人,或者是他們的子弟,學徒,個個都接受過基礎的教育,對計算、數數和讀寫都是駕輕就熟。
現在就算他去招募,都只怕招募不到那么多的人,而且他也付不起那么多人的俸金。
那么熱那亞人呢,或者是比薩人?
腓力二世不能確定。
另外一個選擇就是以撒人,但看看吧,整個塞浦路斯都看不見一個站立在朝廷里的以撒人——塞薩爾難道是個蠢人嗎?
腓力二世馬上就放下了心中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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