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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國之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初戰(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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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真主的氣息、真主的言語、真主的印記。”
當蘇丹身邊的宦官首領突然聽見自己的主人如此說的時候,他只是默默地將雙手放在胸前,并沒有隨聲附和或是說些贊譽之詞,因為他知道他的主人,偉大的努爾丁并不需要——他是個樸素而又虔誠的人,總是在夜晚獨自靜靜地禱告,同時不斷地檢索自己在白晝時犯下的過錯。
而這樣的禱告,在離開了阿頗勒后,就愈發頻繁起來,就宦官對主人的了解,大概能猜到,這場遠征可能是努爾丁此生唯一一次為自己而做的事情。
他一邊渴求著為真主獻出最后的一點智慧和力量,一邊又在恐懼,他將會為了這個愿望而成為撒拉遜的罪人——雖然他的大臣與將領,人人都在說,此時正是奪回亞拉薩路的最好時機。
“麥爾彥(圣母瑪利亞)之子爾薩(耶穌)曾經于此聆聽真主的旨意,召喚使徒,并施展奇跡——那是真主賜予他的力量,叫他能夠在水上行走,平息風暴,并用五張餅,兩條魚喂養數千個人。”努爾丁指著太巴列湖(加利利海)的水面,如此說道,今晚月色明亮,湖面上銀光閃爍,一眼望不到盡頭,就如蘇丹的軍隊一般。
“我曾經尋求過先知的啟示,望他能夠如四十年前那樣,降臨到我面前,為撒拉遜人指出今后的路程,但祂遲遲不曾予我回復,我的祈禱猶如石子,落入水中就再也不見——我不得不想,我為真主所做的種種事業,是否符合祂對我的期許?我是否已經行差踏錯,注定了要走入火獄?”
“蘇丹!”宦官首領不得不說話了,“您為何會如此想呢?從摩蘇爾到阿頗勒,從阿頗勒到大馬士革,從大馬士革到亞歷山大,從亞歷山大到開羅,誰不知道您的公正之心猶如日光,遍灑大地?
您從未制定過任何不合教法的法律,也不曾叫人服過半點違背先知教導的徭役,更不曾收過哪怕一項非法稅賦,您對真主與先知的尊崇,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無論他是您的親子,又或是最信任的將領,抑是個以撒人或是基督徒。
您是如此的高尚,又是那樣的廉潔,您的每一口食物,每一件衣服,每一樣用品,甚至住所,馬匹和武器,都來自于您的戰利品,就如您軍隊中的任何一個士兵,您的妻子若是有所抱怨,您寧愿將自己的商鋪轉讓給她,也不愿意叫她在王國的寶庫中拿走一枚錢幣。
而您的勇氣,更是無與倫比,有哪一場戰役不是您親自沖鋒在前?要知道,每次您如此做,我們都要跪下來為您祈禱,若是沒有了您,撒拉遜人又該被誰率領和庇護呢?”
“真主,在我之前,在我之后,此時祂亦與我們同在,”努爾丁神色嚴肅地說道:“沙姆斯,唯有真主,除祂之外別無他神,行走于此的每一個人,無論他是哈里發,是蘇丹又或是維奇爾,也不過是祂挑揀出來,代祂行事與發言的人罷了。”
“是我失言了,蘇丹。”
努爾丁做了一個手勢,示意拜伏在地的宦官首領站起來,他知道宦官首領所說的均是發自內心,但無論如何,凡人不可僭越——他重新將視線投向湖面,“我等皆為朝露,唯有真主永恒且至高無上。”
懷抱著難以言喻的心情,一主一仆沿著加利利海(太巴列湖)的邊沿,踏過那些崎嶇的巨石,靜默地走過,直至明月高懸,宦官首領抬頭望了一眼星辰的位置:“您該休息了。”
“我知道,”努爾丁說,“真奇怪,我明明滿身疲憊,卻毫無睡意——啊,沙姆斯,我明白,這是我老了,我曾經看見過我的父親徹夜無法入眠,當時只覺得奇怪……不過我確實該回去了,有多少雙眼睛看著我們呢。”
努爾丁并未說錯,他的大軍中,既有阿拉比半島的部落首領以及其士兵,也有貝都因人,庫爾德人,烏古斯突厥人這樣的雇傭兵,以及如古拉姆與馬穆魯克這樣的奴隸兵——他們雖然擁有著同一個信仰,但無論是膚色,身份與待遇都完全不同,而他們的欲望也有著各自不同的出口。
他們在這里,俯首帖耳,只不過是因為努爾丁在前三十年里積累下來的權威與掛在眼前的誘餌——亞拉薩路。
但沒走出幾步,努爾丁突然蹙眉,他嗅到了新鮮的血腥氣,而后宦官總管也看見了,就在不遠處的蘆葦叢中,一艘狹長的漁船向上翻著,而它凸起的船底上躺著一個赤裸的男孩,一旁還有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女孩,但也同樣不曾長大,他們也永遠不必長大了。
這些都是加利利海附近的漁民,在剝除了外面的衣服后,也無法確認他們是基督徒還是撒拉遜人,但那又有什么意義呢,雖然努爾丁是個公正的人,但他的公正只在教法內,也只在他的領地內,若是遠征在敵人的土地上,無論發生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
宦官首領馬上叫來跟隨在后的士兵把他們掩埋掉,不是出于憐憫,而是尸體若是腐爛在湖水里,很容易引發瘟疫——他們要走出這片有著一個半亞拉薩路的大湖,至少還要兩個白晝,而在此之前,多得是士兵在里面打水,捕魚和游泳。
經過了這件事情,雖然回去了帳篷,躺在柔軟的矮塌上,努爾丁依然沒能如期望的那樣陷入酣眠,并不是出于愧疚——而是擔心這會變成一個不好的兆頭,他知道這種想法對現在的局勢有害無益,卻始終無法停止它在腦海中的盤桓。
第二天那些埃米爾(統帥),法塔赫(千人隊首領)們看來見他的時候,就見到了一個比以往更為威嚴可懼的蘇丹,他們誠惶誠恐地向他問安,祈求真主能夠保佑這位最可敬的長者,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陸續稟報了一些在行軍途中發生的事情,以及他們一直密切關注著的十字軍主力的動向。
“他們還在朝北走,先頭部隊已經到了亞歷山德雷塔,乘上了船。他們可能會在亞美尼亞的塔爾索下船——”
聞言,帳篷里的人都露出了微笑。
“姆萊呢?他是否遵照誓言,派出了他的軍隊?蘇丹托格洛爾二世呢?他的使者告訴我說,他會給予那些妄尊自大的基督徒騎士們致命一擊?他的軍隊是否已經移動到了合適的位置?”
“那個亞美尼亞人(姆萊)確實已經嚴陣以待,”確實,其他人都能推諉,避讓,唯獨姆萊不行,他現在已經是基督徒國家的死敵,再背棄自己的第二個主人,他在撒拉遜人的世界里也要寸步難行了,兩方都非要抓住這個褻瀆了其信仰的家伙,將其碎尸萬段不可:“蘇丹托格洛爾二世似乎還在等待……”
努爾丁不喜不怒地點點頭,換做是他,他也會這么做的,如果他能夠在十字軍主力反應過來之前,圍住亞拉薩路,蘇丹托格洛爾二世也不會介意乘火打劫,追著基督徒們的屁股咬一口,但若是他沒能達成預期的目標,那么蘇丹托格洛爾二世肯定樂于看他與十字軍相互撕咬,畢竟贊吉王朝同樣建立在塞爾柱王朝的廢墟上。
努爾丁的父親贊吉原先也不過是塞爾柱蘇丹的一個突厥奴隸,只不過憑借著自己的智慧、忠誠與力量,還有因虔誠而得來的真主眷顧,先知啟示,才能夠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王朝,即便如此,雖然人們稱努爾丁為蘇丹,但他和兄長的頭銜依然是阿格貝塔(意思是攝政與太傅)。
最后一個貝都因人首領走上前來,說了一件小事,就是他們的輕騎兵在探查前路的時候,發現了一個以撒人的定居點,在基伯昆蘭的曠野里,有三個村莊,人數大約在兩千左右。
“我聽說過,”努爾丁說:“他們屬于以撒人中的‘隱士派’,溫順而服從,只從事種植業與養殖業,從不放貸或是買賣。”
“那么?”
“把他們全都殺了吧。”努爾丁溫和地宣判了這兩千個人的死刑,若他們在阿頗勒和大馬士革,他會允許他們活下去甚至保護他們,但在這里不行,這里距離亞拉薩路太近了。
“快走!快走!快走!”
賢人的狂叫依然繚繞在耳邊,哈瑞迪的喉嚨,眼睛和耳朵里則充滿了血氣,他看不清前路,聽不見悲鳴,他的胸腔猶如被撕裂一般的疼痛,也不知道這份痛苦來自于肺還是心臟。
圣人的庇佑能夠讓賢人預先洞察到危機與機會,但即便他聽見了象征著死亡的號角長鳴,又如何能夠將警告傳入每個人的耳朵里呢?何況這又在深夜,更是沒有一點征兆。
甚至有愚昧的人說,他們已經在基伯昆蘭的曠野中生活了幾百年,除了收取稅錢的官吏與士兵,一些商人,從來沒人打攪過他們,他們也已經用錢贖買了不去服役的資格,無論是狼群般的撒拉遜人,還是獅子般的十字軍,也從未對他們這群乖順的羔羊露出獠牙。
他們當然可以離開,但這些家具怎么辦,這些房屋怎么辦,野獸很快就會占據這里,將這里糟蹋得不成樣子,還有他們的葡萄,麥子,橄欖樹……
而且就算他們去了其他的聚居點,那里的以撒人也愿意接納他們,但他們除了身上的衣物一無所有,又該怎么租借房屋與配置家具,購買食物呢?他們難道要違背貫徹至今的教義,與其他的以撒人那樣,靠著欺騙來過活嗎?
與這些愚蠢的人爭論是毫無意義的,尤其是哈瑞迪,他經過了福斯塔特的浩劫,當然知道災禍來臨時猶如雷霆,猝不及防而又深入骨髓,此時任何一點遲疑和猶豫都會導致最悲慘的結局,他沒有遲疑,馬上帶著自己的妻子,女兒,還有其他愿意跟著他一起走的人,奔出了村莊。
但人類的雙足,如何能夠與四蹄的馬兒相比?
何況追逐他們的還是在撒拉遜人的軍隊中最為迅捷與靈敏的輕騎兵,他們披著寬大的斗篷,身著大袍,用黑色的發圈壓著頭巾,用黑色的紗布蒙著面孔,只露出發光的眼睛與刀刃,那一片片猶如新月的彎刀,在他們疾馳而過的時候,如同死神拋出的邀請,沒有一擊落空。
而比這些貝都因人更可怕的是身著無袖的束腰淺色短袍與寬腳褲,黑色皮膚的努比亞奴兵,他們也被稱之為柏柏爾人,頭頂豎立著捆扎成辮子的長發,他們在黑夜中就猶如無頭的魔鬼,發出叫人毛骨悚然的叫聲,每個人都騎著一匹馬,又帶著兩三匹替換的馬。
他們甚至無需下馬后換馬,直接就從能騎著的馬上跳到新的馬上。
一直追逐著哈瑞迪的就是這些可憎的鬣狗,哈瑞迪的反應已經是所有人中最快的了,他和賢人騎上了一匹駱駝,而后將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捆綁在另一頭駱駝上,將其他的坐騎讓給自己的鄰居——在猶如風暴般席卷而來的屠戮者面前,逃亡是他們唯一能夠做出的抵抗——他們之中并沒有戰士。
他們甚至曾經以此為傲……
哈瑞迪伏在駱駝背上,用自己的身體做賢人的盾牌,奇特的“颼颼”聲從他耳邊掠過,從他的身上,鞍座上,甚至于駱駝身上,都傳來了令人渾身發寒的震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傷了,只知道從某一刻開始,他的一側身體就突然失去了力氣,幸好賢人緊緊地抓住了他,才沒有落下駱駝。
他們在沙漠中奔逃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直到旭日升起,大地上一片金光,他坐下的駱駝發出一聲哀鳴,頹然倒下,他與賢人一同重重地砸在了沙子里。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他們一動不動,哈瑞迪從黑暗中蘇醒,被陽光刺得淚流滿面,他艱難地爬起來,去查看賢人的狀況,賢人已經是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經過這一夜的折磨,已經氣息奄奄,雖然還在呼吸,卻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
哈瑞迪轉過身去,才看到自己的大腿上有著一道猙獰的傷口,看起來不像是長刀,更像是被標槍擊中后,又在顛簸中撕裂后留下的猙獰痕跡,他也是受過賜福的人——才能堅持到現在,不然那早就因為失血而死了。
他也看到了一動不動,已經從溫軟變得冷硬的駱駝,他記得自己將另一匹駱駝的韁繩系在它的鞍座上,但他沒有發現妻子和女兒騎著的那一座,不知道什么時候,那根繩子就斷了。
哈瑞迪放下了對妻兒的擔憂,回到賢人那里,賢人支撐著自己靠在駱駝上,面色灰白,眼中充滿了懊悔與仇恨:“是撒拉遜人的軍隊,”他說:“唉,孩子,我是多么的愚鈍啊。
我就像是一只在砂礫中翻滾的螻蟻,在看見兩只巨獸相互廝打的時候,居然還以為,這不過是他們的事情呢——殊不知,對于我們這些卑賤的人來說,哪怕一點最細微的變化,都是滅頂之災。”
“我是要下地獄的,孩子,”他捉著哈瑞迪的手:“但你還活著,這可能是最好的事情了,帶著這個噩耗往那處去吧,我知道你并不愿意,也擔憂他們對你的成見,但沒關系,帶著我曾經指給你的那些珍寶去,把它們交給他們,他們就會寬恕你了……”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哈瑞迪,這并不單單是為了你,也是為了那些最珍貴的東西,把它們……別讓它們毀在戰爭的火焰里……別讓它們淪落到異教徒的手中……哈瑞迪!”
他最后高叫了一聲哈瑞迪的名字,挺了挺身體,就死去了。
哈瑞迪為他祈禱,推動駱駝的尸體,壓在他的身上,作為一座簡陋的墳墓,做完這一切后,他精疲力竭,不得不躺在原地休息了一會,之后他摘下駱駝身上的水囊和食袋,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而走出不遠,他就看見了躺在一座沙丘后的另一只駱駝。
他還沒有來得及升起喜悅與希望,就看到了俯臥在女兒身上的妻子,以及插在她脊背上的兩根標槍,他把她翻開,抱起女兒,女兒毫發無傷,但也已經冰冷僵硬,她或許是因為寒冷而死的,也有可能是受了驚嚇而死。
總之,她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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