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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惡演武,諸天除魔 第176章 古今流云不可容
流云府的總壇在洛陽城中。
這座府邸的四面八角,俱有石坊、高樓,撐起一片開闊天空。
庭院深深,假山竹林小湖,規模之大,恍若半城,府內有千余個房間。
另有待客議事的廳堂大殿,觀星賞景的樓閣,起舞吹笙的水榭等等,賓客仆從,衣袍連片如云。
此內的所有廳堂,幾乎都有名目,只有少數流云府主偏愛的地方,因為常常往來居住,閑適從容,反而不為之起名。
僅用“書房”“靜室”等平常稱呼。
今日在靜室之外的花叢小路上,就有二人,在一隊仆役指引下,緩步而來。
陽光照在鮮花青草之上,色澤鮮明,自有芬芳。
“府主這幾個月里,經常閉關修煉,精力都用在武功上面,我已經有十年沒有看過,他為了一門武功如此掛懷了!”
說話的人不過四十余歲,寬臉短須,一身紫袍,正是流云府勝任堂的堂主向談忠。
另一人,穿著身銀緞子衣物,相貌英俊,身形修長,乃是兵戎堂的堂主葉宗生。
前者掌管流云府內部人事,把控著職位升降,可謂是府內權勢,僅次于流云府主的人物。
后者是十余歲就加入流云府的悍將,十幾年來戰功卓著,威能服人,掌管兵事。
“多練練武,只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葉宗生說道,“向堂主,你的昆侖心法,已經練到由銳轉鈍,厚養厚生的境界了吧。”
“我看你這兩年,不管怎么處理事務,總是精神矍鑠的模樣,兩天三夜不睡,也不疲憊。”
“再練幾年,或許要漸漸有長葆青春之效,恢復到三十多歲的容貌,我先預賀一聲。”
向談忠微笑道:“借你吉言。”
“不過,我這幾年常常在想,這功夫,要練到多高才算高呢?”
向談忠道,“能夠自修養生,延年益壽,才是好功夫。”
“府主的武功已經是當世絕頂,過往的修為路數,也跟那套劍法并不相合,何必非要參悟那一劍呢?”
叮鈴!
兩人已經走到靜室前,仆役散開,侍立不動。
那靜室屋檐下的風鈴,正自微微搖晃,發出清響。
尋常武人閉關的靜室,往往門窗嚴密,沒有太多透光的地方。
因為日升月移,光線變化太明顯的話,有可能會打斷思緒。
流云府主這間屋子,卻門窗輕透,門外還掛有多串風鈴。
屋頂的房梁、椽木上,有諸多刻度孔竅,下雨的時候,雨水滴打在屋瓦上的音色格外好聽。
外面日照風動,氣候升降,在這屋里,能夠很明顯的感覺出來。
習慣上,說這里是一間靜室。
可在這房間里能聽到的聲音,肯定比一般屋子更為繁多,也更加生動。
府主選在這里閉關,就是為了用他精心布置的生動韻味,更好地馴服“第十五劍”的劍意。
可惜,這股劍意,一半源自于人,一半倒是因天地間某種異力醞釀而來。
以流云府主的修為,可以不受蠱惑,屢次催動出一半的劍意,但只要他保持清醒,不愿意全身心的沉浸進去。
那另一半劍意,就會逸走。
二者不能徹底的結合起來,就不能完成最重要的蛻變。
“談忠,你剛才這段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吧?”
流云府主的聲音從屋里傳出來。
“你我兄弟之間,還有什么不能明說的東西嗎,你要勸我就直白些,弄這些曲折,多耗心力做什么?”
“進來吧。”
仆役聞言,打開房門。
兩名堂主在門檻外行禮之后,才邁步進入。
室內景物不多,只有書桌筆架、冷香金爐、臨窗幾盆花草。
流云府主坐在書桌后面的太師椅上,雖然年過半百,但明珠金冠下,發絲漆黑,沒有一點摻白。
他那雙眉毛,平順柔和,長長的胡須垂落到胸前,體態從容靜雅。
那張太師椅,鋪了數層錦緞,秀麗松軟,讓他整個人仿佛陷在椅子里面,很是放松。
常人坐在這樣的椅子上放空心神,只會沉沉睡去。
而他就是坐在這個椅子上入定。
葉宗生每次看到他坐在這樣的椅子上,目光依舊銳利的時候,就會有一種安心、敬畏。
他們的府主,還遠遠沒有老邁昏庸。
流云府主問道:“我讓你們查的事情,怎么樣了?”
前一陣子,陳祖七被斬殺的消息轟傳武林。
流云府主收到了相關消息時,也頗為感慨,但之后就將陳祖七拋開,瀏覽楚天舒的情報。
其中有慕容世家送來的一批信件,不知怎么,得到了府主的關注。
那信件里面,不過是說,楚天舒最早出現在永春縣,殺了一批覬覦火神秘訣的人而已。
但流云府主立即讓人去細查。
葉宗生向前一步,取出巴掌大的畫紙,遞到書桌上。
“這是他當時出現在永春縣的模樣。”
流云府主接過一看,那畫像旁邊,還有好幾行字,大致描述了當時楚天舒的言行。
“冷僻無言,淡漠被動……”
流云府主眸光微動,取出另一張畫像。
那是在山下農田間散步的楚天舒,是殺了陳祖七之后的事情,正跟農人閑聊。
兩張畫像上的服飾大不相同,神態也很不一樣。
不過腰間卻有一樣東西是相同的。
“情報里有提到過他用劍嗎?”
葉宗生搖頭:“他腰間看著像是有一把軟劍,但是,陳祖七的尸體上,全部都是掌功、爪功留下的傷勢。”
流云府主淡淡道:“面對陳祖七都不肯用劍,是因為這把劍會影響他的性情么……”
葉宗生驚疑道:“難道說,他的那把劍,跟魔教的那把刀一樣?”
“未必相同,但總是一個不錯的誘餌。”
流云府主說道,“仇教主窺伺中原已久,我每次邀請他入關來做客,他又不肯輕易動身。”
“但那把刀的問題,也是他的一個心病,如果在恰當的時候,把楚天舒這個情報透露給他,配合他自己能夠探聽到的那些情報,應該足以令他動心。”
向談忠悄悄松了口氣。
流云府主忽然盯住了他,笑道:“你現在可以放心了?”
向談忠低頭,慚愧道:“府主果然未曾被那套劍法影響心性,處事仍然是不驕不躁,是我井底之蛙,杞人憂天了!”
“我多日不曾與你們長談事務了,也難怪你有此慮。”
流云府主輕笑道,“皇帝也要好好上朝,才可成就明君,況且我還沒有一統九州。”
“但是只懂得上朝的皇帝,也是不行的。”
“朱元璋當年拔出羽化石劍,修出神意,別人才服他是天命加身。”
“朱棣以八百兵丁起事,席卷天下,連他身邊一個太監都能引兵作戰,深明兵法武藝,威勢比他這些子孫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流云府主卷起手上的情報,談性頗濃。
“現在宮里那個,惶惶不可終日,三千禁衛,那么多大內高手,還有那個既是國舅又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的刀客相護。”
“就這樣,仍得加上少林武當的掌門,才肯安心。”
“若他亦有他那國舅爺的實力,兩人聯手,至少有機會從我面前逃走,膽氣自然壯了,何至于威名敗壞如斯?”
向談忠欽佩道:“確實如此。”
“自從皇帝把兩派掌門請到京城久住,看似穩住朝局,實則朝中許多搖擺不定的,跟我們這里暗通消息時,都變得更加熱絡了。”
他向前幾步,將帶來的情報也放上書桌。
“這是最近沿海各省官場上的變動,還有楚天舒關于農商諸事的直接指令,大刀闊斧,氣魄非凡。”
“不過朝廷糜爛多年,這幾省之地屢受戕害,要想恢復元氣,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流云府主笑道:“他分心這么多事,武藝必然耽擱了,但要久掌大權,這些事上的經驗,不積累又是不行的。”
“縱然他比我年輕得多,我也有耐心耗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這份情報,要比剛才葉宗生那份厚了很多。
縱然詳略得當,也用了數十張紙。
因為除了楚天舒直接替換掉的那些官員,這里面還要提到沿海官場上,連帶產生的影響。
流云府主看著看著,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
等他看完之后,閉上眼睛,沉默了約有一盞茶的時間。
“老向。”
他緩緩睜眼,“你覺得這些情報里,最不對勁的是什么地方?”
向談忠早有所思:“這人替換官員的速度太快了,南少林只是善于經營商,對八閩以外的官場未必有多少滲透。”
“可替換上來的這些人,似乎彼此之間稍一磨合,就可以順暢的合作起來,說明他們的行事立場,大致是相近的。”
“我想不通,楚天舒為什么會對這些人這么了解?”
不同職位上的人,能不能合得來,是個很麻煩的問題,古今不知多少帝王將相,為此抓破了腦袋。
能合得來的,也可能要經過漫長磨合,合不來的就更別說了。
一拍即合的那種,則極有可能形成小山頭,跟別的小山頭之間,對抗更加激烈。
楚天舒替換上來的這些人,雖然也少不了相爭,大體上卻好像能連成一氣,真是匪夷所思。
向談忠遲疑道:“我有個猜想,他會不會是,流落民間的皇子?”
葉宗生愕然道:“什么?!”
“對官場情報如此了解,恐怕也只有朝廷的勢力……有一點可能辦到。”
向談忠對這個猜想,越說越順暢,“宮里這個皇帝,早年還是有點手段的。”
“或許他知道他這個位置養出來的人,被太多人盯著,將來縱然欲圖振作,也難挽大勢,所以把真正的精力用在了暗地里的這個皇子身上……”
葉宗生原本覺得荒謬。
只是聽著聽著又覺得,未必不可能啊。
老朱家的人都挺喜歡清洗官場的,不清洗的,多半是沒那個實力。
如果楚天舒真是皇子,將來等他揭露身份,帶著新班底,順勢把朝堂上犁一遍……
“你還挺敢想。”
流云府主也有點詫異的看著自己這位老兄弟,隨即搖了搖頭。
“但他能做這些事,絕不是因為暗地里有朝廷給他鋪路。”
流云府主從舒適的太師椅里面站了起來,繞過書桌,走向門外。
“但我說的最不對勁的地方,不是這個。”
“我且問你,楚天舒是借南少林起事,但現在南少林有可能掌控楚天舒的全盤勢力嗎?”
向談忠直言:“不可能。”
和尚們連八閩之地都控不住,嚴格來說,他們俗家弟子織成的關系網,才是八閩地方上的維系者。
訴求相同的時候,和尚們看似風光,但如果和尚超出了原本的訴求,那就不好意思了。
現在的俗家弟子們,在江浙各省也已經有了新的關系,并不那么依靠南少林。
“俗家弟子的派系,自己也不可能掌控大權,他們招募的鄉勇太多了,教拳教字,鄉勇們又跟各處工坊的同鄉緊密聯系,互為支撐,形成的影響,其實已經反超了俗家弟子本身,必須要借官場才能制衡。”
向談忠舉一反三,“單純靠剛替換上去的官員,也不可能穩住大局,他們要依賴民間。”
向談忠說到這里,也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
葉宗生說道:“按這個說法,他們麾下每一系的權柄都不夠牢靠,豈不是很快就要爭權?”
向談忠怔怔道:“不。事實是,他們現在合作的很好,而且有越來越好的勢頭。”
“他們的好處,都依靠另一派系的幫扶,身份天然的不同,使他們根本無法代替另一派系的作用。”
“他們會對同伴的存在形成依賴,就算萌生爭權之心,也會被這種相互依賴的大勢壓過去。”
向談忠悚然驚醒,身體有點顫抖。
“只要這股大勢養成,至少兩三代之內,都不會有人能夠成功爭到最高的權柄,他們、他們的勢力會飛快壯大。”
“但是在這個構架下。”
向談忠沒有說出后面的話。
流云府主幫他說了出來:“在這個構架之下,根本不需要一個單獨的、最高的掌權者。”
“他們的干將,是在這場新的潮流中,一層層涌現出來的,沒有人會比他們本身更了解各自代表的東西。”
“他們又習慣了相互依賴,自然會相互商議著解決。”
向談忠猛然道:“不對!外人不去侵擾他們,就是因為有楚天舒的存在,只有楚天舒的武力能夠保護他們。”
流云府主眼神晦澀,沉聲道:“最高之人應該擁有武力,但如果他只剩武力的意義,怎么保證權位是傳給自己的后人?”
“他的兒子一定武功最高,能勝外人?”
“這,還能是家天下嗎?”
流云府主站到門檻前,看著天上的云層。
世人總以為,流云代表的是飄渺自在。
但是流云府主少年時,盯著天上的云,想到的卻不是什么飄逸。
他覺得那是一張網。
彌天大網,包裹大地,蓋壓萬物。
日月星辰總會發光,但萬物能不能接收到光芒,就要看那張“網”到底是收緊,還是松散。
當時的流云府主,感受到一陣戰栗和深深的羨慕。
他想成為掌控那張網的人。
大明朝廷,已經是一張腐爛發臭的網,茍延殘喘,只要有一張新網成型,舊的必被取代。
魔教的教主和海盜的天王,無論是真的有過溝通,還是憑空的默契,也只是這張新網的協助者。
但他們失了地利,欠了魄力。
等到流云府的這張網成就之后,這兩人要么俯首稱臣,要么避開這一張網,另尋立足之處。
而現在,楚天舒弄出來的不是這種網。
這個天居士,不在可以攜手編織的位置上。
流云府主的手指漸漸收緊,指節之間,傳出輕微的聲響。
葉宗生這才反應過來,驚訝道:“他瘋了,他為什么要弄出這種構架?”
向談忠難以自抑:“他會不會沒有想清楚其中得失,我要去信一封提醒他……”
流云府的二號人物,居然真心想寫一封信,去提點自己的敵人。
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
“他沒有瘋。”
流云府主笑了起來,“老弟,你忘了,我們都還是江湖中人啊。”
“站在頂峰的江湖中人,自然縱情任性,有人愛看疊石成塔,流云天網,有人愛看暴風過境,伏草惟存……”
“我們的力量,大半歸于自身,隨手即可掀動萬千波瀾,可以為了自己的喜愛做出任何事情,何須太在意世俗的眼光。”
向談忠難以接受地看著府主。
葉宗生只是個武夫,他的感受還不夠深,不知道楚天舒的做法意味著什么。
而對于一心想要化龍和想要扶龍的人來說。
現在的南方武林,是一個絕對無法容忍的禍根。
如果多等幾年,就算那時能成功殺死楚天舒,有些東西也將把人們潛移默化,流毒無窮。
“老向,平靜一點,只是想要的風景不相容罷了。”
“不過,剛才我錯了。”
流云府主平靜的說道,“我不能等太久,不能等到第十五劍掌控完全的時候。”
“我要盡快想辦法,殺了這個人。”
他想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
他再度看向天空,看著流云的軌跡,如一張松散的大網。
千古以來,何曾有什么東西能夠穿破云海嗎?
可是,流云府主還是感到,自己的身體里,有某些遏制不住的東西在躁動,在狂叫。
他的手在發燙,心在發顫。
半生之中,就算是曾經和他有過殺子之仇的人,都沒有令他有過這樣濃烈的感受。
那種風景,我絕不認同。
“楚天舒!”
流云府主注目長空,不自覺的念著幾個字,火熱的氣息從渾身毛孔散出。
“我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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