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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316章 最后一次轉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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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的風沙又如幽燕的春天一般肆虐起來,吹得四下茫茫皆不見。
疏勒河在敦煌正北,正是歸義軍的興奮之地。
半個世紀前,吐蕃國勢江河日下,自小暗蓄反志如項梁的沙州豪強張議潮看準機會,率索、李、陰、曹諸部蕃漢豪強一夫作難,于是數十萬亡國漢兒、突厥、吐谷渾、韃靼、雜胡…………贏糧而景從,在疏勒河流域鼓噪而起。斬木為兵,揭竿為旗,一舉顛覆了大蕃統治。從此大論造反,宰相火拼,節級暴死,平涼滅鄯,西收樓蘭東越谷,成就至此五十年的浩蕩事業。
三圣至今,歸義軍的統治也像統治它的野蠻吐蕃一樣快速墮落。大將作亂,豪強林立,民生凋零,西方異族侵逼,但仍是東西世界的第一路口。在疏勒河沿岸有一路的軍城、烽火臺、館驛建筑,正顯示了此處的緊要地位。
多年混亂與兼并戰爭下來,歸義軍日漸殘破,境內怨氣沖霄,門庭往往有嚎哭。而河中地區與東亞大陸不約而同的群雄爭霸極大破壞了生產,使得可供交換的物資大大減少,商業活動陷入前所未有的衰弱,這又讓往來東西的商旅少了許多。
眼見就是山雪融溪,桃花爛漫的季節,流域動靜也是稀少。
這么一條大河,此刻冷冷戚戚。鮮見賈人,也沒什么市聲人煙。
一座破敗的軍城里,只有一些滿臉褶子的白發老卒操練,或在樓上曬太陽發呆。回想當年這左近百萬鼓噪,最后形成的人山人海,誓死歸國,簇擁著張議潮踏破軍府,敢教日月換新天的景象,知者經停,不免恍若隔世。
這土城的鎮將,卻是在那場大中驚變依附張議潮的一個毛頭漢兒。
這叫做段飛巢的小軍頭,本是個奴隸。
那日下克上爆發,忽然一群突厥人沖進家門,把他名上那個吐蕃人一家拉到大門口,也不分男女老嬰,直接就亂刀全給剁成肉醬,然后扔給他和其他奴隸一根武器,拉著就走。
事后張議潮招攬漢燼,力推王政,他這個不過十二三的小孩,靠著一副形貌和張議潮無異的血統,漢語說得好,居然吃了軍餉,當了個娃娃兵。
后來起義軍被圣唐改編為歸義軍,一切按東方藩鎮制度化,他糊里糊涂的又提了個外軍差遣。只是他生來平庸,也沒出身,武藝文化也一般,在亂世自然更就沒混頭。當了這么多年兵,官雖然升到十將,職務還這個離沙州城甚遠的破敗土城的鎮將,領著幾十個人混吃等死。
這部戍軍,實有人數三十七,老登占三分之一,新編雜種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十幾歲的童子軍,寒酸到了極處。
小小的土城里,一堆小孩和雜種們只是無精打采的站著。
老段旗號不停,聒噪得人耳朵疼,可誰也懶得認真練。老段嗓眼冒煙,站得手腳酸痛,啰嗦到最后,忍無可忍,把令旗一扔,罵道:“你妹的!夾著屁股站直了,槍拿穩了!花拳繡腿的要死不活,真是不想上陣活了。”.
罵完,他又轉頭望著城頭:“幾個老不死,下來操練這些犢子!憑俺資格,留在沙州上差也是一句話的功夫…………看犢子多,常人不著落,心狠手辣,俺好心來帶,卻換得這般對待!”
樓上的,都是和他一樣的手腳全是皺紋的白發老登。
聽到他叫,曬太陽的姿態動都懶得翻動,還有人在啐痰嘀咕:“練兵…………練個鳥。胳膊沒槊桿粗的小孩,放回家才是正道…………”
“這光景,練了兵又如何?東邊打不贏李仁美,他舔得一手好屁股,有他圣人爺爺撐腰。西邊更別說。龍家也不聽招呼…………就兩個州的地盤,邑里閭間,也是死氣沉沉。還練什么兵?也就是不屑歌胡聲,穿妖服,不然老子黃土埋到脖子灣的人,早跑他娘!”
“你要練,自個承擔吧。看你練一萬兵,又能起什么作用。”
老段望了望半死不活的兵士,聽聽老登們的議論,想想各種處境,也喪氣。在馬扎坐了一會,越坐越煩,干脆一起身,披上已經爛糟糟的紅披風,踏著草鞋出了土城。
風沙一下將他籠罩。
老段遮著眼睛回望土城。寂寥無聲,人跡不見,里頭就是荒村一樣的兩排棚子。歸義軍混到這步,真讓人無語。歸義軍頹勢漸顯,他們也不過是在張家和幾大豪強的統領下努力生存。結果越是奮斗,越是虛弱。折騰到如今這鳥樣,真不知道將來各自死給誰!
那圣人,怎么就是不打過來呢?有長安支援,說不定還能重振榮光,可據說中原也是一團麻,他自顧不暇。想爬過涼州,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走在茫茫沙塵里,老登越想越惱火,干脆走到河邊看風景。
才坐下,就看見樹林邊上,突然冒出一張蓬頭垢面的年輕人面孔。
這年輕人戴著幞頭,一對長帶只是在腦后飛舞。身披綠油油的圓領袍子,躞蹀上被沖刷得锃亮反光,掛著匕首和各式各樣的花活。手里一柄劍,臟兮兮的。
目光甫一接觸,這人還對著他歪嘴一笑。
接著,劍鋒就閃電般抵在他肚子上,這人緩步上前,左手牢牢扣住他的肩膀。老段心跳立刻加速到了極處。那年輕人拍拍他的膀子,嗓音比手中鋼刀還要冷硬:“動一下,就流腸子。”
段飛巢一句話不說,只是點頭。幾十年無數勢力混戰廝殺出來的老鬼,曉得什么關頭不能充好漢。他只是靜靜的看著年輕人卸下他的佩刀,看著在沙塵里,青衣人背后,又冒出一個青衣人和密密麻麻的披頭散發的雜胡人影,人人攜帶利器,只是圍上來,將他團團圍住!
“你是誰?”老段見來者似乎并無惡意,沙啞問道:“李仁美的探子?”
“我。”年輕人將他按坐下,收劍入鞘,居高臨下:“圣唐使者,門下拾遺崔玄。”
老登愣住。
好半天,才揉揉濁眼:“真的假的?怎么才來?”
崔玄臉色難看,只是怒道:“來看你們丟人的模樣么?要不是出使而來,俺一個文官就能端了你們這土城!連頭野豬都防不住……………難怪讓回鶻人壓著打。”
說著,把信物塞給老段。
老段看了一會,還要說些什么,崔玄膀子一使勁,將他提了起來。然后哈哈一笑,擺手轉身走開:“老人,回去給你袍澤們帶個信,就說帝國詔書到了,要征張大帥入朝。你們自然是改編為國家之師。可入禁軍的入禁軍。想入關為民的,只管來。”
走了幾步,他回頭盯著老段,語調冷酷:“這段時間,沒我的命令,不許亂動。你們將來命運掌握在我手里!記住,我叫崔玄,是第一批使者!這西域,圣唐復定了!在我后頭,還有數萬虎狼,整裝待發。我的死訊一到,他們會不會立刻出發長征,你們可以試試。”
沙州城北門之外,張承奉魁梧的身形坐在馬上,鐵甲發黑,火紅色的披風被大風吹得獵獵作響。
數千將官士卒,耆老百姓,豪強頭領,只是穿戴嚴整,列陣在后。
這個畫面,一如張承奉迎接西涼經略使徐彥若門客的時候。但每個人的表情,已不如那次愜意里帶著一點夸耀,而是人人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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