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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231章 長槍獨守大唐魂(二)
橫水嘩嘩流淌,不舍晝夜。朝陽初升,金光撒在河兩岸。騰騰晨靄流動之間,旌旗蔽空,烏泱泱的蕃漢軍隊陳列在西岸。步人席地而坐,騎士執韁繩而倚。山陂下,從駕官、諸軍將使圍著丘陵站成圓陣。所有人,只是抬頭看著陂頂。
那是座巨大的五色祭壇。長十二丈,高丈二。正燃燒著柴草,釋放出熊熊烈火和沖天而起的滾滾黑煙。壇前三足鼎擺著羊、豆、酒、豬、雞各種饗食。另一座四足方鼎焚著紫黃柱香,并插了兩枚長尺許、寬五寸、厚二寸的金編玉策。
顯然,正在神祭。
已有數十名戴金面具的陰陽師、黑衣紅裙女巫、太常博士在五色祭壇下舞蹈,做法,唱歌祝詞:“維君奉命,受天為子。赫赫上帝,懿余克告……有唐氏文武大圣之十二代孫曄,余小子敢稟。欲振前功,而毖后患。一人不獲,萬方罪在。我心有終,帝祖其知……”
按規矩,還該有樂懸,奏十二部制樂之《豫和律》,九卿主持。但還是那句話,應事從簡。肅宗收復兩京那會,專業人士損失慘重,以至于祭祀只有大臣充場唱歌,壇下、庭中樂、三舞等流程全無。
雄渾、肅穆、高雅、而又陰森的咿呀中,祝詞進入高潮:“緬功十八圣……睿真紹運,邦國惟新。武康繼明,天下歸宗。虔誠之禮,福我姓氏……”
赤膊力士雙手交替,緩緩敲響大鼓:“咚…咚…咚…”
“嘟……嘟…嘟…”莊嚴蒼勁的長角隨之傳開。
陂下,官將肅然挺直腰背。離得近的將士竊竊私語,遠處的則踮腳眺望。
“敢昭薦,召皇帝!”祭壇上傳來齊聲大喝。
“喏。”圣人叉手,整了整衣冠,朝階梯走去。兩旁將校官吏對他彎腰,士卒互相打著眼色,保持沉默。
“嘟…嘟…咚……”鼓角聲里,圣人獨自踏上階梯,走向神壇。仿佛上帝、李世民果真端坐在九天之上,對他投來注視。甫一登梯,一顆心就劇烈加速,蓬蓬狂跳。李二!你在視奸我?
道邊衛士伸手欲攙扶。
“不必。”圣人不敢亂動作,只低聲勸退。
衛士們站回,數百雙眼睛和陂下數萬將士一起集中在這個孤人身上。
一步,兩步……因為厚厚玄服和儀態、步調的要求,圣人步伐微小而沉重,卻堅定不移,眸光如炬。等爬到陂頂,已是大汗淋漓。夏未央之際穿正裝,屬實折磨。但來不及感慨。被身姿曼妙的美麗紅衣女巫簡單擦了擦汗水,一聲炸喝:“跪!”圣人就一膝蓋在五色祭壇下跪定。
一邊雙手舉起投地,一邊肅容道:“禮敘尊尊,不敘親親。嗣皇帝臣曄告上帝,太宗。臣以涼德,祗得寶圖。不能承天訓,正人道。兵革競興,車駕逼于國門。前年再有震驚,盜發朱溫,迫以蒼黃,未敢陳述。今則大逆伏法,將誅余孽……伏以天步多艱,時運物理,乖張變亂。惟帝與祖,憂勤庶民,氣遺子孫。謹納孝慈之請,垂光顯之懷,降三興之數……”
恭謹說完此言,圣人起手,對著象征上帝、李世民的玉策頓首。
分別拜畢后,一名女巫舉著剛點上火的香走過來,盯著圣人的眼睛,遞給他。
圣人接過。
這時,陰陽師、女巫、博士們一起道:“嗣皇帝曄十日橫水,祗祀昊天,太宗。敢饗食。為有洛陽有討伐事,庶乎從之。”
“喏。”圣人點頭,上前將香插入鼎中,一臉虔誠:“為有洛陽有討伐事,敢饗食。請帝與太宗賜予臣力量罷!”
圣人說完,先前給他擦汗的紅衣女巫把一束蓍花草在五色祭壇上的火焰上灼了灼,放到鼎上香霧熏了幾下,隨后在圣人背后一定距離坐下,口中念念有詞:“假爾太龜……進占……”
接著,一個博士手持龜甲復制她的流程,只是說辭不同:“謹以王者發軍決戰,鉆龜以問吉兇。”
弄完后,筮者女巫、卜者博士將手中花草、龜甲示眾,確認諸位神職都無異議后,就跪坐圍成一個圈。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凡國之大事,先筮而后卜。
未久,女巫率先起身,婉轉好聽的玉音大聲進告:“筮曰午后有雨,大風雷電!”
圣人一窒。
寶,你別嚇我。我祭天完就過河了,你說午后要下雷陣雨?
女巫的進告還在繼續:“筮曰用大牲吉,利有攸往。”
“筮曰血流成川,必有一大人而死!”
“筮曰小狐汔濟,弒父之子不當位!”
“筮曰素履,往無咎。”
圣人心下稍寬。這幾個筮數的大概意思是:你的祭祀有效,上天和李世民已回應了你的祈禱,你的氣運值增加了。戰斗會非常殘酷,勝負不好說,你和朱友裕都有戰死的可能。你不要搞歪門邪道,正常發揮即可。
她進告完坐下后,卜者也顫抖著嗓門得出了結論:你將如閃電般歸來!
“王者歸來!王者無敵!莫敢當也!”
日月顫抖,天地呻吟。
洛陽即將落日,中原一定陸沉!
十五年后,這片土地又會屬于巍巍圣唐。
圣人在一旁膜拜著,覺得這些卜者水平不行。女巫說的很具體,他們卻宏大敘事。因為性別么?畢竟他們還有仕途之望,萬一為這事得罪了皇帝,豈不血虧?加油打氣就行了。還是女巫耿直,俸祿沒白拿。
“王者歸來!王者無敵!莫敢敵也!”男女神職們對著祭壇,仰面朝天,一起亢奮大喊。
一大抱干柴枯草被添到祭壇上,只聽“轟”的一聲,噼里啪啦的燃燒聲霎時大作,兇猛的火焰妖嬈跳躍,好似在應和。
陂下的將校士卒以及行在官員已經徹底寂靜,只是屏住呼吸,作為見證者沉默注視著丘陵之巔的祭壇、香霧、火、黑煙、舞蹈……聆聽著那令人恐懼而又沸騰的神秘念告、誦唱、歌聲。
他們不一定畏懼皇帝,但在這個迷信的年代,不畏鬼神的人卻鳳毛麟角,即使是殺人如麻的武夫。
圣人俯瞰了一眼他們戰戰兢兢的表情和肢體小動作,心有所感:
二十一世紀巫術還廣泛盛行西南東北,不時有貴族大臣被曝在家養鬼,江湖騙子能從高門少婦手里輕松賺走數百萬,是有原因的。與學識、階級無關,幾千年的歷史慣性,難以根除。
人授、自取的富貴、權力,哪有天授的來得安心?神道,貌似是個好東西,對于他現在而言——不比儒術管用多了?
徜徉間,博士喊道:“禮畢。”
“為圣人加冕。”有人說。
適才祭祀涉及到額頭貼到,所以李某是沒戴冠的。
侍者捧著托盤走了過來。盤中是一頂金飾玉簪導袞冕,十二旒,垂白珠。
還是那個為他擦汗、主持問筮的紅衣女巫。她摘下黃金面具,露出一張不染凡塵的魚想衣裳花想容,用神圣的目光看著那頂白珠冠,情不自禁地,紅了眼眶。
沒經歷過艱難十年的,很難理解她們這種情緒。
她雙手取起王冠。
轉身,目光灼灼地看著圣人的眼睛。
“嘟……嘟……咚…”鼓角再響。
她款款走到圣人身前,素手芊芊,為王加冕。兩人離得極近,圣人能感覺到熾熱的呼吸,聞到處人幽香。當她掌心出于系帶所需而擦過圣人臉頰,一種前所未有的重量在彼此之間傳遞。
上帝之子,李唐圣裔,生來有種。血統與神靈同貴重,超然于凡塵俗世,不容褻瀆。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暫停。
陂下,數萬將士抬頭瞻仰,趙嘉在手札上記錄著這歷史性的一幕。
當她系緊頜繩,撫摸著圣人的臉為對方拭去明顯的汗水,白冠被戴好的那一刻。
敬天法祖,王權神授,天人合一。
舊日遠去,新葉已始,王者崛起。
陂下,橫水河西岸,人群中蕩起了狂熱的呼應。
“圣……人……”
“……神……”
好像,陂頂上不是他們的皇帝,而是被他們虔誠供奉的神靈。
“偉大天子!”
“宇宙主宰!”
沒什么能戰勝我們。
我們會驅散黑暗,再造圣唐。
我們為神前驅。
我們必將征服四極,也終將統御天地。
圣人表情嚴肅,在源氏與一眾博士、陰陽師、女巫的簇擁下,手按鹿盧玉具劍,走到神壇邊上,俯瞰諸軍。
當他冠冕堂皇出現在那里,還未說話,漫山遍野的軍卒便紛紛振臂:“萬歲!”
圣人木然地眺望著,口中說出一句句磨礪之語。
祭壇上和丘陵附近的侍從、將官分頭將他的話傳出去。
朱溫啊,我必與你為敵,如同海浪不斷沖擊峽灣。
叛軍,我必率領諸多戰車、騎士、步兵從西方來搗爛你們的巢穴。
我必破壞汴梁的墻垣,拆毀州縣的城樓。
嘻嘻哈哈的桀驁武士必被刀劍誅殺。
街道必被鐵蹄踐踏。
以暴力屈服爾輩的妻女父母。以爾輩的兵甲為擄物,以爾輩的財貨為掠物。遷走貌恭敬而心不服的民眾,將汴人永遠打入凡塵。
我必使爾輩喉啞,讓天下人再也聽不見爾輩鼓噪的聲音。
你們不得再被提及。
士卒除去戎服,放下武器,拿起鋤犁,勞累在農田里,時刻發抖,被人驚駭。
后人必為你們作起哀歌文章說。
必叫你們為人教訓,堙滅于歷史。
奮力戰斗吧,就像汴軍曾經攻擊我們一樣。
從前,現在,以后,關東都不會有天命,我將庇佑雍涼子弟。
大逆已死,皇國當興!
“戰戰戰!”步卒一窩蜂站了起來,用槊桿擊地,用刀拍盾牌,用腳跺,洪亮的聲音仿佛震遏了穹頂行云:“大逆已死!皇國當興!”
“圣唐萬歲。”圣人說。
“圣唐萬歲!!!”諸軍雷霆回應。
最外圍的兗州兵、正義兵盡皆失色,將校宛如吃了蒼蠅。
祭祀、誓師、礪氣完畢,圣人慢慢拔出腰間玉具劍,指向橫水河東岸:“進攻。”
“咚咚咚……”剎那間戰鼓隆隆,大軍一陣梟躁。將校們火急火燎地返回本軍,基層軍官跑來跑去,用耳刮子打,用手揪,讓這些殺才們趕緊排隊過河。東岸原野上,騰起大股煙塵,悶雷般的馬蹄聲不斷,先鋒抵達的大隊騎士混亂抽陣,左右交錯,向兩翼布防。
更遠處,煙塵漫天,彩色旗幟如云,密密麻麻的汴軍也正從樹林、竹林、水溝、溪流、草叢、寨子里、山坡上泥石流一般涌來。雙方探馬流星雨一樣飛馳。小規模的追逐戰、拉鋸戰已經開始,但這只是正餐前的開胃菜。
“你叫什么?”
“臣魏博人也,臨漳源氏,源音。”望著風華絕代的圣人,源氏朱唇輕啟,流露出幾分愛慕之意:“臣為圣人更衣穿甲?”
圣人點頭。
“殺殺殺!”叛軍的怒吼聲已經遙遙傳來。
源氏面不改色,十指細心游動。
收拾停當后,君臣倆對視,很快都笑了起來。
源氏很大膽地摟住對方,輕輕踮起腳尖,吻了吻圣人的喉嚨。
圣人酥酥麻麻地。
保持了這個動作七八息,源氏放下腳跟,松開雙手,嗓音略顯低啞地說了一聲:“走吧。”
“走了。”圣人抱著頭盔,消失在陂頂。
“嗚……”莽荒的號角漣漪蕩漾。
“嗖嗖嗖嗖!”橫水上空飛過今日戰場上的第一波箭雨。
“噗……”叢槍對捅的碎肉聲開始出現。
“殺!”
“滅賊!!!”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云,矢交墜兮士爭先。
橫水之戰,已經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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