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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213章 北地太守行
料峭三月,靈武依然風雨微冷,但平民見得已有蛇蟲出沒,開始著手準備生產。太守成汭也從三十一房小妾的肉堆中爬了出來,撐著虛弱的身子投入工作。主要是在理所巡視,看看有沒有好吃懶做之輩,春耕進度。
圣人對春耕很重視。
景福以來數次用兵連徭役也不強制,都優先征發商賈、豪門仆從、刑徒、和尚、無賴子之類。至于詔關輔諸郡督農,更是有十幾次了。
官吏們非常配合,賣力。
無它。蓋因去年圣人變本加厲:一地但凡發生一次人相食,守令就要下獄。按他本人的話說就是“我只看這個”。這個干不好,別的干得再好也沒用。
太守也怕武夫挨餓,在荊時最用心農業,調任北地后失去了壓力,又自恃圣人不敢真拿他這馬骨怎樣,因此無心政事。然則王命急宣,最基本的樣子得有,農商恰好也是他感興趣和擅長的事。
只可惜成汭的腦子和身子已經被女色掏空了,騎著馬剛走出城門,就汗水一顆一顆往外冒,扶著昏昏沉沉的額頭,感覺要墜馬:“我為女人所害,竟如此羸軟……把我甩到溫柔鄉,以安逸殺我,圣人用心險惡。后宮仙女三千,還比我的妻妾美貌有才情百倍.他必走在我前頭。彼時擊鼓彈冠,出此移鎮惡氣。”
并轡而行的賓客公孫寔聽到,勃然作色,拉住他的馬:“陛下何負成公?前朔方節度使韓遵叵測,坐觀朱賊犯闕,事后詔下叱責。軍府懼,遂執遵斬之,覆其一家!”
成汭一臉生無可戀,悶悶不樂。頓了頓,唉了一聲:“算了,先來頓燒烤。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未必。”說著就報菜名:“稚鹿、韭菜、馬奶、酥、羊、柘漿、老鱉……”
公孫寔氣得叫苦不迭:“天耶,何消沉至此!”
成汭聽了,沉默了一會,嘆口氣:“罷了…先打一卦。徐道士,再為我問問鬼,今生官終何職,壽終何年。”
努力卻得不到、等不到回報的蠢事,他可不做!
騎從的徐道士翻下馬,問鬼路邊。
成汭緘默其口,強打起精神嚴肅以待。
沒一會,徐道士的表情變得凝重,嘶聲道:“怪,曰奇怪……”
成汭眉毛一豎,頓時緊張兮兮:“鬼、鬼說什么?”
“鬼說,事上不純,子女皆反。反之,當為輔政,梁王之從龍,壽可八十八。”
“啊!”成汭駭得臉色煞白,聽到后面又不禁轉而為喜,連忙追問道:“哪個梁王?朱全忠?難道圣唐終為此人所代?”說著痛苦的一拍馬背,仰天長嘆:“我就知道,應該比馮行襲入汴的。李挺、鄭準、盧延讓誤我!我真傻,真的,聽了三賊的讒言。”
旁邊的公孫寔捂著臉:“此梁王,蕭子也。樞密使姓趙氏,諱如心,天水人。得政陽,趙妃愛之,故寄養于長安玄都觀李道士、蕭女冠等人,希圖法術庇佑。觀中與民間謂之蕭子、孤氏、李家人。滿得周歲,封梁王。”
公孫寔這么一說,成汭愣了一下,才拍著胸口,心有余悸道:“原是圣子……我道朱全忠這狗賊!蕭子還是孺子吧,鬼如何把我官運、壽命說到他頭上?”
公孫寔奇怪的看了主公一眼。
堂堂太守,對朝堂、宮廷漠不關心,最起碼的了解都無,還整日念叨什么三公!
“樞密使最受寵信。圣人每外出,必以家務、朱批委之。樞密使神思精敏,坐院值機,奏制狀言,無所違漏。帝倚重而深愛之。其服、嘉、恩、輝、寸各兄弟也立功匪少。朝野稱有衛氏遺風。如果不入歧途,蕭子元服后被立為太子的可能很大。鬼這么說,倒也準確。”
成汭將信將疑。下意識覺得二人是在籍此勸諫、取悅他。蕭子才多大,誰看得出來!但鬼的話他又沒膽否定。改天找個陌生方士再問問吧。若真有望宰執天下,這個太守得好好干。
年代就這樣。
王建被和尚相了一次面:“不得了哇,你有道光從天靈蓋噴出來,年紀輕輕就有一身橫練筋骨,簡直百年一見的練武奇才,維護世界和平的任務就交給你了!”王建轉頭就按貫口參軍。
幽州節度使劉總被“鬼”嚇瘋。高駢以方士治吳。成汭也是個神學、修仙狂熱者。后世晚年天天和妖人廝混,幾次喝“仙藥”——“瀕死而復蘇”。行軍打仗也必問鬼。沉浸其中樂此不疲。
果然,問完鬼,暫時覺得有奔頭的成汭也不鬧情緒了,抖了抖肩膀,一甩頭,瀟灑夾馬沖出,指了指道邊的黃河,又努了努城垣:“可知靈州淵源?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水中可居之土是為洲。此洲因大河之水雖漲跌不定卻一直沒被淹,故孝惠帝時始謂靈洲,建靈洲縣,屬北地郡。靈,靈動也。屢經北朝、今上變革,是為今日靈武縣。少時只在書中讀到,沒想到某一日會從青州輾轉荊楚,又漂泊至此,做這孤城太守……世事無常吶。”
“成公博學,寔不及也。”公孫寔贊揚道。
“哼哼,那是當然,吾武士世家。若非年少輕快,殺人犯法,被迫流亡他鄉,淄青節度使是我也說不定,可恨落到王師范豎子手里。唉,他老子王敬武幾代人,還不如我成家呢。”
千騎卷平岡,馬蹄所過,成汭噼里啪啦說個不停。
“看,那沙渚上的茂密桃林、李林、桑林便是赫連勃勃的離宮遺留。”
“滄海桑田,竟至于此。”
“以五百歲為春,此大年也。我輩欲與之匹,可謂悲乎?徐道士,讓你搜羅的修仙術找得如何了?算了,先不提這個。”目光所及,成汭收起了逍遙飛揚。
暖陽下的寬闊農田里,隨處可見彎腰、抬起、彎腰的黝黑男女。有自耕者,有被叔嫂、家僮、和尚領著的庸耕者,正在面朝黃土背朝天挖著,刨著……扎辮子的黨項、吐谷渾、突厥,蓄發的漢人,清一色的衣不蔽體,死氣沉沉。都大唐了,居然還有用石鐮、木鎬的……
離得近的田埂上,一排排的皮包骨孺子坐在上面踢腿。看到太守儀仗,紛紛遁入草叢。
成汭勒住韁繩。
他也曾有一番豪言壯語。行俠仗義,鋤強扶弱,路見不平一聲吼。他也曾有一幅展望。大庇所遇寒士得歡顏,保一方小康。但沒過幾年就……
“賀蘭山下果園成,塞北江南舊有名。北地郡得天獨厚,其實還行。”公孫寔解說道:“隔壁新秦、慶陽二郡,天時一差,漢人、雜胡無不賣兒賣女,熬野馬皮,扒鹽泥,景福以前還動輒被武夫打草谷,或強市其畜馬,逮走充軍,慘得很。”
“還有使石器、木鎬的,這也叫還行?”成汭嗤笑一聲,馬鞭指著自己:“我輩難道是茹毛飲血、刀耕火種的蠻子?還是活回了商周?這不賣兒賣女就有鬼了。在其位謀其政,別人才會服你,這是我當逃犯的時候就明白的道理。韓遵這廝篡位數年,就是這么治朔方的?”
鐵器都拿去供軍了,民間自然缺乏。
幽州軍能把治下百姓折磨得用泥土鑄錢。
用石器,那都是小兒科了。
“還有,涼、靈、夏、晉緣邊地域一向不缺牲畜,僅朔方一隅,駱駝、牛、羊、馬各種存量不下五十萬匹。怎么還有這么多人自轡耕田?”成汭又開了個眼界。
公孫寔默然無語。
自耕者的宅地面積不夠。
理所附近的牧場、草場面積有限,軍府要養戰馬,開訓練場,育馬,大地主再占一部分,就不剩多少了。離得遠的地方倒有空場,但如果放牛一來一往需要一天、大半天,得不償失。
就養不起畜力。
不如租,不如借。
后世八十、九十年代,農村也多得是自己套著繩子耕地的老頭、孕婦,幾家人劃分時段共同供養一頭畜力也是普遍現象。
“這些庸耕者,都為誰庸耕?”成汭又問道。
“主要是衙兵、衙將,產出不給軍府上稅,以反哺鎮內財政,亦不給圣人上供。”
成汭傻眼了:“圣人不是收復了朔方嗎,我都能來做太守,他為何視而不見?”
三萬多朔方軍,圣人只吸收了一小撮愿意入朝的。剩下的,有造反可能的,圣人暫時也不想招惹。不光朔方,除了被暴力滅亡的岐、邠、同、華,前涇原、夏綏、天德軍、涼州、邠寧、鄜延也是這個情況。要對他們搞什么還田、上稅,先做好關中大亂、五谷匪的準備吧。
成汭的臉垮了下來。
“一部分是自耕者自雇的。一部分是僧道。軍府只得加重盤剝,于是更多莊客、佃戶產生,依附武夫。”
“何來僧道?”
“呃…”公孫寔語塞。
因為信佛、修仙的人多。
——光啟中,傳授盛光降諸吉祥道場,法師歸我府,遵乃于鞠場結壇感應。
——相公廣造佛事,虔具道場。
——兵燹熾興,所以嚴敬佛。
這僅僅是韓遵在的時候。
“這幫該死的禿驢、狗道士。”成汭微微喟嘆:“靈夏之人也是能忍,換我,早反了。”
這么一個肥沃河原、渠川發達、湖沼濕地遍布的塞上江南如此萎靡,不得物盡其用,實在可惜。
俺要是為此在這得罪了那幫鳥人,圣人可得為俺撐腰吶!
“主公,多事之秋,平叛方酣,不宜作為。”公孫寔看他表情變化,勸說道。
“得了吧!什么狗屁武夫,老子又不是沒屠過!我能孤身招募亡命奪秭歸,逐蔡賊,把十七戶的江陵府變成百廢俱興的樂土,在北地也做得到。此刻起,戒酒,戒…色!”成汭咬牙道。
“遣使,報與圣人!”
“一,授我兵權,團練使即可,準我自行募兵萬人,由朝廷提供軍需。光靠我這一千多親兵,只能保我不死,當個傀儡。”
“州縣官不夠,吏太多。需派官,至少五百。”
“可將州衙的司法參軍剝離,單設司法使,總管州縣法務。”
“徐道士?再問問鬼,圣人會不會答應我?不答應我就懶得上奏了。還有,某年某月會有賊胚作亂?也問問。一個荊州、一個郡就這么惱火,也不知圣人怎么過來的,他活得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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