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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135章 張廷范
開平元年七月十六,拂曉。
羅城待漏院,大梁朝官正等候在這里。
嘉福殿內有一座滴水鐘。液流盡后,通事舍人蕭頎點點頭,于是武士開啟宮門,眾臣在御史的率領下走進甬道,一一接受監門校尉史太的檢查。
已從霸府外勤狗腿子晉升開封府尹的張廷范眉頭皺成一團。
通事舍人只是中書省的謁者官,核對常朝時辰這是蕭頎的事?
還有,讓御史走在宰相前頭率領百官又是什么操作。秦漢以降,都是丞相、太尉、平章事、御史大夫領銜,何時輪到三院御史了?簡直荒唐!
更可惡的是,史太驗門籍,居然放任武夫嘻嘻哈哈的在大臣腋窩、褲襠里亂摸,還有的人更是對著大臣呼來喝去,推推搡搡。
誰教你們的外辦?外辦是這么執行的?
還當是以前的幕府啊,已是公卿將相的文武不要臉面嗎。
史太這么粗魯,憑什么當監門尉。
李振、敬翔制定的什么禮儀……照著前朝抄都抄不像,搞得大梁跟沐猴而冠的楚人一樣,難怪屢試不中。外辦弄成這副德行,到底是圣人無知,還是道德的淪喪、世風的扭曲?又或者說,歸根結底是圣人極其防備、輕視、猜忌下屬,所以行此羞辱之舉?
張廷范有點難繃,強忍著惡心,被衛士推來轉去。
禮崩樂壞!
堂堂京兆尹,古代秩比兩千石的重臣。即使現在也是三品紫衣,在大梁上朝卻幾乎被當成罪犯、刺客來嚴格盤搜,這恥辱可不是一般地深!前唐以來,圣人與公卿坐而論道,時宰見帝不奏名,親王見宰拜禮。何曾這么下賤過?張廷范一張臉憋得通紅。
大伙又不是你朱家的奴材、家僮,讓群臣在場合上如此難堪,覺得很有意思是嗎。
大梁就這?
還不如大燕安祿山對手下人夠意思。
再想到朱溫設計的崇政使與宣徽使合署辦公,兩省主官及尚書諸司郎中同房議政,張廷范突然就覺得圣人是在過家家,朝廷就是個不倫不類的草臺班子。禮儀職官這種事,不懂不要緊,可以劉隨蕭何、叔孫通嘛。花錢請十幾個老進士養著,能花幾個錢?
一個完備系統的制度的重要性,張廷范明白,李振之輩雖然成事不足,但也在盡全力試圖去弄好,就朱圣這傻子左耳進右耳出,不過張廷范相信,朱圣很快就會意識到了。
規定是規定,實際上,非朔望、元旦、冬至、二圣誕辰、立后,日理萬機的京兆尹一般不來浪費時間的,罰款就罰款,長安那邊因為經常缺勤被數落的大臣一直不在少數。今日他這個開封尹被要求到場,顯然是有緊急之事要中外共商。
會是什么急務呢?
這樣想著,剛來到陛下廣場。忽聞一陣鼓噪聲,張廷范與眾臣回頭看,卻是寇彥卿等一群峨冠博帶的武夫姍姍來遲,或三五成群地飛奔蹦跳嬉戲,或高聲討論,就像在家里。
御史出言呵斥,卻被揚起拳頭威脅,頓時啞火。
“朝廷草創,武人傲慢。”張廷范喃喃低語,有些頭暈目眩。
群臣再次等待,加“侍中”銜的李振昂首挺胸走進嘉福殿“請中嚴”——就是宣布君臣即將相見,要求中朝戒嚴的意思。
于是寺人、女官、衛士有序入場。
趁著這個空當,外朝門下侍郎裴迪“相禮儀”,命令諸職官、親王、散官、勛官再次檢查儀容儀表,脫鞋,要上廁所的趕緊去。
中書侍郎王殷則挨著挨著叮囑大伙一會不要瞎雞兒亂出列說話。
殿內,中嚴結束后,百官就座。李振向先一步代表皇帝來到現場的閣門使告“外辦。”閣門使確認一切正常后,朱圣在幾個閹割未久的寺人的簇擁下走出小門,登上龍庭御座。
隨著再拜完畢,朝會開始了。
張廷范想笑。一套流程被李振那幾個蠢貨弄錯了一半,圣人還樂呵得不行。
“咳咳。”朱圣清了清嗓子,掃了眼崇政使敬翔。
敬翔低頭微微一欠身,開始引導官員奏事。
張廷范滿頭黑線。你又錯了,這該找中書侍郎、門下侍郎。今非昔比,內外軍政各有司,各有主者,別整天屁大點事都惦記著你那個敬翔了……
“泗州來報。朱友恭東討侯嵩、邵光稠、劉弘鄂不勝,會徐州大疫,士卒死傷什之四五,友恭退沛,至是不復出,請召還大梁,以備不虞。”兵部郎中朱元禮率先挑起話題。
朱友恭也是朱圣的假子,出任招討草賊使半年了,一直拿不下邵、侯、劉三賊。
武臣對他很不滿,覺得太丟人。三萬精兵啊,這廢物卻數戰無功。是邵賊之輩真的很難對付,還是想養寇自重?
朱元禮現在提出來,明顯是建議易帥。
相比其他假子,朱友恭不但武藝高強熟知兵法,而且天資聰穎,城府深,心術權謀了得。朱溫在其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故而非常器重。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朱友恭的老婆曲鶯鶯太美艷的緣故。
他對這個兒媳婦也很心熱,可惜曲鶯鶯很警惕,從不單獨出門,也不在人前拋頭露面。無論朱友恭去哪都一步不離的跟著。朱溫一直沒找到機會,這次才先騙奸了二媳婦王語。
聽到朱元禮的話,朱溫捋著胡須陷入了沉思。
這孽子有沒有反意?應該有,但還不是很強,處于敢想不敢干的階段。
朱溫考慮過網羅罪名殺掉這個兒子。但長子在軍中聲望太高,之前父子交惡他動殺意那次,竟然有數百騎跟著兒子跑路。
這還得了?
所以對這個長子他是愛恨交加,既希望朱友裕能擔大梁,又害怕朱友裕造反奪位。而朱友恭與朱友裕不和,兩人私下矛盾激烈,拿來制衡長子再合適不過。
再者,他還想睡了朱友恭的美麗媳婦。若拿下朱友恭,與之形影相隨的曲鶯鶯肯定就不會再回汴州了。
想到這,朱圣便有了決斷,擺手道:“不急。徐州大疫,打敗仗很正常,再給他益兵一萬。”
“圣明無過至尊。”聞言,朱元禮也不堅持。
反正是造圣人的反,自己做臣子的提前把話說到就行。
“小子李曄既平京西北八鎮,最近在干什么?”朱溫制止了又一個要奏事的大臣,主動問道。
戰略方向是朝廷最爭執不下的難題。
敬翔、謝瞳堅持原方案——銳討已被打廢的兗、鄆,再滅齊、魏,繼續擴張勢力,營造天命所歸的氣象。只要版圖越來越大,隨著光陰流逝,誰還承認偏安一隅的唐國?屆時就算不能滅了李氏一統天下,至少也是東、西并立。與其死磕李曄,不如把能吃到的肉穩穩咽下喉嚨。
先東,這是最保險的方案。關中不一定打得進去,但瑄、瑾已是待宰豬羊。李曄非庸主,但王師范無能誰都清楚。怎么選,其實并不難。
持異議者有嗎?
肯定有。
比如李振、葛從周、寇彥卿,就極力主張集傾國之力攻入關中肅清余孽,殺掉李曄這個禍害。
大帥稱帝確實緩了一口氣,極大抵消了被長安詔褫名分帶來的麻煩,橫海、浙東、杭州、江西也表達了臣服,但跟著李氏聲討大梁乃至實際出兵、造反的藩鎮、賊寇還是主流。偽唐一日不亡,諸鎮心里就有指望,大梁就無法安生。
李曄可以輸很多次,但只要他不死,率領諸侯卷土重來的機會就一直在。而大梁只要慘敗一次,滿地開花是必然之事。去年入長安失敗,事后六州兩鎮造反!
還有沒有?再大敗一次,一定有。
此刻聽朱溫提及李曄,眾人立刻來了精神。也許今日就能確定到底是先東還是先西。
“回至尊。”敬翔出列拱手道:“從河中得到消息。上個月李曄西出河渭,略地千里。頻逢敵虜,所向皆捷,大挫雜胡之銳。若臣所料不差,此刻應已在圍攻金城,欲打通涼州道。”
可謂駭人聽聞!
一路打過去,用勢如破竹都不足以形容其進展之快。
“此賊,當真起勢了。”朱圣一拍扶手,慢慢搖頭:“使李賊盡得敦煌、張掖、酒泉、涼州、金城、隴西,復兼漢中、峽夔,便是老魚入大海,誰還制得住他?”
這不是危言聳聽。
李氏天子在關西談不上有威望,但“大唐”這個名號在那邊確實很受歡迎。
甘州回鶻強不強?反正沒人說他們弱,但他們經常翻山越嶺進貢。去年進奏院還在的時候曾傳回一封情報,說回鶻申請發兵勤王,助中國平亂,如安史故事。
這是一個縮影。
足以看出唐朝在諸族的威望。
李氏列圣對胡人關愛所積的德還蔭澤著子孫。
有這基礎,李賊收取關山五十州不會特別困難。
朱溫很焦慮。
如果李賊鯨吞關西,就是右扶風、左馮翊、京兆尹、秦鳳、上、夏綏、朔方、涇、隴西、金城、敦煌、張掖、酒泉、涼州十四郡,再讓他得到山南,加上處于朝廷控制下的黔中以及附庸他的馮行襲、趙匡凝、王重盈、田希德。比誰差?
這小子的潛力著實嚇人。
以尚幼之年,嗣垂危之業,守傾覆之基,受內外之制。而一朝幡然醒悟,就跟換了個人似的。短短不到三年,風雨飄搖的江山如今什么光景?讓他感受到了強大壓力,也可以說是害怕,棘手,惱火。這種情緒,上一次出現還是秦宗權來襲。
“年初就該持之以恒圍攻潼關,殺進長安宰了這賊豎子全家老小。”
“現在說這些有鳥用?李賊就縮在龜殼里等你硬啃,有甚辦法?”
“改走蒲關道、武關道唄。”
“我看吶,還得把李賊誘出關來會戰,俟滅其主力,他還守得住雄關嗎。”
“此賊老奸巨猾,怎么誘?”
“李存孝據潞而反,使二十萬卒北征,克用要守太原,要么遁陰山。李賊撻伐了他的姑娘,王重盈為之唇齒,豈能不來救?便將兩鎮兵馬堵在陰地關至平陽之間的汾水谷地,克用來策應則擊之。固軍不出就急攻李、王。成了,順勢平秦晉。不成亦可重創沙陀。若李賊見死不救,這對假翁婿的聯盟也再維持不了。得利的依然是大梁。”
圍繞怎么消滅李賊,武臣們七嘴八舌,花式提議。
聽到這,朱圣看向賀德倫,插話道:“這陽謀,李賊會入局么?”
“太原被圍,爺娘宗族危在旦夕,沙陀女和陪嫁將校定然寢食難安,李賊根本沒得選。”賀德倫笑道:“既糟蹋了人家閨女,臨到關頭卻不肯承擔女婿的職責。任李賊說得天花亂墜,涉及至親生死,沙陀女聽得進去嗎。太原人會不會憤而造反?”
“方略可也。”李振等十余大臣表示贊成。
朱溫想了一下。
瑄、瑾蹦跶不了幾天了,最有戰力的老兵陣亡過半,現在轉入了全面防守,大會戰是打不起了,早殺晚殺不影響。
邵光稠、劉弘鄂、侯嵩這幾路叛軍到處流竄,過于靈活,一時消滅不了,但已經被朱友恭壓制在壽春、淮陰一帶,無法對腹地造成威脅。
王師范、趙匡凝豎子,不足為懼。除非李曄兵臨開封,不然沒膽出境。
南面麻煩很多。胡賊輕松進入武昌,當上了偽唐封給他的觀察使。杜洪無能是一方面,主要原因還在于鄂岳諸州對李氏有很強的向心力。不過,胡虹既然敢趁著他攻潼關失敗造杜洪的反,說明野心是很大的。指望其真正忠于長安與汴人死斗,那是做夢。
也不需要太擔心這廝趁火打劫。
唯一得留意的就是魏博了。
在羅弘信的統治下,他們安分了十年,但其剽悍的本能并未改變。
巢亂期間,魏人還西征河陽,打得諸葛爽出逃。又北征昭義,數敗孟氏。未幾,東征鄆城,擊殺天平軍節度使曹存實,圍城猛攻半年之久。鮮有藩鎮的軍隊能做到這個程度。朱瑄接過帥位后,自認不是對手,直接求和。
這也是朱溫前兩年戰勝魏博一次后不敢過分逼迫的原因。
他可不像李振那樣,認為魏博牙軍被一百五十年的太平荒廢了武藝、戰斗力,覺得人家暮氣沉沉,打仗不行。這是錯覺。魏博的武夫從田承嗣以來,子子孫孫、世世代代就只干一件事——讀書、習武。人家只是安于現狀,不喜歡侵略,不代表不會、不能。
所以被背刺后,他沒貿然出兵報復。
這會,魏博易幟,田希德出面領導河朔同盟,宣布效忠長安。如從賀德倫之策,以陽謀逼迫李賊、王重盈到河東地界上一決雌雄,魏博會不會幫忙?
想到這,朱溫手抓龍頭,道:“事不在小,朕還須請示天后。”
前次暗中授意諸將率領兒郎們以黃袍加身的方式勸進已經惹得天后震怒,害得他在臥室跪了一個多時辰,并賭咒發誓以后萬萬不自作主張,這才勉強消了陰火。
這次朱溫可不敢再先斬后奏。
等天后從宋州回來吧。
“圣明無過天后!”群臣曉得至尊懼內如猛虎,恭維道。
“再下一詔。”一想到李賊正在日漸強盛,朱溫就覺得渾身不舒服,就像被一把鋼刀抵在背心,令人坐立不安:“懸賞李賊、何虞卿、杜讓能的首級,攜二圣頭顱來見者,封秦王。殺宰相者,實封八千戶侯。”
哼哼,倒要看看沒了這個老東西為你操持家業經營財賦,你拿什么跟我斗。
“遵命。”
朱溫揉了揉太陽穴,有點累了,正要挪屁股走人,卻聽一名御史大聲喊道:“陛下,博王為何沒來上朝?請治其罪!”
這孩子,脾氣還不小啊。
不就占了你媳婦,反應有必要這么強烈?你現在之所以難受,是因為只有你的妻子獨自受寵。
等為父玩弄了你全部兄弟的女人,你的那些嫂嫂、弟妹就都成了為父的好媳婦。兒媳們都給為父做暖床丫頭,就不會顯得王語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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