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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133章 阿史那來美
六月很快就過去了。
期間,唐人嚴厲推行束發令,引起諸多胡人不滿。
與大歷年間吐蕃人對擄來的平夏黨項、突厥人、漢人的手段一樣,對于反抗者,唐人毫不手軟——剝皮剔骨,剜眼剁腳。僅崆峒、鳥鼠、霧露、龍馬四山,就有上萬不愿意洗去赪面、解辮子的吐蕃男女或被殺,或被貶惡人軍。其中不乏僧侶,連同寺廟被化為齏粉。
血腥總能高效的換來服從,也能換來大量的變節者。
崔公任命了一群吐蕃僧侶和貴族男女當監查。這些吐蕃人干活相當認真,不但很快讓全渭州的人扎起了發髻,還主動請纓去周邊州縣、山水、村莊推行王化,倒讓人意外。
哪個種群都不缺帶路黨。絕對的威權之下,敢于反抗的永遠只有那么一小撮,大多數人連大聲說話爭辯的勇氣都沒有。
吐蕃人修建的神社、寺廟也全部被鏟了。
政策比內地要嚴酷得多,邠寧、涇原等地并不搞強拆,但渭州屬于暴力占領區,各種政策不一樣。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每過一天朝廷在銀郡的統治就強化一分。
等到來年開春,朝廷就會在這里正式恢復軍城、置衙門、派官吏,實行與中原相同的文字、度量衡、制度;并且大量外地人會在免費圈地的誘惑下搬到這里來生兒育女。
另外,趁著移風易俗的機會,渭源、武街、大夏川等地的突厥、吐谷渾、大食各族奴部仗著天可汗撐腰,對當地吐蕃發起了復仇,百余年的殘酷壓榨使得他們積累了滔天怨氣。
貞元年間,左拾遺呂溫出使吐蕃路過隆務河,在河邊放牧的吐谷渾、突厥人看到長安使者,躲在草叢里偷偷窺視,乃至流淚下跪——圣人還記得我們嗎,我們養的戰馬還要送給贊普嗎?藏在暗處觀察的吐蕃官員聽到,立刻就抓過去當著使者的面打得半死。呂溫有感退渾種落盡在而為蕃所鞭撻,乃寫下《蕃中答退渾詞二首》。
是以此刻怨氣一發泄出來,那些騎在眾人頭上作威作福的僧官,幾乎個個全家老弱婦孺都被殺光,連嬰兒也不能幸免。只十來天,數州的吐蕃氏族跑了個精光。
哈哈哈。
吐蕃,你也有今天?
神巫咒術師阿史那來美癲狂的大笑著。她想起了張議潮在敦煌一夫作難的舊事,當年河西走廊上的回鶻、鐵勒、哥舒、慕容、仆固諸部也是這么回敬吐蕃的,只是沒想到這美妙的畫面在隴西還能復制一次。
天道有輪回。
不枉有姿貌、善容止、出身高貴無比的她成年后忍辱負重,為豺虜們當了幾年的咒術師。
快哉。
阿史那來美摘下發髻上的金銀飾品,扔在地上,來來回回踐踏了幾腳。完了,許是不過癮,又脫掉黃縷彩衣,拔出劍,狠狠斬擊。
去你的大昭護法王尊吉祥天女!
一幫名副其實的喝人血、吃人肉的邪神,也配饗食人間煙火,被世人頂禮膜拜?
“來美,今后你怎么打算的?”白悅容擦拭著赪面上的顏料,靈動的雙眼看著她,問道。圣人解放了隴西,她們都完全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都可以隨心所欲。
“沒想好。”阿史那來美看了看白悅容,心里有些悲傷。
悅容是羌人,祖宗世世代代就生活在這里,可她不一樣啊。
她是突厥皇族后裔。自打天寶初年大突厥被王忠嗣那個屠夫徹底滅亡,突厥兒女便散居在西域、靈武、邠寧、豐州諸地。一部分接受回鶻奴役,一部分融入大唐,做了天可汗的子民。
來美甚至知道,在北邊的涼州,還有一支以正統自居的阿史那大族,經常向當地漢軍告狀,說回鶻人想造反。哈哈,其實是仇恨還沒淡化,她很清楚那些事。王帳被霸占,能不恨嗎…
到這會,阿史那氏應該就這兩支了吧。其他的大多已經冒領史、李等漢姓,聽說洛陽和范陽甚至有了他們的郡望堂號。幾代人下來,估計都已經忘記了祖上是什么來源。
唉,都是一群孤魂野鬼。
突厥人怎么這么可憐?威風赫赫的震服了魏、周、齊、隋這些對手,本以為能像羯、氐、鮮卑那樣建立一個橫跨江河的帝國,結果碰到個李世民…艱難熬過太宗死了,又來了個武曌、李隆基。要是李氏天子是高歡、宇文泰、宇文邕那種善類,大家和和氣氣的過日子,該多好?
真是倒了血霉!
自家在隴西做了唐人沒幾年,誰想又被殺來的吐蕃奴役。
好一場噩夢。
現在驟然獲得新生,來美一時間竟然陷入了“我到底該去哪里”的迷茫。
往北走,一直走到陰山后,飄葉故里?別開玩笑了…歷代可汗的墳墓可能都被狗日的回鶻人挖了…自家部落要是往回遷徙,以回鶻人素來以“忠臣”自居的尿性,肯定會把大家都抓了,并報告天可汗,說阿史那氏有反意。
王帳故里,別的氏族也許…可以回去看看,唯獨阿史那有家難回。
還是向西穿過碎葉城,去波斯?她記得是有十幾個氏族一路輾轉去到了那邊的,可是好遠呀,萬里之遙。
唉,反正渭州她是不想待了。
這里只有傷和痛,她再也不想憶起。
“來美?”見她失神,白悅容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口吻中帶著羨慕:“你可以去長安啊。你讀了那么多書,文武雙全,而且精通七門蕃語,出身又高貴,還那么美麗。去長安隨便找個公卿嫁了,余生和家族無憂矣。我是雜胡羌女,祖輩就長在這,死在這,就不走了。”
來美微微一愣。
長安?
也不是不行,但部民怎么辦?她放心不下。當初費勁心思打入敵人內部做咒術師,就是希圖憑借特權地位庇佑部落。眼下賊虜被驅逐了,但那些唐人武士,她感覺也不是好東西。昨夜,竟有人對著她吹口哨說要撻伐她…若非天可汗在城中,武士們畏懼他發怒,不敢想象會發生什么…一群該死的殺材!
自己一走,要是部落被他們找罪名欺凌…
唉。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自己就算留在渭州,一介女流之輩,也解決不了問題。
總之,就算要去長安,也得帶上爺娘和族人。或許可以與耆老一起去參拜圣人?請他看在武德皇后和周武帝夫妻一場的情分上,允許阿史那部內附。然后隨便在關內某個州縣圈一塊地,讓牧民放羊也好,種地也罷,只要平安,就好…
來美看了眼行在,那是一座人來人往的喧鬧寺廟,圣人就在里面聽政。
悅容的眼界也太狹隘了。
阿史那的女人,焉能隨便找個公卿嫁了?去服侍那庸碌的凡人?
一路長嘆著回到家中,來美定定的坐了許久,才向兄長阿史那離英確認道:“還能征召多少戰士?”
“不足四千。”離英脫口而出,旋即壓低聲音驚訝道:“阿妹,你想造反啊?”
“我造什么反?”來美搖了搖頭,嘆道:“只是看看本錢。”
其實前幾十年阿史那部還比較強盛,男女三萬多口。但論恐熱和尚婢婢的那場曠日持久的拉鋸戰牽連了不少部落,阿史那也被逼著出丁,死了很多人。到這會,能出動的精壯只區區兩三千人,而且兵甲奇缺。
“本錢?”離英盯著妹妹,追問道:“你——”
“對。”來美站起來,斬釘截鐵的說道:“渭州這偏僻妖氛之地,沒什么好停留的。一會我就去找爺娘說,明日便召集耆老,去見圣人,請內附。”
離英眉頭一皺,其他幾個弟弟妹妹也是深感意外,道:“聽說中原大亂,到處都有賊人造反,圣人自顧不暇,此時內附…”
來美搖頭道:“你們不懂。錦上添花哪比得上雪中送炭?北朝楊氏、長孫氏、宇文氏、李氏、爾朱氏、高氏能借著六鎮造反的風創下一番家業,現在阿史那氏為什么不可以?”
圣人再難,還能比黑獺那幫亡命之徒更難么。
他的身家不知強過黑獺多少倍,值得押寶。
再說堂堂突厥皇族后裔,焉能在景福受降城這方寸之地默默無聞的死去!然后某一天徹底消失在歷史長河?
行在內,圣人正在接見邠寧留后武熊。這種殺材擱以前李某人都不敢多看一眼。兩年前在岐山迎戰時為兵馬使只有三千多兵的武熊那會,他還怕得要死。可這會,這個滿臉橫肉將近一米九的大塊頭卻低著頭站在那,和風細雨地訴說著委屈。
“臣不想當銀郡尉。”武熊直接就跪了下來,哭道:“安土重遷,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
“你還知書?”圣人奇了。這段話,好像是出自班固的漢書。
“略讀過一些,不然也做不了留后…”武熊嗡聲道。真是狗眼看人低,狗皇帝以為武夫都是大字不識一個的文盲?老子還會作詩、畫畫呢!
圣人放下手上案卷,問道:“覺得銀郡尉不如邠寧節度使自在逍遙么。”
“不是。”
“麾下邠師怕死?還是畏懼吐蕃人。”
“怕死就不來征討渭州了…”
啪!坐在旁邊的崔公聽到這話,抬手一鞭子甩在武熊臉上,斥道:“這就是你向王者奏事的禮節?”
“莫要推辭。”圣人沒跟這匹夫計較,擺手道:“讓你當,你就當,哪那么多理由。說什么安土重遷……你們要真牽掛家人,兩年前就不會跟著王行瑜干那犯闕的滅族勾當。舊賬我就不算了,好好在銀郡守邊。也是看在邠人本性不壞的份上,才讓你們做這件事。否則我十萬大軍在手,此番你們還能來奉詔么?去吧,給將士們說清楚利害,不要讓我為難。”
“臣遵旨。”武熊打了個寒顫。
七月初五,初步料理完銀郡諸事后,大軍在受降城也休整了半個多月,圣人拋棄輜重隊伍,留下崔公、武熊坐鎮后方,自領蕃漢步騎戰士、輔兵六萬余人出狄道,進抵金城東南方向的康狼山,會師涇原軍張璠部萬人,準備攻蘭州。
這就是本次西征的終點了,不管打不打的下來,都不會再向西。
不過開赴金城之前,他還需要等待拓跋思恭、韓遵的消息。出發時,他已派人前往靈、夏傳旨,命令兩鎮出兵。
拓跋思恭那老狗已經入朝表過一次忠心,只要不是要他老命的大戰,問題不大。
韓遵如果上道,不必興師動眾,來個三五千武士就行。
一個人不來,就坐那看,那他這個朔方節度使就可以不當了。
初六,他收到了一堆長安送來的奏書。
淮南爆發了新一輪大亂。
起因是三十六英雄之一的廬州刺史蔡儔不知道發什么神經,與蔡賊張顥合流,在淝水、巢湖一帶扯旗造反,準備和轉進鳳陽的邵賊“干大事”。
死了孫儒,跑了馬殷,又來一個張顥、邵光稠。蔡賊復熾,這一下給已有心理陰影的楊行密嚇得不輕,也顧不得從朱溫虎口里奪食的原計劃了,親自帶兵征討合肥。李神福、朱延壽、田頵這些合伙人也從各州引兵來會。
這倒是給圣人提了個醒。
蔡儔和楊行密共事超過十年,年輕的時候還一起到靈州防過秋,說親如兄弟不過分,結果怎樣…說反就反。只不過蔡儔不是要奪楊行密的位子,要殺兄弟,只是想自立門戶,自己干。
這年頭的武夫,稍微看到機會就野心暴漲。
楊行密手下造反的大將真的很多,先是蔡儔,再有田頵、安仁義之輩。甚至連朱延壽這個妻弟,他名副其實的正妻的弟弟,在身居高位后,也想著奪了姐夫的帥位…
這讓圣人有種照鏡子的感覺——趙服、趙寵、扎豬、何楚玉這些人會不會某一天也如蔡儔、安仁義、朱延壽這些人“突發奇想”?
現實往往不講邏輯。
安仁義造反,單純就是某一刻心情不痛快,不樂意楊行密。
你找誰說理去?
話說回來,就比如何楚玉這個小舅子,要是他哪天覺得自己對李裕、何虞卿母子不夠寵愛,是在猜忌何家,又或者怎么樣,會不會來一句“惟有反邪!”,就圖謀殺了自己?
“得暗中把大郎、小王、淑妃監視起來…”圣人將奏書放下,仔細思考著:李裕是長子,身份天然具有號召力,又配了韓偓、小王這兩個師傅,內外群臣已經拿他當準太子看。影響力在持續增長。而且年齡漸大,再長個四五歲,即使被推上皇位,也談不上幼主。
何楚玉還和小王約了姻親,不知道是不是何氏私下給弟弟的指示…
這不美。
朝廷暫時還不能形成太子黨勢力,大郎必須被嚴密控制、打壓,否則自己被突然顛覆奪位的可能性不是沒有。
這操蛋的晚唐世道,什么鬧劇都有發生的土壤,根本沒法用其他朝代的情況和正常邏輯來套。
自己絕對不能犯這個錯。
別他媽朱溫還沒打完,自己先當了太上皇,那還中興個球。
又拿起一份奏書,是關于福建的。
蔡賊王潮、王彥復、王審知等聚眾數萬圍福州,觀察使范暉求救于浙東。董昌發溫、臺、婺三州兵救之,結果大軍行至處州而反,要求殺回會稽,斬節度使。若不是在義烏縣被衙軍擊潰,浙東又要改姓了…
援軍這么一鬧,范暉的心也涼了,知道守福州沒戲了,于是將印授交給監軍,攜親信、家人半夜逾墻走。許是害怕被武夫半路殺掉,連一個親兵都不敢帶。但最終還是沒幸免,走到海都,被一伙不知哪里竄出來的亂兵屠戮全家。
董昌本來又派了一波援軍,得知觀察使遇害,援軍原地掉頭。
王潮入福州,稱留后。
觸目驚心。
外地傳來的消息不是這個半途造反就是那個殺帥作亂。
自己當了這兩年多的皇帝,手下居然沒有武夫造反…是不是不太核理?圣人決定,從今夜開始不熟睡…每天晚上換個帳篷過夜。
另外,河北又打起來了。
李匡籌這廝新上位,急于立威,出兵攻打最好拿捏最富裕的王镕,嘴上那叫一個大義凜然——你們趙人殺了我兄長匡威和數千幽州兒郎,我是來報仇的!
小子,你太年輕了啊。
王镕是豎子不假,成德的衙內們卻不傻。趙軍的戰斗力也一直在線,能和李克用的主力打得有來有回,兩次讓沙陀人吃癟,能是好對付的?
而且,成德軍對幽州作戰是有心理優勢的。昔年貝州之戰,王武俊、李抱真合趙、潞之師大破朱滔,面對面擊槊,殺得三萬幽州甲士只剩下數百人狼狽逃回。李匡籌把成德當軟柿子捏,怕是找錯了對象。
除了趙、燕開戰,李克用和李存孝還是走到了兵戎相見這一天。
岳父已率兵三萬南下,討伐逆子。
這會,自己都收到消息了,朱溫肯定也知道了。他會錯過這個漁翁得利的好機會嗎?別忘了,朱溫可是一直很眼饞上黨,這兩年多次對此用兵,規模最大的一次,甚至包了潞州的餃子。
圣人有預感,汴軍已經在向潞州方向集結。
狡詐過人的朱溫根據這次事件又會策劃出什么陰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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