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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122章 崔公
大中三年,進士考被一位來自魏博的世家子弟摘桂,轟動長安。宰相楊收親自復核,看看有沒有搞錯…好吧,崔安潛確實是硬實力,同期進士無不敬重。
事實上他是司空崔從之子,可以門蔭入仕,走四門博士、侍御史、起居舍人、千牛備身、太史令、秘書丞這條路徑;但崔安潛選擇硬考進士。這也是唐代門蔭制度的弊病…寒門求之不得,而貴族子弟大多瞧不上,習慣征戰科舉“登神”之路。
崔安潛狀元后,按慣例累校書郎、三司鹽鐵巡判、萬年尉、直弘文士、監察御史、史官。中央各部門實習合格后,“選調”藩鎮試煉,相繼擔任蒲、荊兩鎮節度判官。這便是學習和武夫打交道。國朝的文官不通軍事,不懂武人,仕途就止步于此了。
不過,崔安潛表現很好。成功存活下來后,拜江西觀察使捕盜。沒兩年王仙芝起義,崔安潛緊急上任忠武軍,管理這幫連宰三個節度使的賊胚,構筑東都、汝防御線。仙芝數侵無功,其后黃巢不死心,連寇新鄭、郟、襄城,亦被殺退…
乾符五年,他又被派到成都“改造”浸于安樂、不思進取的蜀軍。其從陳、蔡、漢中調來萬余老殺材,用這幫卷王督促蜀軍。于是蜀軍威令赫然,殺氣復蘇。收長安之役,其一造黃帽都、神機營大出風頭,以至巢軍看到蜀人旗號掉頭就跑。
對于南詔,狀元的口吻更駭人:“歸語爾王,必欲涉吾境,王宜自來,坑豎子耳!”不要來惹我,來就活埋。南詔知道他不好對付,轉犯交州。
若要類比的話…唔,找不到對象,但這相公著實狡猾過人,對付武夫有一套,而且殺性極重,關鍵是還正直。在洛陽主持考試要求案卷必須糊名;拒絕任何人私下謁見。平生不貪污,不弄權,不亂搞男女關系。心里裝著的全是大唐天下,刀山火海只為還復太平。
節操之高令世人沉默。
當然,也受人排擠,被田令孜視為眼中釘。但崔安潛初衷不改,朝廷哪里需要他,他就騎著個毛驢往哪去。
額,忘了說一句,他哥哥叫崔慎由。
甘露殿事后,中官仇恨文宗入骨。一日夜深人靜,他們怒火涌上心頭,又把文宗抓到小黑屋里輪番上陣打得半死不活。然后叫來當值翰林學士崔慎由,命他草詔廢帝。但無論怎么威逼利誘,崔慎由寧死不下筆。中官沉默良久,把他帶到小黑屋。入內,口鼻來血的圣人就跪在那……仇士良等分坐龍座、玉陛,指著圣人破口大罵:使無學士,你還想跪在這嗎!
多年后,崔慎由臨終之際,其子崔詢問老父還有什么遺言;崔慎由就把當夜的見聞說了。此后——“惡中官,終志除之。”整日只考慮三件事。殺中官,殺中官,還他媽的是殺中官。
五代、北宋史官歐陽修等人總結這一段歷史,嘆息道:“蓋禍原于士良、弘志云。”
驚蟄已至,蛇蟲破穴而出,細雨打濕嬌嫩杏花。落英繽紛的蓬萊山風景旖旎,百樹綠柳紅花,生機盎然。午后,幽綠的太液池邊,圣人見到這個血手相公或者說糟老頭子…以及他的十幾個心腹將領。唔,崔公武裝上任失敗了。
三年前平盧帥王敬武薨。王敬武是造反起家,加之其子年幼。朝廷眼熱,于是對崔公說:你,去收復齊魯!崔公轉頭就啟程,家人都沒帶。彼時蔡寇荼毒中原,但崔公克服一切困難,頑強抵達。走時不過寥寥百人,至鎮不過三月,眾至數萬。但淄青風同河朔。雖——“崔公親登陣督戰,以逆順理激勵吏士,無不一當十。”戰事持續年余,但隨著擁護王師范的武夫越來越多;收復淄青之事最終以主張輸誠的平原刺史張蟾等人被殺而落幕。
回朝路上兵火連天,崔公一路停留輾轉,以至現在才奔回長安。
“慢慢吃。”圣人整治了幾盤精致小菜,在靈臺亭招待崔公。武令仙、武琉仙、武容仙端著托盤站在他身后。
崔公體魄雄健,膀子上全是肌肉,坐在那跟頭熊虎似的,這是圣人對崔公的第一印象。難怪能理服人…
除此就真的乏善可陳甚至可以說其貌不揚了。看長相,年輕時也許是個披紅掛彩、雁塔題名、曲江宴會、朱雀游街的翩翩狀元郎。但這會嘛…雙手布滿老繭,掌心纏著破布。臉上皺紋刀口錯雜;花白的頭發亂糟糟的搭在背上。一口藏污納垢的黃牙。像個老乞丐…
不禁讓圣人想起了黃酒劣馬…
沒幾下功夫,幾盤肉就被崔公囫圇下肚而抿著嘴猶不滿足。圣人勾了勾手指,武令仙又獻上一盤雞蛋蒸木耳、豆腐羹、蜂蜜水。崔公羞澀一笑,似是覺得吃相不雅觀,終于拿過筷子。這次,他邊吃邊打量站在圣人身后的幾個中領軍。蒼黃渾濁的老眼珠梭巡著趙服、王從訓、扎豬幾人;像是在懷疑、判斷著什么。
半晌。
“諸多御史曾言王師范忠臣,可為東面倚仗。”圣人挑起話題說道。
“誰說的?”滿嘴油膩的崔公直截了當:“白毛豎子,忠又有何用。事涉重大,還是衙內做主。至于指望他們討朱溫…如今朝廷既與朱溫翻臉,迫于朱溫威脅,應是會出兵的。”
“右拾遺常儁上奏,言朱溫但死,則中外自平矣。”他想聽聽崔公的見解。
崔公嗤笑道:“腐儒之見。天底下武夫多得是,野心勃勃者不知凡幾。鹿晏弘、李茂貞、秦彥、畢師鐸、張雄、劉漢宏、秦賢……誰不想呼風喚雨。巢賊授首,宗權復熾,蔡平而汴橫。便是明日就有部將殺朱溫自代,也還會再決出一堆巨賊。二十年來人心喪亂空前。想著溫死而海晏,做夢。這幫賤胚殺材就是欠屠,欠活埋。像俺治忠武軍那樣,刺頭抄家滅族殺光,剩下的自然就乖了。”
旁邊王從訓等人聽得眉頭大皺。這老家伙果真是武夫本色,符合他動不動就把鬧事者抓起來挖心掏肺活埋的傳聞…如是一個血手人屠。當年怎么考上狀元的?
“崔公倒是敢說話。”圣人沒再繼續聊這個,轉而問道:“河中來報,汴人聚嘯軍府,勸進朱溫稱制開國,建號大梁。”
“操心這個無益。朱溫要稱孤道寡,誰也管不了他。”崔公抹了抹嘴巴,心滿意足,嘿嘿道:“謝陛下賜宴。一路狼狽,上頓飽飯還是在盧氏縣挖的蛇。說遠了;與朱溫交戰非三五年可分勝負。汴人敗沙陀,克徐州強卒,殲兗鄆勁旅,滅巢除蔡,累年征討所向披靡,氣焰正盛。其二,溫治鎮十余年,朋黨膠固,衙軍得利,恣意刑殺,道路以目;可見威望無兩。其三,其地大物博,無財糧之虞。其四,李克用叫得兇,朱溫卻只消一支偏師就能讓他前進不得。其五,諸侯貌合神離,恰如六國伐秦,難成大事……”
洋洋灑灑說下來,得出結論:“汴賊未遭重創前,大梁很難有變。邵光稠、胡虹、侯嵩、劉弘鄂這些人雖然反他,然則秦宗權五十萬蔡賊兵臨城下,朱溫尚且面不改色,豈因小丑而懼?”
崔公模樣粗獷,細膩心思卻利析秋毫,不想讓終日奔波勞累的圣人失去信心,對著圣人“含情脈脈”的溫柔一笑,笑道:“打鐵還需自身硬。國策合為國情而變。方今五濁惡世,像憲宗那樣拉藩打藩是行不通了,還須朝廷銳意征討,掃除不服,誅殺禽獸,使禮樂重走人間。”
圣人起身道:“這是難事,我這輩子怕是…”
崔公吐出牙縫的骨渣,道:“灰心了?”
“那倒不至于。”他畢竟是生于流離、長于亂兵、見于血腥的李氏子,心性早已在幾次討伐不臣的血與火的征服與掠奪之中被磨礪得堅韌如鐵。沉默了一會,圣人眺望白鷺飛翔的太液池,
雙拳輕輕緊握,指關節咔啦作響:“難!不代表就要屈從于人,就不做。稍受挫折就沉淪喪氣,名器活該被奪。諸侯可逐鹿,我亦可逐!”
“內鎮兇惡,外平騷夷,除獸安民,我夙愿也;雖九死而不悔。為此,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況乎朱溫盜賊。”
看著圣人的反應,陪座的杜、劉、李、鄭四相暗嘆一聲,這才是得天下的人。王從訓、趙服、扎豬若有所思。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崔公回味著這三句話,小天子倒是與他見過的宣宗、懿宗、先圣都大不一樣…更對他胃口,符合他的審美。
“博陵侯出將入相,卓識遠見,所言與我不謀而合。”圣人看看崔安潛,認真道:“欲拜公為宰相。”
崔公指了指自己的老臉,平淡道:“俺年近六旬,骸骨衰朽,難堪驅使。再說,俺帶兵打仗半輩子,日見兵戈,夜聽刁斗,少年時背的詩賦文章都忘了大半,言行粗魯,也做不來宰相了。”
“莫要謙辭。”
崔公搖搖頭。
“不行。”圣人盯著他,非要逼老家伙干活不可:“可欲統兵征戰?使為侍衛親軍司馬步都總管,領上郡尉,治兵渭北。”
這么一個豪杰人才,不能不用。
目前四相,太尉杜讓能領諸道鹽鐵、租庸、度支、青苗、茶酒、鑄錢使,專于理財。每天風里來雨里去,不是在延資、瓊林諸庫算賬就是下到州縣、各官署巡視。許多時候都不在中書省。屬于最忙的一個。
劉崇望身體不好,經常請假,隨時身上都是一股濃烈的中藥味,沒法加擔子了。李溪拜相日短,雖然勤勉,但性情太偏激,容易急,一急跟屬下吵架,經常被彈劾。鄭延昌分管三司和屯田,算是太尉的助手。
很明顯了,差一個打過仗、會打仗、深度了解武夫、軍事經驗豐富的。
崔公正合適。
忠武軍、蜀軍、江西軍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而且手下還有一幫被他遴選過并跟隨多年的將領。可以得到他的信任,又長期效力,人品不會太差。
崔安潛考慮了一會,覺得圣人勢單力薄,還是要推一把:“王者既有興復之志,臣下焉有不佐之理。”
“如魚得水也。”圣人高興地說。令人感慨啊。曾經風度瀟灑的狀元郎變成了一個比武夫還武夫的人屠…這世道,沒救。難道真要像崔公說的那樣,殺到賤種害怕,殺到他們兩腿打顫?
“既是用人之際,臣再冒昧舉薦兩人。”
“崔公但說無妨。”
“一名盧旭,乃王敬武衙內馬軍小旗。年歲尚小,然祖上世為衙內。自小便習武藝,讀兵書,馬槊精絕。人也篤厚。此番返京其執意護送,頗有俠風。一名李欽,李師古的后人。臣初到淄青,率先來奉詔,察其言行,是個好苗子;明日陛下不妨召來考較一二。”
“善。”圣人求之不得。崔公說不錯,那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唯獨有點滑稽。李師古的子孫跑到長安為朝廷效力,怎么想怎么別扭…
最后一點存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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