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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88章 黃花堆積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屯駐代北前線的河東軍士翹首以盼財貨。李克用財富不足,無力打賞。由是人怨沸騰,鼓噪紛紛,謀作亂。幽州李匡威、陰山都督赫連鐸得報,將兵八萬寇云州,欲置克用于死地。
這個關頭,克用也不敢強行驅使,于是行險棋,攜李嗣源、安思福、安慶順、黑熊子、耶律古魯等數十驍銳牙將密出馬邑,潛伏在必經之路——黃花堆里。及夜,克用等暴起發難,一番格斗,生擒300吐谷渾斥候!數萬幽、云兵瞠目結舌。
李克用以一夫之勇鎮壓了武夫鬧事的苗頭,隨后率軍出城野戰,三戰三捷。恰好幽州兵跋涉遠征,也缺糧,遂燒寨而遁。河東軍嗷嗷而叫,一窩蜂鉆進營地滅火,開寶箱。騎卒則跟在屁股后面,一路拾取幽州兵扔掉的牲畜、干糧、錢幣、衣服、妓女;克用不能止。
也正是這一天,進奏官郭崇韜返太原,帶回了圣人慷慨撥付的30萬石糧,隨即匆匆北上,找李克用報喜。十八日,郭崇韜在雁門關遇到正在班師的鴉王。
關城里,文武列席,飛觥獻斝。數十軍漢踞案吃喝,手舞足蹈,搞得宴飲烏煙瘴氣。
“惜未得手,走了赫連鐸!”
“幽州賊屢次進犯,拿俺們當草谷打,早晚殺進范陽城,屠了十萬燕兵。”
“軍中啖尸為食,久之怕是大疫,何不南渡大河,找汴人就食?”
“就是。全忠兼復中原,富庶甲絕諸鎮,不如去搶他!”
在座都是太原霸府的核心骨干。
智囊蓋寓。在大同軍擁著李克用造反的發家老將薛鐵山、沙陀兵馬使程懷信、鐵林軍使周德威等,以及王行審、巴藏、馬溉、傅瑤、拓跋子琳等家將——李國昌主振武軍時,他們還是府中的各種騎奴、劍奴、馬奴。外加諸義兒,受到欣賞的十幾個年輕牙將。幾十人聚在一起,說到各種事,嬉笑怒罵,情緒亢奮。
“聽聞汴人攻徐州,數萬戰士夾寨圍城,賞賜充足,一日三食,故意志堅韌。”幾杯黃湯下肚,李克用醉態初顯:“全忠吾兒,當真飛天了。”
“當初在封禪寺,就該席上亂刀斬了這廝。”
“段文楚殺得,全忠亦殺得,可恨先帝那個傻子圣人,馬球打昏了頭,竟包庇這狗賊。”
“如今說這些有甚鳥用!這狗奴大手一揮就是十萬熊羆雄兵,楚項王也招架不住。”
“休長汴賊的威風!兵多就能成事,問鼎者合該巢、儒、駢、宗權。”
眾人七言八語,越說聲浪越小。到最后,都垂頭喪氣。河東的兵,現在時不時就得烹飪敵尸飽腹——剛結束的黃花堆之戰,幽、云兩鎮死傷的三萬余士卒已經被制成了新鮮的肉脯。而汴人一日三餐,頓頓管飽,賞賜還他媽充足。這怎么打?
旁邊的周德威嘆息一聲。想說些什么,忍住了——霸府文武不止一次勸諫,要招撫流民,要愛護生產,少跟周邊鄰鎮爭勇斗狠,不要隨意用兵。李克用覺得很對,是該這樣。但心里一不痛快,就是干。反正在他看來,最壞不過放棄河東,回陰山放羊,搶契丹人的地盤。
“大王……”喧嘩聲中,一老仆走到李克用耳邊低語了幾句。
李克用眉頭一挑,道:“都收斂些,進奏官回來了。”
眾人稍稍坐直。
進奏官郭崇韜很快被領了進來,看到杯盤狼藉,軍漢粗魯吃喝的廳堂,心中暗嘆。看到喝得滿臉通紅,說話都已經不利索的李克用,頓時大不高興。
什么時候了,還在酗酒!
回頭得找夫人說說,讓夫人管教一番。
“辛苦。”瞥見郭崇韜一路輾轉奔波的疲倦樣,李克用有些感動,立刻吩咐侍者去端飯菜。
還是文人好使!
“現在不是用餐的時候。”郭崇韜擦了擦額頭汗水,急切道:“糧食借到了,還請大王從速告知諸軍,以安人心。”
入關途中,他在城外見到了許多口大鍋,下面堆著柴火,燒水正沸。還有幾處寨子,軍士們光著膀子,拔刀分割一具具敵軍遺骸。有的幽、云兵還沒死,也如豬羊般被拖到石板上。直割得慘叫震天,滿地血紅,宛如屠宰場。更有一隊隊軍人排著隊,歡呼雀躍的等待領取。
這樣持續下去,可怎么得了。
在場諸將都頗為怪哉,朝廷前年才要討河東問罪,固然賢妃聯姻,但三十萬石可不是小數。
“自是不愿,乃是圣人一再堅持。”郭崇韜說道。
李克用又驚又喜。
他派了很多路借買糧使者。成德不愿得罪,但也不想資敵,打發了三萬石。河中竭力借了二十萬石。魏博最不給面子,牙軍們裝作盜賊,直接殺了使團,搶了原本用于到魏博買米的牲畜。待騰出手來,還得征討。其他使者都沒消息。
沒想到女婿慷慨相助,出手就是三十萬石。這姑娘,真是嫁對了!
很好,賢婿頗有豪杰俠士之風。
李克用心中大定。這個冬天不用愁了,剩下的幾個月只要休兵,等到來年夏收,日子就會好過很多。
驚的是,這年頭糧比金銀貴,圣人怕是有事需要幫忙。
“朱賊表張全義兼河陽軍,葛從周兼兗海節度使,胡真兼滑濮曹州節度使,趙昶領忠武軍。上不許。朱賊不悅,以為圣人猜忌之故,揚言俟平時溥,入朝請罪,除君側之惡。”郭崇韜察言觀色,補充詳情。
李克用聞言大怒。他一直試圖控制脾氣,但很顯然這次又失敗了:“全忠吾兒,罪在不赦,我早就要——”
“咳咳。”蓋寓好像感冒了,咳嗽幾下。
李克用收住罵,道:“上兵微將寡,不過五萬之眾——”
“下官回來前,賢妃賜宴我進奏院諸官于建極院,言圣人決意拒全忠之請。”郭崇韜又說道。
蓋寓聽了,其實覺得不是福音。汴人勢強,圣人拒絕全忠。晉若復熾,肯定也會想方設法限制大王。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今時不同往日。賢妃已經有孕,一旦生個兒子,只要不是太差,立為皇太子是大概率的事。而司徒,自可入朝,拜大司馬大將軍,或錄尚書事,一如前代。
陰陽不順,猶資燮理之功。宇宙將傾,須假扶持之力;這個道理圣人不會不懂。屆時于司徒而言,河東要不要都行。只要大軍在手,權勢不失,窩在哪不重要。
總之,圣人既然敢拒絕全忠,那就要做好汴師入長安的準備,也就沒法像以前那樣反復橫跳,必須亮明立場:不錯,我就是向著河東。
郭崇韜接下來的匯報確實也映證了蓋寓的猜想。
“上欲與河東、河中、襄陽三家聯兵,從西面遏制朱全忠。俟有戰機,就一起討伐朱全忠。”
哄,廳堂內的嘈雜聲瞬間消失。
李克用酒醒大半。假的吧,還有這種好事?
先帝在時,他接連七次上表請討全忠。今上即位后,也兩次問過,但都無果。朝廷貪圖全忠的財貨,懾于全忠兵威,不敢。
現在看來,女婿已經意識到了全忠可怕的威脅——帶著五百兵上任宣武,十年不到便橫掃中原。按這個趨勢下去,再給他十年,不,五年!誰還是其敵手?
李克用自問,已經稱不上全忠的對手了。能較量一二,但余生想翻身,不可能。除非天命加身,有個好兒子,逆天復仇。
想到這,他不禁傷感起來。英雄了大半輩子,到頭來想這種無異于求神問卜的荒唐事。
“告訴圣人,全忠若是西犯潼華,某便勒兵濟河南下,攻汴州。”
全忠啊全忠,也讓你試試被諸道大軍討伐的滋味。
景福元年八月二十二日,昭信防御使馮行襲自均州來朝。
這人權衡利弊很果斷。后世朱全忠入關,其遣副使魯崇矩聽命于全忠。昭宗遣二十馀臣分道征江、淮兵屯金州,脅全忠后路。途徑馮行襲轄區,皆被殺,詔敕被收送全忠。
這會,全忠的爪子還沒伸到金州,而朝廷更近。馮行襲害怕被降罪討伐,很痛快的就來了,一如后世他臣服全忠的速度。聽說朝廷在修繕三宮,還帶了些工匠、木材。
“金、商、均三州有民幾何?”圣人在右銀臺門樓上召見了馮行襲。淑、賢兩妃笑盈盈的看著這個武夫。杜讓能、韓偓陪座,自斟自飲。扎豬、王從訓、趙嘉、曹哲、馬全政一票將領披堅執銳,盯著他。
“大略三五十萬,未查戶。”馮行襲頗為緊張。這種情緒來源于旁邊的武夫,他在扎豬等人的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殺材!而且是悍勇非常的殺材,不知怎么歸心圣人的。
圣人不擔心被這些家伙挾持么。
長安這地方,有意思。
“三五十萬,不少。”圣人點了點頭,之前他問過太尉,大致是這個范圍。具體有多少,得一家一家查戶口了。
這年頭,除了成德、魏博等少數藩鎮,百姓流動極為頻繁,往往軍府也搞不清自己治下到底有多少人。至于全國人口,朝廷更是抓瞎。
“兒子多大了?”朱邪吾思突然問,暗示圣人將其兒子留在長安為質。
聽到女主問話,又氣勢十足,圣人也未制止,馮行襲以為是皇后,拜道:“回輔圣,臣長子十一,次子九歲。”
輔圣,皇后之稱也。
聞言,何虞卿臉色有些不對勁。
“國未立后。”太尉提醒道。
“臣該死!”馮行襲大窘。唉,沉溺山水太久,連朝廷立沒立皇后都不知。
“可留下兩個兒子,入國子監讀書,俟成年或可授官,為國效力。”太尉又出面說道。這話不能皇帝直說,太失禮,也顯得猜忌心太重。
“這……”馮行襲聞言不悅。
自己已經乖乖入朝,還要抓兒子為質?何其過分!但他也知道,僅入朝之舉,和帶來的工匠、木材,還無法取信朝廷。
他原本準備投靠全忠的,但全忠也信不過他。言明要么攻仇視汴州的趙匡凝表示誠意,要么交出權力——金商防御副使及掌書記等幕府要職由汴官擔任。
這兩個條件他都無法接受,這才被迫倒向吃相略微好看些的朝廷。
“怎么,卿不愿?”圣人喝了杯蜜水,逼問道。
馮行襲回過神來,強顏歡笑:“這種好事,小臣求之不得,便讓兩個犬子在國子監好好求學。”
“回去嚴加整頓軍事。朱全忠眼紅金商、襄陽已久,或遣將征討。”圣人失了談興,告誡了一番便起身離席——此輩守戶之犬,上無憂矣。
金商,是朝廷的了。
只要不再發生藩鎮入長安的事,馮行襲大概是最乖的那個節度使。
“臣遵旨。”馮行襲還是了解全忠的。手下十余萬雄兵,巴不得天天打仗,四面開戰,好從別人身上緩解壓力。前番聽說那廝強行索要江淮諸道鹽鐵轉運租庸使一職,不就是為這個?
忠臣……
沒糧食沒財貨,日夜擔心被武夫鼓噪而反,這忠臣就很難當得下去。
“為大郎尋了幾位良師。”回宮的路上,圣人突然說道。
見丈夫提到孩子,何虞卿板著的臉立刻舒展了些。剛剛馮行襲對朱邪氏那聲“輔圣”讓她的敏感心又受到了傷害。幸好,大郎最長,便是朱邪氏生個兒子,也足足長之八歲,來得及!
“翰林學士院使韓偓,我愛之,大郎師之從文、史、數算。”
“可。”何虞卿點頭。翰林院一把手來教一個八歲孺子,綽綽有余了。至于韓偓的品德,不需懷疑。之前官家打算任其為相,誰料韓偓語出驚人:臣區區草制郎,不敢相。然后推薦了座師太常卿趙崇和毫無交情的兵部侍郎王贊,言,皆是強能精算廉潔之人,勝臣百倍。
這事,讓何虞卿對韓偓很欣賞。
原因其實不止這個。圣人作為穿越者,對韓偓知道得更多。昭宗后期,親信或被殺,或被貶,冒死跟在身邊給他拼命想辦法的,就一個韓偓。后來,全忠見其頗為難纏,欲殺之。昭宗不得已,暗地里偷偷找到韓偓,流淚說:我沒辦法,只能貶你了。
韓偓的回答也很感人:也好,讓臣死在外面,勝過在朝中看著陛下受辱,卻什么都做不了。
品德好,忠心,學問又高,這讓圣人第一時間就選定了韓偓。
“如今亂世,諸王還需學習武藝軍事。”何虞卿又說道。
“找好了。”圣人嘆道:“侍衛親軍步軍司都教練使,朕之心腹臂膀,武藝過人,便讓他調教大郎。”
選王從訓作為武師的根源還在于另一件事:何虞卿二弟何楚玉,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和王從訓非常玩得來,如今兩家已約婚。何楚玉一子一女,都才三四歲。說好,若王妻生男,則娶何女。生女,則嫁何男。
讓小王作為大郎的武師,正合適。
“甚好。”何虞卿心情好了許多,臉上綻放出嫵媚。
“明日便帶大郎認識些軍將。”圣人嘆道。這年頭的皇帝,真難當。
說罷,將李裕從何虞卿背后拉了過來,問道:“既沒動你,又沒斥責你,卻時常躲著乃父,在怕些什么?以后讓你跟韓學士、王教練從文從武,認識他們嗎。”
李裕不吭聲。
“說話。”圣人臉一板。
在尋常家,孩子內向不喜歡說話也就算了,可這是帝王家。連上臺說個話都害怕,當什么皇帝。
“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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