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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命昭唐 第58章 深可懼也
景福元年五月初五,晨光熹微。
圣人與朱邪吾思同乘一輛車,從蓬萊殿前往麟德殿。
宮苑間,侍者、庖廚、雜役往來如流,攜帶著各式酒肉食物餐具。麟德殿內,女官們正在擺放蒲團、桌案、碗筷。
百步高階下,英武軍大隊甲士占據了整個廣場的三分之一。
密密麻麻的武夫穿著公服,排起隊,在謁者的引導下魚貫踏上階梯進入麟德殿。他們心情非常愉快,有說有笑,看到禮賓官,又試圖嚴肅。
無它。
蓋因今日圣人將在此宴請賢妃衛隊以及英武、龍捷、侍衛親軍義從都、從直諸軍小校以上軍官,以資慶賀。第一次在皇宮宴飲,讓他們如何不喜。
尤其是河東軍士,何時何日竟然也能與圣人、妃嬪、朝廷文武百官列席同宴飲了!
很好,郡主嫁對人了。
噠噠噠。
皇帝車駕駛來,圣人與朱邪吾思并轡站立在車上。
“萬歲,萬歲,萬……”不知是誰帶頭,軍官們對著那道人影呼喊。
“這就是麟德殿。”
圣人指著那座規制宏偉,結構復雜的巍峨宮殿群落,介紹道:“建于高宗麟德年間,光啟中亂軍入城,焚毀了一部分,這七八年累次修復,才勉強填補上。是朝廷的國宴廳,安史授首,代宗在此大宴將士近4000人,廊下還可布置3000個座位。”
名副其實的唐宮第一大殿,擠一擠容納上萬人沒問題。
“廣,大,威。”朱邪吾思微笑贊嘆。
她生活過的地方有四個,老家陰山神武川、敕勒川那一片,還有鴉王小時候放羊的金城鎮,哈哈。接著是東受降城更東的草原,被賊父牽連了——乾符年李克用造反被朝廷擊敗,帶著家族流亡韃靼避難。
最后才是太原。
巢賊退出長安后李克用獲任河東節度使,把家人接到了太原。
這次朱邪吾思遠嫁圣人,一路千里,見識了晉、絳、同州和波濤黃河的風光,看了華山、驪山、新豐鴻門宴故地,走到長安郊外,站在灞橋上感受了詩文中常提到的灞橋折柳。
今天又到了皇宮第一宏壯大殿,心頭新鮮感正強烈。
望了好一會,她才嘆息道:“可惜被賊人燒過。”
呵呵,圣人但笑不語。
看來岳父沒把自己的黑歷史告訴兒女,導致現在被不知實情的寶貝閨女唾棄為賊人——當年收復長安后就是岳父帶頭在皇宮狠狠發財呢。三鎮亂軍薄城,抄略宮市,也有岳父的“功勞”。
先帝恨極了他,動不動就破口大罵獨眼龍。
“陛下、夫人。”拾級而上,百官、將領、軍士紛紛摘下帽子,對他們躬身。
這樣的場面朱邪吾思早就在王府看過千百遍,小意思——王師在后面綴著尾巴瘋狂追殺,客居韃靼被人暗算,太原城下數萬將士振臂高呼,她這十七年經歷的風風雨雨很多。
她伸手虛抬,徐徐環視一圈,淺笑道:“公等不必多禮,今后還需諸位鼎力襄助,與我一家同謀中興之術,共享榮耀富貴。”
百官面面相覷,與我一家?哪個家……
這沙陀女入宮才第二天,就以女主人自居了?是不是李克用那賊人偷偷教過啊!瞧那鎮定、強勢的表情,以后生了兒子,估計還會染指皇后大位。
李存貞、赫連衛桓、拓跋隗才、康令忠等人交換眼神,非常得意。
看到大王的女兒,朝臣便如此拘謹,若是大王親至,豈不是要嚇得連夜而逃?
哈哈。
入麟德殿,被禮賓官引導在蒲團上跪定的官員、武夫直起背,看向走在殿中道的圣人。
“開宴飲。”攜淑妃何氏、賢妃朱邪氏兩位正一品妃嬪在寶座上坐定后,俯瞰著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的千余人,圣人對御史下令。
與影視劇不同,大型宴飲與朝會一樣,也有專人主持秩序,皇帝是不會管的。
“坐。”今日擔任賓官的是祠部郎中趙光逢,他按下笏板,示意眾人復座,然后宣布道:“麟德殿宴飲,公卿不得上奏,勿吵鬧,勿酗酒,勿奔跑,不得直視圣人,不得進入百步內。”
小王松了松身子坐下,這種場合讓他有點點緊張。
圣人往那個高高的龍椅上一坐,珠簾一拉下,注視著殿內所有人,便與平時的氣質截然不同。
讓人……畏懼?
這時檀板一響,表演開始了。
太常寺的樂師各自就位,手按樂器。百余妙齡女子從左右屏風后走出,上來擺了三個千手觀音,移形換影之間,衣袂飄飄,引來喝彩聲一片。
隨著絲竹琵琶交響奏樂,不少癡漢跟被踩了尾巴的狐貍似的,充斥著侵略性的目光在舞姬和樂師身上逡巡,像是上了頭,要噴出火來。
歌舞完畢后,百余武夫摟著褲腰帶上場,作角抵戲。英武、龍捷、侍衛親軍義從都、從直諸軍都選了勇士。
見狀,朱邪吾思招手喚過赫連衛桓耳語了幾句,讓他把主要軍官叫過來。完了歉意的看了眼淑妃,道:“我與圣人到后殿去一下,且稍坐。”
“不妨事。”淑妃吃了杯酒,臉蛋發紅。
“三娘,我去去就回。”李曄看出何氏情緒不大對勁,酸溜溜的,拉著她的手柔聲哄了幾句:“我有苦衷,等這段時間忙完,我們一家安全了,以后就多陪陪你們母子。”
說完捧著她的手輕輕一吻。
何氏看著圣人,眸子里隱隱淚珠涌動。不知道為什么,她真的很害怕圣人拋棄她,讓她孤兒寡母余生在掖庭局的冷室度過:“莫要忘了梓州許下的誓言,總角之宴,言笑晏晏……””
“淇水無岸,隰也無泮。”圣人拍拍她的手背。
后殿光線非常差,也沒點燈,讓圣人在蒲團上坐下后,朱邪吾思并排與他跪定。
沒過一會,嘴角一顆大黑痣的赫連衛桓走進來,身后跟著文職武官三十余人:“夫人,到了。”
黑鴉軍十將康令忠、橫沖都列校拓跋隗才、郡王府武官耶律崇德、進奏吏李襲吉、牙將梟,義兒將符存審、安定宗、扎豬等,一個個虎背熊腰的壯漢,在圣人夫妻面前站得滿滿當當。
圣人好像猜到了朱邪吾思要干什么。
朱邪吾思本不想這么唐突,無奈父王一再交代,秦晉千里之隔,務必讓圣人留下這些人。
一一掃過在自己面前恭謹有加的大小將校,朱邪吾思道:“圣人,十一兄只帶四百騎回太原,他們和剩下的勇士暫時就先不走了,希望圣人讓他們留在我身邊,充作護衛。”
“可。”圣人果斷點頭。
只是這些個武夫,朝廷真能制得住么,發起狂來只怕比小王還驚駭人。
“如今我與圣人同進同退,你們也就是天子之臣了。”朱邪吾思看了看身邊的圣人,目光最終落到赫連衛桓等人身上,斟酌著措辭說道:“圣人看你們遠道而來,專門設宴飲接風洗塵。現在,你們去以君臣之禮跪拜他,就像平時對父王那樣。”
“是。”
于是一起跪地,在赫連衛桓、康令忠的帶領下對著圣人叩拜,口呼:“陛下!”
圣人沉默地舉起右手:“都起來。”
一聲聲“多謝陛下”之后,赫連衛桓等人紛紛站起。朱邪吾思給他們使了個眼色,于是又逐一來到圣人面前,單膝跪下,捧著李曄的足行禮,跳胡旋舞稱賀,自我介紹。
“臣赫連衛桓,吐谷渾散于蔚州的雜胡。”
“臣康令忠,樓煩嶺人。”
“臣李存審,原河陽軍列校,本姓符,陳州人。”
“臣拓跋隗才,中受降城大和川人。”
“臣扎豬,李振武的養馬奴,因善騎射被司徒拔為牙將。”
扎豬……岳父手下的人還真是魚龍混雜啊,圣人還認識了一個叫“梟”的不知道哪部的胡人。
唉,也不知道留下這些人在京師到底是福還是禍。李曄打量他們的時候,他們也下意識的在觀察圣人。只是少數幾個人篤厚,比如那個叫李存審的美男子,低著頭站在那一動不動。
似乎心情不佳。
事畢,朱邪吾思揮揮手:“出去繼續宴飲吧,勿要酗酒丟人,聽到了么。豬兒,尤其是你。”
“是。”眾人散去。
想起在進奏院了解到的諸多宮中秘情,想起昨夜床闈中李郎的溫柔愛撫,想起那一抹刺痛和滴滴殷紅,那一句三晉彩云降長安,李郎好思朱邪顏。
朱邪吾思雙手捧著圣人的臉,注視著內外受制的圣人:“國無外患,必有內憂。外憂不過邊事,尚可預防。若為內患,深可懼也。”
四目咫尺相對,感受著彼此身體發出的熱氣,圣人耳根子一紅。
罷了。
這也沒人,任她弄吧。
討好這個媳婦的歡心是眼下的政治。
等時機合適,就借著東風滅了家門口的岐、邠惡賊。
臥榻之側,豈容茂貞、行瑜之輩酣睡!
古時候有個人叫劉羽沖,一次偶然得到一部兵書,伏案讀了一年,自稱可以統領十萬大軍。正逢當時有人聚眾造反,劉羽沖便訓練了一隊鄉兵前往鎮壓,結果全隊潰敗,他本人也差點被俘。后來他又得到一部水經,伏案讀了一年,又聲稱可以把千里荒野治成良田。于是劉羽沖帶著地圖去州官那里游說。州官讓他在一個村里試驗,結果溝渠剛剛挖成,天降大雨,洪水便順著水渠灌入村莊,村里的人險些全被淹死。
從此劉羽沖抑郁寡歡,每天總是獨自在庭院里漫步,一邊走一邊搖著頭自言自語地說:“古人豈欺我哉!”就這樣每天喃喃自語千百遍,就是說這六個字。
不久,劉羽沖便抑郁而死。后來每逢風清月白的夜晚,經常會有人看到他的魂魄在墓前的松柏樹下一邊搖頭一邊漫步。側耳細聽,所說的仍然是這六個字。有時候有人笑他,鬼魂就會忽然隱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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