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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三百四十章 雙鳩鳴亂春枝頹
邢夫人智拙,這會子自是不敢忤逆了賈赦,于是頷首連連應承下來。待賈赦往妾室房里歇息,邢夫人立馬打發條兒偷偷摸摸去告知陳斯遠。
條兒得了吩咐立馬快步而去,獨留邢夫人在房中急得來回轉圈兒。待過得好半晌,方才見條兒緩步回返。
邢夫人瞥了一眼,立馬教訓道:“怎地去了這般久?哥兒是如何說的?”
條兒趕忙上前附耳低聲道:“遠大爺說了,太太盡管放心,定不會讓老爺得了便宜去。”
邢夫人這才舒了口氣,暗忖小賊素來是個奸滑的,自打來此寄居,從未讓大老爺占了便宜去。料想此番又是小賊的謀算?
邢夫人思忖罷了,乜斜一眼條兒,見這小蹄子滿面桃花,頓時冷著臉兒教訓道:“你這小蹄子,真真兒是有了哥兒便忘了主子。不過是三言兩語的事兒,偏你要耗去小半個時辰!”
條兒趕忙下跪請罪道:“太太恕罪,也是婢子好些時日不曾尋遠大爺說話兒了,這才留下來吃了一盞茶。”
邢夫人仔細端詳一番,眼見條兒唇上的胭脂淡薄了許多,哪里不知所謂吃茶便是吃胭脂?
奈何當初是邢夫人將身邊兩個丫鬟推給陳斯遠的,如今只能干生氣不得發作。于是蹙眉擺擺手,將條兒打發了下去。
待轉過天來,許是昨兒個飲了藥酒、吞了丹丸之故,賈赦直至日上三竿方才醒來。草草用過早飯,又往邢夫人房來催促。
邢夫人打發了苗兒去尋陳斯遠,誰知過得半晌苗兒來回,卻說陳斯遠一早兒便與鳳姐兒乘車往城外工坊盤賬去了。
賈赦愈發抓心撓肝,將邢夫人好一通訓斥,直到遼東莊子送了年禮來,這才撇下邢夫人往前頭去了。
遼東莊子本就是公中產業,自打改制之后收入逐增,至今趨于穩定。沒了莊頭欺上瞞下,算算收益竟比往日多了三成有余。
迎春管家,自是領著人去前頭接了年禮,將各色產物分門別類收入庫房,又整理成冊送去了王夫人處。
王夫人看過禮單,心下欣慰不已,又念及迎春才接了管家差事,除去受了邢夫人逼迫重用王善保家的婆媳三個,余下規矩不過小打小鬧改了改,除此之外再無改易之處,這心中自是對迎春滿意不已。
于是乎很是說了一番體己話兒,留迎春吃了一盞茶方才打發玉釧兒送出。待離了王夫人院兒,迎春才至大觀園,便有司棋氣咻咻尋了過來。
道:“姑娘,李貴那廝實在過分。遼東莊子送來的新米才入庫,這賊廝便打算賣出去半數,得了銀錢再以次充好買了陳米充數!”
遼東莊子所產都是粳米,比南方所產秈米口感好了百倍。古人講食不言、寢不語,有傳聞說食不言這規矩,就是因著秈米口感太散,若不閉嘴容易四下噴飯之故。
迎春停步蹙眉,一旁的繡橘問道:“以次充好?李貴怎么敢的?難道要用陳米給主子們吃不成?”
司棋道:“他們自然不敢薄待了主子,給主子們用的是新米,給咱們吃的自然就是陳米。”
迎春此時說道:“此事是常例,你打發王嬤嬤盯著就是,何必大驚小怪的?”
司棋惱恨道:“往年都是用一年陳的米,方才我聽婆子說,李貴那廝打算用兩年陳的。姑娘啊,這往后飯食還如何下口啊!”
迎春方才管家,行的又是和風細雨、潤物無聲之策,自是不好立時就發難。于是乎略略思量便道:“此事暫且放下,回頭兒你給柳嫂子使了銀錢,往后飯食讓柳嫂子多照料就是。”
司棋急切道:“姑娘又要息事寧人?從前姑娘沒管家時就如此,莫不是管了家還要受人欺負?”
迎春卻笑著道:“天若要人亡、必先使其狂。那二年陳的米糧都是用來喂牲口的,李貴使小聰明犯大錯,到時候天怒人怨,便是太太也保不住他。”
司棋兀自有些不滿,嘟囔道:“若是三姑娘,早提著劍去尋李貴那廝了,偏輪到姑娘就要隱忍……罷了,姑娘說什么便是什么吧。”
迎春笑了笑,心下愈發不喜司棋的性兒。略略乜斜了一眼身旁的繡橘,暗忖這繡橘雖唯司棋之命是從,卻是個心思少的,來日多用些心思,自個兒總要收個心腹使喚。
正思量著,忽而便有周瑞家的從大觀園外追來,喚住迎春,待到得近前便笑著道:“二姑娘,今兒個也不知怎么了,幾個婆子一道兒往老太太處求了恩典,說自家女兒到了婚配年紀,求了恩典要放出府去。二姑娘處、寶姑娘處、林姑娘處各放出兩個粗使丫鬟。
也是趕巧,管家房一早兒尋了人牙子采買了幾個粗使丫鬟,太太打發我來請二姑娘往各處派一派。”
迎春納罕不已,說道:“怎就這般巧?”
周瑞家的不曾多想,笑著道:“年關將近,那幾個也過了十七了,許是一起商議好了才去尋了老太太。”
迎春點點頭,總覺得此事蹊蹺,當面卻應下所請,道:“既然如此,你將人領來吧。”
周瑞家的答應一聲兒,扭身招呼一聲兒,便見有婆子領了六、七個粗使丫鬟入內。
到得近前,婆子趾高氣揚道:“還不趕快見過二姑娘?”
一眾粗使丫鬟慌手慌腳見禮,一時間錯漏百出,直把迎春瞧了個蹙眉不已。
周瑞家的輕咳一聲兒說道:“二姑娘不知,那幾個粗使丫鬟走的急切,一時間尋不到合用的人手,這才從管家房隨意領了幾個來。二姑娘且先用著,若是不合用,待過了年再從家生子里選幾個補上就是了。”
“也好。”迎春應下。
當即打發了婆子與周瑞家的,略略問過幾句話,愕然發現這七個粗使丫鬟竟全是一口山東方言。迎春心想,莫不是山東哪個地方鬧了災,這些粗使丫鬟才一道兒逃難來了京師?
她領著人先去了黛玉的瀟湘館,由著黛玉先挑。黛玉哪里在意兩個粗使丫鬟,只陪著迎春說話兒,讓乳母仔細問過選了兩個。
別過黛玉,迎春又去了蘅蕪苑。寶姐姐有些流年不利,這天癸才走,不料夜里著了涼竟病了。她素來身子康健,極少得病。或許正是因此緣故,這一病竟極難起身。
迎春來時,香菱業已送來了魚腥草素,又送了一包蟲草來給寶姐姐調養。迎春過問了一番,又說了緣故。寶姐姐便讓鶯兒隨意挑了兩個來。
迎春見寶釵倦怠不已,便領著余下的人回了綴錦樓。依著規矩,剩下三個丫鬟只留兩個就好,誰知才到綴錦樓,三個丫鬟竟一并跪下。有個伶俐的開口道:“二姑娘,俺……咱們另得了吩咐。”說話間自懷中抽出一封信箋來遞上。
迎春納罕接過,展開信箋掃量一眼,那面上的困惑頓時變作了心下熨帖。卻是因著這些丫鬟是陳斯遠買通管家房塞過來的,這幾個自小習練拳腳兵刃,等閑三兩個壯漢近不得身。
近來先是三妹妹探春出了事兒,跟著又鬧出寶玉、夏金桂白晝宣淫之事,迎春聰慧,情知這些事兒的背后正應了大房、二房之爭。王夫人手段愈發狠厲,須得防著其狗急跳墻,陳斯遠這才尋了武婢護衛眾女安全。
迎春心下竊喜不已,這幾個武婢,黛玉、寶釵處有,自個兒處竟也有!不拘是陳斯遠對自個兒有了幾分情誼,還是為了全自個兒的體面,總歸是寶妹妹、林妹妹有的,自個兒也有。
想到此節,迎春便舒了一口氣,吩咐道:“既是如此,那便一道兒留下吧。司棋,你去與周嫂子說一聲兒,就說人我都留下了,正好兒邢姐姐處短了粗使丫鬟。”
司棋應下,自去尋周瑞家的交代。
繡橘又領著三個粗使丫鬟下去安置,房中獨留迎春歡喜不已。她暗忖道:不管是情誼還是體面,遠兄弟心下雖有偏好,卻是個拎得清輕重的,總不會干出寵妾滅妻之事。
來日嫁過去,便是不得遠兄弟真心,自個兒規規矩矩做個正室大婦也是極好的。
待繡橘回來,迎春隨口問道:“今兒個遠兄弟還在溫書?”
繡橘笑道:“回姑娘,遠大爺一早兒與二奶奶往城外工坊盤賬去了。”
迎春就道:“冬季天干物燥容易上火,你吩咐廚房給遠兄弟多預備一道清熱敗火的羹湯送去。”
“哎,我這就去吩咐,保準遠大爺下晌回來就能喝上。”
繡橘正待走,辦過差事的司棋便尋了回來,上樓來與迎春說道:“姑娘,襲人的娘過世了,襲人這會子正在太太屋里說話兒呢。”
迎春道:“沉疴難起,也是怪可憐的。吩咐下去,依著規矩撥些銀錢給襲人治喪。再告訴襲人,治喪后多在家中歇息幾日,不必急著回來。”
司棋應下,又道:“我方才撞見鴛鴦姐姐,聽琥珀說,好似南邊來了信兒,鴛鴦姐姐的母親也病重了。也不知怎地,兩樁事趕在一處了。”
迎春道:“老太太怎么說?”
司棋道:“琥珀沒說。”
迎春略略思量就道:“鴛鴦管著老太太的私庫、嫁妝,等閑離不得。她是女兒,又不是兒子……百善孝為先,你傳個話兒給金文翔,準其告假南下侍母疾。”
城外工坊。
鳳姐兒不怒自威,一雙鳳眸冷冷盯著下頭的管事兒。忽而一拍桌案道:“姚管事,你好大的膽子!”
姚管事唬得連忙跪下,叩頭道惱不迭,求肯道:“姑……奶奶寬宥啊,老奴也是一時痰迷了心竅,這才犯了大錯。”
陳斯遠冷笑道:“一時痰迷了心竅?不對吧,我怎么覺著姚管事這是故意使壞?”
年關前要將兵部訂單完結,誰知這姚管事竟將軍中采買撥了三萬雙鞋底發賣給了內府的萬客來。
這一頭是京營、兵部,一頭是內府、燕平王,姚管事此事辦得惡心至極,不論開罪了誰都不值當!
眼見鳳姐兒不言語,陳斯遠扭頭低聲道:“二嫂子,此人是你陪嫁,你說會不會一早兒就被太太給籠絡了?”
鳳姐兒心下一驚!先前查出百酥油糕里摻了棉籽油也就罷了,今兒個一早拆洗枕頭,竟從枕頭里尋出個麝香珠子來,氣得鳳姐兒立時頭疼不已。這會子又被自個兒的陪房擺了一道,這叫她如何能忍?
鳳姐兒冷笑道:“真真兒是狗膽包天,來呀,將他拖下去給我打,打到他說實話為止!”
姚管事唬的又叩首不已,奈何無人聽他求饒,須臾便有仆役將其倒著拖了下去。
人一走,鳳姐兒趕忙與陳斯遠道:“遠兄弟,這可如何是好?也是我憊懶了,不想才半月沒來,他竟犯下如此惡事!”
陳斯遠道:“無妨,我與燕平王有幾分情面在,明日我去王府尋王爺說說項,這采買單子多拖延幾日也就是了。”
鳳姐兒喜道:“如此就好。”扭頭又吩咐:“跟下頭說一聲兒,年節不放假了,工錢翻倍,務必要將萬客來的單子趕出來!”
平兒應下,出了屋子往下通傳。
待平兒下去了,鳳姐兒這才與陳斯遠道:“果然如遠兄弟所言,我與你二哥子嗣單薄,都是有心人下了毒手之故!”當下恨聲將棉籽油與麝香珠子的事兒說了一遭。
陳斯遠聽罷暗自思量,心道這才對嘛,依稀記得原著中轉過年來鳳姐兒便要小產,這才有了探春管家一事;過后尤二姐賺進大觀園,因腹中胎兒流產這才吞金而亡。
那棉籽油劑量必然不多,否則惹得賈璉生出中毒反應來,必然鬧出一場官司。既然劑量不多,那賈璉尚且還有可能生兒育女。
枕頭里的麝香珠子,正應在鳳姐兒小產上。嘖,這王夫人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啊。
陳斯遠故作愕然道:“還真是如此?卻不知二嫂子打算如何作為?為何不尋了老太太說破此事?”
鳳姐兒道:“那人既然存了歹毒心思,若揭破此事,必另尋他法來害我。與其如此,莫不如裝作不知呢。至于過后如何作為……我自有分寸。”
鳳姐兒素來要強,從不是個忍氣吞聲的性兒。王夫人行此下作手段,她自然要報還回來。
陳斯遠不好多說什么,便道:“二嫂子有主意便好。”
須臾光景,平兒去而復返,與鳳姐兒說道:“奶奶,姚管事兒只一個勁兒喊冤,說是一時糊涂。”
鳳姐兒冷聲道:“繼續打!若他不肯說,便尋了人牙子發賣出去。不拘是悖主還是糊涂,這等人總留不得了!”
平兒應下,轉頭又去吩咐。
此時兩個賬房搬了賬冊入內,鳳姐兒打算盤核算,陳斯遠干脆尋了個鉛筆自個兒驗算。待過得兩個時辰,鳳姐兒臉上這才有了些許笑模樣。
這膠乳工坊講究個薄利多銷,除去占了大頭兒的軍中訂單,萬客來也定了三成有余。
鳳姐兒與陳斯遠盤算一番,留下部分活錢,商議著留出三千兩銀子用于分潤。
這才幾個月光景就得了一千五百兩?惹得鳳姐兒笑著道:“虧得遠兄弟帶了我發財,不然哪里有今日好事?”
想從前聽了王夫人攛掇,提心吊膽放印子錢,她跟在后頭,一年到頭不過得利千余兩。如今將手頭銀錢砸進工坊,數月光景便得利一千五百兩。
這還只是開頭,待來年膠乳制品大行天下,只怕一年下來便是八千、一萬的也能指望!
陳斯遠笑著道:“也是二嫂子看顧得好,不然工坊定會被姚管事這般的刁奴上下其手,說不得一年下來反倒要虧本。”
鳳姐兒笑著連連頷首,待看向陳斯遠,不由得心下愈發贊賞。這遠兄弟品貌好,才干上乘,且有情有義、出手闊綽。這般好的工坊,眼都不眨一下便給了玉兒。
雖說多情風流了一些,可比照賈璉真真兒是強了百套。鳳姐兒盤算著,只怕自個兒那誥命須得等到賈璉襲爵才能得。
人家遠兄弟過兩年便要下場,要是一舉高中,沒準兒其正室比自個兒得誥命還早呢。
說話間,平兒回轉,又提了食盒來。陳斯遠與鳳姐兒一道用過午點,便各自乘車往內城回轉。
誰知天公不作美,方才啟程便下起了鵝毛大雪。兩輛馬車逆風雪而行,分外艱難。
陳斯遠車內預備了熏籠,晃晃悠悠正在犯瞌睡,忽而便覺馬車停了下來。還不容陳斯遠回過神來,小廝慶愈就在外頭叫嚷道:“大爺,不好啦,二奶奶的馬車陷進地坑里去了!”
陳斯遠霎時間醒過神兒來,裹緊披風跳下馬車,抬眼往前頭看過去,便見鳳姐兒的馬車歪斜著,平兒捂著額頭正嚷嚷著什么。
陳斯遠趕忙快步行過去,尋了平兒問道:“二嫂子可無恙?”
平兒道:“方才奶奶磕了頭,這會子疼暈過去了!”
因著此番輕車簡從,是以鳳姐兒身邊之平兒一個,再無旁的丫鬟、婆子。眼看平兒急得紅了眼圈兒,陳斯遠便道:“先將二嫂子挪到我車里,湊活著趕快回京,免得誤在野外回不去了!”
不待平兒應下,陳斯遠抬腳上了歪斜的馬車,挑開簾櫳,便見鳳姐兒渾渾噩噩歪在軟座上,額頭上果然腫起了鴿子蛋大小的包。
事急從權,陳斯遠上前將鳳姐兒打橫抱在懷中,返身挪步下了馬車,又深一腳淺一腳朝著自個兒的馬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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