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記住本站域名:
黃金屋
紅樓曉夢 第三百一十九章 杏園豈敢妨君去、未有花時且看來
幸與松筠相近栽,
不隨桃李一時開。
杏園豈敢妨君去,
未有花時且看來。
此詩名《代迎春花招劉郎中》,乃唐時白居易寫給劉禹錫的,時值劉禹錫貶謫歸來,仍不改鐵骨錚錚、慣會直言,白居易謂其‘不與百花爭艷,卻獨有拔塵絕俗品格’。
二姑娘迎春以此詩自謂,意為兜轉一番,她一直在等著陳斯遠。
大觀園里金釵爭艷,迎春瞧著并不出挑,又素來以軟弱示人,分明便是最不起眼的那個。此時卻一改先前,一雙水潤眸子里沒了怯懦,有的只是一往無前的勇氣。
一襲粉紅緞面折枝迎春刺繡圓領袍,內襯白色交領襖子,下著白色長裙,外罩大紅猩猩氈披風。一雙水潤眸子,目光灼灼。
陳斯遠頓時心下怦然。這世間最美的情話,便是女子臉上若隱若現的那一抹嬌羞。
閨閣女子,又有哪個敢直意表白?心思縝密如寶釵,叛逆如黛玉,不相熟之際也不會說出如此大膽直白的話兒。
眼見迎春眸中希冀漸漸逝去,陳斯遠趕忙回神道:“好詩。不想二姐姐如此博聞廣記,連這等冷僻的詩也記下了。”
迎春笑道:“我才疏學淺,哪里博聞廣記了?不過是因著名字,這才多記了一些迎春花的詩詞。”
探手一引,迎春道:“遠兄弟可有空與我一道兒逛逛園子?說來遠兄弟來了許久,咱們……還從未一道兒游逛過呢。”
“好啊。”陳斯遠應了下。
二人并肩而行,繞過翠嶂,迎春并未往沁芳亭去,反倒朝著怡紅院方向而去。這邊廂除了住了個夏金桂,如今便是連妙玉也搬離了去。
沿著小徑悠然而行,迎春主動提起方才之事,道:“二哥方才所為……雖有不妥之處,可說到底也是鳳姐姐管的太過嚴苛之故。便是私底下,老太太也曾說過鳳姐姐有些太過的話兒呢。”
陳斯遠卻道:“我卻以為一個巴掌拍不響,璉二哥若真忍不住,大可以在外頭養一外宅,又何必什么香的臭的都往自個兒身邊攬?”
迎春抬眼瞥了陳斯遠一眼,笑著道:“遠兄弟品行上佳,自然與二哥是不同的。”
陳斯遠笑道:“二姐姐過譽了,生于此世,誰不是白日里戴了一副面具做人?私底下,又是另一副面孔?”
迎春嘆息道:“遠兄弟所言有理,這世上總有太多無奈,若非不得已,誰又愿意戴另一副面孔做人?”
陳斯遠道:“不是愿不愿意的問題,是真話有時候太過傷人。”
迎春若有所思,隨即略略頷首。此時已過了薔薇花架,眼看便要到了白玉橋前。遙遙看過去,便見櫳翠庵里有紅梅探出墻頭。
迎春笑著道:“梅花開得正好,那日辦詩會,寶兄弟鬧著要截幾節紅梅來湊趣,奈何櫳翠庵鎖了,寶兄弟想要翻墻頭,卻把自個兒摔了個跟頭。”
陳斯遠負手而行,道:“二姐姐喜歡紅梅?”
迎春道:“冬日里四下雪白,有這一抹嫣紅總是新鮮些。”
陳斯遠便道:“那二姐姐稍待。”
“誒?”迎春探手要止住陳斯遠,誰知陳斯遠大步流星而去,到得櫳翠庵近前竟奔走起來。隨即腳踩墻面、手扒墻頭,三兩下便翻了過去。
俄爾,他又翻了回來,口中還銜一株鮮紅的紅梅。迎春掩口訝然不已,湊到近前見陳斯遠前襟已然臟了,便嗔道:“我不過隨口一提,遠兄弟何必犯險?”
陳斯遠笑著將那一支紅梅遞在迎春手中,道:“二姐姐既喜歡,我又能取,那便為二姐姐取來就是了。”
‘我又能娶’——這等弦外之音一說,迎春頓時紅了臉兒。當下垂了螓首紅了臉兒,雙手捏著那一支紅梅不知如何言語。
她這一生,生母早去,祖母、生父不喜,繼母視其為草芥,真真兒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便只好一直扮做怯懦模樣,成了榮國府的小透明,這才混跡到如今。
這扮得久了,難免帶了些許習慣。這等本能所為一出,迎春立覺不對。
她心下暗忖,是了,自個兒論及品貌、才情,遠遜寶釵、黛玉,如今陳斯遠正室空懸,自個兒想要謀取,總要稱了陳斯遠之心才好。
陳斯遠早早與黛玉定下婚事,卻因黛玉年歲尚小,直到最近往來才多了起來;而那寶釵,則是與陳斯遠乃是歡喜鴛鴦。甫一入府,薛家與陳斯遠便鬧了一場,也不知經歷了多少機緣巧合方才走到今日。
也是運氣使然,錯非薛蟠自個兒作死,寶釵定然會成為陳斯遠來日正妻。不說二人情誼,便只論先來后到,迎春自忖無論如何也越不過寶釵去。
她品貌比不過,才情比不過,情誼更比不過,如何能得了陳斯遠之心?思來想去,唯有順了陳斯遠之心才好。
這遠兄弟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貪花戀色。如此一來,想必遠兄弟必得意一個不善妒、能將家中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的正妻。至于自個兒與其之間的情誼……且不著急,這人心都是肉長的,且不說遠兄弟的心本就不是堅冰,即便真個兒是,迎春也自信能將其捂化了。
于是她忍著羞怯,大著膽子抬起眼簾來,朝著陳斯遠斂衽一福:“多謝遠兄弟,這紅梅極得我心意。”
“二姐姐喜歡就好。”
迎春頷首應下,探手相引,二人便往方廈圓亭而去。到得內中,有亭子遮掩,細碎雪花便不會落在二人身上。
迎春此番打了油紙傘,陳斯遠卻只披了披風,肩頭便沾染了許多雪花。
迎春尋了帕子來,探探手,苦惱著蹙眉道:“遠兄弟個子有些高呢。”
陳斯遠便矮身下來,任憑二姐姐用帕子將自個兒身上的雪花掃落。
迎春忍著羞澀之意,轉過身形,看著外間的景致說道:“遠兄弟怕是不知,三妹妹如今將太太得罪得死死的,只怕……這管家一事,三妹妹擔不了多久了。”
這倒是,這幾日小丫鬟蕓香來回,說探丫頭與那吳興登夫婦卯上了,非但是園子里的脂粉等物,便是私學里的筆墨紙硯用度也一并查了個清楚,連連催逼之下,逼得吳興登吐出了不少銀子來。
陳斯遠低頭掃量了一眼迎春的側臉兒,道:“便是三妹妹不管家,莫不是太太還能自個兒管家不成?想那夏家姑娘,再如何說也是外人……”
迎春道:“遠兄弟莫忘了還有個大嫂子呢。”
李紈?李紈倒是早就說過,王夫人有意讓其管家,可卻被其推卻了。
陳斯遠故作訝然道:“太太打算讓大嫂子管家?”
迎春笑著搖頭,道:“大嫂子素來深居簡出、韜光養晦,斷不會接了那管家差事。”
陳斯遠道:“也是,那豈不是再沒旁人了?”
“有啊,”迎春轉身,笑盈盈看著陳斯遠道:“遠兄弟莫不是忘了還有個我?”
陳斯遠沉吟不語,迎春就道:“早先家中便是姑姑管家,這之前又有三妹妹的先例在,我來管家又有什么稀奇的。”
陳斯遠在迎春發話之前便已經想了個分明,這是王夫人眼見探春管不住,干脆尋了個棉花也似的迎春,當自個兒的傀儡?
“那二姐姐打算如何應對?推了?”
迎春搖搖頭,道:“總要有人管家的。三妹妹雷厲風行,卻又失溫和。我當汲取教訓……這個家,總要有人好好兒管束一番了。”
陳斯遠道:“二姐姐既有此志向,卻不知我有什么能幫到二姐姐的?”
迎春道:“母親更樂于信遠兄弟的話兒,說不得到時候要請遠兄弟幫襯幾句呢。”
好家伙,迎春這是打算陽奉陰違,會同邢夫人、大老爺,暗地里掏空二房的根基啊。
陳斯遠來了興致,道:“雖不知二姐姐打算如何管家,不過……幾句話的事兒,能幫的到時我自然幫。”
“好,有遠兄弟這話兒我就放心了。”
迎春深吸了口氣,抬眼笑著道:“天色不早,我先回了,遠兄弟也回去溫書吧。”
說罷又撐起油紙傘,挪動蓮步往回行去。
陳斯遠目視其身形過了白石橋,又在橋對面扭頭與自個兒對視了一眼,隨即那身形方才掩于風雪之中。
陳斯遠回身負手而行,過長廊曲洞,不想才出來外間雪就停了。烏云漸開,天色驟亮。陳斯遠莞爾一笑,暗道,先前便聽四妹妹惜春說過二姐姐乃是個聰明人,而今迎春卻甘愿接了這等不討好的差事,分明是向自個兒證明其管家的能為啊。
這般看來,二姐姐迎春果然一直在藏拙,卻不知來日二姐姐真個兒管了家,又會掀起多大的風波來。
先前陳斯遠早已想明白,寶姐姐與林妹妹各自兼祧自家,為免來日家宅不寧,總要選個妥帖的正妻才是。二姐姐迎春知根知底,又極為聰慧,娶為正室也無不可。
只可惜三妹妹探春小了些,不然陳斯遠倒是更想娶三妹妹呢。
思忖罷了,陳斯遠笑了笑,信步往自家清堂茅舍而去。卻不知他才走,便有邢岫煙打玉皇廟山門前轉了出來,見陳斯遠遠去,這才嫣然一笑。
鳳姐兒院兒。
王太醫瞧看過賈璉,起身與鳳姐兒道:“回二奶奶,二爺受的傷勢并不嚴重,只消早晚擦拭棒瘡藥,有個三五日的也就好了。”
鳳姐兒繃著臉兒不言語,平兒趕忙上前道:“勞煩王太醫了,還請太醫再給秋桐瞧瞧。”
“好說好說。”
王太醫應了,背起藥箱往外走,平兒緊忙吩咐了個婆子引著其往東耳房而去。
人一走,趴在炕上的賈璉便起來了,訕訕看著鳳姐兒,道:“我——”
鳳姐兒吩咐道:“給你二爺將鋪蓋拾掇了,一會子送去前頭書房。”
“鳳兒你聽我解釋——”
鳳姐兒冷笑道:“我倒是沒想到二爺竟愈發出息了,先前只敢尋府中的媳婦子,如今竟連大老爺身邊兒的丫鬟都惦記上了。”
賈璉趕忙道:“都是秋桐那小蹄子勾引得我,我也是一時沒忍住,這才——再說了,咱們成婚幾年,只生養了個巧姐兒。老太太先前還念叨著讓咱們開枝散葉呢。”
鳳姐兒氣笑了,道:“唷,二爺這開枝散葉都散到秋桐身上去了?”
賈璉訕笑道:“你與她計較個什么?說到底她不過是個丫頭出身,還能越過你去不成?我說句不好聽的,來日就算她生下一兒半女的,還不得養在你名下?”
讓鳳姐兒給秋桐養孩子?鳳姐兒心下氣了個半死,蹙眉道:“平兒,還不送走?”
平兒緊忙攔在賈璉身前,偷偷朝賈璉搖了搖頭。賈璉情知鳳姐兒是個什么性子,當下那到了嘴邊的話兒便咽了回去。嘆息一聲,任憑平兒拾掇了鋪蓋,臊眉耷眼往外書房而去。
二人一走,鳳姐兒一屁股坐在炕上,探手一拍炕幾,頓時震得其上杯、盤亂顫,一時間叮當亂響。
鳳姐兒情知賈璉偷慣了嘴兒,再也管束不住。只是一想起那秋桐乃是大老爺用過的,賈璉不嫌臟又偷了秋桐,若是轉頭兒賈璉再來尋自個兒……鳳姐兒頓時蹙眉惡心得不輕。
思量間,平兒悶頭回轉,回話道:“奶奶,二爺去前頭書房安置了。”
“嗯。”鳳姐兒應了一聲兒。
平兒又緩和道:“秋桐本就是個不安分的,說不得方才二爺說的就是實話。奶奶若還惱著,等秋桐好了,奶奶多讓她吃些苦頭就是了。”
鳳姐兒道:“她一個丫頭,我懶得與她計較。”
此時有婆子來回話兒,平兒出去聽了半晌,回來與鳳姐兒道:“王太醫給秋桐診治過了,大老爺也是真惱了,王太醫說秋桐不將養個月余光景怕是起不得身了。
另外,王太醫說了,秋桐先前用過太多避子湯,只怕往后不大好生養了。
奶奶,你看——”
鳳姐兒閉著眼睛暗自思量一番,道:“老太太既發了話兒,我總不好扭了老太太的意。你回頭兒往探丫頭處走一趟,定下秋桐姨娘份例,一應用度不可短缺。”
平兒沒吭聲,就見鳳姐兒冷笑道:“有一就有二,那秋桐蠻橫跋扈,留著,說不得將來還有大用呢。”
平兒這才應下,緊忙往后頭去尋探春,自不多提。
清堂茅舍。
陳斯遠甫一入內,便有小丫鬟蕓香糾纏上來,叫嚷著道:“大爺大爺,二奶奶發了火兒,二爺灰溜溜卷了鋪蓋去了書房呢。”
“嗯,應有之意。”
陳斯遠負手而行,才至院兒中,便有管事兒的送來銀霜炭。陳斯遠掃量一眼,見紅玉答對了兩句,管事兒的就緊忙去了。
他略略蹙眉,不由得納罕道:“不收銀子了?”
紅玉回身過來扯了陳斯遠的胳膊道:“大爺不知,三姑娘治家極嚴,前兩日庫房的管事兒收了四姑娘的銀子,轉頭兒就被三姑娘打了板子。如今闔府上下噤若寒蟬,哪兒還敢亂收好處?”
陳斯遠笑道:“還是三妹妹爽利。”
紅玉道:“就是……三姑娘的手段太過剛強,惹得不少人都不滿,只怕來日定要吃虧的。”
陳斯遠道:“三妹妹早知自個兒管不了多少時日,與其虛與委蛇,莫不如大刀闊斧整治一番呢。”
“也是。”
見紅玉點頭,陳斯遠便與她跟湘云交代道:“你們得空也幫襯幫襯,若是知道了什么,盡管去告知三妹妹,免得她吃了虧。”
紅玉應下,蕓香則眼珠亂轉,想著來日立了功勞會不會得賞賜了。
這丫頭的心思全都寫在了臉上,陳斯遠忍不住一指頭戳在蕓香眉心,教訓道:“辦得好有賞。”
蕓香捂著頭歡喜道:“知道了,大爺就擎好兒吧!”
說罷倉促一福,隨即轉身蹦蹦跳跳而去。
紅玉簡直沒眼兒瞧,心道蕓香這丫頭徹底養廢了。好好的姑娘家成了包打聽,來日如何好找婆家?
陳斯遠挪步進得內中,心下又想起賈璉外書房情形。暗忖,看來這偷情是刺激不到賈赦那個老貨了,須得另外想個法子才好。
這男子在世,所求不過三樣,權、色、財。第二樣不好用,第一樣……陳斯遠如今還沒那么大本事,那便只好放在財字身上。
正好兒先前得了燕平王府的信兒,那魚腥草素果然有用,如今小郡主業已大好。陳斯遠手頭能賺錢的營生又多了一門。干脆回頭兒放出風聲去,讓賈赦那老貨自個兒上鉤才好。
正思量間,忽而聽得外間婆子叫門。紅玉匆匆而去,又快步而回,與陳斯遠道:“大爺,新宅來了信兒,說是晴雯燒得厲害,三姨娘請大爺回去瞧瞧。”
“嗯?怎么病了?”陳斯遠心下一緊,緊忙起身穿戴齊整,跑去前頭取了馬匹,不一刻便到了自家新宅。
翻身下馬,早有仆役來迎,陳斯遠快步而行,問道:“晴雯如何了?”
儀門的婆子來迎,道:“不大好,已請了鶴年堂丁郎中,服了兩副藥也沒見效用。”
此時尤二姐、尤三姐姊妹兩個已然來迎,陳斯遠又問道:“前幾日還好好兒的,怎么就病了?”
尤三姐冷冷瞥了尤二姐一眼,道:“也不知那個沒起子的,趁著晴雯在側花園里沒防備,一把將她推進了水中。虧得這會子池子淺,不然只怕就要出人命了!”
陳斯遠猛的駐足,先是看了尤三姐一眼,又扭頭去看尤二姐。
尤二姐唬得頓時臉色大變,叫屈道:“老爺也懷疑我?這家中誰不知晴雯是老爺的心尖尖,便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害了她去。”
陳斯遠沒言語,扭頭與尤三姐道:“事后沒查查?”
“查了,只是哥哥也知,這新宅里人手少,出事兒那會子園子里就兩個灑掃婆子,離得遠也不曾瞧見什么。過后聽見晴雯呼救,還是她們將晴雯給撈出來的呢。
晴雯沾了一身冷水,回自個兒房里還沒事兒,不想昨兒個夜里就高熱不退。我一早兒請了丁郎中來,服用過兩副藥也不見好。”
陳斯遠點了春熙吩咐道:“我來得及,忘了拿東西,你去榮國府一趟,尋紅玉拿一些魚腥草素來。”
春熙應下,緊忙往外頭而去。
陳斯遠大步流星往耳房而去,道:“既然人手少,妹妹就多雇請幾個,左右咱們也不缺那幾兩銀子。”
尤三姐兒道:“好,后頭兒我便尋人牙子來。”
陳斯遠到得耳房里,便見曲嬤嬤抱著鸞兒,晴雯躺在炕上,一張俏臉兒紅撲撲的,額上敷著打濕了的帕子,朱唇干澀,滿臉病容。
陳斯遠快步到得近前,探手一摸,便覺晴雯的小手滾燙。
晴雯被驚動,惺忪著睜開眼,見來的是陳斯遠,立時要撐起身來。陳斯遠緊忙將她按住,道:“病成這個樣兒了,你就別逞強了。”
晴雯勉強笑著嗔怪道:“我不過有些發熱而已,大爺也不用特意過來。別,別把病氣過給大爺了。”
尤三姐癟癟嘴,心下略略吃味,干脆扯了尤二姐離去。
鸞兒被旁的丫鬟引走,曲嬤嬤短了水來,陳斯遠溫言道:“我如今可沒當初那般單弱了。昨兒個……可瞧見是誰推你下水的?”
晴雯搖搖頭,道:“沒瞧見,池子里滿是淤泥,我拔不出腳,轉不了身。等被撈起來,那人早就沒影兒了。”
陳斯遠惱道:“好好兒的家宅,怎么出了這等歹人?回頭兒我讓三姐兒仔細查查,定要給你個交代。”
晴雯點頭道:“是不能放過,今兒個能推我,明兒個還不知能做出什么事兒呢。別讓我逮到,不然定要她好看!”
曲嬤嬤打濕了帕子,要過來給晴雯擦拭,陳斯遠順手接過,道:“這里不用嬤嬤,我來就行了。”
曲嬤嬤道:“要我說,也是姨娘自個兒作的,白日里落了水,夜里好生發發汗就是了,偏要熬夜給老爺裁披風。”
陳斯遠愕然道:“你都落水了,還不老實?”
晴雯嗔怪著瞧了曲嬤嬤一眼,癟嘴道:“就差幾針的事兒,我也沒想到反倒讓自個兒病了。”
陳斯遠哭笑不得,拿了帕子給晴雯仔細擦拭俏臉兒、脖頸。
那曲嬤嬤瞧了幾眼,繼而扭身掩口而笑,悄然離去。
眼見陳斯遠給自個兒擦拭過手心,又擦足心,晴雯雖還病著,心下卻十分熨帖。這等事,向來是當丫鬟的做的,哪兒有主子反過來這般伺候丫鬟的。
若是換了紅玉等,只怕定要推拒了。偏晴雯從來沒拿自個兒當丫鬟,心高氣傲之下,便理所當然任憑陳斯遠伺候起來。
待擦拭過了,陳斯遠便見晴雯正笑著瞧自個兒。
陳斯遠探手一指頭點在晴雯鼻尖,道:“還笑,這會子尋常風寒都能要人命呢。”
晴雯嬉笑道:“我不怕,能得大爺伺候我一回,我這會子便是死了也值了。”
“少渾說,你才多大年紀?往后的日子還長著呢,少說那些要死要活的渾話。”
晴雯便笑著不說話了。
過得半晌,春熙取了魚腥草素回來,陳斯遠扶起晴雯來,喂其吃了一羹匙。又哄了晴雯半晌,晴雯扯著陳斯遠的胳膊,這才睡了過去。
待晴雯消停下來,陳斯遠這才抽出胳膊,往后樓而去。
上樓時便聽見尤氏姊妹兩個正吵著呢,三姐兒篤定此番定是尤二姐的手段,尤二姐叫嚷道:“我?指使人推晴雯?她再怎么樣也是丫頭出身,我要推也是推你,推她作甚?妹妹與其有心懷疑我,莫不如想想是不是晴雯素日里得罪了人,這才遭了報復呢。”
此時陳斯遠上得樓來,姊妹兩個這才停下吵嚷。
陳斯遠心下計較,的確如尤二姐所言,尤三姐寧愿待在外宅也不愿去陳斯遠房里,尤二姐倒是有些心思,晴雯又是陳斯遠的貼身丫鬟,尤二姐雖與晴雯不大對付,卻沒必要推其入水。
且那池子極淺,除非湊巧,否則根本淹不死人。這出手之人,八成不是尤二姐。
姊妹兩個起身迎了陳斯遠落座,尤三姐就道:“明兒個給晴雯先尋個妥帖的丫鬟來,以后有個伴兒,免得落單遭了算計。”
空口無憑,人證物證都沒有,陳斯遠也不愿胡亂猜測,便暫且將此事按下。只吩咐尤三姐這幾日好生將家中仆婦都查一查,免得混入那起子有心之人。
此時天色已不早,陳斯遠與姊妹兩個用過飯,又往耳房瞧了眼晴雯,見其睡得正酣,且發熱沒那般嚴重了,這才放下心來。
王夫人院兒。
王夫人瞧了個熱鬧回來,至晚點時分,夏金桂又來尋王夫人說話兒。
夏金桂自是得知了前頭情形,心下鄙夷賈璉沒起子之余,自是大失所望。夏金桂自是那等心思多的,巴不得榮國府大房徹底鬧起來,先打死了賈璉,再氣死了賈赦,而后找機會將賈琮與四哥兒一并害了去,如此一來,來日這爵位自然就落在二房了。
二人計較一番,王夫人不由得唏噓道:“大老爺這回瞧著好歹有些收斂,只打了璉兒幾下,余下的都打在秋桐身上了。”
夏金桂道:“依我說,也是鳳姐姐太過善妒。這成親幾年了?璉二哥房里就只平兒一個妾室,我聽說璉二哥一年也會不了平兒幾回。也就是璉二哥是個脾氣好的,換做旁人,只怕早就與鳳姐姐鬧開了。”
王夫人道:“誰說不是?不過這是大房的事兒,我可不好多說什么。”
夏金桂道:“太太不說,老太太也不說?”
王夫人道:“前一回老太太就數落過鳳丫頭幾句,不過她性子要強,老太太說了也不聽。”
夏金桂動了心思,道:“鳳姐姐這般可不好,常言道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她既霸著璉二哥,如今卻只生了個女兒,總不好一直這樣吧?太太不如與老太太說說,讓老太太說動鳳姐姐,好歹往璉二哥房里再添一房妾室。”
王夫人略略蹙眉,暗忖這等費力不討好的事兒,做了又有何用?抬眼見夏金桂正笑盈盈瞧著自個兒,王夫人立時知曉自個兒會錯了意。
仔細思忖半晌,方才回過味兒來。是了,鳳丫頭是個要強的,若只是秋桐那丫鬟就罷了,雖氣惱,卻能忍得住。可若送個身家清白的妾室來,那鳳丫頭定然氣炸了。
到時候,鳳丫頭哪兒還有心思與自個兒斗?只怕會一門心思弄死那妾室!
如此一來,沒了鳳丫頭使絆子,再將不聽話的探春拿掉,換上性子綿軟的迎春,這府中管家的事兒不就妥帖了?
王夫人想明此節,立時笑著道:“也是,我這做嬸子的,總要為大房子嗣考量考量。鳳丫頭的確有些不像話了。”
此時周瑞家的入內,湊過來與王夫人耳語幾句,惹得王夫人立時氣惱不已。卻是王夫人的陪房今日當差時飲了酒,正好被探春撞見,當場便打了十板子。
王夫人一拍案,咬牙道:“探丫頭真真兒是膽子越來越大了!”
周瑞家的拱火道:“再怎么說,三姑娘也是養在太太房里的,縱使不是太太肚子里爬出來的,也不好胳膊肘朝外拐吧?”
夏金桂道:“要我說,太太早就拿定了心思,且多忍她幾日又何妨?當務之急,一則是先尋個妥帖的姑娘;二則,是尋了二姐姐,總要勸說二姐姐接了管家的差事。”
王夫人是個急性子,便道:“那要不,我現下就將迎春叫來?”
夏金桂笑道:“太太,這事有先后,我看還是先將頭一樁事兒辦妥帖了才好。”
王夫人一琢磨也是,思量一會子,又蹙眉道:“只可惜,我也不知打哪兒尋個妥帖的姑娘來。”
不料,夏金桂卻道:“太太,我倒是知道一個。長安縣有個名叫張金哥的,早前嫁給了守備之子。誰知得罪了李衙內,遭了李衙內報復。那守備之子成婚不足三個月便死了,守備夫人以為張金哥不詳,便將其放出家門。
張家老爺自認沒了臉面,也不愿將張金哥接回家門,便干脆趕到牟尼院帶發修行。”
請:m.badaoge.org
快捷鍵: 上一章("←"或者"P") 下一章("→"或者"N") 回車鍵:返回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