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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探春管家

作者:肥鍋鍋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肥鍋鍋 | 紅樓曉夢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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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三百零六章 探春管家

榮國府。

鴛鴦絞著帕子頓時紅了臉兒。有道是‘哪個少女不懷春’?鴛鴦業已十八,早知了人事兒,心下自是隱隱有些念頭。奈何一直留在老太太身邊兒,素日里忙前忙后,便是那一星半點的念頭也遮掩了下來,這才不曾彰顯出來。

此時鳳姐兒提起陳斯遠來,鴛鴦自是羞怯不已。所謂‘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她精擅庶務,早知老太太心思,自是瞧不上寶玉的。若陳斯遠沒來,鴛鴦倒是對公子哥習性的賈璉有些念頭。

奈何陳斯遠一來,論及人品才俊,賈璉處處比不過,鴛鴦心里自然對陳斯遠有了些朦朧念頭。

她羞怯不已,趕忙道:“二奶奶怎么又說起遠大爺來了?”

鳳姐兒見其臉上騰起紅云來,心下暗忖,果然是‘姐兒愛俏、鴇兒愛鈔’,那遠兄弟生得俏也就罷了,前程遠大,還有陶朱之能。莫說是鴛鴦了,倘若鳳姐兒不曾出閣,只怕也巴不得尋個這般如意郎君呢。

鳳姐兒就笑著道:“前頭我說的,你可聽進去了?如今不過上下兩策,下策,或是嫁寶玉、嫁二爺,你撿一人嫁了,自然能護你周全。”

鴛鴦趕忙搖頭,道:“寶二爺還小著呢,二爺……我也不大樂意,二奶奶快別亂點鴛鴦譜了。”

寶玉且不說,鳳姐兒因著賈璉與鮑二家的偷情,這兩日鬧得不可開交。鴛鴦也知鳳姐兒是個善妒的,連平兒一年到頭與璉二爺相會才幾回,她若是嫁過來,只怕還不如平兒呢。

鳳姐兒道:“下策你不依,可不就只剩下上策了?”

鴛鴦紅著臉兒囁嚅半晌,卻說不出話兒來。

鳳姐兒笑著誘道:“論品貌、才俊、能為,遠兄弟哪一樣不是上上之選?你嫁過去做了妾,便是掉進蜜窩子里了,從此錦衣玉食,一輩子都有了。”

鴛鴦咬著下唇暗自思忖。二奶奶又豈是好相與的?此番明著是來點撥自個兒,內里未嘗沒有試探之意。若自個兒不依其上策,來日定待自個兒百般提防。

細細思忖,二奶奶這話卻不曾說錯,若老太太一去,自個兒沒個依仗的,只怕就活不成了。

見其不言語,鳳姐兒也不著急,端著茶盞呷了一口,往外頭道:“平兒,你且進來勸勸她。”

平兒答應一聲兒,打了簾櫳入得內中,湊到鴛鴦身邊兒道:“我們奶奶也是一番好意,你也不想想,你素日里仗了老太太的勢,上上下下得罪了多少人?我說句不好聽的,來日你便是做了姨娘,又豈知有多少人正等著拿了你的短兒,想著一腳將你踩進淤泥里呢?”

鴛鴦不說話兒不行了,趕忙道:“我,我又沒說不樂意……只是遠大爺那般人品才俊,我哪里攀得上?”

鳳姐兒頓時笑道:“此事還不簡單?老太太素來疼林妹妹,你回頭兒私下與老太太說,就說來日愿意去林妹妹處,料想老太太斷無不準之理。”

這主意倒是妥當。鴛鴦里里外外都周全著,伺候了老太太幾年,老太太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其沒個著落。

鴛鴦忍不住羞赧道:“我自個兒不大好開口。”

鳳姐兒笑著與平兒道:“她倒是知道害羞了。也罷,我好人做到底,回頭兒啊,我去跟老太太說去。”

鴛鴦緊忙斂衽一福,道謝的話兒卻說不出口。

恰此時外間小丫鬟豐兒道:“平兒姐姐,琥珀姐姐尋鴛鴦姐姐呢。”

鴛鴦緊忙褪去羞意,捧著臉兒道:“定是老太太尋我了,那我先去了。”

鳳姐兒笑著應下,自有平兒將鴛鴦送了出來。

不提鳳姐兒心下熨帖,獨自留在房中暗笑不已。卻說鴛鴦出了鳳姐兒院兒,緊忙往榮慶堂行去。

虧得已是深秋,北風凜冽,那寒風一吹,她面上的紅云便褪了下去。過穿堂轉到榮慶堂前,琥珀正督著小丫鬟忙著活計,見了鴛鴦就道:“老太太說這都申時了,怎么不見姑娘們來熱鬧?”

鴛鴦道:“那我去后頭尋一尋。”

琥珀應下,鴛鴦扭身又兜轉回來,須臾進得大觀園里,尋了婆子略略掃聽,便知姑娘們這會子都在瀟湘館呢,鴛鴦便挪步往瀟湘館來。

甫一進得院兒里,鴛鴦便聽得內中歡聲笑語不絕,她便納罕道:“可是有什么好事兒?”

來迎的紫鵑笑而不語,道:“你自個兒進去聽聽就知道了。”

鴛鴦笑著嗔看其一眼,隨即進得房里,就聽湘云打趣道:“——林妹妹往后就是財主了,依我說,下回合該林妹妹起個東道。”

探春立時附和道:“正是正是,好不容易逮住個大戶,下回不但要有酒席,還要有戲班子。”

內中黛玉掩口笑道:“八字才一撇,偏你們當了真。”

寶姐姐也笑著道:“有一就有二,且那工坊如今是獨門營生。有道是一步先、步步先,如今瞧著不過是一年幾千兩銀子,說不得往后便是幾萬、十幾萬了呢。”

黛玉笑個不停,干脆大氣道:“罷罷罷,下回如何辦東道,你們只管提就是了,我就算傾家蕩產也請上一回。”

鴛鴦上前道:“林姑娘要做東道了?”

小惜春笑著道:“鴛鴦姐姐不知,林姐姐如今生發了,來日便是大觀園前三的財主!”

鴛鴦笑問:“這是怎么個說法?”

便有入畫娓娓道來,待聽聞工坊得了兵部訂單,鴛鴦也合掌上前道喜:“給林姑娘道喜了。”

黛玉眨眨眼,嗔怪道:“莫不是還要討賞錢?”

鴛鴦道:“這回就算了,等林姑娘來日真個兒賺了幾萬銀子,我再來討個豐厚紅包。”

眾人都笑個不停。過得須臾,鴛鴦才道:“原是出了這等大好事兒,方才老太太還念叨姑娘們怎么沒去呢。”

迎春恍然道:“是了,光顧著打趣林妹妹,卻忘了往老太太處去了。”

當下姑娘們也不遲疑,紛紛起身要往榮慶堂而去。

一眾鶯鶯燕燕才到大觀園門前,便有玉釧兒迎面而來。與眾人見過禮便道:“大奶奶、三姑娘留步,太太尋兩位有要緊事兒呢。”

眾人都不解,唯獨寶釵得了些許風聲,暗忖定是為了那管家事宜。

于是李紈、探春別過眾人,隨著玉釧兒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刻下王夫人上房里,夏金桂正與王夫人說著話兒。

那王夫人恍然笑道:“虧得你提了醒兒,不然我定被人挑了不是。”

夏金桂道:“我不過是一愚之得罷了,便是這回不說,來日太太也能醒過味兒來。”

王夫人搖頭道:“我這幾日忙得腳打后腦勺,真真兒是昏頭漲腦,只怕三五日的也想不通透。”

夏金桂便故作嫻靜一笑。

王夫人本待用寶釵、夏金桂鉗制探春,夏金桂甫一來府中便點出不妥,蓋因寶釵與她都不算賈家之人。

王夫人恍然,這才改成用李紈、夏金桂鉗制探春。

外間檀心道:“太太,大奶奶與三姑娘來了。”

夏金桂聞言緊忙起身,道:“太太,我往內中避一避。”

王夫人點頭,夏金桂挪動蓮步便進了里屋。

須臾,玉釧兒引了李紈、探春入內,彼此廝見過,王夫人問過這幾日情形,便說道:“我今次尋了你們來,實在是因著分身乏術。你們也知,我如今既要掌家又要管家,大事小情都要過問。我也上了年紀,實在管不過來,今兒個尋了你們來,便想將管家的差事交給探丫頭,珠哥兒媳婦年長,得空也在一旁幫襯著。”

探春還沒說什么,李紈緊忙推脫道:“太太,這只怕不妥吧?我一孀居之人,怎好拋頭露面?”

王夫人就道:“也不用你們管著前頭,只將這大觀園管好就成了。”

李紈掃量探春一眼,當下不再出聲兒。

探春自是知曉如今王夫人與鳳姐兒斗得不可開交,可她一心彌合賈家,不想讓賈家自殺自滅。雖明知王夫人存心利用,卻也想要一展身手,將這大觀園好生管束起來。

于是起身一福,道:“母親既信得過我,女兒自是沒有推脫的道理。”

王夫人頓時笑了,道:“好好,我就知沒看錯你。你們且先回去,過會子我便讓玉釧兒將各處鑰匙送過去。”

李紈、探春一并應下,王夫人又道:“珠哥兒媳婦還要教導蘭兒,只怕也不大得空,正好金桂來了,她素來是個周全的,打明兒個起,我讓金桂也來幫襯著。”

探春哪里不知這是王夫人打發來的監軍?只是方才都應了,這會子自然不好反悔,只得咬牙應了下來。

待二人告辭而出,夏金桂方才從內中轉出來。

王夫人便扯了夏金桂的手兒道:“好孩子,還是你妥當。探丫頭性子太過尖銳,難免想不周全,你辛苦一些時日,替我照看著。凡有想不到的事,你來告訴我,別等老太太問出來,我沒話回。哪些人不好了,你只管說。他們不聽,你來回我。別弄出大事來才好。”

夏金桂笑著應下,道:“太太既信得過我,那我少不得每日要來叨擾呢。”

這上房里準婆媳相合,外間一對兒姑嫂卻幾番欲言又止。

李紈幾次要開口,卻不知該如何言說。待再看向探春,正巧與探春視線撞了個正著。

不待李紈開口,探春就道:“大嫂子可是要勸我?”

李紈教導三春數年,心下實在不忍,這才低聲道:“三妹妹……不該答應的。”

探春笑道:“我何嘗不知此事是個坑?可你不管,我不管,難不成便要眼睜睜瞧著這家業敗落了?旁的且不說,這園子里的老婆子們不中用,得空兒吃酒斗牌,白日里睡覺,夜里斗牌,實在不像個樣子,總要有人管一管了。”

李紈嘆息一聲,沒言語,心道只怕來日探春一準兒會被王夫人卸磨殺驢。

月色蔓過窗欞,內中人影晃動。

芊芊素手握著的白瓷杯已然空了三巡,白皙的面頰上騰起紅暈來,一雙素日里清冷的眸子,如今逐漸迷離起來。

侍立一旁的清梵咬著下唇上前,提了酒壺道:“姑娘再陪一盞吧?遠大爺還不曾盡興呢。”

妙玉搖了搖頭,只盯著對面兒的陳斯遠,也不知怎地,平日里瞧著便心生厭嫌,如今燈下再看,竟覺分外俊雅。若是得這般良人相伴一生,想來也是極好的。

這般想著,心下忽而一驚,暗忖自個兒這是怎么了?

清梵正倒著酒,妙玉只當自個兒多飲幾杯,抬手便要止住。誰知身形搖晃之下,一把推在那白瓷杯上。鐺啷啷一聲兒,白瓷瓶掉落地面,清亮的酒水灑了一衣襟。

“臟了我的衣裳。”妙玉蹙眉喃喃,聲音沒了往日里的清冷,反倒別有一番溫婉。

清梵情知自家姑娘著了道,趕忙道:“我來拾掇就好。姑娘怕是醉了……”抬眼看向陳斯遠:“勞煩遠大爺將我們姑娘送回房里。”

陳斯遠業已吃飽喝足,心下也沒多想,只當妙玉不勝酒力,小丫鬟清梵蓄意給二人創造機會。

他應了一聲兒,起身過來攙扶妙玉。

誰知妙玉卻下意識往后縮了一步,旋即扭身踉蹌著往內中行去。

內中也掌了燈,又有熏籠取暖,清梵更是將殘存的蘇合香一股腦的投了進去,此時煙氣裊裊,香味怡人。

她望著那煙靄裊裊上升,忽然伸手去捉,纖長的手指在半空虛握了半晌,最終垂落時,卻輕輕搭在了身側人的手背上。

那手背觸之微涼,妙玉霎時間打了個冷顫,扭頭咬著下唇看向陳斯遠,鼻息逐漸粗重起來。

陳斯遠扯著其手臂,讓其落座床榻之上,不禁笑道:“不能喝就少喝些,如今可是醉了?”

妙玉只癡癡搖了搖頭,盯著陳斯遠說道:“你生得真真兒好看,比那柳二郎還要好看……嘻,是不是生得好看的男子都是惡人?”

陳斯遠頓時蹙眉不已,這話一出,便是傻子也能瞧出來妙玉不對了。正待此時,陳斯遠卻聽得房門落鎖之聲,心思電轉,霎時便知妙玉是被丫鬟、婆子給算計了。

先前妙玉有家產傍身,又有榮國府遮蔽,自可衣食無憂;如今家產盡去,又無榮國府遮蔽,妙玉尚且因著性子不肯低頭,可丫鬟、婆子哪里管得了這些?

抬眼見妙玉紅著臉兒已然開始扯自個兒衣裳,陳斯遠頓時賊心大動。事已至此,總不好辜負了韓嬤嬤與清梵一番好意。至于妙玉如何做想,他可從未想過收妙玉之心。

再說女子嘛,起初邢夫人不也是恨自個兒入骨?如今不也千依百順了?

陳斯遠拿定心思,攬了妙玉便往床榻上滾去。

一時間顛鸞倒鳳,似水如魚,那妙玉中了招,枕邊風月無邊,自是百般奉承。

有詩為證:

寂靜蘭房簟枕涼,佳人才子意何長。

方才枕上澆紅燭,忽又偷來火隔墻。

粉蝶探香花萼顫,蜻蜓戲水往來狂。

情濃樂極猶余興,珍重檀郎莫相忘。

倏忽到得二更時分。

陳斯遠窸窸窣窣穿戴齊整,扭頭往床榻上瞧,便見妙玉蒙著錦被卷著身子一動不動。他上前推搡兩下,卻見妙玉緊閉雙目、眼珠亂動,便知其是羞赧之下故作假寐。

陳斯遠輕笑兩聲,抬腳便出了房。

那廂房里的清梵與韓嬤嬤一直留心正房動靜,聽得門聲響動,緊忙一并迎了出來。

清梵咬唇蹙眉,總覺得于心不安;韓嬤嬤卻沒那么多顧忌,湊上前笑著道:“遠大爺這是……要回去?”

陳斯遠應了一聲兒,又停步自袖籠里摸索一番,須臾翻找出二百兩銀票塞給韓嬤嬤,吩咐道:“她也累著了,明兒個買些順口的補一補。”

韓嬤嬤答應不迭,悄然朝著清梵擺擺手,自個兒則一路將陳斯遠送出院兒外。

清梵得了吩咐,一路悶聲進得正房里,遙遙便見床榻上妙玉卷了被子抽泣不已。

清梵嘆息一聲兒,湊上前低聲道:“姑娘……且想開些吧。”

妙玉不答,哭得愈發大聲兒。偏此時韓嬤嬤興沖沖跑了進來,見此情形,也上前勸說道:“姑娘這又何必?那遠大爺是個有擔當的,方才雖不曾明說,可還是留下了二百兩銀子。照我看,來日定不會不管姑娘。”

妙玉羞臊欲死,掙扎著起身冷冷瞥了韓嬤嬤一眼,披頭散發下來一把抄起桌案上剪燈花用的剪子,對準自個兒脖頸便要扎下去。

唬得清梵、韓嬤嬤叫嚷不已,一并上前奪了剪子。

那韓嬤嬤蹙眉道:“事到如今,姑娘早晚都有這么一遭,不是遠大爺,便是旁的大爺,沒了榮國府遮蔽,姑娘還能全須全尾的回蘇州不成?便是回了蘇州,以姑娘的容貌,又哪里逃得過那些紈绔子弟的辣手?

姑娘如今恨我,說不得過上幾年姑娘反倒要謝我呢!”

妙玉再也繃不住,只放聲叫罵道:“滾!都給我滾出去!”

韓嬤嬤朝清梵遞了個眼色,自個兒四下找尋一番,將尖銳之物盡數收了,這才嘆息著出了房。

清梵也不知如何勸說,只守在妙玉身邊兒寸步不離。說來也奇,那妙玉哭鬧半晌,將房中的物件兒砸了個遍,反倒安靜下來。歪坐了床榻,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咬唇不語,也不知心下如何做想。

一徑到得深夜,妙玉復又卷了錦被睡去,清梵一刻不離守在一旁,強忍著瞌睡看顧了一夜。

待到轉天,妙玉雖不大說話,一早兒韓嬤嬤熥了昨日酒席,妙玉竟也悶頭吃用了一番。隨即好似抽去了魂兒一般,又呆悶著回了房。

清梵、韓嬤嬤兩個計較一番,只當妙玉初經人事兒心下犯了別扭。卻不知妙玉心下雜亂非常,一會子羞臊欲死,只恨丫鬟、婆子為了生計活生生竟自個兒催逼成了半掩門的;一會子又記起昨夜情形,或鼓楫搖舟,或攛上墜下,羞臊漸褪,禁不住情熾高漲……

臨近晌午,外間吵嚷了幾聲兒,隨即便有清梵笑著入內道:“姑娘,遠大爺果然顧著姑娘呢。這不,現巴巴請了個廚娘來。韓嬤嬤問過了,單是這廚娘每月便要五兩銀子月例呢!”

妙玉抬眼瞧了眼,又垂了螓首不言語。清梵早知妙玉性子別扭,眼見她再不尋死覓活,便也不再多管。那新來的廚娘做了幾樣淮揚菜品,妙玉也跟著吃用了一些。

韓嬤嬤眼見如此,心下大定,便笑著與清梵道:“姑娘如今只是心下別扭,待時日一多就好了。”

卻說這日陳斯遠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晴雯伺候其起身時忍不住說道:“大爺可不好想一出是一出的,哪兒有半夜三更往這邊廂跑的?如今世面上雖說太平,可難保有那歹人夜里專盯著落單的下手,大爺豈不聞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陳斯遠笑道:“晴雯如今也會掉書袋了?”

晴雯得意一揚下巴,笑著道:“整日介隨著五兒學認字兒,再是不上進,耳濡目染之下也能知道幾個典故。”

陳斯遠哈哈一笑,贊道:“不錯,來日晴雯也是知書達理的了。”

晴雯頓時嗔怪道:“大爺這話兒說的,好似我先前便是那起子不講理的?”

陳斯遠笑而不語,待洗漱罷了,與尤二姐、尤三姐一道兒用過早飯,本待回轉榮國府,誰知便有前頭婆子來回:“晴雯姑娘,榮國府三姑娘身邊兒的侍書來尋姑娘呢。”

莫說是陳斯遠,便是晴雯也納罕不已。當下道惱一聲兒,自去前頭答對。

待用過早飯,晴雯方才回轉,到得近前笑道:“我還琢磨呢,我與侍書交情不多,怎地這會子來尋我。”

尤三姐問道:“那是什么緣故?”

晴雯笑著道:“敢情是來掃聽三姨娘如何治家的。”

陳斯遠捧著茶盞看向尤三姐,道:“三妹妹賢名遠播,連榮國府的三妹妹也要打發人來學了。”

尤三姐頓時咯咯咯笑個不停,半晌才道:“我哪里會治家?哥哥也是我還要管著百草堂呢,單丟給二姐我又不大放心,正巧年初新來的婆子獻策,我便將小花園各處都包了出去。誰知到如今一算,不但沒賠,反倒還剩下幾十兩的盈余呢。”

陳斯遠驚奇不已,忙問道:“究竟是哪個婆子出的主意?”

尤三姐一時說不上來,一旁晴雯道:“大爺,是何嬤嬤……說來我還見過一面,她現在也在賴家來著。”

陳斯遠這才恍然,敢情尤三姐學了賴家的手段。

尤三姐此時道:“不想這事兒竟傳了出去。春熙時常往來榮國府,定是這小蹄子多嘴多舌!”

剛巧這會子春熙捧了茶點入內,聞言便嗔怪道:“姨娘這話兒說的,若是丑事自然不好傳揚,姨娘治得好家,這等大好事兒還不許我與人說道說道?”

主仆兩個逗趣幾嘴,尤三姐這才問道:“好端端的,榮國府三姑娘掃聽此事作甚?”

不用陳斯遠開口,晴雯就道:“侍書說了,太太讓三姑娘管家呢。”

尤三姐點點頭,一旁尤二姐就笑著道:“說來那榮國府,倒是有姑娘管家的前例……誒?正好兒也是三姑娘呢。”

陳斯遠知曉,尤二姐說的是黛玉的母親賈敏,其排在賈赦、賈政之后,可不就是三姑娘?

說過半晌話,陳斯遠便推說回清堂茅舍讀書,起身要走。尤三姐眼見外頭變了天,緊忙吩咐車馬,將陳斯遠送回了榮國府。

陳斯遠進得大觀園里,也不急著回清堂茅舍。打發婆子尋了小廝慶愈來,吩咐下兩樁事,一則尋個會做淮揚菜的廚娘,二則,問問內城左近可有典賣的庵堂。

慶愈跟著陳斯遠久了,自知自家大爺乃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這般又是請廚娘又是買庵堂的,不問自知,一準兒是將那妙玉師傅收入囊中了。

當下心中腹誹,嘴上應承連連,自去料理且不多提。

吩咐過此事,陳斯遠方才負手而行,施施然往自家小院兒回轉。

誰知才到沁芳閘橋左近,正撞見打清堂茅舍回轉的同喜。

那同喜見了他頓時歡喜不已,上前見禮道:“遠大爺可算回來了。”

陳斯遠道:“姨太太回來了?”

同喜頷首,說道:“一早兒便回來了,因有事兒要尋遠大爺,前后打發了我好幾回了,趕巧這一回遠大爺回來了。”

陳斯遠暗忖,薛姨媽如今與王夫人逐漸生分,不是有事兒絕不回榮國府,莫不是那單家姑娘有了音信了?

當下不敢怠慢,隨著同喜便往東北上小院兒而去。

臨到小巧角門前,陳斯遠方才反應過來,如今寶琴可是住在此處呢。

于是便問道:“琴姑娘好似也住此處?”

同喜一邊開門一邊說道:“琴姑娘住前頭,后頭的屋舍依舊留給我們太太了。”

陳斯遠應下,這才隨著同喜進得后房。

同貴一聲通稟,陳斯遠轉過屏風,便見薛姨媽斜坐椅上,兀自蹙眉憂心不已。

瞥見陳斯遠來了,薛姨媽頓時舒了口氣,禁不住抱怨道:“哥兒怎么才回?正有事兒要尋你計較呢。”

陳斯遠推說道:“昨兒個在新宅安歇的,方才才回轉。姨太太,到底出了何事?”

薛姨媽將丫鬟打發下去,這才與陳斯遠道:“我四下托人,掃聽了好幾日,這才尋了個故舊與單家搭上話兒,誰知那單家姑娘絕口不提梅沖……你,你確定梅沖與其有私情?”

陳斯遠眨眨眼,心下直想罵街。是了,梅沖此人素來……自視甚高?前一回曹家女便也如此,只遠遠瞧了一眼便要非她不娶。結果如何?那曹家女如今業已嫁給了薛大傻子。

有此前例在,那梅沖的話得打個折扣聽。梅沖說二人有了私情,說不得便是見過幾回,說過幾句話?

陳斯遠便道:“他自個兒說得信誓旦旦,誰知到底如何?”

薛姨媽頓時憂心道:“這可不成!若琴丫頭果然嫁了去,薛蝌得了梅翰林的勢,說不得那皇商差事便要落在他手里了。”

陳斯遠禁不住勸慰道:“事到如今,你怎地還把著那皇商差事不放?莫忘了那大木差事如今還沒著落呢。”

皇城修葺大殿,采買大木的差事落在薛家頭上,算算怎么也要虧個二三萬銀子。

偏生薛姨媽這會子認死理,認定那皇商差事乃是薛家留下來的,決計不肯讓給二房薛蝌。

眼見勸說不得,陳斯遠頓時撓頭不已,一時間也沒了法子。

二人相對無言半晌,薛姨媽又道:“是了,我那姐夫身邊兒可有個叫單聘仁的?”

陳斯遠抬眼看向薛姨媽,薛姨媽說道:“隱約聽了一耳朵,好似單家姑娘與那單聘仁有親。”

陳斯遠眼珠一轉,頓時就笑了,說道:“如此倒好辦了,那單聘仁最喜錢財,回頭兒尋了他塞些銀錢,說不得便能將那姻緣撮合了呢。”

“果然?”薛姨媽頓時歡喜起來,低聲咕噥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可算不用走那一步呢。”

陳斯遠聽出話里有話,問道:“哪一步?”

薛姨媽面上訕訕,含混兩句遮掩了過去,又一個勁兒的催著陳斯遠去尋那單聘仁。

陳斯遠心下莫名,卻也沒當回事兒,起身離了東北上小院兒,出門便要去前頭尋單聘仁。

如今賈政外放學差,單聘仁這等清客沒了主顧,便極少來榮國府。要找其人,說不得要問前頭管事兒的掃聽一番。

邁步出得大觀園,不想迎面正撞見鴛鴦。

陳斯遠招呼一聲兒道:“鴛鴦姐姐這是往哪兒去?”

“啊?”鴛鴦見了陳斯遠頓時小吃一驚,霎時間紅了臉兒,悶頭囁嚅一番方才見禮:“見過遠大爺……我……老太太打發我去取些玫瑰露來。”

“既如此,那姐姐快去吧。”

鴛鴦含糊應了一聲兒,悶頭便與陳斯遠錯身而過。陳斯遠心下愈發莫名其妙,扭頭觀量鴛鴦身形,便見其走出去十來步,忽而扭頭瞧過來,又嚶嚀一聲以帕掩面,羞怯不已。

陳斯遠頓時哭笑不得,暗忖自個兒從未撩撥過鴛鴦啊,她這個反應是怎么個說法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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