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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寶天王投水

作者:肥鍋鍋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肥鍋鍋 | 紅樓曉夢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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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二百五十章 寶天王投水

少一時,賈母哄著迎春先行回返,轉頭兒果然打發鴛鴦又去吩咐王夫人,來日須得嚴查那四下亂說嘴的婆子。

婆媳兩個可謂一拍即合,王夫人果然催動鳳姐兒四下巡視。一時間榮國府上下仆役俱都行色匆匆,再不敢胡亂嚼舌。

及至轉過天來,邢夫人還不知昨夜榮慶堂情形,一邊廂眼巴巴等著大老爺自津門回轉,也好趕快敲定婚事;一邊廂又不住打發人往清堂茅舍掃聽,只待陳斯遠回來,她便伏低做小一番,總要讓其消了氣兒。

誰知這二人尚且沒回來,反倒是司棋匆匆來了東跨院。尋了王善保家的說了一嘴,轉頭兒祖孫兩個匆匆進了正房里。

甫一入內,王善保家的就叫嚷道:“太太,大事不好!”

邢夫人正是心氣兒不順之時,聞言頓時惱了:“又怎么了?”

司棋便上前道:“回太太,昨兒個三姑娘來了一回……也不知與我們姑娘怎么說的,我們姑娘轉頭兒就去求了老太太……只說,只說——”

“說什么?”

“說年紀還小,舍不得家中,求著老太太多留她兩年。”

邢夫人聽罷不禁果然炸了,拍案道:“好啊,好啊,我一心待她,不想她卻是個吃里扒外的!都說生恩不如養恩,我呸!如今可不就養出了個白眼狼來?”

那邢夫人罵罵咧咧半晌,心下不禁愈發委屈。她有什么錯兒?不過是想著與小賊長長久久的,這才一心撮合二姑娘與小賊。誰知小賊不領情也就罷了,連二木頭也來反戈一擊。她是招誰惹誰了?

不用想也知道,老太太既發了話兒,大老爺只有應承之理,絕不會反其道而行之。

王善保家的本就是個沒起子的,當即順著邢夫人的話茬道:“太太,不是我說……這二姑娘到底大了,自個兒心里頭有計較。太太便是對她再好,只怕也是白搭。”

司棋心下責怪迎春變卦,嘴上卻不能說,只埋怨道:“都是三姑娘的錯兒!要不是她攛掇著,我們姑娘再如何又哪里敢忤逆了太太?”

邢夫人便惱道:“先前還當探丫頭是個好的,誰知竟是這樣兒?果然,這婢養的就是上不得高臺面!”

正待此時,忽有婆子入內道:“太太,老爺回府了!”

別看邢夫人嘴上罵得兇,這會子心下正惴惴不安呢,大老爺什么德行她又豈會不知?

別看臨行前只道回來再計較,若此番老太太發了話,說不得賈赦反過頭來就會訓斥邢夫人呢。

拿定了心思打算惡人先告狀,邢夫人便緊忙起身往外去迎。誰知才過三層儀門,便有邢甄氏來道:“太太,大老爺才下車便被老太太叫了去。”

邢夫人遲來一步,又生怕大老爺當著眾人的面兒訓斥自個兒,便只得垂頭喪氣回了正房。

待過得兩刻,大老爺賈赦邁著四方步回轉,入得內中蹙眉掃量邢夫人一眼,說道:“老太太發了話,迎春再多留兩年。”

邢夫人唯唯應下,只待賈赦劈頭蓋臉叱責。誰知賈赦撩開衣袍落座,竟再也不提此事!

惹得邢夫人心下狐疑不定,拿不準賈赦存的什么心思。

眼見其忐忑不安,賈赦乜斜一眼冷笑道:“怎地,迎春非要可著遠哥兒不成?笑話,到底是公府的千金,沒了遠哥兒,我那女兒還尋不著好人家了?實話與你說,要不是大姑娘……說不得迎春還有機會飛上枝頭做鳳凰呢!”

“啊?”邢夫人納罕問道:“老爺,這是怎么個說法兒?”

賈赦得意之下不禁搖頭晃腦賣了一番關子,這才說道:“你道老夫為何急吼吼舟車勞頓往那津門去?”

“這……不是說理國公府又湊了些銀錢嗎?”

“那才幾個子兒?”賈赦撇撇嘴,忽而探手一指東面:“真正的大頭兒,可是這位出的。”說罷又朝著東面拱拱手。

邢夫人思量半晌,方才明晰賈赦所指為何。這二年來,因秦氏故去,邢夫人倒是與尤氏走動的頻繁了些。

雖都為續弦,可尤氏比邢夫人自在了些,知道的陰私事兒也多了些。自打賈敬避居城外,寧榮二府便又巴結上了東宮那位。賈家想的也簡單,既然是因奪嫡而衰,自是要因著奪嫡而起。

二老爺賈政為營繕司員外郎,此前與秦業沒少貪占營造錢糧。這些錢糧除去分潤給四王八公,余下的大頭兒,實則是送進了東宮。

自打秦業一死,營繕司換了個眼里不揉沙子的郎中,這貪贓枉法的買賣自是做不成了。

四王八公雖三不五時也送些孝敬,可善財難舍,東宮這些年被四王八公養得大手大腳,一時間又哪里夠花銷的?

也是聽聞那膠乳營生有好處,東宮方才忍不住湊了一萬兩銀子來,賈赦得了差事自然不敢怠慢,這才急吼吼親自往津門而去。

邢夫人掩口驚呼,那賈赦又賣弄道:“太上年事已高,今上也有了春秋,待過些年,說不得便是那位做主。到時候啊,說不得咱們家的爵位就能回來呢。”

“是啊!”

“如此一來,迎春還能愁嫁?遠哥兒雖是個好的,可這后頭……說不得還有更好的等著呢。”

邢夫人含混應下,心下不屑,暗忖天下哪兒還有比小賊更好的了?

卻不知此番賈赦也存了算計的心思,這才透露給邢夫人只言片語。東宮出銀子是真,大老爺往津門料理也是真。如今膠乳跌一日漲兩日,算來眾人可都是賺了銀錢的,只是這源頭不在手中,又豈能賺大錢?

陳斯遠傾家蕩產弄出了個膠乳營生,那股子是其命根子,賈赦自然不好打主意……可這減產惜售,又不耽誤遠哥兒賺錢,豈不是各得其利?

大老爺心下謀算著拿捏陳斯遠一番,若其是個識相的,便是將迎春嫁了去又如何?若其不識相……呵,那就別怪他大老爺不提攜外甥了。

賈赦一路舟車勞頓,賣弄了半晌也困乏了,便起身去別院尋姬妾。

邢夫人送過賈赦,心下禁不住長出一口氣。不拘如何,好歹不曾被大老爺罵,倒是小賊那邊廂……哎,且走一步瞧一步吧,下回可不敢自作主張了。

至于迎春,邢夫人往后是不管了的,與其理會那養不熟的,莫不如多尋好侄女邢岫煙下下心思呢。

恰這會子邢岫煙又來看望父母,邢夫人便將其喚了來,好一番噓寒問暖不說,臨了又送了許多吃穿用度,倒是唬得邢岫煙心下莫名,弄不清楚邢夫人又要鬧哪一遭。

這世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更遑論這四下漏發的榮國府?

昨兒個夜里二姑娘尋賈母哭訴,方才賈母又叫了大老爺強留了二姑娘,此事轉眼便流傳出來,不到半日便闔府皆知。

三春聚在一處,二姑娘心下暗自舒了口氣,可算保住了清名;三姑娘也心下熨帖,只當各處都周全了;惜春雖心下忿忿,卻也知三姐姐并非真個兒向著寶姐姐,便又與其焦不離孟、孟不離焦;

那回了綴錦樓的邢岫煙,本就是個閑云野鶴的性兒,眼見白云蒼狗,心下只當‘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先是尋了迎春手談一局,其后便又往瀟湘館去,與黛玉商議著如何續寫那浮生若夢;

湘云年歲還小,不明就里之下,只當賈母是真個兒疼惜二姐姐迎春,心下不禁對賈母愈發孺慕。

卻說黛玉與邢岫煙計較一番,得閑便領了紫鵑、雪雁又往蘅蕪苑而來。甫一入得內中,黛玉眼見寶姐姐面上噙了三分笑意,頓時打趣道:“如今一顆心放進肚子里,可算稱了你的心意了。來來來,還不奉茶來再叫一聲林姐姐聽?”

寶姐姐頓時羞道:“偏你又來促狹!”

黛玉咯咯咯笑道:“你是陳家妻,我是林家婦,不好論大小,只按先來后到,合該寶姐姐要敬我一盞茶。”

寶釵這會子心緒極佳!原想著東跨院總要與陳斯遠做過一場方才罷休,誰知那二姑娘卻是個聰慧的,昨兒個夜里便求了老太太,這才將一場禍端消弭于無形。

便是如此,迎春從此也再不是阻礙,只能眼睜睜瞧著她與陳斯遠親近。

又聽聞昨兒個夜里鳳姐兒便四下稽查那胡亂說嘴的婆子,寶釵趕忙吩咐鶯兒再別胡亂傳迎春與孫紹祖的謠言。

寶姐姐就是這般,素日里姊妹相處,說些惠而不費、錦上添花的話兒,捧得人如沐春風。可但凡誰若是阻礙了寶姐姐的路,那就等著寶姐姐千方百計的算計吧。

于現下的寶釵而言,誰攔著她與陳斯遠,那便是生死大敵!

她心緒極好,又感念黛玉真心待自個兒,便隨著黛玉胡鬧起來。

“好好好,林奶奶請安坐,小的給奶奶奉茶了。”

說話間按著黛玉的肩膀讓其落座,又尋了個空茶盞奉上。

黛玉止不住的掩口笑著:“你這人沒安好心,哪兒有用空杯子敬茶的?”

寶姐姐戲謔道:“你都不曾過門兒呢,我又如何斟茶來敬?不若回頭兒我去催催,也讓他早些娶林妹妹過門兒?”

一言既出,黛玉頓時紅了臉兒,起身與寶釵鬧做一團。寶姐姐怕癢,黛玉氣力弱,二者倒是斗了個旗鼓相當,嬉鬧半晌一并滾在榻上,又是嘻嘻哈哈一番,方才一并安靜下來。

那黛玉不禁瞧著寶姐姐道:“可與姨太太說過了?”

寶姐姐笑著頷首,沒說旁的。薛姨媽得了信兒,自是一早兒就尋了寶釵計較的。只是說來也怪,這先前有迎春搶著,薛姨媽急得什么的也似;待迎春自個兒退出了,薛姨媽難免心下反復。

許是思量著……或許是王夫人伙同邢夫人、迎春一并演給她瞧的?

二人說過半晌,寶姐姐仰頭瞧著頭頂道:“臨來京師之前,正趕上族姐回金陵省親。得空又見了舊時閨中好友,瞧著那二人唏噓的模樣,我心下也泛了酸。那會子便想著,若是姐姐妹妹們能長長久久的該多好。”

黛玉明顯動情,也頷首應了一聲兒。

兩個姑娘家,一個不過十五、六,一個才十三、四,正是花朵般的年紀。雖禁不住要為往后打算,可如今心下更多的,則是享受這沒幾年的閨閣好時光。

因心下感念,寶姐姐便多了幾分真心,扭頭忽而與黛玉低聲道:“你……也別總是繃著,合該與他多來往著。”

黛玉嗔笑道:“又來說我,也是奇了,我那瀟湘館又不曾閉鎖,怎么不見你勸他來?”

寶姐姐認真道:“你當我沒勸過?”扭頭蹙眉道:“不過,他當面都應承了的,轉頭又不曾去尋你……只怕心下也畏難呢。”

“畏難?”

寶姐姐噗嗤一笑,掩口道:“只怕早聽聞林妹妹是個小性兒的,怕是不知如何說話兒呢。”

“好啊,你又來打趣我,看我不給你個好兒!”

眼見黛玉又撲過來,唬得寶釵趕忙翻滾著落在地上,又繞桌而跑。二人嘻嘻哈哈、繞來繞去,好半晌依舊是隔桌對視。

寶姐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會子忽而又道:“誒?林妹妹這身子骨好似強了不少,換在去歲,只怕沒兩圈兒你就追不上了。”

黛玉冷笑道:“今兒個便只為了爭口氣,也要拿了你這心里藏奸的!”

內中嬉鬧如舊,外間三個丫鬟時不時往內中觀量,也俱都面帶喜色。紫鵑耐下性子與鶯兒嘀嘀咕咕,雪雁反倒枯坐一旁,心下琢磨著遠大爺莫非真個兒怕了自家姑娘的性兒?

若是遠大爺與自家姑娘也是那般情投意合的……該多好啊。

卻說昨日寶玉因結識了蔣玉菡,自覺與其投契,今日一早兒便又去外間耍頑廝混,至晚點時分方才歸來。

襲人昨兒下晌告了假,今兒下晌才回,刻下正在臥房里拾掇著,面上愁眉不展。少不得又是與哥哥氣惱了一場!母親得了消渴癥,正要靡費銀子呢,偏哥哥也不知儉省,叔伯家又來借用,其哥哥竟借出去二十兩銀子。

由是,那買藥的銀錢自然就不夠數了。若不是因著襲人與寶玉一道兒關在王夫人房里,花自芳來了兩回也不曾見到人,只怕早就上門討要了。

恰此時寶玉熏熏然回返,襲人搭眼一瞧,便見寶玉的扇子上少了個扇墜子,頓時蹙眉道:“墜子呢?往哪里去了?”

寶玉自覺與蔣玉菡愈發投契,便贈了扇墜子,又得了茜香國女王上供的汗巾子,心下自是得意,只覺鐘哥兒之后,總算有個青白的男孩兒與自個兒往來了。

寶玉生怕襲人多心,干脆扯謊道:“騎馬丟了。”

襲人也不計較,只一心琢磨著來日得空總要再見一見遠大爺才好。

到得夜里,襲人搭眼又見寶玉腰里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頓時心下有了八九分猜測。寶玉察覺到襲人的目光,頓時訕笑著將汗巾子遮掩了。

襲人心下不禁暗自鄙夷。此時大順又如前明時那般盛行男風,胡同里便有象姑館。便是這府中,哪個哥兒身邊兒沒幾個清秀小廝?

就好比璉二爺身邊兒的興兒、隆兒,因極得璉二爺寵愛,連二奶奶都不敢輕易招惹,那平兒姑娘更是對這二人敬而遠之。

可世風是世風,襲人心下卻是極瞧不上的……放著好生生的水道不走,偏要去走旱道,這是什么道理?再說姑娘家也不是不能走旱道兒,為何偏要去尋男子?

且寶玉可是有前科的,那鐘哥兒過世時,寶玉可是好生傷心了一場。只瞧那會子寶玉遮遮掩掩的模樣,便知這回定是又在外頭尋了個‘相好兒的’!

因是便說道:“你有了好的系褲子,把我那條還給我吧。”

寶玉這才想起白日里那條與蔣玉菡互換的汗巾子乃是襲人給的,心里懊悔,嘴上卻沒法兒說,只得賠笑道:“我賠你一條吧。”

襲人聽了,點頭嘆道:“我就知道又干這些事!也不該拿著我的東西給那起混帳人去。也難為你心里沒個算計兒。”

寶玉訕訕不言,襲人心知再說下去只怕他又要惱了,便也不與其理論。夜里一并睡下,那寶玉在王夫人房里憋悶了月余光景,這會子自是按捺不住。奈何襲人只推說困倦,寶玉求歡無果,只得抱了被子悶頭睡下。

轉天一早,寶玉聽見動靜醒來,瞧著襲人便討好笑道:“夜里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瞧瞧褲子上。”

襲人低頭一看,只見昨日寶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在自己腰里,頓時惡心得不行,忙一頓把解下來,說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

寶玉待要再勸,眼見襲人臉色鐵青,情知襲人是真個兒惱了,只得住口。待洗漱過用了早點,襲人又提了食盒往小廚房送去。

誰知襲人一走,便有小丫鬟進來道:“二爺,前頭來了個夏太監,說是娘娘來了旨意呢。”

因賈政一早兒去坐衙,賈璉又去了津門,大老爺只好自東跨院過來答對。襲人回來得了信兒,轉頭又去前頭掃聽,待回來才道:“娘娘差了夏太監出來,送了一百二十兩銀子。叫在清虛觀初一到初三打三天平安醮,唱戲獻供,叫珍大爺領著眾位爺們跪香拜佛呢。還有端午兒的節禮也賞了。”

頓了頓,襲人忽而心生一計,又笑著道:“我聽了一嘴,二爺與寶姑娘的一樣,都是上等宮扇兩柄、紅麝香珠二串、鳳尾羅二端、芙蓉簟一領。”

寶玉張口便要問黛玉,又生生忍住,轉而說道:“旁的姊妹呢?”

襲人道:“旁的姑娘只單有扇子同數珠兒。”

寶玉心下悶悶,不禁暗自蹙眉。

襲人打量一眼,又見麝月等不在近前,就笑著低聲道:“只看娘娘的賞賜,說不得二爺與寶姑娘好事將近了呢。”

寶玉一怔,頓時眉頭緊鎖道:“不過是個賞賜,哪里就要扯到婚事上了?快住口吧!”

襲人故作納罕道:“這卻是奇了,二爺來日不娶寶姑娘,莫非還想要娶旁的不成?”

寶玉道:“寶姐姐這些時日也不知怎么了,每回見我,三句一過保準便要勸我讀書、鉆營,我清清白白的人,哪里會理會那些蠅營狗茍?”

襲人便笑道:“若我說,你也該讀讀書了。這幾日才出了太太院兒,老爺還能容你幾日,待再過兩日,說不得就要去綺霰齋讀書了。”

寶玉頓時苦惱不已,恰此時外間有玉釧兒來,叫了襲人去外邊,這才低聲道:“太太尋你呢。”

襲人頷首,尋了麝月交代一聲兒,便悄然往王夫人院兒而去。

入得內中,便見王夫人這會子正與薛姨媽說著話兒。襲人不敢攪擾,便停在一旁等著。

姊妹兩個說過尋常事兒,薛姨媽起身告辭,王夫人將其送至門前方才回轉。掃了襲人一眼,笑著道:“寶玉這兩日如何了?”

襲人道:“前兒被薛大爺叫出去一次,也不知結識了什么人,昨兒夜里換了條大紅血點子的汗巾子。”

“嗯?”王夫人禁不住仔細過問幾句,待問明那汗巾子樣式,大抵忖度出必是男子佩戴的,深蹙的眉頭便舒展開來。

王夫人大戶人家出身,哥兒尋了小廝出火本就尋常,心下并不在意。因是略略頷首,便問道:“寶玉可曾聽見……旁的信兒了?”

這旁的信兒,自然說的是陳斯遠與寶釵。

襲人搖頭道:“二爺只知二姑娘求了老太太多留兩年。”

王夫人頷首,不禁犯了思量,生怕寶玉聽聞遠哥兒與寶釵定下姻緣,轉頭便要鬧起來。正待與襲人私下說道一番,誰知此時外間又有丫鬟道:“太太,后頭瞧見遠大爺回來了。”

“哦?”王夫人頓時眼前一亮,暗忖陳斯遠最有辦法,正要尋其問計呢,趕巧這會子就回來了。因是再無心與襲人問話,只沖著外頭吩咐道:“去清堂茅舍一趟,將遠哥兒請了來,就說我尋他有事兒。”

外間應了一聲兒,自有丫鬟去園子里請。

轉過頭,王夫人又吩咐道:“你這幾日多看顧著寶玉,免得他又生出是非來。”

襲人應下,眼見再無旁的事兒,便告辭而去。心下不禁納罕,太太此番尋遠大爺又有何事?

有心半道兒截了遠大爺,又生怕被太太身邊兒的丫鬟瞧見,襲人便只能抿嘴而回。誰知回了怡紅院,卻不見寶玉身形,忙尋了麝月過問,麝月便道:“他是個閑不住的,這會子往園子里游逛去了。”

襲人頷首應下,轉頭又去打起了絡子。誰知不過須臾,外間便有小丫鬟瘋跑進來,叫嚷道:“花大姐姐,可了不得啦,寶二爺發瘋啦!”

“啊?”襲人唬了一跳,緊忙丟下絡子出來觀量,便見沁芳亭左近,兩個婆子正生拉硬拽地,將半截身子入了水的寶玉拖將出來。

寶玉這會子披頭散發,怔怔望天,口中只叫嚷著‘不活了’‘沒意趣’。

若是寶玉有個三長兩短,襲人等怡紅院的丫鬟俱都得不了好兒,因是眾人緊忙撲搶上去,齊心協力到底將寶玉拖拽著上了岸。

那麝月氣得面色煞白,問四下道:“二爺方才還好好兒的,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

有婆子道:“方才倒是瞧見秦昱家的與寶二爺說了兩句話,也不過三兩句,秦昱家的就樂呵呵走了,寶二爺瞧著發了癔癥,瘋了也似跑去了蘅蕪苑,轉頭失魂落魄而回,我們幾個眼見不好緊忙過來,正瞧見寶二爺要跳水自盡。”

那秦昱家的乃是司棋的母親,一心攛掇著二姑娘嫁了陳斯遠,司棋也好隨著一道兒嫁過去。誰知好心辦壞事,二姑娘前兒個夜里求告了賈母,轉頭老太太發了話,說是多留迎春兩年,于是乎司棋這陪嫁丫鬟頓時沒了指望。

司棋氣惱,秦昱家的也氣惱!趕巧方才撞見了寶玉,那秦昱家的眼珠一轉,頓時心生一計,上前假模假式道了喜,只說年底寶二爺便要吃喜酒了。

寶玉自是納罕,只說‘二姐姐不是求告了老祖宗,怎么,這事兒又有了反復’?

那秦昱家的笑著道:‘敢情寶二爺還不知?這回可不是二姑娘,而是寶姑娘。嘖嘖,誰能想著,這倆人竟湊到了一處?’

寶玉頓時如遭雷殛,道:“無稽之談,寶姐姐怎地就要嫁了遠大哥?”

秦昱家的哂笑道:“這卻不知了……說不得那二人早就私下有往來呢?”

說罷,秦昱家的樂呵呵走了。寶玉怔了半晌,只覺心下生出一股子意氣來,頓足便往蘅蕪苑而去。

前文有說,炎炎夏日,上到姑娘下到丫鬟,在自家可不會穿得那般齊整。寶玉跌跌撞撞闖進蘅蕪苑,自是唬得婆子前來攔阻。

哪知寶玉激憤之下生出一股子蠻力來,兩膀子甩開婆子,一徑奔到蘅蕪苑正房前。鶯兒顧不得其他,只穿了比甲便來攔阻:“寶二爺這是要做什么?便是要見我們姑娘,也總要等上一會子——”

“滾開!”寶玉情急之下,一記窩心腳便將鶯兒踹了進去。邁開大步入內,四下張望著嚷道:“寶姐姐,我有話說!”

虧得鶯兒攔阻,寶姐姐這會子雖氣惱,卻業已尋了外裳罩上。寶姐姐自西梢間轉出來,見了寶玉便蹙眉道:“你又要鬧哪樣?”

寶玉癡癡道:“寶姐姐……我,我且問你,你,你……可是果然要嫁給遠大哥?”

寶釵心下一驚,暗忖這般隱秘事,寶玉又是如何知曉的?先想起姨媽王夫人來,隨即心下否決,王夫人最是疼愛寶玉,斷不會不做準備便將此事告知。

寶釵猶疑間,寶玉兩步搶上前,寶釵生怕其情急失禮,趕忙退了兩步,蹙眉冷聲道:“且住!”

眼見寶玉停步,寶姐姐心下一橫,冷聲說道:“我要嫁誰,又何必要給寶兄弟交代?”

“你——”

寶釵不待其發話,便道:“怎么,莫非寶兄弟這會子倒是信了那金玉良緣不成?”

寶玉被噎得無言以對。

寶釵心下快意,隨即又道:“這便是了,你既不認那金玉良緣,我要嫁誰便嫁誰,你又何必這般形狀?且遠大哥品貌、才情都是千里挑一的,嫁與遠大哥,說不得還是我高攀了呢。”

又聽得鶯兒捂著肚子直哼哼,寶姐姐趕忙問道:“快來人,看看鶯兒有無旁的事兒。”

外間婆子這才急吼吼一擁而入,一邊廂拉起鶯兒,一邊廂攔在寶姐姐身前,隔開寶玉。

眼見一眾丫鬟、婆子防賊也似防著自個兒,寶玉頓覺心下苦楚,偏生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于是凄楚地瞧了眼寶釵,奈何寶釵卻不瞧他,只顧著查問鶯兒情形。

寶玉頓時心如刀割,只覺前有林妹妹,后有寶姐姐……這姐姐、妹妹都棄自個兒而去了,自個兒還活個什么勁兒?

于是木然轉身,嘆息一聲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往外行去。

寶釵這會子氣惱得緊,眼看鶯兒嘴角沁了血跡,頓時不愿去管寶玉如何了。也是身邊兒的老嬤嬤出言道:“姑娘,不管如何,總要打發人跟著……這萬一出了禍事,豈不要牽連到薛家?”

寶釵這才不情不愿應下,打發了兩個婆子隨行在后。

那寶玉跌跌撞撞一路行走,轉眼到得翠煙橋最近,扭頭瞧見瀟湘館,那門前正與侍書說話兒的雪雁瞧見了,頓時臉色一變,生怕寶玉發了癔癥胡亂闖進來,因是緊忙拉了門扉,一直盯著寶玉瞧。

寶玉頓覺心下又被插了幾刀,暗忖活著再無意趣,莫不如死了算了!

當下上了翠煙橋,雙臂一張,縱身便跳了下來……誰知此處水最淺,寶玉落在水中撲騰半晌,才發覺水深不過及腰……這真是想死都死不成啊!

隨行的兩個婆子四下叫喚,又有沁芳亭的兩個婆子下水去拖,鬧哄哄好半晌,便成了如今情形。

恰此時寶玉雙眼一翻,頓時人事不省,唬得一眾丫鬟、婆子嚷道:“寶二爺不行了,快去請老太太、太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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