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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大婦模樣
依舊是薛姨媽先走,她卻一路心事重重,顯是被陳斯遠那套歪理邪說說動了心思——便是打黛玉那兒論,她與小良人也是亂了倫常。小良人如今眼瞧著要起勢,若娶了寶釵,說不得真能護住薛家呢。
不提薛姨媽心下別扭,卻說陳斯遠憊懶一陣兒,這才拾掇齊整往榮國府回返。
施施然自后門進得府中,眼見守門的婆子面上滿是討好與敬畏,陳斯遠自是志得意滿。又想起此前賈政叮囑,此人雖迂腐,可那一番話卻是沒說錯——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在這大順沒個官身庇護著,積攢再多的家財,也會被人當了肥豬,說不得何時動刀子就宰了去。
一徑回得清堂茅舍,小丫鬟蕓香不知去處,紅玉迎出來道:“大爺可算是回了。”
陳斯遠笑道:“可是有人尋我?”
紅玉道:“苗兒、條兒兩個來了三回,平兒姐姐也來了一回。”頓了頓,又意味深長笑道:“是了,寶姑娘頭晌也來了一回。”
嗯?寶姐姐也來了?
陳斯遠便問道:“寶妹妹來了?”
紅玉道:“在園子里撞見香菱姐姐,香菱姐姐說回來打絡子,寶姑娘與鶯兒便過來與香菱姐姐說了半晌話兒。”
陳斯遠頓時笑將起來……寶釵這是宣誓主權呢?雖遮遮掩掩的,可落在明眼人眼里,哪個瞧不出來?
別看寶姐姐素日里端莊嫻靜,實則小心思一個接一個,有時想起來真真兒讓人啼笑皆非。
陳斯遠入得內中,不見香菱與柳五兒,想來是兩個姑娘家往園子里耍頑去了。當下便任憑紅玉伺候著換了一身衣裳,便要往東跨院去瞧瞧。
那紅玉眼見衣裳皺皺巴巴,忍不住腹誹道:“大爺這是又往哪里耍去了,昨兒才熨好的衣裳又弄成這般模樣!”
陳斯遠哈哈一笑也不解釋,當下款步往東跨院而去。
紅玉嗔怪著目送其出了清堂茅舍,仔細疊了換下來的衣裳,果然便在其上摘下來幾根秀發。
紅玉心下暗忖,這自家大爺什么都好,就是太過風流了些。房里一個賽一個的好品格,外間養著尤二姐、尤三姐、晴雯,私底下更不知與多少小蹄子勾勾搭搭呢。
略略盤算,那東跨院里的苗兒、條兒瞧自家大爺眼神兒不大對,這兩個怕是跑不了;余下的林姑娘房里的雪雁、紫鵑,雪雁是個傻的,只知朝著自家大爺笑,那紫鵑卻是個心思多的,好幾回都拿眼神兒勾搭大爺來著;再有便是寶姑娘身邊兒的鶯兒,那小蹄子是個心思壞的,幸好寶姑娘管得嚴,倒是沒見怎么勾搭大爺;另,二姑娘身邊兒的司棋也幾次在園子里故意撞見大爺……
紅玉氣惱著吐出一口濁氣,一時間竟點算不清,便暗忖著,罷了,自個兒又何必與那些沒起子的小蹄子計較。她早早委身大爺,依著大爺的性子,來日定不會讓自個兒沒個著落。
正思忖間,便聽得嘰嘰喳喳聲漸近,旋即便有香菱、柳五兒一道兒回返。
眼見紅玉捧了換下來的臟衣裳,香菱便道:“大爺回來了?”
“回了,才往東跨院去,姐姐沒撞見?”
香菱笑道:“方才咱們在大奶奶處幫著開墾、栽種來著,倒是沒瞧見。”
雖只三月天,日頭卻也毒辣了起來,柳五兒曬得滿頭滿臉的汗珠子,當下便往廂房去拾掇了。紅玉拾掇了臟衣裳,轉頭兒便與香菱湊在一處,道:“姐姐可是好了,本就與寶姑娘交好,轉頭又拜了林姑娘為師,往后兩邊都有體面呢。”
香菱嬉笑道:“你這話說的,林姑娘處你可少去了?今兒個寶姑娘來,是誰巴巴兒的端茶遞水來著?”
紅玉笑道:“我沒姐姐命好,可不就要四下拜佛?萬一錯過了真菩薩,來日還不知怎么給我穿小鞋呢。”
香菱哭笑不得指著自個兒道:“我命好?”本想說幼時便被人拐了去,又豈能算命好?可轉念一想,錯非如此,她也不會機緣巧合落在大爺身邊兒。如此一來,不但沒了如今閑適、舒坦的好日子,只怕更無緣與母親重逢。
想到此節,香菱斂去笑意,正色道:“嗯,許是我的命真個兒轉好了呢。”
紅玉頓時掩口而笑,心下說不出的艷羨。香菱品格一等一的好,表姑娘只是不爭不搶、閑云野鶴的性兒,香菱卻是骨子里便沒那爭搶的念頭。
大爺不曾回來,她自個兒研讀詩詞,或是尋林姑娘學如何作詩;大爺回來了,與她說上兩句便能高興半日。這般恬淡的性兒,漫說是寶姑娘,便是素來挑剔的林姑娘也極為得意。
紅玉自家知自家事兒,論品格她比不上香菱,又是奴幾輩兒的出身,短了那股子書卷氣,可不就要四下周全著?
又想起廂房里的柳五兒,那姑娘生了小姐心、丫鬟命,紅玉自個兒一早兒便心里有數,偏五兒如今還拎不清。這往后啊,只怕五兒有的難受呢。
正思忖間,抬眼便見小丫鬟蕓香蹦蹦跳跳一路哼唱而回。紅玉瞧了一眼便氣不打一處來——這蕓香每日偷奸耍滑,自打得了大爺吩咐四下掃聽,更是不著家了。
紅玉蹙眉起身,與香菱說了一嘴,便氣勢洶洶來尋蕓香。
那蕓香本待與兩個粗使婆子說些頑笑話,誰知抬眼便見紅玉面色不善而來,頓時駭得要往廂房里鉆。
“往哪里跑?”紅玉上前一把揪住其脖頸,蹙眉教訓道:“見天兒鬼鬼祟祟,我且問你,今日大字可曾寫了?三字經可曾會誦讀了?”
蕓香苦著臉兒支支吾吾,眼珠亂轉一番忽而道:“紅玉姐姐,我與你說個信兒,若是得用,姐姐今兒個饒我一回可好?”
紅玉眨眨眼,愕然道:“你道我是大爺那般好打聽的不成?”
卻見蕓香鄭重道:“我打包票,那信兒一準兒對姐姐有用。”
紅玉哼哼兩聲,這才道:“你且說來聽聽。”
蕓香便壓低聲音附耳道:“昨兒個有婆子瞧見怡紅院的襲人故意在假山左近兜轉,待大爺才轉過翠嶂,她來一頭撞了來。二人嘀嘀咕咕半晌,大爺到底遞了個物件兒去……只可惜婆子隔著溪水瞧見的,卻不曾瞧見遞過去的是何物。”頓了頓,見紅玉恍神兒,蕓香又語重心長道:“姐姐,這事兒不可外傳,不然大爺非打死我不可!”
紅玉松開揪住蕓香的手,擺擺手蹙眉道:“罷了,這次就饒你一回。”
蕓香如釋重負,頓時樂顛顛而去。
紅玉卻停在遠處犯了思量……這好端端的,怎么又跟襲人牽扯上了干系?那位可不是個省心的,私底下串聯著綺霰齋里的大丫鬟,將外房的小丫鬟嚴防死守,但有要往寶二爺跟前獻殷勤的,必被她們擠兌得待不下去。
錯非如此,紅玉也不會轉而來了大爺房里。
紅玉一時錯愕不已,不知自家大爺怎么又跟襲人牽扯上了干系。
卻說陳斯遠出得大觀園,方才轉過夢坡齋,迎面便撞見來尋自個兒苗兒。
苗兒面上先是訝然,旋即四下觀量一眼,眼見無人,緊走兩步便湊在陳斯遠身邊兒:“哥兒”
“來尋我的?”陳斯遠笑著問。
苗兒頷首,道:“大太太瞧著急壞了,說是大老爺昨兒個計較一番,也不知存了什么心思,只道來日定在那膠乳上大賺一筆。”
指望著膠乳大賺一筆?陳斯遠暗忖,這財大氣粗的戶部下了場,莫說是摳門兒的賈赦,便是各家勛貴說不得都買不到膠乳股子了,賈赦能指望什么大賺一筆?嗯……莫非是存了囤積居奇的心思?
眨眨眼,陳斯遠頓時笑將起來。他巴不得有人囤積居奇,推高膠乳價碼呢。這膠乳乃是實用之物,前明時一輛馬車五到八兩就能造出來,大抵三成造價是用于造輪胎。
大順不比前明——前明匠戶可沒什么工錢,要想出去做活每月還須得給上頭進獻一筆銀錢。因是此時一輛板車造價打底兒是十二兩,若用了關外林子里的硬木作輪子,便是二十兩也是有的。
輪子的造價在一輛車造價的四分之一到三成之間,是以每個輪子大抵值七錢五到一兩五之間。
膠乳輪胎才多少錢?一條輪胎用五斤膠乳足以,人工成本能溢價三成頂天了!
陳斯遠心下還有個主意沒往外透露呢:既然都用膠乳輪胎了,自身毒來的那些生鐵可都是好料子,徑直打制輪轂多好?到時候輪轂、輻條都上上,說不得過些年陳斯遠尋機能造個自行車出來呢。
思忖罷,陳斯遠便笑道:“嗯,我知道了。”扯了扯苗兒的手,眼看到得角門左近這才撒開。
苗兒便低聲嘀咕道:“太太說……這月下晌還給我放三日呢。”
陳斯遠會意,笑道:“那得空我去尋你。”
二人說話間出了角門,須臾進得黑油大門里。臨到三層儀門前,正撞見司棋往外行來。
瞥見陳斯遠,司棋自是歡喜,只是見苗兒那小蹄子小鳥依人一般湊在陳斯遠身邊兒,司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一早兒便委身遠哥兒了,苗兒這小蹄子何德何能敢四下顯擺?
當下司棋暗自運氣,到底上前斂衽一福:“遠哥兒。”
“嗯,”陳斯遠掃量一眼,一雙賊眼瞄著胸口,心下贊嘆司棋近來愈發雄偉了。那司棋不但不惱,反倒挺了挺胸脯,與陳斯遠說過幾句話兒,又隱含敵意地瞥了眼苗兒,這才昂首往三層儀門外行去。
她一走,苗兒頓時欲言又止,瞧了陳斯遠幾眼,到底沒說什么話兒。她心下思量得分明,這世間之事哪兒能盡數稱心如意?既舍了臉面委身于這般人兒,便總要與那些明里、暗里的小蹄子斗上一場。
如今才哪兒到哪兒?不說司棋,苗兒如今還要與條兒斗著呢。
陳斯遠進得正房里,邢夫人正逗弄著四哥兒,當下撂下孩兒任奶嬤嬤抱了去,蹙眉便道:“往哪里去了?怎地才回來?”
不待陳斯遠回話兒,邢夫人便擺擺手:“都暫且退下,我與哥兒有要緊事兒商議。”
苗兒屈身一福,便與一眾婆子退出門外。
邢夫人扭頭便見陳斯遠大模大樣坐將下來,當即蹙眉道:“你還不上心?他可是說了的,不用買膠乳股子就能大賺一筆!”
陳斯遠笑道:“這豈不是好事兒?大老爺不外乎囤積居奇,待推高膠乳價錢再脫手……呵,我正巴不得膠乳漲價呢,此舉可謂兩廂得利啊。”
“啊?”邢夫人沒什么城府,心思也不多,想了半晌方才轉過彎來,不禁吐出一口濁氣唏噓道:“還道他要壞了你的好事兒……誰知竟是這般?”頓了頓,又道:“我今兒個三番兩次打發苗兒、條兒去尋你,只怕那幾個小蹄子一準兒看在眼里,回頭兒定然給他吹枕邊風。”
這小蹄子說的自然是賈赦的幾個妾室。
陳斯遠便笑道:“他又不來你房里,你管那么多作甚?”
邢夫人頓時為之一噎。自打有了身孕,大老爺就再沒往邢夫人房中留宿過,整日介被那幾個小蹄子纏磨著敲骨吸髓,百草堂那么點兒出息只怕都盡數換了丹丸。邢夫人便想著,這老東西如此不愛惜自個兒身子骨,早早晚晚得死在那些小蹄子肚皮上!
說來也怪,自打與小賊偷偷摸摸往來,邢夫人便再也瞧不上賈赦。如今莫說是在其房里留宿,便是面對面坐著邢夫人都不自在,只覺賈赦身上一股子老朽腐臭,巴不得離其遠遠兒的呢!
有時邢夫人甚至心下后悔,早知如此,當日就合該與小賊一道兒遠走高飛。如今多了個累贅在身邊兒,只怕再也走不得了。
這般想著,邢夫人便有些幽怨,很是陰陽怪氣了幾句。陳斯遠慣于察言觀色,當下湊過來好一番撫慰,又問邢夫人何時往玉皇廟去。
那邢夫人聞言頓時心動,便低聲道:“過幾日吧,這幾日眼看月事要來。”
正說話間,外間苗兒叩門,低聲道:“太太,老爺回來了,正四下尋遠哥兒呢。”
邢夫人隨口回了嘴‘知道了’,又憂心忡忡看向陳斯遠。陳斯遠拍著其豐潤的柔荑道:“你放心就是,包管他說不出不是來。”
當下別過邢夫人,陳斯遠又往前頭外書房而去。
進得內中見了禮,待落座上了茶水,那賈赦便笑著道:“遠哥兒果然有陶朱之能,昨日竟連戶部也來了人。老夫知道的遲了些,本要去給遠哥兒撐腰,誰知那郎中已然走了。是了,戶部此番所求何事?”
陳斯遠道:“回姨夫,大抵是相中了膠乳股子……”觀量賈赦神色,陳斯遠故意道:“哦,若是姨夫有意,外甥多少也要給姨夫留一些——”
賈赦連忙擺手。開玩笑!一萬兩的股子作價一萬五千兩,他賈赦又不是冤大頭,怎肯被坑了去?
因是便道:“那股子遠哥兒留存不多,還是你自個兒留著吧。老夫今日喚你,是有一樁好事。”
“哦?愿聞其詳。”
賈赦笑吟吟道:“老夫故舊中有人打算辦個工坊,專職造這膠乳輪胎。只是苦于膠乳短缺,便求到了老夫門下。這個……遠哥兒你看——”
陳斯遠忙笑道:“多謝姨夫幫襯,外甥正發愁不知如何發賣膠乳呢。只有一樣,那營生內府占了三成,戶部看樣子要占兩成,余下的散散,外甥手里頂多留存兩成。是以這價碼……只能隨行就市。”
賈赦略略蹙眉問道:“不能通融一二?”
陳斯遠頓時叫屈道:“我如何不想著通融?奈何那兩家就占了半數股子,真真兒是通融不得啊。”
賈赦一琢磨也是,那內府的燕平王與戶部可不是好說話的,這些年下來從來都是占外邊便宜,從沒聽說有人占了內府與戶部的便宜。因是便道:“罷了,隨行就市就好。不過老夫……那故舊訂的多一些,首批便要訂下五千兩銀子的膠乳。”
為了湊這五千兩銀子,今兒個賈赦一早兒便往寧國府走了一遭。尋了賈珍反復計較,叔侄兩個這才合在一處,一道兒擺弄這囤積居奇的好買賣。
陳斯遠頷首應承道:“好說,外甥回頭兒就開了條子,便是內府的買賣不接,也先可著姨夫的情面。”
賈赦頓時老懷大慰,不禁撫須頷首連連。心下一動,琢磨著此番陳斯遠不但沒虧還能小賺一筆,五年后身家怎么著也得有個二三萬銀錢了吧?于是就道:“你如今也眼看十六了,合該定下婚事來。你姨媽早先與我提及幾回,我這幾日反復思量,倒是覺著迎春與你登對。”
“啊?”這會子想起自個兒了?早干嘛去了!
陳斯遠趕忙道:“這,回姨夫,外甥還要準備下場,只怕——”
“下回春闈須得三年后了,若你僥幸中了皇榜,那四下撲過來的人家不知凡幾,又有哪個有迎春這般知根知底?你且用心攻讀,待過二年,老夫便將此事敲定。”
陳斯遠眨眨眼,心道還是畫餅啊!心下哭笑不得,只得拱手謝過了賈赦。
待其開了條子,賈赦美滋滋拿在手中,這才將其打發了出去。
陳斯遠才走,賈赦便迫不及待尋了東跨院管事兒,打發其領著小廝趕忙往津門守著,但有鄭和島膠乳到港,憑了此條先行將膠乳足數囤積起來。
做完這些,大老爺賈赦躊躇滿志,心下盼著那膠乳最好翻著翻的漲,如此才好大賺一筆。心下暢快,便施施然去了后頭正房里。
又將才會翻身的四哥兒逗得哇哇大哭,這才悻悻與邢夫人道:“我思量幾日,覺著你先前所說有些道理。方才便與遠哥兒說了,待過二年,老夫便做主將迎春下嫁給遠哥兒。”
邢夫人心下鄙夷,暗忖小賊如今眼看著生發了,迎春不過一個庶出的姑娘……還真當了金枝玉葉不成?
轉瞬她又歡喜起來,只因迎春性子軟,又養在她膝下,如此一來便是小賊成了婚,她也有了由頭與其往來。
待用過晚飯,邢夫人按捺不住,干脆領了兩個丫鬟便往園子里來。
一徑到得綴錦樓,門前婆子緊忙往內傳話兒,待邢夫人進得院兒里,迎春、邢岫煙、寶釵等一并下樓來迎。
三個姑娘家上前廝見,邢夫人便沒口子的笑道:“方才用過飯,本想著消消食兒,誰知竟轉到了綴錦樓下。想著有幾日沒見過你們姊妹兩個,便干脆過來瞧瞧。”
迎春、邢岫煙趕忙謝過,邢夫人又道:“寶釵也在……可曾攪擾了你們?”
寶釵嫻靜笑道:“回大太太,我正與二姐姐手談呢,眼看著要輸,虧得大太太來了。”
邢夫人聞言頓時咯咯咯笑個不休。邢夫人才來,寶釵不好就此告辭,便隨著其一道兒重新回了迎春房里。
那邢夫人端坐上首,裝模作樣問過了二人飲食、起居,略略說了幾句體己話兒,按捺不住便笑道:“寶釵也不是外人,我便說了……我這回來,可是有一樁喜事要說。”
迎春笑道:“母親,有何喜事?”
邢夫人笑著一點迎春:“這喜事可就要落在你身上了。”
“啊?”二姑娘訝然,旋即臉面騰紅。她又不是探春、惜春那等小的,此時邢夫人來報喜,到底是姻緣有了定數,因是頓時羞得紅著臉兒沒了話兒。
一旁邢岫煙恬淡,寶姐姐納罕,暗忖也不知邢夫人給迎春尋了什么樣的如意郎君。
卻聽邢夫人笑吟吟低聲道:“方才大老爺發了話兒,說過二年,便做主將你許配給遠哥兒。嘖嘖,你們表姊弟兩個從此親上加親,可不就是大喜事?”
迎春羞得垂了螓首、絞了帕子,恨不得尋個地縫鉆進去;
邢岫煙納罕著看將過來,面上古井無波,心下卻暗自舒了口氣。她因家世不得不為妾,自是想著來日正室是個好脾氣的。這二姐姐平日不顯山不漏水,心下聰慧,卻慣會裝聾作啞,又待自個兒還算好……如此正室也算妥帖吧?
大丫鬟司棋難掩滿臉喜色,真真兒是守得云開見月明!自個兒奔波了半年無果,不想大老爺一言而決,到底稱了自個兒的心思!
那話兒怎么說的來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錯非還有旁人在,司棋都恨不得這會子就給邢夫人磕個響頭呢!
另一邊廂,寶釵面上先是驚愕,跟著狐疑地看向二姑娘迎春。她面上都這般了,心下自是驚濤駭浪!二姑娘迎春?憑什么是她?為何是她?
旋即又心下苦澀。就是因著媽媽阻礙,她與陳斯遠方才見不得光,如今竟被二姑娘搶了先!
論姿容、品性、能為,二姑娘哪一樣勝得過她去?偏生被其搶了先……是了,二年,二年后才會定下。
寶姐姐頓時暗自深吸了一口氣,面上愕然、狐疑褪去,那嫻靜笑容重新浮現。趁著說話空隙,便笑著道:“那要給二姐姐道喜了……卻不知遠大哥是怎么說的。”
邢夫人就道:“遠哥兒?他能說什么,大老爺素來說一不二。”
那便是拉郎配了,料想他這會子也苦惱不已吧?
強撐著邢夫人說過有的沒的,二姑娘迎春羞得再不敢見人,尋了個由頭便進了房里。寶釵與邢岫煙順勢起身告辭,迎春不敢露面,只打發了丫鬟繡橘去送。
一行人下得樓來,旁人或許不知,邢岫煙卻早知寶釵與陳斯遠之事。當下略略停步,思量著道:“姑父那性子的確說一不二,姑母說的也未必是真,寶姐姐快去尋了表弟問問吧。”
寶姐姐扭頭瞧了一眼,頓時心下感念不已,朝著邢岫煙點了點頭,這才領了鶯兒匆匆而去。
邢岫煙目送其遠去,心下不禁暗自舒了口氣。她素來是個閑云野鶴的性兒,便想著虧得自個兒只是個貴妾,若真個兒成了正室,說不得也如寶姑娘這般進退維谷呢。
不提邢岫煙自行回了房,卻說刻下二姑娘房里,司棋笑著道喜連連,直把迎春羞得沒臉兒見人。
心下實在忍不住,便道:“莫再渾說,這事兒還不曾定下,可不好宣揚得盡人皆知!”
司棋卻道:“這有什么的?寶姑娘與寶二爺傳了幾年的金玉良緣,姑娘見旁人說什么了?再說這事兒是大老爺發了話兒的,坐實了不過是遲早的事兒!”
司棋心下得意之余,回想起方才寶釵情形,頓覺愈發暢快。想那薛姨媽拿了遠哥兒的短處,逼著其……如今母債女償,也算報應不爽!待回頭兒自家姑娘與遠哥兒的婚事敲定,她再將此時寶姑娘與遠大爺的事兒傳揚出去,到時候看薛家還有沒有臉面賴在榮國府!
此時繡橘回返,笑著湊過來,眼見二姑娘羞不可抑,便故意作弄道:“這婚姻大事固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府中還有老太太在呢。姑娘若是不喜,咱們不若求了老太太,讓大老爺將這話兒收回去就是了。”
迎春抬首白了其一眼,到底沒說話兒。繡橘就道:“瞧瞧,姑娘心下也滿意著呢!”
迎春惱羞成怒,起身甩了個枕頭過去:“再胡吣,改明兒都將你們退回去!”
司棋、繡橘嘻嘻哈哈避讓,又哪里瞧不出自家姑娘喜不自勝?
是啊,陳斯遠品貌、性情、能為、才干,哪一樣不是一等一的?得這般良人為郎君,尋常姑娘家只怕做夢都要笑醒了的。
有道是一家歡喜一家愁,二姑娘迎春房里歡天喜地,寶姐姐自然苦悶得緊。雖說心下篤定陳斯遠并不曾應下,可想是一回事兒,寶姐姐這會子更想聽其親口與自個兒說。
因是寶釵領了鶯兒匆匆回轉,臨近大觀園正門前,寶姐姐忽而停步,思量著朝鶯兒使了個眼色。
鶯兒眨眨眼,頓時心領神會而去。少一時回轉,與寶釵說道:“茶房的婆子說瞧見遠大爺回園子了,料想這會子便在清堂茅舍……姑娘?”
鶯兒話還沒說完,寶姐姐便挪動蓮步往西而去。此間往清堂茅舍去有兩條路,一條大路,須得過了沁芳橋沿甬道往西北而行;另一條就要繞遠一些,需要過怡紅院、白石橋、曲洞長廊、玉皇廟才到。
寶姐姐便是心下急切,也不曾忘了遮掩,因是便尋了繞遠的路。
好半晌到得玉皇廟后,寶姐姐不好徑直尋上門,便由鶯兒去尋。
卻說陳斯遠哭笑不得回返清堂茅舍,全然沒想到賈赦過后會將畫餅之事說與邢夫人,此時正與小丫鬟蕓香逗悶子,誰知便聽外間有人呼喚:“遠大爺?”
陳斯遠抬眼觀量,見來的是鶯兒,緊忙撇下蕓香行了出來。
到得門外,鶯兒便低聲道:“遠大爺,我們姑娘在玉皇廟后頭等著呢。”
陳斯遠蹙眉納罕道:“出了何事?”
鶯兒眨眨眼,道:“遠大爺不知?”見其搖頭,便將方才綴錦樓之事說了出來。
陳斯遠好一番無語,隨即嘆了口氣……邢夫人本就是沒城府的,如今又給自個兒生了個兒子,實在不好與其計較。
當下緊忙往玉皇廟后而來,遙遙便見寶姐姐一襲素凈月白襖子,正俏生生立在方才綻放的桃樹下。
陳斯遠快步上前,鶯兒停在遠處望風。
“我……”
“你……”
二人同時開口,又一并止住話頭兒。寶姐姐一雙水杏眼盯著陳斯遠,見其眸中滿是關切,頓時暗自舒了口氣。
陳斯遠便笑道:“我方才可什么都沒說,都是大老爺自說自話,還不等我說什么便把我打發了出來。”他又將賈赦存著的心思也一并說了出來。
寶姐姐心下愈發熨帖,暗忖果然與自個兒想的一般。許是因著方才心緒激蕩,此時寶姐姐難得露出幾分小兒女情狀,不禁嗔道:“你……往后少招蜂引蝶的。”
陳斯遠見其模樣嬌俏可人,便忍不住偷偷扯了她的手兒。
寶姐姐頓時心驚,趕忙四下觀量,嘟囔道:“被人瞧見了……”
陳斯遠笑著道:“寶妹妹簡直是天生的大婦……”見寶釵一雙水杏眼納罕瞧過來,他才戲謔道:“上得廳堂、下得廚房、斗得過狐媚子、打得過流氓。”
寶姐姐瞪著一雙水杏眼哭笑不得,道:“哪里來的俏皮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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