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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曉夢 第八章 一腔熱血勤珍重
不待陳斯遠說完,薛姨媽便笑道:“遠哥兒這般稱呼實在外道,不如與寶玉一般叫我一聲姨媽便是了。”
陳斯遠這會子轉動心思,心下暗忖,這先前的虧明面上已經吃了,好處又近在眼前,按說如今自個兒借坡下驢也是該當。
只是……若只是這般悶聲不言,今日薛蟠能欺負上門,說不得來日阿貓阿狗都能欺負到頭上來。
這榮國府中的下人都生著一雙富貴眼,一雙眸子恨不得長在腦瓜頂上。自個兒一個無權無勢的遠親本就不受待見,再這般忍氣吞聲,想想也知來日如何境況!
因是陳斯遠沉聲道:“姨太太怕是不知,在下自幼生在揚州,家中算不得高門大戶,卻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奈何母親早亡,繼母欺我年幼,寒衣冷食、百般苛刻。待家父過世,更是栽贓陷害將我趕出家門。
燕兒自小便照料在下,錯非其百般轉圜維護,只怕我也茍存不到今日。”1
“這……遠哥兒說的在理,只是事已如此——”
陳斯遠擺擺手,肅然道:“姨太太且聽我說完!也是感念燕兒百般回護,我曾立誓,但凡來日有所出息,必不負其!
香菱縱有百樣好,可于我心中又哪里比得了燕兒萬一?呵——”
陳斯遠說著慘笑一聲,道:“燕兒果然說得沒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世道若不狠下心來撞他個頭破血流,只怕沒人會用正眼瞧你!姨太太把人領回去吧,明兒我便去求姨媽討回公道!姨媽為難,我便去求老太太!老太太為難,那我便去順天府!”1
余華怎么說的來著,當我們兇狠地對待這個世界時,這個世界突然變得溫文爾雅了。
或者更簡單點就是,人善被人欺??
那擲地有聲的言辭,唬了薛姨媽一跳!
她此番連夜轉圜,本就存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心思,若真個兒鬧得滿城風雨,薛家哪里還有臉面賴下去?若真鬧到對簿公堂的地步,莫說是名聲,薛蟠假死脫身之事只怕也要發了!
薛姨媽嚇得趕忙起身道:“遠哥兒何至于此?都是親戚,凡事都能商量!”
陳斯遠冷笑道:“商量?薛蟠強奪燕兒時可曾與我商量了?陋室寒酸,在下又初來乍到,就不招待姨太太了。蕓香,待我送客!”
身邊兒的小丫鬟蕓香被陳斯遠的驟然迸發唬得心下砰砰亂跳,聞言趕忙哆嗦著應承下來,挪步到得薛姨媽身前,低聲道:“姨……姨太太,請吧。”
“這……這……哎!”
薛姨媽臊得滿面暈紅,有心再掰扯兩句,卻見陳斯遠一臉決絕。暗忖面前的少年犯了倔,這會子自個兒再說什么都聽不進去。
薛姨媽不由得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就該先去尋了邢夫人說道說道,有邢夫人這個長輩轉圜,也不至于鬧到如今僵住的地步。
有道是‘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眼下多說無益,不若去尋了邢夫人說項,不拘讓渡多少好處,總要先將這倔驢陳斯遠安撫住才好。
拿定心思,薛姨媽嘆息一聲,起身領著同喜、同貴兩個丫鬟便走。那挎著包袱的香菱猶豫了下,琢磨著自個兒方才那個頭好似白磕了,便隨在薛姨媽之后也往外走。1
到得小院里,薛姨媽略略駐足,瞥了眼昏暗廳堂里端坐的陳斯遠,又瞥了眼茫然的香菱,思量了一番道:“我既將你送與了遠哥兒,那從今往后你便跟著遠哥兒,不必再回梨香院了。”
香菱納罕著不知該如何是好,可她素來逆來順受,眼見薛姨媽這般吩咐,也唯有應了聲‘是’,便站定在小院當中。
薛姨媽一行匆匆而去,小丫鬟蕓香回轉身形,略略瞥了站在院中的香菱,便快步入內去回話。
“大爺,姨太太走了。”
陳斯遠應了一聲,思量著做戲做全套,說不得薛姨媽這會子便去尋邢夫人搬救兵了,總要趕在邢夫人來之前造起聲勢來。
因是陳斯遠蹙眉吩咐道:“去東梢間尋了包袱里的筆墨紙硯來!”
“哎。”蕓香應了一聲,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輕移蓮步自東梢間里尋了筆墨紙硯來,又伺候著研磨。
俄爾,便見陳斯遠提筆思量須臾,便徑直往那雪白的墻壁上落墨:
不惜千金買寶刀,
貂裘換酒也堪豪。
一腔熱血勤珍重,
灑去猶能化碧濤。9
書罷擲筆負手而立,嘆息一聲道:“蕓香。”
“大爺?”蕓香緊忙湊上前。
陳斯遠躊躇道:“還須得勞煩你將我那行李拾掇了……這榮國府,我怕是再不能待了。”
“啊?”蕓香大吃一驚,旋即心下欣喜不已!
先前還道這位陳大爺是個軟弱好哄的主兒,可方才那一番擲地有聲的言辭,卻讓蕓香發現自個兒看錯了。這位平素看著好脾氣,可真個兒發作起來那叫一個不管不顧!
姨太太的臉面都不給,且瞧如今決絕的模樣,怕是大太太與老太太的臉面也不給!這等吃了熊心豹子膽的主兒,哪里是她一個小丫鬟能開罪的?
走吧,走了也好,這般自個兒好歹能重回寶二爺身邊兒……寶二爺如今方才十二,說不得過幾年放出去幾個大丫鬟,自個兒也有機會進屋里呢。
這般想著,蕓香應承一聲,緊忙又去東梢間拾掇行囊。
不提此間情形,卻說薛姨媽出得小院兒,本要去東跨院尋邢夫人幫忙說項,路過梨香院又心中拿不住,便進得內中尋寶釵問計。
母女二人并肩而坐,薛姨媽蹙著眉頭將方才情形說完,隨即道:“我瞧那姓陳的真個兒動了肝火,此事只怕不易了結。我這邊廂去尋大太太說項,我的兒,你可還有旁的主意?”
寶釵聞言雖苦惱不已,卻也明晰那陳斯遠因何大動肝火。自小喪母,繼母苛刻,生父也不理會,唯獨身邊的丫鬟百般維護,這主仆之間的情誼又豈是尋常?
推己及人,若換了自個兒只怕也要大發雷霆呢。
寶釵略略尋思,舒展眉頭說道:“總是哥哥這回錯的離譜,也無怪人家發火……”
薛姨媽急切道:“我的兒,這會子說這些又有何用?”
寶釵卻道:“媽媽莫急,這尋大太太說項自是該當,可有道是解鈴還須系鈴人,那陳斯遠是因著燕兒遭遇方才這般惱火,我看媽媽不若先行說服燕兒,過會子請了大太太、帶了燕兒一道兒去說項,咱們再多加補償,此事也就按下了。”
薛姨媽聽罷眼前一亮,好似漫天的云彩散了,頓時長出一口氣道:“還是我的兒有法子,就是這般!”
當下母女二人到得西梢間里,便見鶯兒正陪著呆愣的柳燕兒說著話。
薛姨媽上前扯了柳燕兒的手撫慰道:“可憐的丫頭,可是苦了你了。”
那柳燕兒順勢啜泣不已,薛姨媽便溫言道:“事已至此,總要往遠處想想。”1
寶釵湊坐另一邊,問道:“不知姐姐庚齒幾何?”
柳燕兒哭著道:“十七了。”
“家中父母可還健在?”
柳燕兒早前與陳斯遠對過,當下搖頭道:“家中并無父母,我是自小買進陳家的。”
寶釵聞言與薛姨媽對視一眼,薛姨媽便道:“也是可憐人。我家蟠兒一喝多了便是個混賬性子,可平素心地也不算壞。事已至此,總不能押了蟠兒去衙門問罪。有道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這般年歲也合該出閣了。
我也知你心思,只怕還惦念著你家哥兒。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如今落得這般情形,我看不若將錯就錯。”
頓了頓,薛姨媽道:“我現下便給你個準話,來日便讓蟠兒納你進門,可好?”
柳燕兒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轉動心思。心下早將陳斯遠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去,又將薛蟠、賈蓉、賈薔等罵了個狗血流通。至于貞潔……她一個燕字門出身,專門扎火囤騙婚騙財的,早就沒什么貞潔了!
此時又聽鶯兒不無艷羨道:“姐姐也算是因禍得福了。咱們家雖比不得榮國府,可祖上好歹是紫薇舍人,如今蒙恩蔭又操持著皇家營生,可不是那等鄉下小門小戶能比得了的。
姐姐若過了門,往后這輩子可就不用發愁了。說句不好聽的,你家哥兒便是日后攀上枝頭成了鳳凰,可說不得其間要跟著吃多少苦呢。哪里像是如今這般,只消姐姐點個頭,便掉進福窩哩!”
狗屁的福窩!給薛蟠那等不當人子的貨色當小,來日說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轉念一想,事已至此,自個兒被那薛蟠強占了,總不好再回去,為今之計也唯有將計就計。薛家是皇商,定然家資頗豐,不若尋了機會卷了去,如此出了惡氣不說,后半輩子也有了指望。1
想到此節,柳燕兒嗚咽著道:“我如今萬念俱灰,已然沒了主意……往后全憑太太做主就是。”
薛姨媽頓時大喜過望,攬過柳燕兒道:“我的兒,你且寬心,往后我定不會讓蟠兒欺負了你。”安撫兩句,又道:“遠哥兒如今還在氣頭上,說不得過會子還要你去幫著勸說勸說。”
那柳燕兒嚶嚀一聲應下,薛姨媽便不再多言,起身緊忙去尋邢夫人。到得門前,忽而想起邢夫人乃是見錢眼開的貨色,便踟躕著點過同喜,自箱籠里尋了件金累絲嵌珠鑲白玉送子觀音滿池嬌分心(分心為頭飾,插在挑心側面),這才急急往東跨院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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