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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錢當什么亂臣賊子 0687 以惡為劍
裴元看著趙燧,再次認真的問道,“要不要過來幫我?跟著寧王,無非就是再叛亂一次。”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再失敗一次,說不定還不如上一次,那有什么意思呢?”
裴元說著,拿起酒壺給趙燧斟酒。
等到趙燧杯子里酒滿,也給自己杯子里添了添。
裴元道,“怎么樣,跟著我吧。那些過江的老兄弟,以后還是你來帶,你和齊彥名一起。”
“我有個小兄弟,今年才十五,年輕嘛,不太懂事。”
“名義上是你們的千戶,你可以拿他當親弟弟。”
“我對這支兵也沒有太多的想法,給糧、給銀子,在大明抵御達虜的時候,能夠像男人一樣站出來就行。”
裴元捏著酒杯和趙燧桌上的杯子碰了碰。
隨后烈酒入喉,一飲而盡。
趙燧聽著裴元的話,腦海中思緒紛亂,默默的也將酒喝了。
裴元見狀,不動聲色的又為趙燧添上了酒。
接著自顧自說道,“尤記得,霸州軍抵達宿遷城外的那個晚上。我半夜的時候,被營地里的喧鬧吵醒。”
“我起身觀看,看到了那些被你們裹挾從賊的百姓,用比你們還兇狠、還沒底限的方式四下劫掠。”
“他們浩浩蕩蕩的洗劫著宿遷縣周圍的村莊,幾乎搶走他們想要的一切東西,糧食、女人、農具,甚至房頂上那點稻草。”
“你們霸州軍的營地,遠處的火光照的通亮,到處都是歡歌笑語的動靜。”
趙燧的臉上閃過不自然的暈紅,猛地將杯中酒灌進嘴里。
裴元繼續為趙燧滿上。
問道,“還記得焦芳嗎?”
“你痛恨焦芳,認為他是誤國的賊人,你刨了焦芳家的祖墳,又給木頭人穿上焦芳的衣冠,將這木人當眾斬首。”
“你還得意洋洋的告訴所有人,‘讓我親手殺死這個老賊,向天下人謝罪。’”
裴元說著捏著杯子繼續和趙燧碰了碰。
趙燧悶悶的拿起酒,正要喝時,就聽裴元繼續道,“那一晚,在我觀看你們霸州軍壯舉的時候,在我帳中睡著的女人,就是被你們擄來的焦芳的孫女兒。”
“我問焦妍兒,你知道那片安靜的、默默的、不吭一聲的營地是誰的嗎?”
“焦妍兒對我搖頭。”
“我滿臉惡意的笑著告訴她,那就是你趙燧趙副帥的營地。”
趙燧的手緊了緊,將那酒杯握在手中,手上的青筋隱現。
裴元看著趙燧,毫不領情的繼續說道,“我記得你是個秀才,距離朝堂首輔的焦芳,不啻有十萬八千里。”
“焦芳的所作所為,你并未目見耳聞,可就算把所有道聽途說得來的罪名加在一起,也不如宿遷城外那一夜的燒殺搶掠。”
“你得意洋洋的用劍砍下木人的腦袋,告訴別人,要為天下除惡。你又向天子上書,請求天子除盡惡人。”
“可當惡就在你面前,你為何卻又默許這種存在呢?”
“因為你只是一個有些良知,卻沒有強大內心,又不知道該怎么去解決問題的人。”
趙燧感覺自己之前那些酒似乎喝的有些急了,有些想要嘔吐的沖動。
他的喉嚨動著,大聲的說道,“我那是為了……”
趙燧的發作,吸引來了酒樓上剩余人的關注。
蕭通立刻盯了回去,“看什么看?滾!”
那幾桌客人雖然惱怒,但是見幾人都帶著刀,也只能好漢不吃眼前虧,暫且先離開這里。
趙燧的話哽在喉中,卻不知道該說什么。
“你這樣的人,以惡為劍,大喊著要太平,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胡亂揮舞,那么你就是惡的本身。”
趙燧聞言頹然,他的蒼白辯解還未開口,就被裴元全部鎮壓,讓他郁郁的越發難受。
他猛地將酒倒入喉中。
想要再喝一杯,發現酒壺握在裴元手中,便去奪酒壺。
裴元輕輕一拍,拍開趙燧的手,又為他將酒滿上。
裴元的聲音變得和緩,“過往的趙燧,已經被扒了人皮,做成馬鞍。以后的趙燧,能活明白嗎?”
裴元說著,語重心長的拍著趙燧的肩膀。
“你是秀才,是讀書人啊。”
“就算投筆從戎,也該像定遠侯班超那樣,成為于國于家有用的人。”
“過來跟著我吧,別人不知道怎么用你,但是我知道。”
說完裴元,又和趙燧碰了下杯。
趙燧看著裴元,又看看手中酒,心中感觸越發紛雜,一時忍不住說道,“我今天算是明白,書上為什么說‘士為知己者死’了。”
“原來就是死,也怕死的不明白。”
趙燧說完,就杯中酒一飲而盡。
裴元聽出趙燧的話頭,心中狂喜,也將酒喝了。
隨后又要為趙燧斟酒。
趙燧卻將那酒壺要去,給兩人各滿了一杯,“慚愧,活的糊涂了。”
裴元深知這是趙燧完成淬煉的關鍵時刻,自己這會兒的一言,很可能會得到不同走向的趙燧。
裴元雖然很想要一個下限更低,用的更趁手的兇猛武器,但也明白,只有更高的信念,才能讓人走的更遠。
于是裴元果斷道,“活的糊涂不怕,但要死的明白。”
“好好練兵,好好為我守住北疆,把這次入侵的達虜的給我打回去!”
“你哪怕就是死,也要給我死在長城外邊。”
趙燧閉上眼睛,那壓抑著的郁郁之氣,彷佛終于得到了宣泄的口子。
他幾乎本能的催眠自己。
就像是真的扒掉了人皮,重新活出一個自己。
隨后趙燧睜開眼睛,感覺自己果然煥然一新,像是剛剛抽出的嫩苗,欣欣向榮,在陽光下透漏著滿滿的清新。
他看著裴元,像是約定自己的人生一樣,重復了一遍,“驅除達虜,守衛北疆。”
裴元贊賞的舉杯,“如果你能不負此生,那我將為你謀一個定遠伯的爵位。”
說完,還玩笑似得說道,“定遠侯,只怕你不配。”
趙燧也跟著笑了笑。
裴元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于是將酒壺往旁邊一放,說道,“吃飯。”
霸州軍六大賊帥,他已經得到了兩個。
一個有萬夫不當之勇,一個有大規模的統兵經驗。
雖說……,指揮的乃是烏合之眾一般的草寇。但裴元覺得,霸州軍剛開始流竄的時候,可能還看不出什么指揮能力。
但是等到裹挾的流賊到了十萬級別的數字,在無糧無餉、十面埋伏的情況下,還能帶著這些烏合之眾轉戰數省,還是有點本事的。
而且在淮北對峙的時候,霸州軍可是在裴元眼皮子底下,和陸完玩了幾手很漂亮的機動。
趙燧和裴元很快吃飽。
趙燧身上已經徹底沒有了剛見面時的頹喪,臨告別的時候,趙燧對裴元說道,“等我回去,就盡快離京,回一趟江西。”
“我好好地把人選一選,順便把人整合整合,爭取只要把這些人武裝起來就能派上用場。”
裴元大喜,“等你那邊準備好了,就給我這邊回信。”
接著,裴元想起一事,又道,“也不用急著走,等我明天的消息吧。”
“明天?”趙燧有些詫異。
他被裴元說的心中火熱,一心想要活出一個新的自己,已經迫不及待的要趕緊回江西了。
裴元說道,“你可能還不知道,我這次回京是因為駁了太后娘家的面子,被人叫來問罪的。”
趙燧想著朱厚照那人皮馬鞍,雖然已經盡力釋懷,但仍舊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裴元道,“危險嘛,為了這點事情,還不至于。”
“太后和天子的關系正是脆弱的時候,我又對天子大有用處,太后不至于會在這種時候火上澆油。”
裴元每次進宮,往往都會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的危機意識一向很強,因為他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世上最不講道理的一些人。
裴元這次之所以敢說“還不至于”,并不是單純的覺得,太后可能會為了緩和與天子的關系放自己一馬。
這些,在太后眼中,可能沒有那么重要。
裴元的底氣在于,如果在這種天子與太后情緒緊繃的時候,太后堅持要為了張家二侯的面子,收拾自己這個天子心腹,那么天子很可能會為了發泄不滿,報復在張家二侯身上。
裴元是那個沒什么用的籌碼,但是有可能落在張家二侯身上。
那這結果,對張太后就很很重了。
而且裴元還有另一個對照組。
那就是猥瑣逼李夢陽。
李夢陽在《應詔指陳疏》彈劾壽寧侯張鶴齡的時候,不但列舉了張家二侯的諸多罪狀,而且在奏疏中直呼那時候的張皇后為“張氏”。
張皇后氣壞了。
自從嫁了人,從來沒人敢叫她“張氏。”
在這種暴怒的情況下,李夢陽也還是走的法律程序,先下獄再問罪,并不是直接就拉出去砍了。
但面對躲在深宮里的皇家怪物,裴元還是穩了一手。
“要是明天情況不妙,說不定老子就要劫持太后而出,從此浪蕩江湖了。到時候,你也別想什么定遠伯的事情了,可以與我為伴,結廬四方。”
趙燧哂笑一聲,“我可不信堂堂諸葛蔣干會應付不了一個深宮婦人。”
說完又道,“我帶來了幾個人,明天在宮外街上等著你。”
這時,樓下忽然有喧鬧聲傳來。
蕭通下去問了,原來是順天府的人。
蕭通上來對裴元回道,“剛才被趕走的,有一桌是刑部尚書的家人,那人跑去順天府告發,說有人白日行兇。”
“順天府發了牌票來拿人。屬下下去說了身份,也不太好使。”
“屬下留下應付一下吧,別把小事鬧得大了。那順天府尹楊旦不好惹,盡量避免驚動他。”
陸永已經明白官場規則,知道他的小牌牌對高等級文官不但沒用,還有可能被暴擊,于是老老實實的收了起來,也沒有在這會兒強出頭。
裴元對蕭通道,“那你留下處理此事吧,無非是賠幾個錢。”
錦衣衛吃酒的時候囂張一下怎么了?
大家誰沒囂張過?無非就是今日遇到了更不講理的。
堂堂尚書的家眷,還跑去告狀,就有些不體面了。
裴元這會兒秘密回京,不太好打官面的官司,只能暫且按下此事。
順天府的差役,見要拿的人是錦衣衛,而且還頗有些來頭,本就有些心里沒底,見有人愿意出來頂鍋,也不追問旁人,索性將蕭通帶回去應付公事。
裴元帶著其余人下了酒樓。
陸永和岑猛幸災樂禍的看著被衙役們帶走的蕭通,蕭通也回頭擠眉弄眼。
衙役們都裝作沒看見一般,只顧催促蕭通早些去交了任務。
裴元輕咳一聲,對看熱鬧的兩人問道,“嚴嵩呢,現在到何處了?”
岑猛回過神來,連忙道,“千戶,嚴嵩已經進京了,暫時借住在禮部尚書王華的家中。”
裴元想起來了,嚴嵩和王守仁還是好朋友來著。
上次嚴嵩入京,就是借住在王守仁家。
裴元心中暗道,這卻正好。
裴元打算用來推動“一條鞭法”的,就是大有希望成為戶部尚書的王瓊。
王瓊又和王守仁乃是忘年交,是陰險的蹲草二人組。
王守仁的父親王華在擔任禮部尚書之后,也慢慢的開始拓展在朝中的人脈勢力。
而目前看上去人畜無害,悄悄寄生在王華家里的嚴嵩,又是裴元為“一條鞭法”預備出來攻堅的喉舌。
裴元慢慢的琢磨著。
如果能在這樣的大政策上,把王華這個大七卿之一拖下水,顯然是個好事。但是王瓊、王守仁再加王華,好像又有些太過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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