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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下山虎到來,過小年歡樂

作者:全金屬彈殼  分類: 都市 | 都市生活 | 全金屬彈殼 | 黃金年代從1977開始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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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年代從1977開始 第75章 下山虎到來,過小年歡樂

天快亮了,一天之中最冷的時刻來臨了。

甲港的海風像浸了冰水的鞭子,抽得人臉頰生疼。

錢進得到大個子的指示后急忙豎起軍大衣的領子,雙手持槍藏在角落里。

他暗暗叫苦。

今晚真是命犯太歲,太倒霉了。

不過甲港這黑市就是這樣,很亂,幾乎是全海濱市的黑市里出事最多的地方。

他從縫隙里往外看,月光灑在外頭的地面上,照出滿地油桶的輪廓,像一群蹲伏的野獸。

錢進感覺自己的后頸汗毛逐漸豎起。

外頭太安靜了,安靜的嚇人。

“出來吧。”大個子突然直起身,聲音洪亮,很有底氣,“這大冷天趴在倉庫頂上不怕凍了肚子?”

寂靜。

然后正對門口的一處小倉庫頂上傳出低沉的笑聲,有人爬了起來,一伸手撐住邊緣跳了下來:

“反偵察的技巧夠精湛的,你肯定是退伍兵了?”

大個子不說話,警惕的看著前方。

對方也有幾分本事。

倉庫離地兩米半,可他說跳就跳了下來,并且落地后順勢翻滾,幾乎沒發出聲響。

月光照在他臉上,方頭大耳,一道疤從左眉骨劃到嘴角,像趴著條蜈蚣。

錢進認得他。

這就是剛才跟他打招呼的呢子大衣中年人!

“自我介紹一下。”疤臉漢子拍拍大衣上的灰,“道上兄弟給面子,叫我下山虎。”

大個子不接話,反而伸手從后腰抽出一把匕首:“我說了,出來吧!”

下山虎咧嘴笑了,沖里頭的錢進說:“這位兄弟眼生啊,道上什么時候出了你這么一頭猛虎?”

“你剛才的手弩是自己手工打的嗎?威力夠大,這是能戳穿人腦殼的東西。”

“不過跟你那把勃朗寧大威力相比不算什么,你竟然能搞到大威力?兄弟,甩個蔓?”

錢進不語,只是握緊了手槍。

這是他從水手們手里獲取的五把槍之一,勃朗寧M1935手槍。

他喜歡這把槍,因為它用的是雙排彈匣,容彈量比普通手槍多一倍,容錯率大,更適合他這種菜鳥。

錢進心跳漏了半拍。

這人到底什么來路?

他感覺很不妙。

自己一直闖蕩黑市沒出事,就以為這些地方很安全,其實1978年的治安跟五十年后根本是兩個社會!

大個子的存在成了他的依仗。

于是他對大個子低聲說:“你來主持,我給你當僚機。”

大個子迅速明白了他這句話,喝道:“我們兄弟不是什么好脾氣的東西,各位,別藏著掖著了,都出來吧——”

“大油桶后面、我們倉庫后面,還有趴在窗戶下的那位,你們不是狙擊手,別瞎藏了。”

“好眼力!”下山虎聞言伸出大拇指,然后提高了嗓門,“哥幾個,都出來見見好漢!”

陰影里又走出三個人。

一個瘦得像麻桿,手里轉著把蝴蝶刀;一個矮壯如樹墩,肩上扛著鐵棍;還有個戴眼鏡的,看著像個會計,手里卻端著把雙筒獵槍。

錢進暗罵一聲。

這怕是一伙悍匪。

他只帶出一把手槍,現在再從商城下架已經來不及,于是他準備將手弩交給大個子:

“我弩箭給你。”

大個子微不可察點頭,一只手往后伸。

下山虎卻突然擺擺手:“別緊張,我們今天是來交朋友的,不是來干仗的。”

他掏出一包只有干部才能接觸到的中華煙,自己叼上一支,把煙盒拋給錢進:“剛才看你開弩的英姿,起碼練了十年。”

“這樣的身手,在黑市換點糧票太屈才了吧?”

錢進接過煙,沒點。

這煙來路不正,現在中華煙是特供,普通商店根本見不著。

“虎哥什么意思?”他裝模作樣的問道。

下山虎吐了個煙圈:“直說吧,我們一伙五人,從中原一路干到這海邊。”

他扳著手指數,“百貨大樓、五金交電、肉聯廠,我們到一個城市干一筆,到現在不多不少,十筆了!”

當下治安亂而信息傳遞慢,所以很多案子并沒有出現在民間或者只存在當地民間的傳說中國。

另一個為了避免模仿作案,相關單位會封鎖一些案件的傳播,只有刑警隊才知道內情。

下山虎說的樣子挺驕傲,可錢進沒聽說過這些案子。

倒是大個子一愣:“你說的是肉聯廠是不是泉城向陽肉聯廠?”

“上個月高考期間,有人進去打傷保衛科兩名保衛員,偷走了四萬元巨款!”

下山虎皺眉:“竟然只是打傷?還以為已經把他們兩個弄死了。”

他看向把玩蝴蝶刀的瘦子說:“桿子,看來你還是手軟了。”

桿子滿不在乎的說:“虎哥,最后不是我處理的,是秀才處理的。”

手持雙筒獵槍的中年人低聲說:“他們沒看到咱們的臉,沒必要殺人,沒出人命的偵緝力度跟出了人命完全不一樣,咱們沒必要額外生事。”

下山虎大踏步沖他走過去,威勢赫赫。

但是過去后卻只是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笑聲響亮:

“要不我說咱隊伍里得有文化人呢?秀才說的對,沒必要殺人的情況下就不要殺人,無端造殺孽,佛祖會怪罪。”

說著他還假模假樣的沖西方雙掌合十,稽首行禮。

然后他又對錢進說:“現在我們隊伍還缺一個槍手,兄弟你能用勃朗寧大威力,絕對是個好選擇。”

錢進不置可否:“我這把槍是湊巧得手的,怕是滿足不了虎哥你的需要。”

下山虎走過來。

大個子指著他厲聲說:“后退!”

下山虎舉起手沖他笑:“兄弟的身手我也看到了,是個狠角色。”

“市管隊那幫蠢貨用連號票來釣魚抓人,這真是最蠢不過的行為。”

“可你能一下子就發現問題,這洞察力絕對不是一般人。”

“兄弟,再結合你的反偵察能力,我敢說你跟我一樣,在部隊的時候是偵察兵,對不對?”

大個子說道:“你不是偵察兵,你甚至沒進過部隊。”

下山虎吃驚:“嗯?”

大個子指向沉默的矮壯漢子:“他當過兵,但不是在主力部隊吧。”

下山虎開始專心致志的看向他:“老弟,一起加入我們隊伍。”

“實話實說,最近我來黑市是踩點的,本想看看海濱市黑市行情。”

“結果看見兩位兄弟大展身手,這是緣分,佛祖想讓你們倆入伙,所以入伙吧,干一票夠吃十年!”

倉庫里靜得能聽見煤渣落地的聲音。

錢進感覺大個子的肌肉繃緊了,彎腰后整個人像張拉滿的弓。

他快速咀嚼著下山虎的話,從危機中發現有機會:

“虎哥抬愛了,”他故意露出猶豫的表情,“不過我聽說國家要大力發展海濱市,所以去年自從華野那位首長上臺,給海濱市派來不少精兵悍將。”

“其中治安局新來了一位領導,他是厲害人物,以前專門負責抓特務的……”

“屁!”瘦麻桿突然插嘴,“老子們有內線!公安局什么時候換崗,走哪條路線,一清二楚!”

秀才也忍不住說:“最不用怕的就是那幫庸才,他們全是廢物。”

“閉嘴!”下山虎厲聲喝止。

轉向錢進時又換上笑臉:“兄弟別見怪,新人不懂規矩。不過桿子說得沒錯,我們確實有路子。”

他湊近一步,煙臭噴進了倉庫里:“就在三天后有趟大活,得手后咱們按照人頭分賬,怎么樣?”

錢進裝作心動地搓著手,但還是猶豫:“具體是什么,能不能透露一二?”

下山虎也有些猶豫起來,他扔掉煙蒂轉了兩圈,說道:“海濱市供銷總社要轉走一筆款子,我只能說這么多!”

錢進歪頭驚異的看向對方。

市供銷總社啊……

這不就有意思了。

鬧到他的地頭上來了?

本來錢進只想糊弄走這伙人,然后趕緊跑路,以后盡量不來甲港黑市了。

結果對方扔出來的信息讓他來興趣了。

一個巨大的立功良機!

但面對這些亡命之徒,要立功卻又不太容易,他得想想辦法。

猶豫再三后,他收起了手槍走出來:“供銷總社這筆款子能有多少錢?”

下山虎看出他感興趣了,頓時露出笑容,伸出手掌來回轉了個圈子。

錢進吃驚的問:“一百萬!”

下意識點頭并露出得意笑容的下山虎猛然呆住,急忙說:“是十萬塊!”

“不是,兄弟,你怎么敢想呀,一百萬?你說一百萬?!”

錢進無辜的說:“供銷總社可是除了銀行以外最有錢的單位,我還以為他們是大肥羊呢。”

下山虎面色復雜,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聊下去。

這樣他走上來沖錢進伸出手:“你們兩個要是想入伙,明天晚上八點鐘去九條磯防空洞,知道在什么地方嗎?”

“別管他知道不知道,反正咱告訴他地方了,他要是連地方都找不到,那他的本事也不是咱需要的。”桿子輕蔑的說。

錢進自然知道九條磯防空洞的位置。

其實九條磯跟他常去的九條巷位置相近,九條巷往外靠海就是九條磯。

這個防空洞跟九條巷一樣,以內里通道復雜著稱,名字帶‘磯’就證明它跟水有關,實際上它確實有一條通道是通往海里的。

所以錢進一聽名字就知道這幫人很謹慎。

藏在九條磯那種地方的亡命之徒,都不害怕將他信息透露給警方。

九條磯多少出路先不說,就說現在里面的人員復雜情況。

那防空洞里什么人都有,逃回城里的黑戶知青,鄉村來到城里沒有工作、無處可去的盲流子,還有一些違法犯罪分子,反正成分很復雜。

錢進沉吟,斷然拒絕:“如果你們真心要邀請我入伙,那咱不能在九條磯見面。”

下山虎瞇起眼睛,露出危險的笑容:“你說去哪里?”

錢進說道:“去海上!”

“什么?”下山虎又被這句話給驚呆了。

錢進說道:“你們找一艘船,小船也好大船也罷,反正咱得去海上會面。”

“實話實說,你們肯定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們,所以我不敢貿然去九條磯見你們。”

桿子不耐煩的說:“虎哥,算了,這小子的膽量干不了大事……”

“咱們現在都去治安局走一趟,敢不敢?”錢進聞言做出憤怒的姿態,“比膽量是不是?那咱去治安局走一趟啊。”

桿子也憤怒:“老子膽子大卻不傻……”

“那我跟你們不認不識結果鉆進九條磯去找你們,這就是精明了?”錢進譏諷。

“你們要是不想真心實意邀請我就算了,要是想,那咱就坦誠點,明天去海上見面。”

“海上見面有個好處,第一海上開闊,誰也藏不了亂七八糟的東西。”

“第二即使對方有問題,可是海上沒有燈光、晚上一片漆黑,到時候往水里一扎幾個猛子出去,不怕被人逮著。”

秀才忍不住點頭:“這確實是個中肯建議。”

桿子生氣的說:“可咱們去哪里找船啊?咱們他媽在這里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去找船到海上?”

錢進笑了起來:“連這個本事都沒有,那我對你們的能力可抱有懷疑態度了。”

桿子沖動的持刀要上來攮他。

大個子急忙起身。

而錢進揮手制止他的反應,面無懼色。

畢竟臉上戴了個皮套子。

下山虎攔住了桿子,對錢進的表現非常滿意:“是個狠角色。”

“放心好了,兄弟,明晚海上不見不散——不過去哪里的海面上?”

錢進沖他招招手,在他耳畔低聲說道:“自然是去后海的秤砣灣,那里比較廣袤而且還避風所以海面很平靜。”

下山虎掃了眼大個子沒有說話,只是含笑點了點頭。

“那明天晚上十點,前海東北港202號貨輪外相見。”下山虎拍拍他肩膀,“帶你的弩來,真是個好東西。”

錢進說道搖搖頭:“明天我什么家伙什都不帶。”

下山虎哈哈大笑:“真是一副鐵膽啊!”

雙方分開。

大個子看向錢進的目光充滿憤怒。

錢進此時不便解釋,只能懇切的對大個子說:“兄弟,請你務必……”

“咱們交易結束了,朋友,話不投機半句多,再見。”大個子轉身就走。

錢進見此聳聳肩。

有點可惜了。

大個子顯然是個精英戰斗力,他很可能是時代中的一粒塵埃:

最近兩年從軍營退伍回社會的軍人很多,這跟政策有關。

為了重點解決比例失調和部隊臃腫的問題,軍隊在1975年6月召開了擴大會議,要求在3年內裁軍60萬人,3個月后總參起草的《壓縮軍隊員額,調整體制編制方案》獲得批準,裁軍就開始了。

大裁軍不是針對某個人某個班進行,動輒是團以上的單位被整體裁掉。

導致很多優秀的軍事人才流入社會。

錢進覺得這個大個子就是其中之一。

只是當下抓捕這伙搶劫犯立功可比交好一個退伍兵重要的多。

他剛才之所以要低聲跟下山虎溝通位置,就是怕大個子接受不了這件事回頭報警。

那樣他可就慘了。

畢竟他戴著頭套呢,到時候一旦被抓他沒法解釋。

另外他不報警而是要自己動手,除了想立功,也有想要保住自己身份的目的。

下山虎這幫人有一點沒說錯。

經過十年動蕩,現在治安隊里頭沒什么真材實料的刑偵人員,多數是混飯吃的。

靠這幫人去抓捕這些人,要是能成的話他們還能一路從中原省做案到海濱市?

到時候錢進去報警,估計自己得先被審查一番,反而不如他自己抓人的成功幾率大。

這次黑市之行可是夠心驚肉跳的。

收獲很大但與他預期相差很遠。

他本來是沖著去找老物件賺錢的,結果甲港黑市現在成了集市,都在那里做起買賣來了。

錢進沒有找到可以在商城出售的值錢貨,只能回家搜刮存貨。

這方面他得感謝四小。

四小無法給他提供大幫助,卻可以幫他托底,四人始終堅持幫他在附近收購站搜集煙標酒標等小物件。

另外最近還幫他搜集以前的小人書。

搜集東西不多,可是他送入商城一賣,倒也賣出了七千多塊錢。

轉過一天來就是小年了。

在海濱市,各機關單位工廠礦場的小年是放假的,放一天假。

勞動突擊隊也放假,但是錢進今天給隊員們發福利,所以清晨天剛蒙蒙亮,學習室里已經塞了熙熙攘攘的人。

之所以得趕在這個點發福利,無非是不想讓外人察覺。

今天天很冷,有點下小雪,北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子拍的窗戶沙沙響。

趕來學習室的隊員們被大風刮的面容通紅,卻因為滿臉喜氣而顯得紅光滿面。

錢進哈著白氣進門,一群人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

他走上講臺拍拍桌子:“都低調點,話怎么跟你們說的?肉得爛在咱們自己的鍋里。”

下面的歡呼聲頓時戛然而止。

他現在的威信越來越高了。

“咱們按突擊隊的工號來領福利,”錢進跺跺腳上的雪,從軍大衣內兜掏出名單,“念到名字的上前領,其他人別著急,別嚷嚷。”

學習室里,六十多份福利品整齊碼放在講臺上。

全是錢進半夜過來從商城買來的。

這次紅星劉家生產隊給他的老物件不怎么值錢,十幾個袁大頭賣出后還不到一千塊呢。

摳一摳就出水的寶藏生產隊被榨干了,所以他年后去下馬橋是很有必要的。

今天錢進有錢發福利全靠四小這段時間還在給他搜集的煙標、酒標和火花,勉強賣了八千塊,總算在商城買到了足夠的福利品:

每個人都有用稻草繩捆著的十斤豬肉,肥膘足有兩指厚。

五斤雞蛋,個個裹著稻殼防震。

五雙厚實的棉襪子,兩雙帆布棉手套,還有一塊印著“勞動光榮”字樣的肥皂。

這些東西在當下全是老百姓稀罕的寶貝,哪樣都得憑票排隊才能買著。

錢進看了看花名冊,然后遞給魏雄圖:“你幫我念吧,我困的不行。”

為了準備這些福利品,他昨晚下半夜好一陣忙活,加上最近在魏清歡身上耗費精力多,以至于此時總打哈欠想睡覺。

魏雄圖點名:

“王東!”

“到!”王東直接撐著桌子跳過去,盡顯自己保衛員的矯健身手。

他拿到福利品一看,滿臉喜悅正要嚷嚷,錢進擺手:“都安靜,安安靜靜的領福利品,待會安安靜靜的回家,趁著人少趕緊回家。”

王東急忙點頭。

一個個人名點出,一個個隊員安靜的上來領取福利品。

沒人說話,全在咧嘴笑。

“周山湖!”

聽到自己的名字,周山湖雖然知道遲早有這個時刻,但還是激動到難以置信。

他也想像王東那樣瀟灑的撐桌子跳出去,結果這桌子瘸腿,他雙手一摁桌子前翻,將他摔了個雙腳朝天蘿莉倒。

這下滿心歡喜的隊員們忍不住了,頓時哄堂大笑開始嚷嚷。

周山湖撿起掉地上的棉帽子戴頭上沖上去,帽耳朵歡快地上下翻飛。

他接過福利品時手都在發抖:“錢總隊,這、這真是給我啊?我也有份啊?”

錢進說道:“廢話,年節福利,人人有份。”

“我聽你們隊長的反饋了,你現在在隊里表現很好,這是好事,我得表揚你,以后你給我繼續好好表現。”

“另外今天把福利帶回去,讓你媽給你包頓包子,到時候你告訴他們,這是你用雙手勞動掙的福利!”

周山湖抱著豬肉像抱著金元寶,一個勁鞠躬:“謝謝錢總隊,謝謝錢總隊!”

他父親是照相館的老師傅,家庭條件不差,不缺肉吃。

可那都是家里人勞動賺錢管他吃肉。

如今是自己賺到了肉請家里人吃,這可是頭一回。

入獄前他是小偷,雖然得手的錢多卻不是正經來路,他也知道沒法炫耀。

入獄后更是完了,被勞教的時候毫無尊嚴。

出獄后鄰居親朋躲著他走,別說找工作了,想要找個朋友都困難。

結果被編入勞動突擊隊后一切變了。

勞動任務很多,可這邊朋友也多,而且領導看得起,從不把他當另類,這份尊重和平等對待是他太需要的了,比多少錢多少東西都需要。

他激動的還不是隊里發的福利品,是錢進那句‘你用雙手掙到的福利’。

這是從未有過的。

看到對錢進連連鞠躬的樣子,隊伍里爆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

朱韜扯著嗓子逗他:“小山,你饞的哈喇子從眼里往外流啊。”

錢進拍拍他肩膀說道:“我明白你心情,還是那句話,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

“你過去犯過錯,這不需要回避也不需要假裝沒發生過,自欺欺人要不得。”

“但是你記住,既然國家讓你回到社會,意思是對你的懲戒結束了,以后你就是清白人,沒必要忌諱自己的過去,只要未來踏踏實實的、老老實實的,那就沒問題。”

周山湖咬著牙說:“錢總隊你放心,咱隊里誰都可能犯事,就我絕不犯事。”

王東一愣:“我他娘怎么感覺這話不對味呢?”

錢進推開周山湖說道:“我覺得可太對味了,男子漢大丈夫就得有這股狠勁。”

“還有你現在為了表達與過去斷絕的決心,把手藝活全扔了?聽我的,沒必要,社區誰家忘帶鑰匙了,你該去幫忙就去幫忙。”

“只要自己心無愧,別管他人說是非。”

周山湖點頭:“哎,明白了!”

福利品豐厚,所有人都高興。

發完福利錢進就散伙,一行人湊在一起勾肩搭背,滿臉喜氣:

“乖乖,我爸上班三十年了,廠子里小年發的福利從沒這么好過。”

“我真沒想到咱突擊隊也有福利了,奶奶的,這不比多少正式單位強?”

“這個確實,特別是看看其他突擊隊,那都是些什么破逼爛吊?”

“這才哪到哪?”錢進把最后兩份福利遞給魏雄圖,“你們好好干,明年這時候的福利保準比今年還強!”

“到時候咱爭取一人發一臺收音機什么的,再過個三五年,咱們爭取一人發一輛摩托車!”

大家伙哄笑說好。

他們很相信錢進,可還是認為這是開玩笑而已。

魏雄圖不太好意思:“我又不是……”

“你是大魏老師嘛,也是咱突擊隊的一員,我當然得給你也準備一份。”錢進說道。

魏雄圖問道:“可我這里兩份,哦,還有小清一份。”

錢進說道:“我媳婦用不著這個,那一份給宋致遠老師送過去,你倆關系好,你去送吧。”

發完福利已是日上三竿。

小雪紛飛擋不住孩童們折騰的熱情。

錢進先去了治安所,找程華打聽泉城的肉聯廠大劫案。

確實有這么樁案子發生。

警方現在還沒有查出來是誰干的呢,只是通過腳印和其他一些痕跡發現作案人員是四人。

錢進問道:“有人員傷亡嗎?”

程華搖頭說:“沒有,搶劫犯有槍,肉聯廠的保衛員都是鵪鶉蛋——連鵪鶉都不如呢。”

“人家劫匪沖進去,他們保衛員趕緊反鎖門藏了起來,這樣也好,據說搶劫犯還想找他們說要殺了他們,結果找了一圈沒找到人。”

說到這里他感慨:“這些保衛員玩躲貓貓倒是一把好手。”

錢進估摸著下山虎四人吹牛逼了。

又是要殺人,又是不想多事只是傷人,其實他們只搶走了錢而已!

打聽過消息錢進心里有數了,出門回家。

拐進筒子樓社區,年味更濃了。

這家窗口掛著臘腸,那家陽臺上曬著咸魚。

幾個半大孩子追著放鞭炮,‘啪’的一聲脆響后,歡笑著四散逃開。

空氣里飄著炸蘿卜丸子的香味,混著淡淡的硫磺味,這就是獨屬于小年的氣息。

204和205的窗玻璃上貼上了窗花——一個胖娃娃抱著鯉魚。

這是魏清歡的杰作。

錢進現在感覺找個老師媳婦對男人來說太合適了,特別是夜校這種閑職老師。

魏清歡假期多,所以家里什么事用不著他操心,女主人自己就能搞定。

還沒進門已經聽見了屋里‘咚咚咚’的剁餡聲,節奏輕快得像支小曲。

推開門,熱氣混著香氣撲面而來。

魏清歡正站在案板前揉面,聽見門響回過頭來,額前的碎發被汗水粘在臉頰上,襯得皮膚像剛剝殼的雞蛋一樣光潔。

錢進給她換上了全套護膚品,換個包裝就說是托人捎帶的,反正是魏清歡自己在家里用的東西,沒人能看見也不擔心有人問。

“回來了?”魏清歡眼睛彎成月牙,“福利發完了?”

“發完了。”錢進把軍大衣掛在門后,伸手進兜里握拳掏出來:“喏,這是咱家的。”

魏清歡擦擦手,錢進張開拳頭,里面是空的。

“你怎么那么壞呢!”女老師擰腰踢他,兩根烏黑的大辮子在纖細的腰肢上輕輕一晃,像兩只調皮的小手在搖晃。

錢進一看屋里沒有人連條狗都沒有,直接將人摟抱在懷里。

魏清歡現在身上的少婦感更是濃郁。

像他手里揉著的面團一樣,溫潤,柔軟。

這點真是天賦。

屋子里兩個爐子都在熊熊燃燒,空氣中泛濫著燥熱。

白天人來人往,錢進只能過過干癮,洗手幫魏清歡去揉面。

“用不著啦。”魏清歡掀開盆上的蓋墊給他看。

里面有面團胖乎乎地躺在瓦盆里,像個小枕頭。

旁邊的搪瓷盆盛著餡料、

剁得細細的豬肉餡里拌了蔥花、姜末,還有一小把魏清歡種在窗臺上的香菜。

金黃的油脂已經滲了出來,在餡料表面形成一個個小油洼。

錢進洗了手,說:“那我幫你搟皮。”

第一次送禮物,魏清歡就是給錢進送了包子,另外魏雄圖對錢進夸贊妹妹的第一句話就是:她的包子很好吃。

這點確實。

魏清歡包包子的手法很厲害,又快又好看:

左手托著面皮,右手拇指輕輕一壓,食指跟著一捻,一個個褶子就像花瓣似的綻開。

最后在頂端捏個小揪揪輕輕一拽,自言自語的說:“不聽話就給你拽掉!”

錢進渾身熱,他只好轉移注意力:“怎么包這么多?”

案板上排隊的包子,少說也有三四十個,然而還有一半的面團和餡料。

“多包點吧,給樓上樓下、左鄰右舍都送兩個。”魏清歡抹了把汗,在臉頰上留下一道白印子,“對了,昨天魏主任跟我說街道下午組織活動。”

“要給五保戶和烈屬們蒸包子,我沒什么事,答應過去幫忙……”

她話沒說完,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接著是“咚咚”的敲門聲:“開門呀開門呀!”

小湯圓嗷嗷的叫聲中還混著扒拉門的動靜,這只有黃錘能做出來。

錢進去開門,小湯圓已經習慣了姑父和姑姑在家就會反鎖房門的事。

她裹得像顆棉花糖,一進門就撲向錢進:“好吃姑父!快給我喝水!”

錢進給她搪瓷缸,她抱起來仰頭噸噸噸的灌。

很好養活。

包子包完,放在陽光下發面。

魏清歡試了試溫度搖搖頭,又給蓋上被子:“要是有電褥子就好了,那樣發面肯定很快。”

錢進摟著她在窗口往下看,看一幫掛著鼻涕的孩童放鞭炮打鬧。

孩子折騰狗亂跳。

魏清歡用頭頂蹭他下巴:“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

她抬頭看,大怒:“你什么表情呢?”

錢進一副不忍直視的架勢:“你看見劉三丙干嘛了沒有?他鼻涕凍住了,直接用舌頭給舔斷弄進嘴里然后又給吐掉了……”

魏清歡愣住了。

也露出惡心表情。

兩家一共四個爐子,一起開動蒸包子。

火力猛烈,蒸鍋上的白氣很快冒出并越來越濃,漸漸彌漫了整個房間。

魏雄圖默默的推開門坐下,琢磨了一下,去抓了一頭蒜開始剝蒜搗蒜。

錢進佩服的說:“大舅哥你這貢獻可太大了。”

魏雄圖說道:“我還貢獻了今天中午的稀飯呢。”

他指了指帶來的麥乳精木桶,里面是炒面。

里面加了白糖,所以是許多人家只給孩子老人享用的美味甜食。

錢進問道:“哪來的?宋老師送的吧?”

魏雄圖點頭。

外頭響起好些母親吆喝孩子的聲音,瘋玩的孩童們開始往家里狂奔。

各地風俗不同,小年祭灶,很多地方有做麻糖的習慣。

但海濱市沒有,中午包子晚上小米甜糕,中午吃香的晚上吃甜的,這就是建國后到現在多少人家的美好兩餐。

到了飯點用不著錢進招呼,小湯圓就嘿喲嘿喲的跑著回來了。

魏清歡掀開鍋蓋的瞬間,一團白霧“呼”地騰起,裹著面香、肉香、蔥香,霸道地占領了每個人的鼻腔。

她對從門口跑過去的四小喊:“回來,帶幾個包子回家吃。”

四小風一樣刮進來,一個勁嘿嘿直笑:“小魏老師包子全海濱第一的好。”

起碼賣相上這話不算多夸張。

籠屜上趴著二十多個白白胖胖的包子,皮兒薄得能看見里面肉餡,肉湯滋潤,頂上的褶子綻放像朵盛開的花。

小湯圓已經爬上凳子,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姑姑,我能吃三個!”

魏清歡將這一鍋的一半送給了四小。

她能看出錢進很喜歡這四兄弟,雖然她不明白原因,但她也跟著喜歡四兄弟。

特別是四個人幫忙照看小湯圓照看的很好,小湯圓跟著四個哥哥在一起有時候會被折騰的哭,但魏清歡能看出來,孩子的情緒狀態比以前好的多。

四小很饞,拿到包子趕緊一人分一個開始吃。

滾燙面皮咬開是更滾燙的肉汁。

肉汁順著手往下流,四小燙的嗷嗷叫卻不放手,還用嘴直接去舔肉汁。

錢進很服氣。

這年頭孩子一點衛生是不講,就拿四兄弟來說,剛才又放鞭炮又扔雪球可能還摳鼻子摳屁股來著。

結果肉汁流到手上,他們舌頭直接舔,不干不凈全下肚子里了。

然而他們四個就是不生病。

連錢進都已經感冒過兩回了,他們四個生龍活虎跟四個蛤蟆精似的。

湯圓也要拿包子。

魏雄圖趕緊拎走她去洗手。

魏清歡笑著用筷子夾起一個,輕輕一挑,包子的褶子處立刻冒出股帶著油花的湯汁:“得先放放氣,不然燙著嘴。”

小湯圓等著吃這個包子。

然后魏清歡摸了摸溫度隨手遞給錢進。

錢進接過妻子遞來的包子,小心地咬了一口。

面皮松軟中帶著韌勁,肉餡鮮嫩多汁,蔥花的清香恰到好處地中和了肥肉的油膩。

最妙的是那一口湯汁,滾燙、濃郁,順著喉嚨滑下去,整個人從里到外都暖了起來。

這讓他吃的忍不住點頭:“媳婦,你包子全天下第一,不止是海濱第一。”

魏清歡笑:“你這張嘴也是全天下第一。”

“我的舌頭呢?”錢進隨口調侃,魏清歡急忙怒視他。

他一愣。

沒想到魏清歡竟然能聽到這種話了。

小湯圓聽不懂,腮幫子鼓得像只倉鼠,含混不清地喊:“還要一個!”

魏清歡又給她挑開一個包子。

張愛軍招呼她:“小魏老師你趕緊吃,你不吃我都不好意思吃。”

錢進看著他面前空蕩蕩的盤子都沒法接話。

剛才這盤子里五個包子!

魏清歡笑道:“看你們吃的開心,我就感到很開心了。”

魏雄圖把包子拿給她:“你吃,你吃,今天不同以往了,以后也不同以往,不用先讓人家吃包子。”

他感嘆道:“時間真奇妙,去年這時候,我們一家好不容易靠攢下的錢和肉票去買了半斤肉,小清硬是用它往餡里摻了一棵大白菜,包了頓‘肉包子’。”

“才一年光景,餐桌上已經能看見純肉的肉包子了。”

錢進說道:“明年這時候,咱們的包子餡里加蝦仁,吃大蝦仁包子。”

魏清歡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好啊,你喜歡我包給你吃啊。”

錢進說道:“那我就送給你一個你會喜歡的禮物。”

他拿出一張電視機票遞給魏清歡:“我跟百貨大樓說過了,到貨了給咱留一臺。”

“百貨大樓那邊年前肯定能到貨,到時候你過去搬一臺電視機回來。”

魏清歡看著這張繪制著電視機的票,臉上露出驚喜笑容。

飛躍牌電視機。

14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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