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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非唐 第459章 關西瑣事
“于闐(仲云)國使臣,參見漢王殿下,殿下千秋萬歲……”
咸通十一年九月末梢,當關東大唐因為圍剿黃巢受挫,天子李漼病情加劇的時候,關西的劉繼隆卻在長安含元殿接見了于闐與仲云的使臣。
兩國使者長相不同,于闐國高鼻深目,仲云國則是圓臉塌鼻。
含元殿內,劉繼隆坐在金臺腰間,雖然沒有坐在天子的位置上,但從下往上看,與天子也沒有什么區別。
殿內左右站著二百余名在京七品以上官員,他們安靜傾聽著于闐、仲云國使臣的奏表。
“平身。”
坐在位置上的劉繼隆抬手示意,二人這時才緩緩起身,看清了劉繼隆的面貌。
縱使早已打探過,他們卻還是感到了驚嘆,暗道中原圣人,果然是龍鳳之姿,神人之表。
“你們兩國的國書,吾已經看過了。”
劉繼隆坐在主位上,面對兩人說道:“朝廷重新恢復安西、北庭兩大都護府,為的就是庇護你們這些小國,使你們不受胡人侵害。”
“葛邏祿、黠戛斯、回鶻、吐蕃等部,如今大多都被張使君驅逐,聽聞疏勒被數萬回鶻人侵占,但汝等不必擔心。”
“吾已經敕令安西,待到來年入秋必然出兵,夷滅此部回鶻。”
“吐蕃那邊,吾亦敕令沒盧丹增,要求其約束土渾、吐蕃諸部,不得侵擾汝等。”
“若還有胡人敢于侵擾汝等,吾自不會坐視不理,這點可以放心。”
劉繼隆表明了態度,同時也向二人明說了自己可以影響吐蕃。
對于西域這些國家來說,中原雖然強盛,但那畢竟是百年以前的“傳說”了。
近百年來,真正在統治并影響他們的,始終都是昔日強盛的吐蕃。
如今吐蕃雖然陷入內亂,但西遷的回鶻人又重新占據了主導地位。
他們此前雖然知道河隴出了個圣人,但并不知道這位如此強大。
直到張淮深收復龜茲、焉耆二鎮,他們前往拜見張淮深,這才從張淮深口中得知了劉繼隆的強大。
原本他們以為時張淮深自吹自擂,結果他們一路東進,這才發現張淮深不僅沒有吹捧,反而有些“貶低”。
張淮深不清楚關隴的情況,所以說的有些保守。
正因如此,當于闐、仲云使者來到長安后,他們頓時便被煥然一新的長安城給吸引了。
長安的人口,自然不能比較以前,哪怕是如今關中已然太平兩年之久,但城內人口也不過三十二萬之數。
就人口來看,確實不如以前繁華,但長安城內民舍、街道、坊墻重修之后,煥然一新。
曾經的那種頹勢,早已被掃入廢墟之中,取而代之的是種新的面貌。
不過對于于闐、仲云二國的西域使者來說,平常五萬人口都難以見到的城池,如今來到中原,動輒數萬乃至十幾萬人口的城池,自然讓他們感到震撼。
“殿下千秋,臣代于闐(仲云),感謝您的隆恩……”
兩名使者恭恭敬敬的行禮,接著繼續說道:“如果天朝能在國中駐軍庇護,我們便不用擔心胡人侵擾了。”
不出意外,早已習慣了被大唐、吐蕃輪番駐軍的兩國,果然向劉繼隆提出了駐軍的請求。
不等劉繼隆開口,兩名使者繼續向劉繼隆恭敬作揖:“臣已經帶來了下國圖籍,請殿下閱覽……”
二人話音落下,便有兩名從七品官員端著木盤走向金臺,接著由張延暉轉呈到了劉繼隆面前案上。
劉繼隆倒是沒想到兩國準備如此充足,當下拿起兩國圖籍翻閱起來。
依照唐初玄奘西行時的記載,于闐古國有城十八座,勝兵萬人,都城周八九里,其境內伽藍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
單從這些來看,于闐地區的人口便不少,而仲云國小民寡,勝兵不過二千,百姓數量更為稀少。
如今兩國獻上圖籍,劉繼隆可以直接通過圖籍來判斷兩國大體實力。
只是略微翻閱,劉繼隆便清楚知道了兩國的情況。
于闐國經歷吐蕃入寇,盤剝等近百年時間,如今人口僅有五萬七千余,國中常備兵不過三千,城池依舊十八座,耕地不過三十二萬六千余畝,耕牛一萬二千余頭,羊十余萬。
仲云國的環境比起于闐還要更為惡劣,人口不過一萬八千余,國中兵卒不過千余人,城池四座,耕地四萬九千余畝,百姓主要以放牧為生,有耕牛三千余,牧群十余萬。
于闐國每年的賦稅折色在二萬七千貫左右,仲云則是折色后在九千貫左右。
就兩國這賦稅,想要保護國家,基本只能把賦稅投入到軍備中去,且兵卒戰力低下,三千人還打不過幾百入寇的土渾部落。
正是因為戰力不行,所以他們才會想著讓劉繼隆派駐兵馬。
畢竟按照過往的傳統,大唐派駐兵馬,安西都護府自己會承擔軍餉,而小國只需要負責口糧就行。
對于這個傳統,劉繼隆自然也不會打破,畢竟就土渾這些臭魚爛蝦,倒也不用太多兵馬就能抵御。
“此前朝廷與吐蕃,分別派駐多少兵馬于仲云、于闐?”
劉繼隆詢問二國使臣,二人見狀便以于闐使臣為主,先行回答:“昔年朝廷在于闐派駐兵二千余人。”
“仲云則是八百人左右。”仲云使臣回答著。
兩國使臣的回答,令含元殿內不少大臣都開始騷動了起來。
他們雖然沒有開口,但卻在用眼神交流,并且大部分人都覺得這點駐軍并不算多。
不過對于熟悉河西、西域情況的歸義軍老臣們來說,他們可是十分清楚在絲綢之路南道駐兵近三千耗費有多大的。
不提別的,漢軍之中為何會漸漸開始產生逃卒?
究其原因,主要還是由于疆域擴大,兵卒距離家鄉越來越遠,許多兵卒思鄉而不到期限,不得退伍,所以才會出現逃卒。
原本在隴右時,每個月若是操訓后休整兩日,那完全可以快馬趕回家里休息,見見親人。
可隨著漢軍疆域變大,許多兵卒又需要換防,莫說休息幾日,就是休息半個月、一個月都沒辦法趕回家里。
這種情況,便是在交通發達后世都不少見,更別提車馬落后的這個時代了。
對于許多出生在中原的官員來說,他們根本不清楚西域有多廣袤。
不提別的,近三千戍兵應該從何處調遣?
哪怕是從最近的沙州調遣,從沙州到于闐最西邊的距離都足有兩千余里。
馬不停蹄的情況下,普通兵卒往返所需時間就不少于兩個月,一年到頭都回不了一次家。
若是從隴西、關中地區派遣戍兵,距離則更為遙遠,往返時間需要大半年。
路途如此遙遠,派遣戍兵困難不說,戍兵思鄉難以處理,若是縮短戍邊時間,那則代表增加戍兵成本。
歷史上龐勛之流為什么造反,說白來就是原本說好戍期三年,結果三年又三年。
之所以三年又三年,主要就是戍兵來往戍邊在路途中耗費極大。
重新募兵并派遣戍兵的消耗,都足夠發放本來戍兵的軍餉和犒賞了。
除非朝廷能一直保障自己很有錢,能將兵卒戍期縮短,不然征發戍兵,始終要面對逃卒問題。
哪怕歷史給出了衛所兵和建設兵團兩種答案,但實際上兩者的逃兵也并不少。
明代衛所制遷徙百萬江南軍戶前往北方、西南之地,結果不到五十年時間,便逃亡過半。
要知道明初衛所兵待遇還是很不錯的,不僅有衛學,每月還有月糧和鹽酒,外出還有行糧,根本不是晚明那種叫花子式衛所兵能比的。
單拿衛學來說,衛學制度直接讓普通軍戶每年占據三成科舉進士名額,成就了不少軍戶。
結果待遇如此,卻依舊擋不住衛所兵逃亡,而建設兵團比衛所制度更先進,但依舊擋不住逃卒。
說到底,思鄉之情和環境對人的影響太大,哪怕給足錢糧,也無法彌補這些東西。
逃卒問題是無法解決的,但降低逃卒的辦法是有的。
想到這里,劉繼隆對殿上的于闐、仲云兩國使臣說道:“汝等舟車勞頓,暫且下去休息吧。”
“駐兵之事,吾與群臣商議過后,十日內必定會給汝等答復。”
兩國使臣聞言,當即恭敬作揖:“下臣告退,上千秋萬歲……”
面對他們有些僭越的唱誦,劉繼隆并未糾正,只是頷首看著他們起身退出含元殿,隨后才將目光放到了群臣身上。
隨著兩國使臣離開,殿內便有不少人開始了諫言。
“殿下,我朝廷正值鼎盛,理應恢復舊疆。”
“向于闐駐扎兵馬之事,理應同意。”
“陛下,臣附議……”
禮部的陸龜蒙站了出來,唱表作揖,而后引出十余名官員附議。
這些官員大部分都是六七品的官員,五品及以上的官員卻很少。
這主要原因是五品及以上官員,基本都是河隴出身的老人,他們比這些中原出身的官員,更了解西北的貧瘠和苦寒。
正如當下,陸龜蒙等人唱表之聲落下后,熟悉關隴的高淮便起身作揖道:
“陛下,臣以為西北苦寒,而西域苦寒更甚。”
“兩千八百戍兵看似不多,但從何處征調,又該戍邊多久,軍餉又該如何定調,這些都是問題。”
“眼下中原動蕩,朝廷理應將重心靠向關東,而非西域。”
“陛下,臣附議。”馬懿果斷表態支持高淮,繼而引起了數十名河隴官員的支持。
陸龜蒙他們顯然不服,劉繼隆見狀看向張延暉。
“汝等出身無非是河隴、關中、關東、江南,未曾去過西域,不如問問真正去過西域的人。”
劉繼隆的話,將眾人目光吸引到了張延暉身上。
張延暉感受著百官目光,不免有些緊張,但在劉繼隆鼓勵的眼神下,張延暉還是硬著頭皮起身說道:
“西域絕非河隴及中原能比,單說每月春夏之際,遮天蔽日的沙塵席卷而來,城內憑空多出三寸黃沙,這種情況,又有幾位大臣見過?”
“于闐、仲云皆位于西域南側,南邊是昆侖山脈,北邊是沙漠大磧,西邊是苦寒蔥嶺,僅能依靠昆侖山融化的雪水來耕種。”
“雖說兩國有近四十萬畝耕地,但西域不比關隴,更比不上中原。”
“四十萬畝耕地,恐怕連三十萬石糧食都無法保障,所以當地百姓只能食牲畜奶酪來搭配糧食充饑。”
“西域干燥,干燥比之長安更甚,一個橘子放在長安,時間長了會腐敗,但在西域卻會成為干果。”
“莫說中原的諸位,便是自小生長于沙州的許多兵卒在前往西州、龜茲等地戍邊后,都極易感到干燥而口鼻流血。”
“且西域東西長三千里,南北長兩千里,距離足夠前往殿內任意大臣的家鄉,綽綽有余。”
“如此距離,光從長安前往于闐都需要三個月時間,往返便需要半年。”
“戍期太短,朝廷耗費太高,戍期太長,則兵卒思鄉情切,難免逃亡。”
張延暉說到此處,不由看向劉繼隆,恭敬作揖道:
“殿下,臣以為,可發孤身青壯前往龜茲、焉耆定居,再從當地征募青壯為兵卒,派駐于闐、仲云。”
張延暉所說的,已經初步觸摸到了衛所制和建設兵團制,但還遠遠不夠。
“陛下,若是如此,恐怕三五年不能成!”
陸龜蒙等官員主動開口,張延暉也沒有否認,而是點頭道:
“確實非三五年不能成,但若是成了,日后西域便不缺漢卒。”
“相比較從關中發兵戍邊,由龜茲、焉耆等處發兵戍邊,無疑更近。”
“兵卒即便思鄉,大不了告休兩三個月,放其回家好好休息,總比兵卒逃亡返回關中要好。”
張延暉年紀雖小,但卻憑著自己對西域的了解,將陸龜蒙等人說的啞口無言。
畢竟他們確實不了解西域,他們對西域的了解,都只是書本上,而張延暉是真的去過西域。
耳聽再多,也不如眼見為實。
看他們爭論差不多了,劉繼隆也開口說道:“我朝自國初開始,雖開疆拓土,東包三韓,西抵大磧,南瀕南海,北至大漠,但終究只是羈縻。”
“安史之亂后,山河破碎,皆因漢家多居中原而寡四邊。”
“吾深思熟慮,決定重啟折沖府,以折沖府來戍邊地方。”
劉繼隆所說的折沖府,其實也是歸義軍一開始的采取的制度。
不過隨著土地均分得差不多后,不管是劉繼隆還是張淮深,他們都選擇了重新改變制度。
如今劉繼隆要重啟折沖府制度,實際上就是為了實施一套類似衛所制的屯田戍邊制度。
面對群臣,劉繼隆將早已準備好的腹稿說出:“國初,折沖府分上、中、下三等,上府一千二百人,中府一千人,下府八百人。”
“每府置折沖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別將、長史、兵曹參軍各一人。”
“府以下官職及編制,想必諸位都了解,吾便不細說了。”
“如今吾重提折沖府,為的便是移民戍邊,開墾屯田。”
“吾決意,以五十戶為一隊,每戶出一人為屯兵,屯兵每月領月糧一石,錢五百,發屯田五十畝,十稅一。”
“以三隊為一旅,設旅帥、旅副;以三旅為一團,設校尉、兵曹;以三團為一府,置別將、長史、兵曹參軍。”
“每府設官學一所,供屯兵子弟免費讀書,然紙筆由各戶自出,可參與科舉。”
“此外,每府從屯兵中選出四百戰兵,戰兵每月多發五百錢,出征設行糧,每日發行糧五升。”
“眼下暫設龜茲、于闐兩處折沖府,征募孤身男子前往當地,挑選軍中年四十五上者擔任折沖府官員。”
劉繼隆所謂的折沖府制度,實際上就是加強版的衛所制。
明初的衛所制雖然很不錯,但對衛所兵卒的負擔還是有些沉重,福利還是略微有所不足。
劉繼隆減輕了屯兵的負擔,加強了福利。
按照這套制度來說,一名屯兵擁有五十畝屯田,每年交稅過后產出在三十五石左右,算上軍餉就是六貫錢、四十七石糧,待遇絕對算得上豐厚。
劉繼隆雖然在關西五道搞了推舉制的官學,但這畢竟是為了培養平民官吏來取代世家豪強的教育壟斷。
等人數差不多后,這種高昂的官學就得停罷,轉變為免學費,百姓自己提供紙筆硯墨的普及官學制度。
這個過程是很漫長的,而折沖府的官學,只要是屯兵子弟就能就讀,這對當下的百姓來說,還是有很大誘惑的。
“陛下,折沖府如此優待兵卒,恐怕都督府治下戰兵埋怨……”
有人開口,劉繼隆循聲看去,結果發現開口之人竟然是閑賦家中許久的馬成。
馬成如今領著正二品的上柱國的俸祿,但并沒有實職,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劉繼隆在用他警示那些拉幫結派的人,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他年紀太大了。
馬成如今六十有五,加上他領兵打仗和治理地方的能力確實不行,所以劉繼隆只能讓他領個虛職,保全他富貴。
馬成顯然不太甘心做個虛職官員,如今試圖表現,但明顯人老之后有些糊涂,表現錯了地方。
馬懿也知道自家阿耶有些老糊涂了,所以不等劉繼隆開口,他便主動駁斥了自家父親。
“陛下,臣以為上柱國此話不妥……”
馬懿突然站出來,這讓馬成有些錯愕,但馬懿接下來的話便讓馬成知道了自己的不妥。
“臣以為,折沖府既然要設置在邊塞苦寒之地,那軍餉和待遇高些也無妨。”
“戰兵若有非議,可自行選擇調離戰兵一職。”
“此外,軍中老卒不少,四十以上的老卒足有近萬人,倒不如趁此機會,讓老卒們自行選擇調離戰兵,可酌情拔擢一級或兩級。”
馬懿這番話,看似駁斥了老卒們的面子,但實際上卻在為老卒考慮。
戰兵的要求在十八歲到四十五歲,而許多老卒都超過了四十歲,距離退役也就幾年時間。
如果能夠調任折沖府,擔任屯軍軍團,說不定還能繼續干幾年。
他的話,贏得了不少關隴官員的支持,高進達也附議道:
“陛下,臣以為,屯兵所遭遇的敵軍,無非就是土渾、吐蕃及回鶻等疲弱之徒,可酌情將年齡上調。”
“臣以為,屯卒可上調至五十歲。”
“陛下,臣附議……”
高進達話音落下,數十名河隴官員紛紛表示支持,畢竟四十歲以上的老卒,基本都是河隴出身的,說不定就是他們曾經的部下。
能為部下謀福利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劉繼隆也清楚他們的小心思,但他也樂見于此,畢竟老卒雖然身體機能下降了,但眼見還在。
只要不到老糊涂的時候,有他們帶著折沖府的屯軍訓練,無疑能更好的保護邊塞之地。
“既然如此,那便依汝二人所言,重新擬個章程,把這些增入其中吧。”
劉繼隆很樂意將邊塞之地的利益交給這些老卒,畢竟交給他們,總比豪強侵占要好得多。
這些屯軍在當地利益越深,漢人在當地扎根也就越穩。
這么想著,劉繼隆又補充道:“屯軍中的戰兵,依舊要接受都督府、都護府調度。”
“安西都護府治下,分設西州都督府、龜茲都督府、疏勒(喀什)都督府、于闐都督府及焉耆都督府。”
“北庭都護府治下,分設庭州都督府、碎葉都督府、昆陵(伊犁)都督府。”
“雖說這其中還有不少地方尚未收復,但只要朝廷上下一心,收復這些地方只是時間問題。”
“敕令張淮深、張淮溶尋覓適合折沖府屯墾之駐地,繪制圖籍,獻于朝廷。”
劉繼隆前世雖然去過新疆,但千年時間滄海桑田,后世許多戈壁沙漠的地方,在如今都還是草肥水美的地方。
所以設置折沖府屯墾實邊的這件事,還是得張淮深和張淮溶實地考察才行。
這么說著,劉繼隆也就把折沖府和于闐駐兵的事情給定調了。
先將龜茲和焉耆發展起來,等到當地漢人數量足夠多了,再募兵前往于闐、仲云駐兵。
借助折沖府這件事,劉繼隆也能將手伸入河西、安西、北庭內部,慢慢的從沙州豪強手中和平接過治理權。
這般想著,劉繼隆目光看向了高進達,詢問道:“眼下已經是月末,五道賦稅糧冊可曾送抵朝廷?”
“回殿下,已然送抵。”
高進達不假思索說著,同時看向含元殿門口。
與此同時,含元殿門口開始走入戶部的幾名官員,托著擺放糧冊的木盤走入殿內。
當文冊被張延暉轉呈到劉繼隆面前,劉繼隆自然不可能大張旗鼓的將五道錢糧情況念出來,而是默默翻閱。
大旱對關內道和京畿道的影響還是存在的,尤其是本就比較缺少水源的關內道。
雖說興修水利,恢復了不少土地生產,但關內道今年的田賦不過八十八萬石,按照田賦反推關內道糧食產量,得出的結論是關內道的糧食根本不夠關內道百姓吃,缺口最少二百萬石。
劉繼隆微微皺眉,繼續看向其它四道情況。
隴右道產糧十分穩定,但由于劉繼隆降低稅率為三成,所以今年田賦在三百二十萬石。
隴右的糧食是絕對足夠隴右百姓吃的,所以劉繼隆主動開口道:“隴右官糧轉運一百萬石進入長安,余下官糧盡數運往關內道。”
“臣領敕令……”高進達不緊不慢應下,劉繼隆也繼續翻看著其余三道的糧冊。
京畿道稅收三百四十萬石,山南西道和山南東道部分州縣合計為一百二十萬石,劍南道四百八十萬石。
除田賦外,五道的鹽鐵酒茶礦等官營和商稅等稅收則是折色為一百七十四萬貫,錦緞絹綿布三百六十七萬匹。
合計最后,五道及山南東道部分州縣的田賦為一千三百四十八萬石,商稅雜項折色在四百萬貫左右。
盡管比不了天寶年間二百多萬貫稅收,二千五百萬石田賦和二千五百萬匹錦緞絹綿布,但卻肯定比如今大唐的關東朝廷富裕多了。
這些糧食,不少都需要用來平抑糧價,販賣的同時為朝廷籌措現錢。
如今漢軍每年軍費在五百四十萬貫左右,朝廷官吏支出在二百五十萬貫,官學支出在八十萬貫左右,工部修葺水利每年支出八十萬貫,軍器監開支在三十萬貫左右。
除去這些支出后,今年應該還能結余五六十萬貫。
今年的結余,加上去年的結余,國庫中能動用的錢糧折色在三百萬貫左右,不過現錢應該只有幾十萬,余下的都是以糧食的形式,存儲在各地官倉中。
“只要明年不再爆發什么災情,時局若變,則大軍盡可東進。”
劉繼隆緩緩合上文冊,接著看向殿上群臣:“近年來,旱災洪澇蝗災兵災不斷。”
“我軍治下雖沒有遭遇兵災,但旱災洪澇與蝗災卻遭遇不少,不得不防。”
“傳令各州縣,時刻關注河渠水位,保障堰堤有水,今年入冬后多多檢查河道,防止蝗蟲借助灘涂產卵,繼而出現蝗災。”
劉繼隆是真的被這些天災搞的頭疼不已,但他除了預防,其它也做不了什么。
這些天災本就會出現,有的可以通過人為干擾來杜絕,但有的卻不行。
他劉繼隆再厲害,總不可能讓老天年年保佑他風調雨順,然后把災情都轉移到關東去吧。
“臣領敕令……”
百官紛紛躬身唱禮,而劉繼隆見狀也站起身來,轉身對著金臺上那空蕩蕩的椅子作揖:“上千萬歲……”
唱禮結束,百官依照入班次序離開含元殿,劉繼隆也返回了漢王府。
原本以為沒什么事,但等他回到漢王府后不久,便見羅隱找上了他。
“殿下,臨州傳來消息,王式、鄭畋、周寶等人愿意歸順朝廷。”
“想通了?還是在耍什么手段?”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劉繼隆第一反應就是戒備,畢竟唐廷在這些唐臣心中地位還是很高的。
王式他們突然愿意歸降,肯定是有所圖謀。
“恐怕是聽說殿下與朝廷和解,而朝廷遲遲未曾提及他們,故此有些著急。”
羅隱恭恭敬敬說著,同時補充道:“北司的楊公慶愿意出錢十萬貫來贖買自己。”
“楊公慶?”劉繼隆想起了他,不由神色一動,對羅隱詢問道:
“汝以為,吾是否要招撫他們,釋放楊公慶?”
羅隱聞言,心中不由得有些激動,但依舊佯裝沉穩,小心諫言道:
“臣以為,王式、鄭畋等人皆有大才,周寶雖然跋扈,但也可供殿下驅使。”
“楊公慶是北司神策軍副使,臣聽聞北司自西門季玄病故后,右神策軍中尉高懸,想來不是齊元簡等人沒有安排,而是他們的安排,不能讓左神策軍和北司幾個家族滿意。”
“若是殿下能釋放楊公慶,以楊公慶背后家族對北司的影響,他必然能坐上右神策軍中尉。”
羅隱隱晦看了眼劉繼隆,眼見劉繼隆沒有打斷自己的意思,他壯著膽子繼續說道:
“唐主多日不曾上朝,想必是身體出了些問題。”
“若是殿下信任,臣愿意帶領楊公慶游覽關中,說服他依仗殿下。”
讓被俘的楊公慶放下間隙,依仗劉繼隆,不得不說羅隱的想法很大膽。
“你有幾成把握?”
劉繼隆詢問羅隱,而他則是胸有成竹道:“只要殿下愿意扶持楊公慶,臣最少有八成把握。”
“何解?”劉繼隆好奇詢問,羅隱便為他解釋了起來。
晚唐背景下,北司中的許多家族實際上十分在意交好藩鎮,必要時候引其為外援。
譬如楊玄階、楊復恭、楊復光所代表的左神策軍楊氏家族便與河中、河陽、忠武、宣武等鎮交好,不少都將都受過他們家族恩惠。
楊公慶代表的右神策軍楊氏家族雖然不如左楊,但也十分依仗藩鎮。
不過右楊家族主要交好關中、西川藩鎮,而今這些藩鎮都被劉繼隆滅了個干凈,所以楊公慶也沒有太多籌碼。
所以只要劉繼隆同意扶持楊公慶,楊公慶就能帶著依仗返回洛陽。
憑借劉繼隆幫持的這一背景,他坐上右神策軍中尉位置,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畢竟一個劉繼隆,幾乎能頂得上河朔三鎮或河淮諸鎮了。
劉繼隆聽后,確實也想在北司中扶持個自己人,以免日后洛陽混亂,自己插不進手。
“此事便交給你辦,不過吾只能給你半個月的時間,關東局勢變化,需楊公慶提早返回洛陽。”
“是……”
眼見自己得到劉繼隆準許,羅隱盡力按耐住心中激動,朝劉繼作揖后退出漢王府。
在他離開后,劉繼隆開始潛心處理政務,而羅隱離開漢王府后,當即便去尋找了高進達。
高進達得知劉繼隆意思后,便立馬令人釋放王式等人,并派兵馬護送他們從臨州趕赴長安。
十天時間一晃而過,原本劉繼隆以為可以平安無事面見鄭畋、王式等人的時候,關東卻傳來了軍碟。
黃巢在合肥大敗王鐸,唐軍兩次進攻合肥的行動被挫敗,高駢揮師北上,攻破舒州,尚讓退往廬州。
“官軍還有多少兵馬?”
十月初,漢王府內劉繼隆詢問眼前趙英,趙英沉聲道:“據朝廷來人傳稟,前線應該不少于七萬兵馬。”
“七萬……”
劉繼隆沉吟,他大概粗算了下,黃巢還有四萬多兵馬,而朝廷有兵七萬。
不過七萬之中,有兩萬多是高駢的兵馬,高駢如果不想被朝廷收拾,恐怕不會立馬出兵廬州。
如此一來,那便是四萬對五萬,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
想到這里,劉繼隆正準備對趙英說點什么,這時羅隱的身影出現在了堂外。
“殿下,王式幾人正在堂外,是否召其入內?”
不過十天時間,王式他們便趕到了長安,速度倒是不慢。
“召他們入內吧。”
劉繼隆示意,羅隱聞言作揖退了出去,而劉繼隆則是看向趙英:
“盯緊淮南戰場,但更要注意洛陽的變化。”
“是!”趙英應下,繼而轉身走出正堂。
在他離開的同時,羅隱也帶著王式、鄭畋、楊公慶和周寶走入了院內,來到了中堂門外。
“進來吧。”
劉繼隆坐在主位,開口示意眾人走入堂內。
除羅隱外,王式幾人臉色都有些尷尬,略微局促。
畢竟被劉繼隆擊敗圈禁了快兩年,幾人原本的銳氣也漸漸被磨了個七七八八。
王式是想通了,畢竟他如今已經六十歲,加上劉繼隆與朝廷和解,而且他長子王涉也被俘,倒也不用怕朝廷對他如何。
大不了他歸順劉繼隆后,不再獻策便是。
“參見漢王殿下……”
王式帶頭開口,鄭畋與楊公慶、周寶三人只能硬著頭皮唱禮。
劉繼隆見狀頷首,高興舉起茶杯道:“吾已令庖廚準備晚宴,稍后便與諸位共飲,眼下先以茶代酒,恭賀三位解開心結。”
話音落下,他又看向楊公慶,輕笑道:“吾與朝廷誤會已經解除,本要早早釋放楊副使,無奈有人從中作梗,這才拖延到了現在。”
劉繼隆故意說出這話,不等楊公慶詢問便爽朗道:“好在東邊如今安定不少,楊副使也可以返回洛陽,繼續為圣人效力了。”
楊公慶原本還只是覺得有些尷尬,但在聽了劉繼隆這番話后,他立馬就想到了亓元實、楊玄階等人。
若說他被留在關西誰最開心的話,那無疑就是這兩人了。
“殿下隆恩,某定不忘懷。”
楊公慶舉起茶杯,痛快飲下。
劉繼隆笑著看向鄭畋與周寶,二人則是依舊有些尷尬。
周寶是尷尬自己當初把劉繼隆罵得體無完膚,擔心日后劉繼隆會給自己穿小鞋。
鄭畋則是根本不想歸降劉繼隆,只是為了脫困才假意歸降。
只要他有返回洛陽的機會,他絕不會放過機會,必須返回洛陽,報效朝廷。
“二位無須介懷以前的事情,吾記性不好,早已忘記以前的事情了。”
劉繼隆遞給了二人臺階,畢竟鄭畋是個不錯的大才,而周寶雖然莽撞,但也不失為斗將。
對于他們,劉繼隆還是想著盡量收服,哪怕無法收服也沒事,反正天下始終將為他所得,日后他們依舊還是要投效自己。
“殿下胸懷無量,某不及也……”
鄭畋恭敬舉杯贊頌,周寶也連忙附和:“某亦是覺得如此!”
見幾人都表了態度,劉繼隆放下茶杯道:“吾乃河西布衣,本想為朝廷戍邊,奈何朝廷污濁,小人多讒言,恐難長久。”
“某知諸位所想,故此向諸位保證,絕不對朝廷用兵。”
“今兵部缺乏尚書,請王使相暫代之。”
“豐州缺乏果毅者,吾想以王涉擔任豐州都尉,統帥兵馬防備胡人。”
劉繼隆向眾人表態,同時授予了王式和他長子王涉官職。
王式聞言作揖:“殿下有請,某何敢拒絕。”
見王式應下,劉繼隆滿意頷首,接著看向周寶與鄭畋:“禮部缺乏尚書,想以鄭使君為之。”
“西川缺乏驍將,想以周將軍充會川城鎮守使,可否?”
禮部尚書與會川城鎮守都督,兩個官職都不算低,前者無需多言,后者也是從三品的官職,對于周寶一個降將來說,能夠節制三個都尉上萬兵力,已經算是重用了。
鄭畋還沒有反應,周寶便連忙作揖:“末將定不辱命,以報殿下恩情!”
見周寶表態,鄭畋也看向劉繼隆:“某定為殿下梳治禮部,威傳諸邦……”
“好!”眼見三人應下官職,劉繼隆看向羅隱:“傳膳吧。”
“是……”
羅隱應下,接著吩咐門口的兵卒傳膳,同時在宴席間與楊公慶推杯換盞。
楊公慶自然不是愚笨之人,他清楚自己能依仗的外援都沒了,就這樣灰溜溜回到洛陽,肯定得不到支持。
但若是能取得劉繼隆的支持,那他便有把握拿下右神策軍中尉的官職,成為四貴之一。
晚宴結束不久,羅隱為劉繼隆送客。
等到他返回正堂時,當即胸有成竹的對劉繼隆作揖:
“殿下,事情已經辦妥了,可隨時送楊公慶返回洛陽。”
“好……”劉繼隆用熱絹擦了擦額頭,接著說道:
“洛陽那邊情況復雜,你持魚符令安破胡調三百兵馬護送楊公慶前往洛陽。”
“抵達洛陽后,以此三百兵馬重開進奏院,告訴楊公慶,這三百兵馬可聽從他調遣。”
既然選擇了要扶持楊公慶,那至少不能讓他勢頭落下。
三百人看似不多,但足夠收拾一千多類似神策軍那樣的酒囊飯袋了。
“是!”羅隱恭敬應下,劉繼隆也吩咐道:
“日后與楊公慶的聯系,便交由你操辦吧……”
話音落下,他取出魚符遞給羅隱,羅隱雙手接過魚符,恭敬作揖后離開王府。
在他走出王府,坐上回家的馬車時,他不免拿著劉繼隆交給自己的魚符看了又看,眼神閃爍。
“今遇明主,相位豈遠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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