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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踏破天闕

作者:北城二千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北城二千 | 歸義非唐 | 更多標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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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非唐 第446章 踏破天闕

“直娘賊,這老天爺是真不給百姓一條活路啊!”

二月初,隨著春耕育苗開始,高進達也安排了五百漢軍護送蕭溝等一百二十余名官員走蒲津關前往河東,準備繞道河東趕赴鄭州。

蕭溝他們前往鄭州的事情固然重要,但比起這件事,春耕的事情無疑更為重要。

本該是春雨復蘇的時節,可今年不僅沒有下雪,便是連一場小雨都沒有降臨。

關內道與京畿滴雨未下,只有隴右和山南西道、劍南道下了幾場雨。

大半年不見雨水,哪怕是水文繁多的關中,眼下也不免春耕困難。

長安東南部的白鹿原上,劉繼隆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耳邊則是王建對老天爺的謾罵。

劉繼隆放眼望去,只見一眼看不到邊的白鹿原上,充斥著無數前往原下打水,返回原上育苗的百姓。

在畜力不足的情況下,住在原上的數萬百姓,只能通過肩挑手扛的方式,每天走五六里路將水挑到原上。

饒是如此,育苗之事依舊困難,而育苗之后,還有更困難的澆灌之事等著他們。

對于唐末的天災,劉繼隆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唐末是一段低溫期。

盡管達不到明末小冰河期那種威力,但天災肯定少不了。

回憶當年,論恐熱之所以敗亡,不就是因為隴右連續三年大旱,繼而導致了論恐熱眾叛親離,整個隴右碎片化,這才給了劉繼隆機會。

倘若不是那場大旱,恐怕自己還要和論恐熱爭斗幾年,才能趁此機會分出勝負。

如今大旱重新降臨,但影響的不僅僅是關西地區。

“聽聞河東、河北等地也大半年沒下過大雨了?”

劉繼隆詢問跟在自己身后的高進達、崔恕等人,二人頷首:“兩道雖未遭受蝗災,但也確實鮮少降下大雨,不過偶爾還是有些雨水,比關內道和京畿要好些。”

聽著二人的話,劉繼隆看向身旁還在小聲罵罵咧咧的王建,笑道:“好了,老天反復無常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話音落下看向身后的數十名官員和百余名精騎,對眾人交代道:

“若是到三月都還不下雨,今年恐怕又是干旱之年。”

“若是如此,那便暫停隴右運糧進入長安,先把隴右的糧食轉運關內道的靈州(寧夏)、豐州(巴卓彥爾)、勝州等處。”

“除此之外,再從關中調撥糧食,供應關內道的夏綏、涇原、邠寧等州。”

劉繼隆話音落下,高進達開口詢問道:“殿下,若是如此,那關中乏糧又該如何?”

劉繼隆并不慌亂,心中早已有了辦法,故此交代道:

“關中乏糧,便從興元府轉運,興元府乏糧,便從劍南道轉運。”

“吾將此法稱呼為“轉般法”,所用分段接力運輸,其中亦有關鍵。”

“這條陸上運糧之路,起點蜀州,途徑成都府、漢州、綿州、利州、興元府、長安。”

“衙門需要做的,就是在沿線設立轉般倉作為中轉站,平日在本地購糧存入轉般倉,將各州轉般倉的糧食,一州州轉運。”

“每州只需要負責轉運至下一州,糧冊一式三份,一份送入長安,一份交給下州,一份保留本州,方便查驗。”

劉繼隆所說的這個“轉般法”,實際上就是宋代漕運的“轉般法”。

相比較唐代的“直達法”,“轉般法”不管是用在陸路還是水路,都能大大降低沿途損耗。

畢竟糧食轉運,最大的損耗不是人吃馬嚼,而是沿途官吏的“貪墨”。

宋代轉般法后期改為直達法,也不是因為不好用,而是因為運河淤堵,官吏貪墨成性導致。

盡管眼下漢軍的官僚體系還算清廉,但劉繼隆不得不防備以后,所以他增加了糧冊一式三份的制度。

做假賬容易,但是想要拉著幾個州府官員一起做假賬,這個難度可就大了。

哪怕真的勾連起來,劉繼隆也有把握將他們連根拔起,說不定還能收獲不少民脂民膏。

這么想著,劉繼隆看向高進達等人:“記下了嗎?”

“記下了。”高進達等人點頭,顯然都記下了劉繼隆剛才所說的那些。

不過具體怎么實行,還得他們返回衙門討論才是。

“既然有旱情,那就有災民,各州縣官吏都需要老老實實的將境內受災百姓數量奏表。”

“災情是老天爺的事情,與官吏治理無關,但隱瞞不報就是枉顧人命,論罪處置。”

“對于災民,各州縣若是有修葺水利的工程,可以以工代賑,不限工數。”

“若是留存錢糧不足,盡可奏表三省六部,三省六部需妥善處理,不可怠慢。”

“倘若吾聽到有人松散懈怠,導致災民流離失所……”

劉繼隆頓了頓,目光掃視這群三省六部的官員,語氣忽得冰冷:“那吾就只能請他們去西域支持張節帥收復西域了。”

他的話令不少官員脊背升起寒意,畢竟西域是個什么樣子,他們就算沒去過,也聽說過。

真去了西域,哪怕能活,恐怕也要消失半條命。

眼見自己所說的都被記下,劉繼隆滿意收回目光,轉頭看向了這遭受旱情的白鹿原,繼而想到了更為困難的關內道百姓。

漢軍作為新政權,在政令通達情況下,面對籠罩北方的旱情時都顯得那么無力,他不敢想河東、河北及河南、淮南等處百姓又要面臨什么情況。

“希望今年不要再鬧蝗災了……”

眉頭微皺,劉繼隆便帶人離開了白鹿原,往長安城返回而去。

在他返回長安的同時,距長安快六百里外的洛陽城卻因為戰爭而幾乎成了一片廢墟。

“放!”

“嘭嘭嘭——”

隨著李罕之一聲令下,上百臺投石機同時對洛陽城發起了進攻。

無數投石劃過上空,砸向了數百步外的洛陽城。

而此時的洛陽城,由于賊軍二十幾日的包圍,城內的屋舍幾乎都被推倒,能燒的木料都被拆除,優先供給守城的唐軍。

至于普通百姓,他們只能用冷水浸泡糧食,然后忍著不適,一飲而盡。

這些冷水飯讓他們身體不適,腸胃難以消化,故此洛陽城內的廢墟中,到處都是“大腹便便”之人。

上了年紀的老人承受不住,每日受難而死者數以百計。

加上黃巢不斷令人拋尸雒水,雒水被污染下,洛陽城內漸起疾病,許多百姓身上長出硬硬的鼓包,患病者高燒不退,直到病死為止。

對于病死的百姓,則是被于琮、楊復光下令拋入雒水,流向黃河。

正因如此,無數尸體在黃河中泡成巨人觀狀,最后被沖入兩岸,恐怖異常。

饒是如此,于琮與楊復光依舊堅守洛陽城,而此時洛陽城內最為危急的物資便是柴火。

“窸窸窣窣……”

甲片聲作響,紫薇城興許是城內唯一沒有被拆卸木料的地方,而此地也成為了將士們能安心休息的地方。

楊復光與李昌符穿著甲胄走入皇城內的門下省,見到于琮臉色灰暗的坐在主位,眉頭緊鎖。

“于相……”

二人躬身作揖,于琮見狀示意他們坐下,詢問道:“軍中柴火還夠幾日之用?”

“不足十日。”李昌符不假思索回答,于琮聽后看向楊復光:“皇城不可拆。”

“若是如此,那便只能率軍突圍了。”聽后的楊復光只能提出這道建議。

于琮聞言頷首,接著詢問道:“陜虢李使君手中還有兩萬兵馬,若是他愿意出兵吸引黃巢兵馬,以洛陽城內兵馬,起碼能突圍到伊闕關。”

“若是能突圍到武牢關,我軍應該還能取得一線生機。”

于琮試圖聲東擊西來突圍,楊復光聽后頷首道:“李使君若是知曉,必然愿意配合。”

“好……咳咳!”于琮忍不住咳嗽,這讓楊復光和李昌符心里一緊。

好在于琮只是風寒,并未染上瘟疫,這才讓二人放下了戒備。

“若是知曉黃巢手段如此陰狠,老夫絕不會駐守洛陽,只可惜了洛陽城內三十萬百姓。”

黃巢拋尸雒水,給洛陽帶來了疾病與瘟疫,這是于琮萬萬想不到的。

楊復光見他難受,只能安撫道:“于相寬心,只要我軍撤往武牢關,等待夏糧征收,屆時必能重整而來。”

“希望如此吧……”于琮長嘆一口氣,接著看向二人:“此事就交給二位了。”

“請于相放心。”二人不假思索應下,隨后安心離開了門下省。

在他們走后不久,洛陽飛出無數信鴿,盡皆飛往陜虢二州。

事實上,駐扎陜虢的李昌言早就率軍東進來到了漢代函谷關之地,距離洛陽不過三十余里,擋在新安縣前。

黃巢包圍洛陽后,大軍四面出擊,試圖奪取各處要隘,然而除了孟津關和軒轅關外,其余關隘都依舊牢牢掌握在唐軍手中。

黃巢幾次進攻,不僅沒能奪得關隘,反而折損了不少糧草。

更為關鍵的在于,李漼東逃鄭州后,立馬調集了河陽鎮的兵馬強攻孟津關,使得他不得不調遣黃存駐守孟津關,擋住河陽鎮的偷襲。

眼見洛陽久久沒有攻下,黃巢的情緒也日漸偏向暴虐。

“過去半月,我軍死傷五千余人,民勇死傷無數……”

“那就去抓!”

牙帳內,黃巢看著眼前的林言,逼迫道:“東畿之地百萬人口,吾就不信找不出十幾萬民勇!”

“不論如何,十日內必須攻破洛陽!”

“是!”林言硬著頭皮應下,隨后匆匆退出牙帳。

待他走后,黃巢看向桌上輿圖,不顧自己已經雜亂的頭發,憤恨撓了撓后,拔刀插在了輿圖之上。

與此同時,孟楷的聲音在牙帳外響起:“黃王,末將攻克鞏縣,發現兩名絕色,特來進獻……”

“進來!”黃巢本想拒絕,可此刻確實憋得厲害,于是開口批準其進入。

在他話音落下后,帳簾被掀開,穿著甲胄且頭發雜亂的孟楷走入帳內,身后還跟著兩名被推入帳內的女子。

黃巢起身靠近,但見兩名女子容貌俏麗,身段豐腴,確實是不可多得的絕色。

“此事你辦的不錯,吾記下了。”

黃巢很滿意兩名女子的相貌和身段,孟楷聽后臉上露出笑意:“此乃末將分內之事。”

說罷,他見黃巢目光遲遲不從兩名女子身上挪開,自覺告退出帳。

不多時,牙帳內便傳來了女子驚恐的呼叫聲,以及衣物被撕扯聲音。

孟楷滿意離去,待他走到自己的牙帳,帳簾掀開,只見七八名面容驚恐的女子跪在其中,畏懼朝他看來。

很快,此處牙帳也再度傳出靡靡之音,而這樣的場景不止一處。

都畿人口百萬,雖說不如安史之亂前富庶,但光河南府便有四十余萬口百姓。

如今黃巢的兵馬不斷搶掠洛陽四周縣城,受難的女子數不勝數,男人和老弱也被強行充為民勇,攻打洛陽所用。

在黃巢強征民夫,擄掠女子的同時,本就不安分的唐軍也在強征民勇,擄掠女子,焚毀鄉村。

似乎被天子逃離洛陽的舉動給刺激到了,連本就沒有戰火的河東都瘋狂了起來。

“唏律律!”

“噼里啪啦……”

燒成廢墟的村莊面前,被派往鄭州面見天子的陸龜蒙呆愣看著廢墟。

村口的樹上,十幾具被吊燒死的尸體正在不斷刺激著他們。

在他身后,五百漢軍護衛著百余名官吏,利用還未被焚毀完全的材料搭建營地。

作為正使的蕭溝,根本不在意被焚毀的村莊,他坐在剛剛搭建起來的牙帳里,與河中鎮幕僚李都及其它官員共處。

李都眼見蕭溝不說話,還以為是蕭溝對營地外那村莊被焚毀而感到惱怒,于是連忙找補道:

“這些村莊,多半是被渡河而來的賊軍所焚毀的,我軍雖說兵力充沛,但都在西邊駐蹕,力有不逮。”

李都這話,是個人都不會相信,畢竟黃巢要是有能力渡過黃河來襲擊河中鎮,那怎么可能會打不下洛陽?

正因如此,帳內許多官員看向李都的目光都尤為輕視。

他們并不是因為河中鎮的官兵劫掠境內百姓的事情來輕視李都,而是因為李都自亂陣腳,所以輕視他。

蕭溝不在意那些普通百姓的性命,他目光看向一名官員,那官員心領神會,走出去后不久,駐守牙帳的幾名漢軍兵卒便遠離了此處。

那官員沒有回來,而是留在帳外放風。

眼見牙帳四周安全,蕭溝這才開口道:“陛下如今還在河陰嗎?”

“自然。”李都不假思索的回答,蕭溝聞言松了口氣道:

“劉牧之派我等出使,這便說明我等得其信任。”

“眼下劉牧之在同州囤積十萬石糧秣、三千匹錦緞,只要陛下愿意敕封其為漢中郡王,他愿意與朝廷和解,并為朝廷出兵剿賊。”

李都聞言,臉上浮現不可置信,畢竟如今天下亂了大半,若是劉繼隆舉兵東出,以河淮兩道的實力,肯定擋不住劉繼隆。

河東和河北軍力雖強盛,但若是被切斷運河補給,也難以與劉繼隆抗衡下去。

這種局面下,劉繼隆還愿意遞來臺階,無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眼下需要擔心的,就是皇帝會不會繼續執拗的拒絕劉繼隆遞來的臺階。

對此,蕭溝這一路走來,也摸清了大半。

“如今河東、河北、河南、淮南等道盡皆遭受旱情,雖說比關中好些,但朝廷需要養這么多兵馬,加之黃賊勢頭洶洶,戶部度支必然入不敷出。”

“若是能借劉繼隆兵馬平賊,也不失為一件妙事。”

“即便無法借兵,也可以趁此機會,從河北河東調兵南下平賊,總比繼續僵持要好。”

蕭溝依舊秉持著大唐忠臣的身份,若非他帶來了能代表他“長安義士”的身份,李都也不敢輕易相信他。

不過如今局面擺在這里,蕭溝說的確實沒有錯。

連續的大旱,哪怕這個時代的河東、河北道水源充沛,但水源畢竟沒有腿,仍舊需要人力才能澆灌土地。

百姓自己澆灌土地,取水需要時間,澆灌的水還沒滲透,就被烈陽蒸發了。

大旱影響下,今年北方減產是肯定的,若是朝廷再支棱不起來,諸如河中、河陽、河東等相較忠心的藩鎮也會出現問題,更別提義武、昭義、義昌等靠近河朔三鎮,脾性更為跋扈的藩鎮了。

到時候河東和河北失去控制,朝廷能掌控的天下與東晉無異。

“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李都也不由得肯定了蕭溝的諫言,隨后沉聲道:“若陛下不愿,某愿勸河中、河陽兩位使君奏表。”

李都說是奏表,實際上就是壓力朝廷,讓朝廷不得不答應蕭溝的諫言。

畢竟河中和河陽要是真的亂了起來,那首當其沖的必然是節度衙門內的官員們。

李都相信不止是兩鎮節度使,應該說河東、河北等鎮直屬朝廷的節度使,都會支持朝廷答應劉繼隆的條件。

“好!”

見他應下,蕭溝這才松了口氣,隨后以水代酒,與李都提前慶祝了起來。

在他們慶祝之余,隊伍中的許多貧民官員則是在營地外的廢墟前感嘆。

“官軍治下,依舊如此,可悲可嘆……”

陸龜蒙等人心頭壓抑,只覺得所謂大唐,比起西邊那位的治下,相差甚遠。

“一路走來,流民遍地,若是能趁此機會與朝廷和解,說不定能看到流民西去,總比活在這般世道要好。”

“呵呵,此言差矣。”

“即便朝廷敕封殿下,恐怕也不舍得讓流民西去。”

“是極,這百姓并未招惹他人,都會被焚村吊燒死,朝廷會準許他們西遷嗎?”

貧寒出身的長安官員們,此刻正在對大唐祛魅。

在長安經歷了一年多的太平治世后,再讓他們回到大唐所轄的地方,他們只覺得大唐不過如此。

他們搖頭離開了此處廢墟,唯有陸龜蒙還站在原地。

興許是牙帳內的氣氛過于熱鬧,不太適應的皮日休也走了出來,并遇到了好友陸龜蒙。

陸龜蒙知道皮日休在做什么,不過他不干涉,也不檢舉。

只是這一路走來,見到了許多因為唐軍而家破人亡的百姓后,陸龜蒙還是忍不住看向了皮日休。

“襲美,這便是汝等想要的大唐嗎?”

“……”皮日休沉默無言,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陸龜蒙見他不說話,長嘆一聲,隨后拂袖而去。

翌日,隊伍繼續向東而去,沿途見到了大批流離失所的百姓,也見到了黃河南岸成片的巨人觀。

不少人沿途嘔吐,甚至被嚇出了風寒。

饒是如此,隊伍始終沒有停下。

五日后,隨著隊伍來到黃河北岸的武陟縣休整,距離他們不過三十里外的朝廷也得知了劉繼隆使臣即將抵達河陰的消息。

河陰縣衙內,路巖與齊元簡、亓元實、楊玄階三人站在一起,低頭朝主位的李漼作揖。

明明才過去不到一個月,李漼卻瘦了整整一大圈,臉上呈現不正常的病態。

“陛下,臣以為,若是能借此機會與劉牧之和解,朝廷便能騰出手來收拾黃賊。”

“若能收拾黃賊,再養精蓄銳數年,定然可以還于舊都。”

路巖知道李漼好面子,并且不甘心向劉繼隆低頭。

但大唐如今的局面,可以說再不向劉繼隆低頭,便要面臨四分五裂的局面了。

天平軍的張思泰、李承佑已經自立天平節度使,杭州又被董昌強占。

如果不能盡快解決黃巢,路巖真不知道,還將有多少牙將驅逐節度使,趁機自立。

如今劉繼隆遞來臺階,可見天不亡大唐,要是因為李漼個人而拒絕這次臺階,那大唐……

“陛下,臣等附議。”

齊元簡三人不假思索的附議了路巖的建議,畢竟他們也不傻,知道繼續僵持下去的結果是什么。

流離失所的日子可不好過,且不看看同為四貴的西門季玄不過逃難三百余里,直接染上了風寒,如今臥病在床,說不定就要駕鶴西去。

如今不見好就收,難道要等被黃巢打到江南再舔著臉去求劉繼隆和解?

四人這么想著,可李漼卻不這樣想。

“咳咳、朕、朕絕不向叛臣低頭!”

李漼咳嗽著開口,但他的話卻引得亓元實等人臉色一黑。

“陛下,河陽、河中、河東、義成、昭義等鎮都奏表敕封劉繼隆為漢中郡王!”

齊元簡黑著臉站出來對李漼作揖,李漼見到他陰沉著臉,心里閃過一絲暴怒。

只是眼見亓元實和楊玄階同樣黑著臉,他瞬間收起了這份暴怒。

先帝是怎么死的,他可是十分清楚。

如今河陰城內五千兵馬,有三千隸屬神策軍,而自己身子虛弱,若是三人有不臣之心,自己恐怕熬不過去。

想到這里,李漼閉上了嘴,沒有反駁齊元簡。

齊元簡見狀,當即繼續上前:“請陛下敕封劉牧之為漢中郡王,忠貞平難功臣,著其出兵平賊!”

“請陛下敕封劉牧之……”

亓元實與楊玄階先后開口,氣得李漼胸膛不斷起伏。

饒是他養氣功夫不錯,卻也被三人氣得搖搖欲墜。

“朕不允……”

他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齊元簡三人得知后卻上前一步,試圖在氣勢上壓過李漼。

李漼沒想到,去年這個時候,他還在因為劉繼隆重創北司而壓制北司。

如今不過一年,北司又重新將自己壓制,甚至還試圖逼宮。

“朕……”

“陛下!陛下……”

忽的,急促的腳步聲傳入縣衙,但見田允火急火燎走入殿內,躬身作揖道:

“陛下,武牢關剛剛傳來消息,于相不敵黃賊,只得率軍突圍武牢關,洛陽已被黃賊所據!”

“你說什么?!”

李漼猛然起身,卻突然感受到眼前一黑。

雖然他試圖伸出手來扶住桌子,但那種無力感還是讓他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陛下!!”

“傳太醫!!”

眼見李漼暈厥,哪怕前一刻還在威逼他的亓元實三人都忍不住沖上前來,將他攙扶到了位置上。

待他悠悠轉醒,卻見齊元簡等人將他包圍,臉上如釋重負。

“陛下,您感覺身體如何?”

“陛下?”

三人噓寒問暖的詢問著,但并非是真的擔心李漼,而是擔心李漼倒下,將本就爛攤子的局面弄得更為破爛。

“朕、朕無礙……”

李漼磕磕絆絆的說著,但他手腳尤其冰涼,說話不暢,這讓齊元簡等人不由緊張起來。

不多時,太醫來到,幾人連忙讓開位置,將位置交給太醫診斷。

太醫沉默著診斷,過了片刻后對幾人作揖,目光看向李漼。

“說、說……”

李漼說話有些不暢,太醫聞言這才斟酌道:“陛下元氣虛弱,不能達于血管,血管無氣,故停留而瘀。”

“加之肝陽上亢、痰瘀阻絡,此癥狀倒是有些像是厥癥。”

“此癥輕則手足不仁、舌強語謇、暫時昏憒,重則……”

“說!”亓元實拔高聲音,逼其開口。

太醫被嚇了一跳,連忙回答:“重則暴厥……”

“暴厥?!”

太醫的話,讓在場眾人不由得倒吸口涼氣。

暴厥就是突然暈倒,甚至直接暴卒。

說簡單些,便是李漼這些年縱欲太多,加上服食亢陽藥物太多,阻塞了血管經脈,這才患上了這等癥狀。

李漼聽后,臉色似乎更加慘白。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也知道自己縱欲過度,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隨時都有可能暴卒。

此時此刻,他心里不由后悔,但后悔已經無用。

他只能看著太醫為自己施針,直到半個時辰過去,才漸漸手腳回暖。

“朕……”

李漼恢復了正常,但他現在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陛下,臣請敕封劉牧之。”

“陛下,如今洛陽已然丟失,若是不能速速收復,必然禍事天下!”

“陛下……”

幾人眼見李漼恢復正常,連忙開始催促起了他,而李漼經過剛剛的事情,此刻也正在糾結是否敕封劉繼隆。

劉繼隆雖然囂張跋扈,但畢竟是朝廷敕封的節度使,且沒有發布什么清君側的檄文,只要朝廷敕封他,雙方即可和解。

相比較他,黃巢卻大不相同。

黃巢只是個屢次不第的平民,若是連平民都打入了洛陽,且朝廷不能將其驅逐,那不知天下將有幾人稱留后、幾人稱節度使。

“此事、容朕考慮……”

李漼還是無法下定決心,但為了表達態度,他對路巖開口道:

“傳旨,著蕭溝等人渡河,先與禮部學習幾日禮儀,等待朕召見。”

“陛下英明……”

盡管李漼沒有給出答案,但他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他的答案。

路巖等人紛紛高呼其英明,李漼則擺擺手道:“退下吧……”

“臣等告退。”

眼見李漼遣散,路巖等人紛紛退出縣衙,而李漼則是在田允的攙扶下,腳步蹣跚的往縣衙中堂走去。

在他走入縣衙中堂時,黃巢的軍隊卻已經開拔進入了洛陽。

“直娘賊的,這洛陽都被打成廢墟了,這還有什么用?!”

“四周都是木頭,不過損毀了些許民舍罷了,怕甚?”

“哈哈,皇城還在就行!”

馬背上,林言等人打趣著被他們打成廢墟的洛陽城,目光掃視著那些跪在地上,腹部腫脹厲害的平民,輕蔑掃視著。

黃巢被兵卒拱衛,此刻他沉默不言,心里對于于琮的突圍并不在意。

他的目光始終遠眺著紫薇城,并且隨著腳程不斷逼近,紫薇城也變得越來越高大。

紫薇城東西長一千四百步,廣九百六十步,周四千八百余步,城墻高三丈五尺,墻內外皆包磚,看得人心潮澎湃。

宮城的應天門大開,黃巢抖動馬韁往宮內疾馳而去,林言、李罕之等人連忙策馬跟隨。

不多時,數百人策馬進入宮城,而擺在他們眼前的則是華貴堂皇的乾元門。

沒有半點猶豫,他們穿過長長的長道,疾馳沖入乾元門內,繼而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則是寬闊的乾元殿廣場,以及那富麗堂皇的乾元殿。

經歷安史之亂后的乾元殿,雖然不及曾經二十七丈那般高大,但十丈高的現狀,依舊震撼了黃巢這群泥腿子出身的將領。

黃巢策馬沖上乾元殿,下馬后走入殿內,感受著乾元殿的宏大。

乾元殿高十丈,面闊二十丈,進深十五丈,殿內柱子雖不如長安,卻依舊有八圍(12米),需要六七人合抱,才能抱住一根柱子。

“直娘賊,不是說這洛陽宮殿被損毀了?”

“損毀之后都這么富麗堂皇,真不知道搜刮了某等多少錢財!”

林言等人罵罵咧咧,黃巢則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朝著金臺走去,期間經過了進士及第者該站的位置。

他毫不猶豫越過,一步步走上臺階,最后來到金臺的位置前,不假思索的坐下。

霎時間,仿佛一股電流從脊背竄上大腦,亦或者是他自己的錯覺。

他只覺得自己坐在這里,似乎能俯瞰天下事。

孟楷見到黃巢坐在金臺上,他連忙跪下叩首,稽首道:“陛下千萬歲!”

“陛下千萬歲!千萬歲!”

他們不知道該怎么喊皇帝,紛紛跪下稽首,高呼陛下。

黃巢聽到后,連忙站了起來,呵斥道:“你們這是干什么?!”

“我們……”

眾人錯愕,心想這與他們想的不對啊,于是紛紛將目光投向林言。

林言不知道該怎么說,而孟楷這時候卻突然開口道:“陛下,臣剛才看到您坐下時,有白龍盤旋在您肩頭,這才失神道出了心里話。”

“沒錯沒錯,陛下,我等皆是如此。”

呼喊黃巢為陛下后,眾人說話也開始變得文縐縐了。

黃巢眼見眾人如此,冷哼道:“武牢關、函谷關、伊闕等處還未收復,如此之快便稱帝,讓天下人如何看吾?!”

他心里十分高興,但面上還是在推辭,畢竟三辭三讓是傳統。

不曾想眾將見他兩次推辭,竟然支支吾吾了起來,不敢繼續勸進。

黃巢有些著急,心想若是尚讓在此,必然不會讓自己如此窘迫。

想到這里,他不免詢問林言:“湖南可有軍報傳來?”

“回陛下,高賊出兵占據湘水以西,我軍自嶺東退入湖南。”

“康承訓此賊布兵于洪州,我軍遲遲無法攻入洪州。”

林言老老實實的回答,黃巢聽后眉頭微皺,對眾人開口道:“傳令給尚讓,著其撤入淮南道。”

“令尚讓率軍一萬趕赴洛陽,其余兵馬歸黃揆、黃鄴節制,猛攻淮南。”

“臣領旨!”林言依舊稱呼黃巢為陛下,但卻并未有勸進的舉動。

倒是孟楷眼見黃巢沒有抗拒,這才大著膽子上前道:“陛下,天下不可一日無君。”

“如今暴唐傾覆,您率領天下百姓抗擊成功,理應稱帝。”

“若是您不稱帝,某等起義豈不是名不正,言不順?”

“臣斗膽勸進,請陛下登基稱帝!”

孟楷說罷,黃巢沒有繼續推辭,因為他知道自己再推辭的話,說不定這群憨貨就真的不勸進了。

不過為了讓自己好看些,他還是沒有立馬答應,卻也沒有呵斥孟楷。

李罕之等人見狀,面面相覷后,紛紛大著膽子作揖道:“請陛下稱帝!”

眾人話音落下,乾元殿內一片寂靜。

半響過后,一聲嘆息從金臺響起。

“唉……你們可是害苦了吾啊!”

“罷了罷了,既然你們推舉,那吾亦不便推辭,這稱帝之事,便交給汝等操辦吧。”

“是!”林言等人不假思索應下,黃巢則是走下了金臺。

眾人跟著他往外走去,林言眼見孟楷機靈,當即便詢問道:“這登基稱帝的事情,應該如何操辦?”

孟楷也不含糊,當即作揖道:“殿下放心,此事交給末將,末將定會布置得十分妥當,不讓殿下費心!”

孟楷左一句殿下,右一句殿下,說的林言心花怒放,不由得拍拍他。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給你了。”

“殿下放心!”孟楷應下,隨后脫離了隊伍,開始在城內大肆搜捕那些沒能逃出去的唐廷官員。

在他的搜捕下,果然有不少唐廷官員被他搜捕出來,其中便有禮部的官員。

孟楷將這群人抓起來,威逼利誘之下,這些官員很快便為孟楷寫好了一篇十分出色的檄文和登基流程,甚至為黃巢想好了國號和年號,挑選了一個好時日。

翌日,孟楷將這些東西呈給了身穿黃袍的黃巢,恭敬說道:

“陛下,暴唐為土德,我軍起自東方,可以“齊”為國號,年號‘金統’,以白金蓋壓黃土。”

“自此之后,我軍合該尚白,以白取締紅色。”

孟楷所說的一切,十分符合黃巢心中所想。

不管是國號還是年號,亦或者用白色取締如今的紅色,這都是在與大唐和劉繼隆做切割。

在黃巢看來,自己此前打著劉繼隆旗號招兵買馬的經歷,無疑是自己不光彩的歷史。

若是能就此切割開來,那倒是免去了不少麻煩。

“聽聞你抓捕了不少唐廷官員?”

黃巢坐在貞觀殿內主位上,目光從檄文上挪開,投向了孟楷。

孟楷聞言連忙作揖,解釋道:“陛下,這些官員都是遭暴唐拋棄之人,若是我軍能加以利用,便能更好的治理麾下州縣。”

“此外,這些官員中,不少都是地方豪強出身,若是他們能捐獻錢糧,我軍也就不必為錢糧所擔憂了。”

孟楷的話,與黃巢攻入洛陽城前所想一致,畢竟黃巢早就想過,治理天下還得用讀書人才行,而讀書人基本都是世家豪強,最差也是耕讀傳家的富戶。

正因如此,他才早早下令,不得對洛陽城內的世家豪強動武。

如今攻入洛陽城,雖說百姓的民舍都被拆毀,但紫薇城和那些世家豪強的屋舍卻依舊保存完好。

他們既然被唐廷所拋棄,自己倒是可以趁機拉攏,將占據的州縣鞏固,隨后繼續窮追猛打那東逃的李漼。

這般想著,黃巢接上孟楷的話茬,沉聲道:

“唐官三品以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

“五日后登基大典,所有官吏,盡數參見……”

“臣領旨。”孟楷不假思索應下,隨后便恭敬退出了貞觀殿。

瞧著他背影離去,黃巢收回目光,打量起了這貞觀殿。

“貞觀、大唐?”

“不,很快就是大齊、金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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