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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義非唐 第410章 魏博鼓噪
“三川十萬對劉繼隆三萬,為何會丟失興元府及綿州?!”
“朕想要問問諸位愛卿,為什么?!”
咸通七年十一月初十,當東川飛鴿傳書的信紙送抵長安,李漼坐立難安,急召群臣入紫宸殿朝議。
面對文武百官的沉默,李漼難以掩飾他此刻的情緒,直接破防質問了起來。
“陛下,叛軍勢大不假,但朝廷也守住了駱谷關和散關,只要練好兵馬,勝負猶未可知。”
徐商主動開口,安撫著破防的李漼,李漼見狀漸漸恢復平靜。
眼見他恢復平靜,路巖這時才站出來開口道:“陛下,叛軍雖入劍南,但西川還有高千里。”
“只要高千里能擊敗叛軍,亦或者與其對峙,朝廷依舊有擊敗叛軍的機會。”
“當務之急,是與南蠻和談,再請動黠戛斯出兵馳援朝廷。”
路巖的話引起不少官員頷首附和,但李漼聽后卻臉色更為陰沉了。
高駢已經放出飛鴿,將大禮談和的要求告訴了南衙,而條件是李漼無法接受的。
“酋龍蠻夷,也想妄圖尚公主?”
“朕寧愿敗于叛軍之手,也決不可能以同昌和親!”
李漼此話斬釘截鐵,但卻依舊壓制不了部分希望公主和親的大臣。
“陛下,倘若能以公主和親南蠻,從而結束兩國戰事,再從南蠻獲得援兵,討擊作亂叛軍,這……”
“夠了!!”
李漼毫不留情的打斷了這名官員,怒目圓睜的盯著他,一字一句道:“再議此事者、斬!”
眼見皇帝是真的不準備和親,這名臣子訕訕退下,而路巖見狀則是繼續作揖道:
“陛下,若是朝廷不與酋龍和親,那恐怕要多給予三川支持。”
“高千里雖有大才,然麾下兵馬僅六萬,并分二萬余防范南蠻,所能動用兵馬,不過四萬左右。”
“如今興元府丟失,關中沒了直接前往劍南道的手段。”
“臣以為,理應授高千里節制三川之權,再調山南東道兵馬駐扎于忠州(重慶忠縣),金州(安康),隨時接應三川兵馬。”
路巖的這話有些不太好,畢竟未戰而先言敗,始終是大忌。
不過朝廷這大半年來不斷失利,如今提前安排好失利后的接應手段,倒也算不上什么。
李漼目光掃視群臣,眼見所有人沉默不語,他只能沉下怒氣,詢問道:“山南東道還有多少兵馬可用?”
“回陛下,理應有一萬六千兵馬。”
“不過三日前王賊進犯唐隨二州,節度使盧耽率軍七千前往抵御,山南東道兵馬僅存九千,分駐各處。”
徐商不緊不慢的作揖回答,李漼聽后頷首:
“傳令高駢,擢授其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并充任三川招討隴右行營都統制置等使、三川供軍使,令其嚴防死守,伺機收復綿州。”
“若無法收復綿州,也避免與叛軍交鋒,盡量守住三川!”
經歷多場戰敗,李漼現在雖然仍舊追求收復失地,但卻也變得求穩了。
三川若是丟失,那便代表朝廷丟失了重要的賦稅之地,劉繼隆獲得數百萬人口和數千萬畝良田。
朝廷丟失三川,還有江淮可供維持,斷臂之痛還能忍受。
但劉繼隆獲得三川,那便是如虎添翼,關中更加岌岌可危。
“臣領旨……”
徐商恭敬作揖應下,正欲退下,便見李漼拿起兩份奏表向群臣展示。
“王鴻臚,你來誦讀這兩份奏表給諸卿聽聽。”
“是……”
鴻臚寺卿恭敬作揖,金臺上的李漼也將奏表遞給了田允,由田允走下金臺將奏表遞給鴻臚寺卿。
接過奏表后,鴻臚寺卿當即便開始誦讀。
“丙午,叛將斛斯光率精騎千余出木盤關窺我陣;臣自率精騎三百,徑沖其陣,引弓騎射,勇矢下如注。”
“斛斯光失色墮馬,賊騎死者相枕藉,斛斯光罵其麾下,遂遠遁木盤關,臣收兵營于四水川,所部殺賊騎六百余……”
一份奏表讀完,群臣便都知曉了這份捷報是李承勛派人送來的捷報。
不等他們反應,鴻臚寺卿繼續讀起了另一份捷報。
“己巳,我師駐龍門關,繼隆率軍走成州而下,前鋒已至關前。其軍數萬眾,自南北亙十數里,列陣于關前,開合數四,臣疑不敢進,駐城關……”
“時至午時,賊眾踴躍爭奮,繼隆又以方術引天雷擊關,關崩而叛將張武、斛斯光舉兵來攻交戰,不利。”
“繼隆以馬步齊進,乃令叛將斛斯光率秋千騎沖我師中堅,死傷甚眾,遂退往積草嶺……”
“斛斯光引數千騎追至,我師交合百戰,走入積草嶺……”
鴻臚寺卿閱讀越覺得不對勁,群臣也是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前幾日斛斯光還在隴山與李承勛交戰,怎么這才幾日時間,突然就殺到成州大放異彩了?
一時間,但凡反應過來的大臣都知道了皇帝此舉為何。
不等其它大臣反應過來,李漼卻冷哼道:
“朕真不知道,隴右的叛軍是否學了諸多方術,亦或者神仙下凡。”
“幾日時間,數萬大軍疾走八百余里,又是引雷,又是神行……”
“原來朝廷的兵馬,竟然是在與神仙交鋒,難怪屢戰屢敗!”
李漼在陰陽李承勛報假消息,但群臣聽后卻不得不紛紛躬身:“陛下息怒……”
“陛下,臣以為,天雄軍節度使李承勛謊報軍情,理應貶官他處。”
“陛下,臣附議……”
群臣紛紛表態,李漼見狀看向徐商:“徐相以為如何?”
徐商見狀,連忙回禮作揖道:“臣以為,李承勛謊報軍情,理應奪職。”
“但念其昔年討賊有功,不如貶至容管經略?”
徐商試探著詢問,而李漼也沒想過將李承勛奪職,畢竟他手上還有近三萬兵馬,貶往嶺南道的容管地區已經不錯了。
“既然如此,此事便交給徐相來做吧。”
“臣領旨……”
徐商恭敬退下,李漼則是繼續道:“河淮討賊,為何久久無功?”
“回陛下。”于琮走出來作揖道:“魏博兵馬還在宋州,并未離去。”
“何全皞請表,稱軍中將士正等朝廷犒軍,所朝廷犒軍,則大軍遂走。”
“劉使相亦請表朝廷犒軍,以免節外生枝……”
于琮的話,令李漼青筋暴起。
在他看來,魏博兵馬連個黃巢都打不過,反被殺傷二千余,實在無功。
若是以往,估計不用朝廷開口,魏博的兵馬自己就灰溜溜回魏博鎮去了。
如今這群魏博兵馬敢于威脅朝廷,不就是覺得朝廷在西境接連大敗,所以才敢于跋扈。
想到這里,李漼下意識就想要出兵討平魏博這群亂兵。
只是理智告訴他,大唐已經經不起折騰了,所以李漼深吸口氣后質問道:“他們要朝廷如何犒軍?”
眼見皇帝詢問,于琮略微躊躇的開口道:
“絹每人十五匹,錢每人二十貫,酒每人十升,羊五人一口,白米每人五斗……菜每人十斤,鹽、醬、醋每人五斤,椒每人半斤,姜、蔥每人三斤。”
于琮將魏博鎮所需犒軍的物資說了出來,先后十八種,包含了犒賞、犒軍、開拔等等錢糧酒肉的物資。
“以臣所算,應不下十八萬六千余貫……”
于琮試探著報出預算,李漼聽得腦袋疼痛。
他已經給過魏博兩次犒賞,如今第三次犒賞,卻仍舊索要那么多東西……
“告訴劉瞻和何全皞,朝廷沒有他們要的這些東西。”
“準備絹二萬匹,錢五萬貫,如果他們不要,就讓他們一直在宋州待著吧!”
李漼拂袖而起,不等旁人阻攔,便離開了金臺。
群臣見狀,只能躬身唱禮,將其送走后,又在徐商、于琮、路巖三人的維持下,簡單討論了幾句。
最終群臣都覺得不該答應魏博兵馬的要求,而是按照皇帝開出的條件來犒軍。
事情定下后,群臣紛紛退出了紫宸殿,而快馬也在不久后疾馳離開了長安城……
“殺!!”
“碰——”
十一月十二日,在長安快馬疾馳的同時,唐州與隨州卻在王仙芝所率農民軍的強攻下岌岌可危。
三日前,節度使盧耽兵敗方城,只能撤往鄧州而去。
王仙芝得知盧耽敗退后撤往鄧州,當即加大了對唐州和隨州的攻勢,并不斷裹挾鄉野百姓。
最終,唐州與隨州各縣被攻破,王仙芝也率軍殺入了泌陽縣中,將那所謂縣令殺死后,掌管了縣衙。
縣內的世家豪強還在依托坊墻抵御亂兵,但平民居住的坊內卻已經傳出了喊殺聲與女子的求饒聲……
“狗鼠的豪強,傳令三軍,攻破此坊,快活三日!”
坊外,畢師鐸等人指揮著亂兵強攻緊鄰著縣衙的街坊,而坊內的世家豪強,也幾乎將族中所有男人派上了戰場。
兵器碰撞的聲音絡繹不絕,弩箭交織碰撞,沖車不斷撞擊厚實的坊墻。
漸漸地,坊墻被沖車破開了一道口子,無數亂兵涌入其中,對這些昔日瞧不上他們的豪強子弟展開了屠殺。
昔日那些華貴的世家女子爭相逃跑,精通六藝的世家子弟們在面對披甲的亂兵時,也如昔日身為農民的亂兵們在面對他們時那般孱弱。
這種情況下,便是畢師鐸、曹師雄等軍將都不敢隨意下令,只能帶著親兵加入其中,搶奪那些容貌好看,肌膚白皙嬌嫩的女子送往縣衙。
這樣的場景在泌陽縣內比比皆是,哪怕昔日代表朝廷威嚴的縣衙正堂,也能看到王仙芝摟著女子坐在主位。
“節帥,您看看,這是南陽張氏的旁系嫡女!”
尚君長拽著幾名女子走入衙門中,坐在主位的王仙芝見狀抬頭,與那幾名女子對視。
那幾名女子妝發混亂,卻依舊能看出其容貌嬌俏。
王仙芝看得食指大動,不由得笑道:“直娘賊的,聽說這南陽張氏還出過皇后。”
“我若是尋了這幾個女子,豈不是與皇帝都能攀親戚了?哈哈哈哈……”
“都留下,等我先享受了這泌陽縣令的女子,再享受她們!”
“是!”尚君長笑著留下幾名兵卒,轉身離開了縣衙。
縣衙內外,皆是亂兵鼓噪玩樂的聲音,直到入夜,這些聲音才漸漸平息下來。
王仙芝召來了尚君長他們,他們每個人都紅光滿面,顯然都享受了一番。
王仙芝見狀笑道:“我們現在拿下了唐州,拿下隨州也只是時日多少罷了。”
“我仔細想了想,這官軍如此不堪一擊,我們何必在唐隨二州蟄伏,不如殺入鄧州,北上商州,殺去長安!”
興許是多日來的大捷讓王仙芝產生了錯覺,他似乎忘記了自己當初是怎么被王式追殺的,竟然敢提出進攻長安的建議。
好在尚君長與尚讓兩人還算清醒,眼見王仙芝竟然這么說,他們二人立馬就勸阻道:
“節帥,官軍孱弱確實不假,但諸鎮也有精銳,且都聚集關中,我們如果強攻關中,朝廷肯定會調轉兵鋒來打我們的。”
“是啊節帥,我們能在河淮縱橫,都是因為朝廷把兵馬調往了關中與劉繼隆交戰。”
“現在我們最應該做的,就是拿下山南東道的荊襄,等朝廷和劉繼隆斗個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出兵奪下關中才是。”
“沒錯……”
尚君長和尚讓都是王仙芝倚重的智謀,眼見他們二人這么說,王仙芝也漸漸清醒了起來。
“嗯,你們說的有理,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拿下鄧州和襄州,然后南下謀奪江陵府。”
“對了,你們不是派人去找黃巢那廝了嗎?結果如何?”
王仙芝想起了距離自己不過一個州的黃巢,而尚君長聞言搖頭道:“還未有消息傳來。”
“如今黃巢占據黃州、蘄州、舒州和廬州等四州,擁眾數十萬,恐怕不會輕易答應我們聯手。”
“哼!”聞言的王仙芝冷哼道:“他不愿意就算了,只要奪了這荊襄之地,日后攻取關中后,某也能弄個皇帝當當。”
說到此處,他臉上綻放出笑容:“到時候,你們都是某的國公!”
“哈哈哈……”
眾人笑聲爽朗,根本不把所謂官軍當成一回事。
相比較他們,此刻奪得淮南西部四州的黃巢正在潛心發展。
明明兩軍僅僅間隔百余里,但雙方境內的治安卻是天上地下。
黃巢將蘄州蘄春視作自己的都城,并在四州嚴苛軍法,抄沒世家豪強的土地發給了跟隨他南下的三十余萬流民。
他的手段,讓跟隨他南下的許多人看到了與朝廷爭雄的希望,畢竟他們還沒見過哪個作亂之人會舍得分出田地給流民。
不過隨著安定的時間變長后,黃巢也不可不免的沉浸在了溫柔鄉中。
蘄春縣衙內,伴隨著一聲低吼,內堂頓時安靜下來。
不多時,黃巢邊穿衣服,邊走出了內堂,朝著中堂走去。
他雖模樣普通,但穿上綢緞制成的圓領袍后,倒多了些不一樣的風采。
“節帥!”
隨著他走入內堂,堂內十余名將領紛紛起身朝廷作揖,隊伍最末端的,是剛剛升任都將的朱溫。
黃巢瞥了一眼他,隨后便走上主位坐下,安撫眾人坐下后,這才說道:
“前幾日王仙芝派人來傳信,準備與我們聯手,一同拿下荊襄和江陵。”
他話音落下,便見黃鄴作揖道:“節帥,王仙芝在攻打唐州和隨州,我們沒有必要摻和進去。”
“是啊節帥,您此前不是說要好好練兵,然后奪取江南西道和荊南嗎?”
黃揆也主動開口說著,而作為黃巢侄子的黃存也說道:“節帥,就算要打,我們也應該打安州和沔(miǎn)州。”
“沒錯,拿下安州和沔州!”
“節帥,我們出兵拿下安州和沔州吧!”
一時間,中堂內的大部分將領都在想著奪取安州與沔州,而黃巢則是看向角落不曾開口的朱溫道:
“朱三郎,你怎么不說話?”
“回節帥。”朱溫起身作揖,沉吟道:
“某聽聞朝廷調代北的沙陀精騎南下,這些沙陀精騎雖說在隴右作戰不利,但我等沒有騎兵,對付他們必然要吃虧。”
“某覺得,眼下不該冒頭,理應讓王仙芝做吠犬。”
“他這吠犬叫囂的越厲害,朝廷便會越在意他,繼而輕視我們。”
“待到代北的精騎和王仙芝戰到一處,我們可瞧瞧朝廷是否還有力氣討平我們。”
“若是代北精騎表現不過爾爾,我們可進取江南西道或荊襄、江陵。”
“若是代北的沙陀精騎表現精湛,我們可以假意向朝廷送去降書請表,以緩兵之計來慢慢練兵。”
黃巢在四州執行的制度,基本是仿照劉繼隆在隴右執行的制度。
他除了沒有開辦官學外,其它政治制度都效仿的隴右,軍事上也在以練兵為主。
四州本有民五十余萬,而后經他南下帶來大批流民,如今四周有八十余萬百姓。
黃巢新募了兩萬兵馬,以兩萬老卒帶著兩萬兵馬操練,并積極打造甲胄。
只要一年時間,他就能拉出四萬披甲兵和朝廷交鋒,屆時朝廷若是不愿意招撫他,那他也不介意打入長安去。
正因如此,朱溫的這番緩兵之計,深得他的青睞。
“朱三郎說的不錯,這件事交給黃鄴你去操辦,記得要讓朝廷看到我們的誠意。”
“是!”
黃巢話音落下,黃鄴便起身作揖,答應下來了這份差事。
不過在他答應的同時,黃巢又繼續問道:“那三十萬流民都老老實實的開墾土地了嗎?”
雖然已經是冬季,但農民卻根本不得閑。
三十余萬流民雖然得了上百萬畝土地,但那點土地根本不夠他們活的,而且黃巢發給他們的糧食也并不多,他們還得自己開荒,才能解決自己未來的口糧問題。
“在開墾了,不過農具不足,速度很慢。”
黃鄴老老實實說著,同時又補充道:“我們的糧食只有七十多萬石,頂多夠四州的八十余萬軍民吃三個月,這三個月后,就得鬧糧荒了。”
“不急。”黃巢安撫著,隨后繼續道:“蘄口的船塢能打造戰船了嗎?”
“可以了,蘄州最不缺造船的船工。”黃揆主動開口回話。
聞言,黃巢對眾人道:“暫時練兵三個月,等到來年元宵過后,我們揮師南下,去江南西道展露威風!”
“是!!”
眾人精神一振,紛紛起身作揖應下。
黃巢見狀安撫幾句,隨后便遣散了眾人。
幾日后,王仙芝率軍占領唐州、隨州全境,繼續發兵攻打鄧州與襄州,誓要拿下荊襄要地。
與此同時,長安的快馬也抵達了河南道的宋州宋城縣。
圣旨是在正堂誦讀的,劉瞻與何全皞、韓君雄,李國昌、李克用等人都在場。
圣旨讀完后,何全皞與韓君雄松了口氣。
雖說沒有達到預期,但朝廷的犒賞也不算少了。
二人松了口氣,但李克用和李國昌卻心里不是滋味了。
他們這幾日早就看出了魏博外強中干的底子,眼見魏博隨便威脅幾下,朝廷就給了這么多錢糧,二人頓時覺得自己作價太便宜了。
好在劉瞻也感受到了這對父子的不舒服,因此連忙對何全皞二人笑道:
“二位不如回營詢問詢問帳下兵馬態度,若是可以,還是提早返回魏博較好。”
“告退。”何全皞與韓君雄聞言頷首,隨后走出了衙門。
在他們走出后,李國昌父子本來也想離開,劉瞻卻攔住他們道:
“二位麾下兵馬強壯,雖尚未建功,但老夫愿意出萬貫犒賞三軍,只為三軍南下作戰時奮勇殺賊。”
一萬貫雖然不多,但對于日子不好過的李國昌和李克用而言,確實是筆巨款。
“多謝劉使相,請使相放心,只要我父子還在您麾下,必然盡心討賊!”
李國昌連忙表態,李克用表情也微微動容。
劉瞻見狀十分滿意,起身扶起作揖的二人道:“稍后我會派人將犒賞送往貴軍牙帳,二位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這魏博得了犒賞,想必過些日子便會拔營離去,屆時我軍便能南下了。”
“是!”李國昌和李克用作揖應下,隨后離開了正堂。
在他們走后,劉瞻也繼續處理起了政務。
李國昌他們回營后,果然看見了把牙帳圍成一團的本部將領。
眼見這對父子到來,所有軍將紛紛讓開一條道,但見牙帳前不僅擺著上百口箱子,甚至還有兩頭老牛和幾十只羊和一袋香料。
“這些都是劉使相派人送來的?”
李國昌與李克用心里閃過感動,而四周軍將也連忙點頭:“說是給我們的犒賞。”
“好!”李國昌聞言,當即揮手道:“殺羊宰牛,先好好吃一頓,等會分錢!”
“是!!”眾人紛紛應下,隨后便安排人殺羊宰牛,使得肉香不斷飄蕩。
相較于他們的熱鬧,何全皞與韓君雄此刻卻坐在牙帳內,凝重看著帳內的牙將們。
“此前提的條件,朝廷沒有答應,但也給了二萬匹絹,五萬貫錢。”
“朝廷對我們已經不薄,先后三次的犒賞,足有二十余萬貫,我軍既然已經決定回鄉,那便不要逗留了。”
“今夜大伙好好休息,明日拔營北上回家。”
何全皞覺得自己此番安排沒有任何問題,就連他左首位的韓君雄也是如此覺得。
不過面對他的這番話,牙將們卻依舊面露不滿。
“前面的是前面的,這次是這次的,哪里能論一處來。”
“沒錯,二萬匹絹和五萬貫錢看著多,分到手上才有多少?”
“六千弟兄分一分,每個人連四匹絹都湊不上,十貫錢都拿不到。”
“這些日子玩女人都花了不少錢,這點錢打發誰呢?”
軍將們紛紛暴露不滿,何全皞聽后,額頭青筋暴起:“某早就下令,讓爾等節省錢糧,不得在軍中開設營妓與賭場,如今犯了錯,卻又來怪某,是何道理?”
何全皞本以為能鎮住這群人,可這群人經過何全皞兵敗黃巢手下后,早就不把他當回事了。
“哼,當初節帥說南下必然大捷,結果折了快兩千弟兄。”
“沒錯,這點錢別說我們夠不夠花,便是連弟兄的喪葬都不夠。”
“節帥,您還是繼續向朝廷請表吧……”
眾人七嘴八舌說著,何全皞聽得頭大,不由拔高聲音:“夠了!”
四周頓時安靜下來,何全噶也怒目看著眾人道:“只有這點,要不要看你們自己!”
“都滾下去吧!”
何全皞說罷,當即便起身走到了屏風后。
眼見何全皞如此,反應過來的軍將們也臉色難看,但最后還是退出了牙帳。
韓君雄留了下來,面對何全皞道:“不如等回了魏州后,從衙門中撥些錢來犒賞弟兄們?”
“哼,只有這點,他們愛要不要!”
何全皞還在脾氣上,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建議。
韓君雄見狀搖搖頭,隨后便離開了牙帳。
在他離開的同時,卻見遠處離開牙帳的牙將們聚在一處,似乎在討論什么。
他眉頭微皺,仔細想了想后還是覺得不該多管閑事,自己返回帳篷休息去了。
接下來的兩日時間里,魏博鎮的營盤內沒有任何消息傳出,似乎已經接受了朝廷只發二萬匹絹和五萬貫錢的犒賞。
第三日,隨著一千多輛車馬從東都方向靠近宋州,劉瞻親自出城迎接,隨后帶著這隊車馬來到了魏博鎮的營盤前。
當車馬停下,營內的魏博鎮官兵全都跑了出來,目光貪婪的望著那些車馬。
何全皞也帶著韓君雄和諸多軍將走了出來,而劉瞻也作揖道:“這便是朝廷送來的犒賞……”
“娘賊的,終于送來了!”
“快,分了錢早些回魏州去。”
他話音落下,無數魏博官兵便上手開始搶奪起了這些車馬的馬韁,但劉瞻卻尷尬道:
“絹帛與錢財確實是犒賞,不過這些車馬卻不是……”
何全皞聞言,當即看向那群官兵,呵斥道:“搬下箱子,不可動車馬,違者軍法從事!”
他的話引得魏博的兵卒們臉色不滿,但看在犒賞的份上,兵卒們還是老老實實的開始搬運起了箱子。
劉瞻見狀,當即說道:“老夫已經命人去采買二百只羊和四頭牛了。”
“今日設宴,便算是何節帥的開拔宴了,還請不要覺得寒酸。”
“勞使相破費了。”何全噶對劉瞻作揖回禮,心中十分感激。
他與劉瞻也相處了好幾個月了,知道劉瞻此人為官清廉,每日不過食些糙米野菜,偶爾才能吃些肉食。
為了不與百姓爭利,他也沒有圈出自己的職田,而是只留下八畝田地來供他與家人吃食,余下都靠俸祿。
多出來的職田,他都分給了百姓耕種,不收租子,對外鎮兵馬的事情也極為上心。
何全皞雖然對百姓輕慢,但對于劉瞻這種人,他還是由衷感到敬佩的。
想到此處,何全皞便邀請道:“既然是開拔宴,那還請使相今夜為我軍主持。”
“好好好……”劉瞻笑呵呵撫須,而后便與何全皞前往了牙帳。
不多時,絹錢都運到了牙帳前,何全皞也召來了軍中的牙將們。
“此二萬匹絹,五萬貫錢中,留三成給陣沒的弟兄們,兩成歸隊長以上將校,余下五成發給軍中弟兄們。”
“是……”
牙將們老老實實的答應了下來,但人群中的韓君雄卻覺得心神不安。
半個時辰后,宋城縣內的宣武鎮官兵送來了四頭老牛和二百只羊。
雖說不多,卻也不算少了,至少每個人都能嘗到四五兩的肉味。
不過對于魏博的牙兵們來說,這點肉食顯然滿足不了他們。
與此同時,牙將們也開始分發犒賞。
牙兵每人領到了四匹絹、七貫錢,而普通的魏博州兵只領到了一匹絹、三貫錢。
饒是如此,州兵們卻仍舊興高采烈的殺羊宰牛,可那一千的牙兵卻臉色陰沉難看。
“直娘賊的,南下干活死了那么多弟兄,就拿這點東西?”
“何全皞這個雜種,老子恨不得剮了他!”
幾個牙兵忍不住開口,但這時卻冒出一道聲音:“干脆宰了他,不然就他這么折磨,什么時候是個頭?”
“莫不是忘了,這幾個月挨的鞭子了?”
這道聲音出現,所有牙兵頓時想起了他們這一路南下,不停觸犯何全皞定下軍紀而遭受的鞭撻。
一時間,眾人胸中頓時燃起怒火,但又聽見有牙兵道:
“這、這何全皞雖說嚴了些,但總歸給錢,就這么宰了不太好吧?”
“是啊,要宰也得回魏博再宰啊……”
“南邊就是沙陀那群雜種的營盤,要是他們強干預,我等該如何?”
“一群狗鼠,害怕他們作甚?他們也不過隴右敗退下來的野狗罷了!”
幾道挑撥的聲音響起,眾人心中想法愈發清晰。
“直娘賊的,同意干的,今夜與我一起坐在牙帳附近,聽到鳴鏑聲就動手。”
“動手之后怎么辦?”
一個軍頭站起身來,惡狠狠說著,旁邊的另一名軍頭卻詢問起了后路。
聞言,其它軍頭面面相覷,唯有執意要殺何全皞的那軍頭狠厲道:“韓君雄這個人不錯,到時候推舉他為節度使。”
“好!”聽到要推舉平日里多照顧他們的韓君雄,眾人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與此同時,天色也漸漸變黑,而魏博的營盤內也點燃了無數篝火。
數千將士在篝火堆下分別坐在各區域,而牙帳面前則是坐著何全皞、劉瞻與十余名牙將、列校和隊長。
在他們的兩側,還有不自覺湊到一起的二百余名牙兵。
很快,肉食被端上了案幾,每個人面前都擺上了粟米飯和最少三兩的牛羊肉,以及熱騰騰的肉湯和胡餅。
“今日拔營宴便不予飲酒了,明日辰時拔營北上,安心回家。”
何全皞舉起裝有肉湯的木碗,笑著示意眾人。
眼見他如此,四周人當即便舉起木碗,對著肉湯喝了口后放下。
與此同時,劉瞻也拍了拍手,十余名樂師在牙帳內奏起了樂曲。
雖無伶人唱曲,但聽著曲子也極為愜意。
天色愈發昏暗,眾人也吃得滿嘴流油。
眼見宴席就要結束,角落處的一名軍頭,當即張弓搭箭,往何全皞方向瞄準。
“嗖嗖——”
忽的,刺耳的鳴鏑聲突然響起,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便見何全皞肩膀中了一箭。
“直娘賊!”
“敵襲!!”
前者是軍頭眼見沒射中而大罵,后者則是韓君雄等人的叫嚷聲。
眼見沒能射死何全皞,四周牙兵頓時掀翻了案幾,從案幾下拔出鄣刀,取出弓箭。
“何全皞貪墨了我等的錢糧,宰了他,奪回錢糧!”
“誰殺何全皞,賞錢二百貫!”
“宰了何全皞!!”
不過呼吸間,何全皞中箭,韓君雄等人呼喚,牙兵們掀桌拔刀。
劉瞻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便見無數箭矢朝他們射來。
韓君雄連忙按住劉瞻趴下,而何全皞則是狼狽滾了一圈,試圖沖入牙帳內,取兵器對抗。
牙兵們一擁而上,將在座的牙將盡數包圍,牙將們也坐著大汗淋漓,不敢動彈。
數十名牙兵殺向何全皞的牙帳,沖入其中后,卻發現帳篷被劃開一道口子。
“追!他中箭跑了不了多遠,把營門關上!!”
領隊的軍頭叫嚷著,霎時間數百名牙兵立馬活動起來。
何全皞狼狽逃亡,連滾帶爬的來到了州兵聚集的地方。
“這群人作亂,誰殺了他們,就頂替他們的缺!!”
何全皞厲聲呼喊著,聲音幾乎告破,鮮血浸透肩頭。
州兵們紛紛拔出鄣刀,卻猶猶豫豫,不敢上前。
見狀,領頭的軍頭當即說道:“直娘賊的,我等牙兵均沾親帶故,你們即便與我們為敵,日后也回不了魏州。”
“且想想這狗輩一路嚴苛我等,不讓劫掠,不讓玩弄女子,眼下連朝廷的犒賞都要貪墨,爾等若是殺了他,某便推舉你們當牙兵!”
軍頭的話,瞬間讓州兵們動搖了起來。
何全皞見狀連忙打斷:“某是朝廷冊封的節度使,汝等若殺我,視作叛亂!”
“叛亂?天下叛亂的那么多,朝廷拿什么來與我們斗,狗輩!”
軍頭提刀靠近何全皞,擋在他面前的州兵都下意識后退,為他讓出了一條道來。
“你敢殺我?!!”
何全皞瞪大眼睛,軍頭不語,只是舉起手中鄣刀,一刀劈在他咽喉處,在鮮血迸濺時,又狠狠刺入其胸口。
何全皞捂著脖子,眼神驚恐看著軍頭不斷揮刀,漸漸沒了聲息。
“嗶嗶——”
“敵襲!!”
“有人圍營!!”
忽的,營盤的崗哨傳來了刺耳哨聲,所有人臉色大變。
“直娘賊的,是誰圍了營?!”
軍頭叫罵,連忙帶人撤回牙帳前。
與此同時,幾名軍頭正在規勸護著劉瞻的韓君雄。
“韓使君,弟兄們尊敬您才推舉您,您只要先把這狗輩交出來,您就是魏博的留后!”
“混賬話,劉使相對我等甚善,爾等為何要謀害劉使相!”
韓君雄正在反駁軍頭的話,便見另一名軍頭渾身染血,提著顆首級走了過來,心里發涼。
首級被丟到了韓君雄和劉瞻面前,那軍頭作揖道:
“韓使君,何全皞這狗輩死有余辜,您平日里對弟兄們不錯,我等皆愿意推舉您為留后。”
“嗶嗶——”
忽的,哨聲愈發響亮,這代表營盤外的兵馬很多,情況十分兇險。
眾人紛紛皺眉,幾名軍頭更是揮刀指向劉瞻。
“定是這狗輩提前埋伏,讓宣武軍包圍了我們。”
“他知道我們誰先動手,必須宰了他!”
“沒錯,宰了他!”
“殺!殺!殺……”
眾人異口同聲的喊著殺,劉瞻臉色慘白,韓君雄也面無血色。
這時候,卻見一名列校跑到了此處,急忙道:
“代北的那群胡雜包圍了營盤,讓我們把這人交出去。”
他指著劉瞻,劉瞻與韓君雄聞言,紛紛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
“不行,他看到了某殺何全皞,不能讓他活著。”
斬殺何全皞的那名軍頭說著,劉瞻聞言卻道:“此乃魏博鎮內的事情,老夫決不干涉參與。”
韓君雄聽后,厲聲道:“你們也都聽到了,劉使相說不會參與,你們還繼續圍著干嘛?”
“若是營外的沙陀騎兵和城內的宣武軍得知你們嘩變,你們以為你們還能走出宋州嗎?!”
“聽我的,把刀收起來,我保證劉使相不會追究你們的罪責。”
眾人聞言,這才想起宋州不止他們和沙陀,還有兩萬多宣武軍呢。
雖說這兩萬多宣武軍只操練了半年,但配合上李國昌父子,他們這六千人還真不一定能安全回到魏州。
一時間,不少人都動搖了,而劉瞻見狀,當即開口道:“我愿意以通濟渠發誓,決不追究諸位,還請諸位放老夫離開營盤。”
韓君雄聞言,當即催促道:“還猶豫什么?都把刀收起來!!”
原本就動搖的眾人,見狀紛紛收起刀來,而韓君雄也開始護著劉瞻出營。
無數牙兵緊跟著他們,直到營門打開,他們這才看到了營外聚集的數千沙陀精騎。
“直娘賊的,快把劉使相交出來,不然別怪某率軍攻營!!”
眾人聽到了李國昌的叫嚷聲,紛紛停下了腳步,而韓君雄則是親自護送劉瞻來到了沙陀軍前。
李國昌舉著火把翻身下馬,眼見劉瞻無礙,這才作揖道:“使相,某來晚了!”
“不不不、若非軍使,老夫今日恐怕要身首異處了……”
劉瞻咽了咽口水,隨后轉身對韓君雄作揖道:“今日之事,老夫會奏表朝廷,但不會提及具體姓名。”
“韓使君若是不愿意在微博待著,不如轉來宣武鎮如何?”
“某恐怕來不了了……”韓君雄苦笑,心里仍舊止不住后怕。
魏博的牙兵要推舉他為留后,這說明自己被選中了。
自己若是敢跑,留在魏州的妻兒又該如何?
“使相,某先護送你回城。”
李國昌見狀,當即扶著劉瞻上馬,自己另騎其他馬匹,親自護送劉瞻返回宋城縣。
與此同時,韓君雄也走入了營盤,重新回到了牙帳前。
眼見他回來,原本的軍頭和牙將們似乎都商量好了,紛紛作揖:“韓使君,魏博還得靠您操持。”
“沒錯,還望使君莫要拒絕!”
何全皞的首級還在地上,幾名牙兵將其視作蹴鞠,幾腳便踢入了篝火中。
大火焚燒其頭,看得韓君雄心生寒意,哪里敢拒絕他們的“好意”。
他咽了咽口水,勉強擠出個笑容。
“某,定會好好操持魏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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