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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來時不納糧 第一千二百一十章 我終于問心無愧了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瑪提斯右手撐住臉頰,左手卻是死死捏著一份報紙。
這是最近圣道宗傳來的消息,記載了總督在格屋市的屠城慘狀。
只是相比于圣道宗赤裸裸的報道,他面前的這份《風車地獨立報》卻像是沒聽到一樣,仍舊在報道吸血鬼們的“仁政”。
這讓他越發感覺自己的選擇正確,尤其是在得到消息后,萊明斯頓居然還選擇前往晚宴。
如果早知道這個消息,他該留下來的,要狠狠給萊明斯頓兩拳再離開。
車轱轆碾過國王大道的碎石,顛簸得他骨頭都發疼。
他視線轉向天空,他記得離開萊明斯頓的那天下午,天還晴著,現在卻飄起了細密的血霧。
不是真的血,是王庭血霧工坊排出的血煙混著雨水,在半空暈成淡紅色。
像一塊臟污的紗巾,把水壩城罩得嚴嚴實實。
馬車剛進城門,他就愣住了。
原先貼滿“糧荒救濟”“瘟疫防治”木牌的墻面,現在掛滿了猩紅的橫幅。
粗麻布做的料子,用金線繡著字。
“歡迎瑟法葉大祭司王蒞臨水壩城!”
“吸血鬼與人類共筑和平繁榮圈”
最扎眼的是城門口那幅,居然繡著“長生主之光永照風車地”。
幾個穿著絲綢長袍的商人正嬉皮笑臉地指揮雇工調整橫幅的位置,雇工們則是興高采烈。
如果不知道的,還以為城內在舉辦什么慶典呢!
的確要慶祝嘛,吸血鬼來了,和平就有了,又能賺錢了。
相比于制衡的國王教士,屁股落在農夫那一邊的圣道宗,吸血鬼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統治者。
他們只要錢和血,其余的都無所謂。
“停車……”瑪提斯的聲音顫抖著。
車夫勒住馬,疑惑地回頭:“先生,還沒到您家呢。”
“我要下車!”
馬車夫雖然疑惑,但還是打開了車門。
跳下馬車,他沒管車夫的阻攔,徑直朝著城門口的橫幅走去。
腳步越來越快,胸口像被什么東西堵住,嗆住,將熱血全部擠到頭顱。
消息中寫著的,在格屋市看到的景象又浮現在眼前。
池塘里的血、杯子里的血、大街上的血,還有那些散落在海中的白骨……
格屋市屋頂上的血,此刻卻都化成了水壩城屋檐上的紅色橫幅。
雇工剛把橫幅的一角釘在墻上,瑪提斯就沖了過去。
他用手指摳住橫幅的邊緣,用力一扯。
紅布發出“刺啦”一聲裂響,金線繡的“赤色血杯”被立刻撕扯開。
“誒誒誒,你是干什么的?”
不管那個艾爾商人的怒罵,瑪提斯一心一意地撕扯著橫幅,像是要撕開吸血鬼的血肉。
“哪來的野小子!”那商人發了急,立刻去拉扯他。
被雇工們扯開,瑪提斯紅著眼睛:“你知不知道格屋市發生了什么?那可不是假消息!”
艾爾商人愣了一下,隨即笑了:“格屋市的人傻,明明輸了還敢反抗,所以死了。我們聰明,歡迎總督,所以能活著。”
“你居然知道屠城?”
“我當然知道,這是一個商人的基本素養。”
瑪提斯氣得臉發紅:“你們就是人奸!”
“罵誰人奸?”
“你是人奸,罵的就是你。”
商人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沖旁邊的幾個大手使了個眼色。
盡管同意瑪提斯,但打手們也是要吃飯的,立刻邁步,圍了上來。
他們比瑪提斯高半個頭,歪著嘴笑,故意露出結實的肌肉。
握緊了拳頭,瑪提斯剛揮出一拳,就被一個打手抓住了手腕。
另一個打手從后面突襲,抱住了他的腰,他只能掙扎著踢腿,卻踢不到人。
“把他的腿摁住,摁住,我來給他漲漲見識,清清嘴巴!”
眼睜睜地,艾爾商人走過來,捋起袖子,抬手就是一巴掌要揮出。
“等等!”一個掛橫幅的瘦雇工突然喊了一聲,眼睛盯著瑪提斯的臉。
“怎么了?”
“這,這不是萊明斯頓閣下的秘書嗎?瑪提斯先生,就是那個吉耶爾的弟弟……”
瑪提斯仍在掙扎,沒有答應。
商人的臉色卻是變了,他遲疑著收回手,湊過來仔細看了看。
瞬間,那副陰沉的臉如同奶油般化開,變成了燦爛的笑意:“哎呀,還真是,差點叫我看走了眼,原來是瑪提斯先生,快,快放開他。”
幾個打手只好悻悻地放開,躲到了一邊。
揉了揉被抓疼的手腕,瑪提斯卻突然間沒了再和他計較的力氣:“我不認識你。”
“我跟萊明斯頓閣下也是舊識,圣道宗的兄弟啊!”
“你,和萊明斯頓認識?”
“哎呀,大水沖了大教堂,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不是?”艾爾商人搓著手,“我叫德克托姆,做布生意的,萊明斯頓閣下辦報社的時候,我還捐過錢呢!
你看這橫幅,不是我喜歡掛,我這也是為了水壩城的和平嘛。
萊明斯頓閣下不是也說了,要跟王庭合作,才能讓大家繁榮起來!”
“哦,那確實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了。”瑪提斯淡淡地回應。
盡管這話沒什么問題,可艾爾商人總感覺哪里不對。
瑪提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滿城的橫幅,像是天邊的火燒云。
而耳畔,卻是無數巷道中傳來的歡慶聲,因為據傳吸血鬼向法蘭和萊亞提出了休戰談判的邀請。
和平,馬上就要到來了。
好嘢!
這便是風車地人的想法,至于那些格屋市的同胞,只能祝他們好運了。
市面上流傳的屠城消息,那獨立報都沒報道,肯定是假消息。
誰不知道,《藝林》和《自由報》偏向圣道宗啊?
可能是多殺了幾個反抗者與流民,都變成屠城了。
你看萊明斯頓閣下說了嗎?報道了嗎?
瑪提斯明白了。
這橫幅,就是讓他撕一整天都撕不完,撕一整年都撕不完。
漸漸的,他滿嘴的斥責消散了。
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半晌,他才問那個商人:“以后怎么辦?”
那商人一愣,有些沒明白:“以后?什么以后?”
“我問你們以后,準備怎么辦?”
“以后?我們以后還是要和吸血鬼做生意的。”
沒再說任何一句話,瑪提斯轉身便走。
德克托姆在后面喊他,說要送他回家,他卻沒回頭。
街上的人很多,熙熙攘攘,都是在看告示在看橫幅的。
他們跟巡邏的吸血鬼士兵打招呼,羨慕地討論格屋市的吸血鬼晚宴。
沒人提格屋市的屠城,沒人提那些死去的其他風車地人,好像那都是一場夢。
瑪提斯走得很慢,腳像灌了鉛。
巷里,是一間小小的閣樓,之前跟萊明斯頓辦報社的時候,他就在這里住。
推開門,一股灰塵味撲面而來。
桌子上還放著他沒帶走的《風車地獨立報》原稿樣本。
上面印著萊明斯頓寫的文章——“風車地人何時能自信起來?”
墨跡已經干了,邊角卷了起來。
瑪提斯走到桌子前,拿起那張報紙,突然就想笑。
于是他笑了。
可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涌了上來。
他當初多么贊同萊明斯頓的想法,甚至為此和哥哥吉耶爾吵了多少架。
可現在看來,吉耶爾才是對的,他是錯的。
他不明白,萊明斯頓在報紙上是那么慷慨激昂。
他要風車地人清醒,要風車地獨立,可臨了卻為了權力而投靠吸血鬼。
果然,風車地人!
風車地人還是那副投機精明的樣子,只是精明歸精明了,卻永遠軟弱。
千河谷人面對小池城慘案,藍血酒慘案還知道奮起反抗,在街頭刺殺教士。
哪怕此舉沒什么用,都要表明態度,都要復仇。
可風車地呢?
不僅不刺殺,反倒要掛橫幅歡迎人家,多可笑啊。
他還以為風車地能勝過千河谷,只是少一個胡安諾而已。
可現在他明白了,少的何止一個胡安諾,而是許許多多無數個胡安諾。
那些為了不公和正義而站起的人,每個人都是胡安諾。
可風車地,真的會有嗎?
恐怕不會再有了。
風車地,沒救了,更不要提獨立的夢想。
靠圣聯吧,那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扛起行李,走出閣樓,鎖上門。
他要去投靠哥哥,去黑色軍團,那里至少還有人在反抗。
只是走到巷口的時候,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
巷口對面,就是《風車地獨立報》的小樓,木質的招牌還掛在門上。
他想起之前在這里的日子,萊明斯頓坐在靠窗的藤椅上寫文章,他在旁邊幫忙整理剪報。
印刷機“咔嗒咔嗒”響的時候,他們會一起慶祝新刊出版。
現在想想,多可笑啊。
瑪提斯站在巷口,躊躇了許久,還是嘆息一聲,轉身想走。
可一轉身,他卻是迎面撞上一個信差。
看到他,信差眼睛一亮:“瑪提斯先生,太好了,您正好在!
萊明斯頓閣下有一封信從格屋市寄來,是明天印刷新刊的投稿。”
低下頭,信差拿出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瑪提斯。
信封上蓋著王庭總督府的火漆印,上面印著赤色血杯圖案。
原本下意識伸手接信的瑪提斯,手腕一抖,信封差點掉在地上。
萊明斯頓的信?他還敢給報社寫信?
不用想,肯定是為吸血鬼站臺的文章。
是要告訴全風車地“投靠吸血鬼是明智之舉”!
是要鞏固他水壩城市長的位置!
他當初到底怎么了,才會把這個偽君子當做“風車地人的胡安諾”?
憤怒像火一樣燒了起來,他不顧禮儀,一把抓過信封,頃刻撕開。
信紙是總督府專用的,帶著淡淡的鐵銹味。
上面是他最熟悉的萊明斯頓的字跡,刺眼的緊。
“我倒要看看,你這個偽君子又要發表什么人奸言論。”瑪提斯下定了決心,如果真是這種言論,他就把這篇稿子燒了。
咬住牙,他開始低聲讀了起來。
只是讀著讀著,他的手卻漸漸的,漸漸的止不住顫抖起來:“致風車地的廣大人類同胞,當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不管我要干的事情成沒成,我都已經死了!”
經過了護衛的搜身,木著臉的萊明斯頓邁步走入了晚宴的大廳,禮貌地向在場的吸血鬼們點頭致意。
“這是我最后一篇文章,也是送給所有風車地人的號召。”
“我要讓所有風車地人都看看,在格屋市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慘案……”
“……那可惡可怕可恨可悲的總督阿卡德拉居然下達了屠城的命令……”
“……我不說發生了什么,我只說我看到了什么,可那足以讓人心驚……”
“鮮血,唯有鮮血……”
“……這就是我所看到的,這就是我所聽到的,都展示給你們了。”
“我知道,王庭是不可能讓格屋市屠城的消息大肆傳播的。”
“可我更怕,你們看到了之后會熟視無睹。”
“難道風車地人失去勇氣了嗎?”
在猩紅大廳的中央,在無數的鼓掌聲中,一身紅色利群的瑟法葉從高空飛落到地面。
“我一直在想,風車地人為什么如此懦弱?”
“人人都躲啊,都避啊,都總是在趨利避害,就連發生在眼前的不公與戕害都視若不見。”
“我立志,我要改變這一切,要讓風車地人不再投機,不再懦弱,不再對立……”
“可我什么都沒做成。”
金碧輝煌的大廳內,在偷笑聲中,萊明斯頓麻木地走著,與見到的每一個人碰杯。
“我說,我要讓風車地人不再流血,不要成為圣聯的附庸,我并沒有辦到。”
“風車地沒有成為圣聯的附庸,而是成為了王庭的附庸。”
骨瓷的餐盤,水晶玻璃的瓶,蛛絲布的餐布,托著一塊塊帶血的生肉。
“我說,我要讓風車地人擁有自由,擁有自我,擁有自己的王國。”
“可現在,風車地還是淪為了他人的領土。”
蠟燭與水晶燈,照出了一環套一環的模糊光圈,將所有人與事物都照的那么模糊。
好像分不清人和吸血鬼了。
“我說,我說要守護住風車地人的安寧,我還是沒有辦到。”
“吸血鬼在我們的土地上歡慶,將風車地人當做羔羊宰殺,擺上桌臺。”
在起哄聲中,萊明斯頓只是將血酒一飲而盡,沒有吃任何東西。
可在那些吃了生血肉的精英眼里,卻是當了技術從業人員還要立標榜貞潔的建筑。
譏笑,陰陽,斥責,圍繞著萊明斯頓,可是他只是木著臉,像人偶般于人群中隨波逐流。
“我總是想著不流血便獲得勝利,可不流血怎么可能獲得勝利?”
“我總是把風車地類比千河谷,可我錯了,我們不一樣。”
萊明斯頓看到無數貴族朝著中年女吸血鬼跪拜,無數精英舔著那女祭司王的靴子。
他們好像絲毫沒有意識到,窗外便是空無一人的格屋市,他們是來賓。
應吸血鬼邀請,去享用同胞的血食。
“千河谷人敢于直視淋漓的鮮血,而風車地人卻總是喜歡繞過去。”
“我們什么時候才敢直視鮮血呢?恐怕只有鮮血溢上來,讓我們不得不直視的時候吧。”
“死在城外的流民的血不夠,海怪襲城時市民流的血不夠,格屋市兩萬市民的血還是不夠……”
靠在柱子上,萊明斯頓有點想笑。
因為他的同胞正在飲用他同胞的血,來討好外人和敵人。
“風車地人何時能夠清醒過來?何時能夠誕生胡安諾、霍恩這樣的人呢?”
“我想必須得有第一個,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誰來當這個第一個呢?要不我來吧。”
萊明斯頓抬起頭,他聽到有人在叫他。
他便邁步朝著聲音來源走去,那是女司祭王的聲音。
“我真的很羨慕胡安諾。”
“他一輩子,做成了很多事,死前,他問心無愧。”
“我一生總是在說說說,寫寫寫,可我一件事都沒有辦到。”
金色的酒杯相撞,金光流竄,絢爛如金色的長河,鋪在他的腳下。
在長河的盡頭,紅衣的女子,黑衣的男子朝著他招手。
端著金杯,杯中盛滿紫紅色的酒。
他緩緩向前走去,踏過了金光大道,踏過了兩側的同胞,來到了這兩只吸血鬼面前。
阿卡德拉的臉清晰了,這位王庭的總督伸出右手,似乎要和他碰杯。
總督在說什么?好像再說“不要苦著臉了,喝一杯吧。”
是啊,不要苦著臉了。
“最起碼,在生命的盡頭,我現在還可以做到一件事,我一定要做到一件事,最后一件事。”
“復仇。”
在眾目睽睽之下,從頭到尾繃著臉的萊明斯頓,在宴會的最高潮露出了他少見的笑容。
他露出了一口黃牙,露出粉紅的牙齦,露出了牙齒間咬著的……
一枚晶瑩剔透含著電光的電漿月汞結晶。
在不到半秒的時間里,總督的臉色從從容變為喜悅變為驚恐變為害怕。
“哎喲我……”
哈哈,原來吸血鬼也會害怕啊。
萊明斯頓張開雙臂抱住了總督,像是要吸他的血般將嘴巴放到了他的脖子邊。
“如果格屋市的血還不夠,還不夠風車地清醒過來,那就再加我一個吧。”
“祝好。”
抱住阿卡德拉的瞬間,萊明斯頓咬下了嘴中的電漿月汞結晶。
“砰——滋啦——”
舞動的電蛇照亮了所有人和吸血鬼的眼睛,劇烈的爆炸掀動了衣角與裙邊。
當他們視線從純白中恢復,卻見黑影劃過,哐當一聲響。
一枚驚愕的腦袋從半空落下,連接著半截脖子,正正好好落在瑟法葉的餐盤中。
是阿卡德拉,那個下令屠城的兇手。
他的腦袋,眼角含淚,注視著窗外血色的天空。
“陛下小心!”
“阿卡德拉閣下——”
“滾開!”
瑟法葉一把推開了試圖攔在她面前的護衛,死死地盯著萊明斯頓。。
第一次,瑟法葉在公眾場合面色失態了,她陰沉著臉,望著那具人類尸體。
在整場宴會,渾渾噩噩,面色麻木的悲傷小丑,來自水壩城的萊明斯頓閣下。
他的尸體躺在地上,枕著干凈的地毯,鮮血順著半截頭顱流出。
他只有半截腦袋,上半截帶著上鄂一起,與阿卡德拉的腦袋爆成了血泥。
可所有人都能看見,他下嘴唇彎起,猩紅的血照亮了他慘白的嘴唇。
人人都能看到那弧度——
他在笑。
而瑪提斯已然泣不成聲。
“記得,幫我給瑪提斯和報社的編輯讀者們帶個話,就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辜負了你們的期望與信任,我不是你們的救世主,更不是風車地的胡安諾。”
“我只是一個矜傲的懦夫,眼高手低,可我最終還是做成了一件事。”
“我終于問心無愧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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