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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神探1546 第二百八十八章 雷霆萬鈞之勢
三更梆子敲過兩遍。
霍韜仍在書房來回踱步。
案上燭臺積了寸許燭淚,映得他面上溝壑愈發深峻——
三個兒子奉令去尋朝堂部下,昨日尚且順利,但今天竟一個未歸。
他的心頭彌漫起濃濃的不安。
嚴嵩莫非已經動手了?
當真如此之快?
如此肆無忌憚?
“老爺!老爺!”
正想著還有沒有別的法子,臨時被提拔為管事的忠仆踉蹌著撲進門檻,帽子都歪了,嘶吼道:“大公子……大公子他……”
“說!”
“大公子被錦衣衛拿了啊!”
霍韜手中的書卷啪地落地,瞳孔卻映出窗外晃動的火把紅光。
轟然聲響中,前院的府門被硬生生踹開。
鐵鏈嘩啦聲混著皂靴踏地聲,如潮水般漫過影壁。
為首的千戶譚經一馬當先,直入內宅:“奉旨,請霍閣老北鎮撫司說話!”
老管家雙膝砸地,渾身戰栗如篩糠,霍韜卻拂袖冷笑:“奉旨?陛下正在齋戒,為太后祈福,爾等奉的哪門子旨?“
譚經腰牌一甩,衣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錦衣衛協理嚴閣老辦案,乃陛下親口所諭!霍閣老要抗旨么?”
“好!好個‘協理’!”
霍韜齒間迸出森然冷笑,卻也不再爭辯,彎腰拾起書卷,慢條斯理地撣去封皮灰塵。
周遭原本驚惶的下人,見到老爺如此姿態,也稍稍鎮定下來。
譚經的目光原本在霍府巡視,盤算著后面的抄家,能抄出多少珍玩。
但眼見這一幕,也不由收斂了輕慢。
此人或許斗不過嚴嵩。
卻也不是易于之輩。
“帶路!”
果不其然,待得這位老臣昂首邁過門檻時,譚經更聽見字字如鐵:“縱使詔獄骨成灰——”
“我也要讓陛下看一看嚴嵩老賊的真面目!”
“更要教天下人看清何為權奸!”
霍韜此言帶著強烈的憤恨。
他知道這一局,是自己敗了。
嚴嵩絕不是原先所想的軟弱可欺。
恰恰相反,這老賊的手段,比起張公更厲害。
張璁行為酷烈,一心為公,不懼得罪朝堂;
嚴嵩心思陰詭,假公濟私,收買上下人心;
偏偏在真正利刃出鞘之際,嚴嵩要比張璁狠得多的多!
“無妨!”
“當年朝堂之上,我等以血淚爭得‘大禮’,方有今日太廟中睿宗神位,陛下豈會忘這定鼎之功?”
“嚴嵩老賊想借詔獄除盡大禮舊臣?”
“癡心妄想!!”
這個想法,不可謂不正確。
歷史上霍韜與夏言爭斗,被責入獄后,就是以此來重返朝堂的。
嘉靖對于大禮議集團,確實不同于別的臣子,有一份深厚的感情在。
然而很快。
霍韜就發現事態的發展,與他所想很不一樣。
北鎮撫司的玄鐵門前,火把將夜色撕開一道血紅缺口。
霍韜畢竟是閣老之尊,還不至于戴上鐐銬,嘩啦作響。
但當他瞇起被火光刺痛的眼睛,看向前方的石道時,卻發現道上跪了二十多個披頭散發的官員,個個面如死灰。
“霍……霍公!”
兵部武選司郎中鄭曉思突然撲來,卻被鐵鏈拽倒在地:“下官冤枉!下官冤枉啊!”
他官袍裂開處,露出脊背上新鮮的鞭痕,顯然是之前反抗錦衣衛被鞭撻的。
霍韜心頭猛地一沉。
他的視線,死死盯在那些熟悉的面孔上。
吏部員外郎周茂蘭、御史陳九德、太仆寺少卿徐子忱……
全是他的門生故舊!
而當大禮議時并肩死諫的同袍,竟無一人在此。
“怎么回事?怎么會這樣?”
霍韜心頭猛地沉下。
他原先認為,嚴嵩會趁此機會,將大禮議集團一網打盡。
畢竟這伙老人在朝堂中都具備著一定的威望,對于嚴嵩的執政其實產生了不小的阻礙,借此機會,對方豈能忍得住?
但現在大禮議集團的高層官員,出現在北鎮撫司的,只有自己?
而除了他外,剩下都是心腹部下,堅定不移追隨自己的。
霍韜只覺一股寒意自腳底竄上脊背——
陛下即便念及舊情,至多保他一人性命。
可那些追隨多年的門生故舊,注定要成為這場權力博弈的祭品。
他眼前浮現出血肉模糊的脊背,渙散的眼神……
這些心腹一旦盡歿,莫說角逐首輔之位,便是眼下這閣老尊榮,也將淪為朝野笑談。
終究是官場沉浮數十載,霍韜太清楚了。
一個連羽翼都護不住的重臣,轉眼就會變成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
那些昨日還諂媚逢迎的官員,明日便會爭先恐后地劃清界限。
北鎮撫司的陰風掠過他花白的鬢角。
恍惚間,仿佛已聽見嚴嵩的輕笑。
“等一等!”
“不對勁!”
霍韜一方面心悸于嚴嵩如此冰冷克制的手段,另一方面突然也發現不妥。
在場被抓的二十多人,確實都是他的嫡系。
但不該抓得這么全。
有些人是他的門生,有些人是他昔日的部下,這些都是明確的心腹。
但有些表面上并未與他走得很近。
比如排在末尾那個瘦削身影,是嘉靖十一年的二甲進士周有仁。
此人明面上從未踏足霍府,連年節賀儀都是托人轉交。
投靠是悄悄為之的,關系并不為外人所知。
嚴嵩怎么知道的?
“有人背叛了我!”
“誰!”
“是誰?”
霍韜狂怒。
跟嚴嵩斗,他處處被動,步步受挫。
這倒也罷了。
可如果是被人出賣,那又完全不同。
能知曉他的心腹黨羽的,必然也是極為親近之人。
霍韜腦海里浮現出的,就那么三四位。
朝堂上守望相助,逢年過節密切往來,甚至能夠結為兒女親家的那種!
現在這些人里面,出了鬼啊!
“霍閣老,請吧!”
這些念頭在腦海中轉動,耳畔又傳來譚經的催促聲,霍韜深吸一口氣,舉步朝著北鎮撫司的大院走去。
對于身后那些凄厲的呼號聲置之不理。
并非他冷血無情。
這個時刻如果與心腹依依不舍,反倒是坐實了結黨營私的罪名。
唯有保持距離,才能讓他們少吃些苦頭。
到了一處院落,霍韜被引入屋內,桌案上茶水冒著青煙,譚經再吩咐了一下左右,就轉身離去。
將這位閣老丟著,不管了。
以霍韜的脾氣,想要他寫下供詞,除非上刑。
那屈打成招,萬一真把老頭給弄死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所以此案的口供,只能由下面的人弄上來。
霍韜見錦衣衛不理,也不多言,將盞中茶水一飲而盡。
溫熱的茶湯滑入喉中,卻驅不散骨髓里的寒意。
他緩步移至窗前。
此處視野極佳,顯是刻意安排。
不遠處曲折的回廊上,一隊隊犯人正被押往詔獄。
“冤枉啊!”
“我等冤枉啊!”
凄厲的哀嚎聲此起彼伏。
霍韜冷眼看著,熟悉的面孔越來越多,如螻蟻般被驅趕著,沒入詔獄幽深的門洞。
霍韜反嚴嵩。
抓的就是其心腹黨羽。
但只抓這一批人,顯然是不夠的。
那些反對新政,對于考成法陽奉陰違,對于收河套的戰略更是極盡詆毀的官員,也涉案了。
霍韜默默計數。
一個晚上,已經有了四五十名大小官員被關了進來。
似乎不算太多。
但要知道,左順門哭諫的處罰規模是,被捕下獄一百三十四人,廷杖一百八十余人,其中十七人被當場杖斃,后續流放和革職的約兩百人。
而李福達之案,被處理的中央官員有四十余人,其中謫戍邊疆,終生不赦的五人,謫戍邊境衛所的七人,削職為民的十一人,革職賦閑的十七人。
從規模上看,左順門哭諫的范圍影響也要大得多,但事實上,李福達之案也給中樞各部造成了沉重的打擊,那四十余人可都是身居要位的中央官員,不可輕視。
現在是同樣的道理。
四五十名官員看似不多,卻已經超過了李福達之案的規模。
而這僅僅是半個晚上。
顯然并未結束。
甚至只是一個開始。
嚴嵩不動手則已,一動手當真是雷霆萬鈞之勢。
至于這樣的動靜,是不是會妨礙朝政……
完全不用擔心。
左順門哭諫倒霉了兩百多位官員,也沒見到朝堂運轉失靈么?
反倒結束了禮議之爭,朝廷開始新政,國家治理起來相比起以前更好了。
這個世道,或許有不少懷才不遇之輩,但從來不缺當官的。
“嚴嵩……”
“嚴介溪!嚴介溪!”
霍韜在窗前佇立至三更,寒意已浸透骨髓。
他忽然慘笑。
若論借勢鏟除異己的手段,自己提拔劉淑相為順天府尹,此后多有暗示的那些把戲,與嚴嵩相比,簡直如同兒戲。
或許……
張公的衣缽,當真該由這位來繼承?
新政的重重阻撓,也唯有嚴嵩能夠打破,堅定不移地執行下去?
那自己的爭斗又算什么?
正有些心灰意冷的自嘲,一道熟悉的身影踏入院中。
那人未被鐐銬加身,反倒目光游移,似在搜尋什么。
霍韜瞳孔驟縮,枯瘦的手指猛地扣緊窗欞。
對方的名字,從齒縫迸出,帶著腥氣——
“黃綰?”
“是你背叛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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