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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回憶錄 第340章 子在川上曰
晉陽城。
爾朱天光站在城墻上,看著城外一排排尸體,鮮血映紅了水澤,面色陰晴不定。
元天穆忙完了事后,找到了爾朱天光。
“你于心不忍么?”
爾朱天光點了點頭,道:
“不少人都是爾朱氏的人啊,就這么殺了,我怕死后,無顏去見叔父啊!”
元天穆聽了,不覺得笑了出來,看得爾朱天光有些疑惑。
“大伯,何意如此?”
元天穆停下了腳步,摸了摸自己的胡須,道:
“你根本不了解天寶啊!”
爾朱天光看向了元天穆,卻聽他緩緩道:
“天寶如果泉下有知,得知你起兵占據晉陽,只會感到寬慰。”
爾朱天面容有些復雜,聽了元天穆的話,并沒有感到多少安慰。
元天穆卻沒有理會心思復雜的爾朱天光,繼續道:
“爾朱兆得知晉陽被占后,他一定會盡快北上,想要趁著我們立足未穩,奪回晉陽城。不把他的黨羽全部殺掉,我們如何能把控戰機。天光,你麾下多為代人,不乏驍勇之士,可要與爾朱兆爭鋒,還差了些火候。”
“大伯的意思是城外的六鎮兵?”
元天穆有些詫異,可他轉過念一想,爾朱天光恐怕早就盯著晉陽了,連占據晉陽之后該如何行事在平城時怕是已然復盤了很多遍。
當初宇文泰定下三策,上策便是趁著爾朱兆南下洛陽時襲取晉陽。
可爾朱天光當時并沒有如此選擇,而是選擇了中策,伺機吞并幽燕。
是晉陽的誘惑不夠大么?
爾朱天光清楚,只要拿下了晉陽,掌控恒、肆、并、朔、汾諸州的他就會是爾朱氏中第一人。
可他當初沒有如此選擇,只是因為一個字。
準確的說,當時的爾朱天光沒有把握能夠占據晉陽,所以便不打算與爾朱兆撕破臉。
可有了元天穆這位多年的爾朱氏的二把手的加盟就不一樣了。
哪怕如今出兵的時機有些晚了,可爾朱天光還是毅然率兵南下了,成功占據了晉陽。
元天穆問道:
“天光,你打算如何安撫那些六鎮兵?”
爾朱天光正要回答,卻聽得有人來報。
“北鄉公主暈過去了!”
北鄉公主是爾朱榮的正妻,便是如今爾朱榮已死,可她在爾朱氏的地位卻是依舊很特殊。
得知了她昏厥過去,爾朱天光和元天穆立刻前去探望。
北鄉公主躺在病榻上,本來情緒已然穩定,可一見到他們兩人,卻又是激動起來。
“爾朱氏中人自相殘殺,他日泉下你們如何去見天寶啊?”
北鄉公主得知元天穆要將爾朱兆的黨羽全部處決之時,就打算去阻攔,可晚了一步,到的時候只見到一排排無頭的尸體和鮮血染紅的水面。
她當即暈了過去,再度醒來的時候,見到了她曾經最為信任的兩個人。
可如今,這兩個人卻讓她感到有些陌生。
對于北鄉公主的問題,元天穆并沒有回答,而是看向了一旁的爾朱天光,等待著。
爾朱天光深吸了一口氣,很是冷酷,道:
“叔母,這場仗若是打輸了,我的部下也會如你在城外看到的一樣。以爾朱兆的殘暴,到時候怕不會給我一個痛快。”
北鄉公主仿佛心死一般,喃喃道:
“我明白了!”
便在此時,元天穆開口道:
“若弟妹不想要見此,不如去平陽吧!待在慕容紹宗那,等情勢定了再回來。”
元天穆說完,屋中兩人都看向了他。
慕容紹宗是爾朱榮的表親,平陽又是富裕之地,若是平常,去他那倒也沒什么。
可如今是什么時候,仗還沒打就先把人送走。
這是要做什么?
與北鄉公主的疑惑不同,爾朱天光感受到了一股背叛。
離開了北鄉公主的居所,爾朱天光獨自走在前面,元天穆跟在后面,兩人之間孕育著一股風暴。
直到到了爾朱天光的宅子,剩下了兩人獨處,元天穆才開口:
“天光,我知道你不明白我……”
元天穆還沒有說完,爾朱天光便打斷了他。
“我是不明白,這仗還沒有打,大伯就想著后路了?你讓我麾下的兵士見了,該如何想?”
“讓北鄉公主帶著她們一起離開,別人不會有二話的。”
元天穆的一句話,讓爾朱天光啞了火。
晉陽是爾朱氏的大本營所在,包括爾朱氏子弟的家眷和外姓大將的家眷都在城中。
“這場仗若是贏了,自然不必多說,可若是輸了,該如何,你想過么?”
爾朱天光有些不忿,道:
“你把慕容紹宗的家眷還給他,他就會聽話么,萬一他見勢不妙,投靠爾朱兆該如何?”
元天穆搖了搖頭,道:
“慕容紹宗值得信賴,只要他選擇支持你,就不會輕易改變。”
見爾朱天光面色稍緩,元天穆繼續道:
“若是贏了,有北鄉公主在那,慕容紹宗還是會選擇效忠你;若是輸了,慕容紹宗的家眷落到爾朱兆手中,對你有好處么?”
元天穆的一番話說動了爾朱天光。
“如此,罷了!”
見此,元天穆繼續了剛才沒有問完的話。
“你打算如何安撫六鎮兵?”
爾朱天光將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的答案說了出來,道:
“我打算示恩!”
“示恩?”
爾朱天光點了點頭,道:
“二十萬六鎮兵有一半被叔父分散到了各州郡,如今在晉陽城外的六鎮兵久被我爾朱氏欺凌,我打算大開府庫,賞賜財貨,只要他們助我,此后我會給他們和我麾下代人兵將一樣的待遇。”
上黨。
爾朱兆扔下了大部隊,只選擇了精銳的騎兵先行,攻拔了上黨郡城之后,卻發現府庫之中沒有一點存糧。
“元天穆這老賊做得可真是絕啊!”
爾朱兆連日趕路,面容很是滄桑,胡子拉碴的。
他到了上黨之后,并沒有繼續前行。
給于他麾下兵馬休息的時間是一方面,重要的是爾朱兆在等待消息。
在北地混出來的,不通漢人那一套是可以理解的,但要說他們只是四肢發達就錯了。
爾朱兆行軍打仗,早就被練出來了。在戰場上,他有著敏銳的直覺和頑強的戰爭意志。
元天穆沒有給他留下一點補給,早就在爾朱兆的意料之內。
他選擇了帶著精銳兵馬先行和向那些親戚妥協,便是為了以最短的時間爭取到了足夠的糧草,讓他能夠快速出兵。
占據了上黨之后,爾朱兆放慢了速度。不是他不想要盡快奪回晉陽,而是沒有把握拿下晉陽。
只要高歡的援兵能夠從釜口陘增援到上黨,他們合軍之后,拿下晉陽的把握就大多了。
爾朱兆沒有等到鄴城那邊的消息,但晉陽那邊的消息先到了。
“潁川公!”
“何事如此?”
爾朱兆的手下面色不佳,將從晉陽送來的情報交給了爾朱兆,對方一看,差點暈厥了過去。
“爾朱天光、元天穆,我誓殺此二賊!”
相州。
鄴城!
司馬子如盯著高歡。同為懷朔系的大佬,司馬子如與高歡不同,一直在爾朱氏內部擔任要職。
他受了爾朱兆的差遣,來請援兵,可高歡的態度卻不積極。
“賀六渾,你究竟在等什么?”
司馬子如不知道的是,高歡此刻心中最為重要的事情,乃是認祖歸宗的大事。
高乾兄弟在冀州反了,占了信都。
高歡得知之后,就秘密派遣自己的弟弟高岳前去信都,表達的意思只有一個。
大家都是親戚嘛!
對面的反饋也很積極,不過總歸是透露著一股疏遠。
畢竟,高歡是爾朱氏的人。
“晉陽之戰,未知勝負,不可輕動啊!”
高歡在爾朱氏內部一直走的是爾朱兆這一路,與爾朱天光并不是太親近。
若是爾朱天光贏了,高歡可就虧大了。
司馬子如聽著,笑道:
“我怎么聽說你和信都那邊走得很近啊?”
高歡聽了這話,心中一緊,再看向了司馬子如時,對方卻是安撫道:
“別這么看我,大家都是兄弟,若是選的話,我肯定是站你這邊的。你跟我透個實底,究竟是如何想的?”
高歡還未張口,孫騰便走了進來。
“賀六渾,上黨那邊的密報傳來了。”
屋中都是懷朔人,孫騰也不避諱,在司馬子如面前透露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高歡在爾朱兆身邊插了探子!
司馬子如問道:
“爾朱兆還在上黨么?”
“聽說爾朱兆得了晉陽那邊的消息后,就立刻動身北上了。”
高歡接過了密信,打開了一看,道:
“準備兵馬,前去支援!”
司馬子如和孫騰都不解其意,卻聽高歡道:
“爾朱天光輸定了,去晚了,可就不好了!”
恒州。
宇文泰策馬而來,他的面前坐著一個鶴發童顏的老頭。
宇文泰之所以來此,因為眼前這個男子很特殊。
劉靈助!
他背叛了爾朱氏之后,逃到了幽州,在爾朱榮死后,與范陽盧氏聯合起來,反了爾朱氏。
“你不在幽州待著,為何冒險來此,不怕我拿了你,前往平城討賞么?”
劉靈助面對這番話語,可是很穩。
“若真要拿我,我也無怨!”
劉靈助的話讓宇文泰一奇,問道:
“你究竟何意?”
劉靈助看著宇文泰,道:
“我可助你為這北地之主!”
讓劉靈助失望的是,宇文泰的表情很平靜,沒有一絲的波瀾,只是問道:
“為何助我?”
“爾朱氏的覆滅只在朝夕,助你便是助我!”
“你有何本事?”
“我的身后站著范陽盧氏,這夠么?”
宇文泰一笑,遠方,數十騎奔馳而來。
劉靈助知道,眼前的男子手段不俗,在那數十騎到此之時,他若是不能給一個滿意的答復,宇文泰會毫不猶豫的擒殺他。
不過劉靈助并沒有緊張,反而老實道:
“我不只是背叛了爾朱氏,還背叛了秦王。”
宇文泰眉目一皺,卻聽劉靈助道: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為秦王辦事。不過秦王并不知道的是,我手里有一枚他不知道的籌碼。”
“什么籌碼?”
“阿那瓌當初流落在北地的女兒,這么多年來一直被我收養,有了她,再以將軍的威名,柔然那邊,或可安穩。”
數十騎飛馳而至!
宇文泰的殺意依舊沒有就此停止。
劉靈助有些忐忑,看著宇文泰從手下那邊接過了一封密信。
看了之后,宇文泰身上的殺意消失無蹤。他看著劉靈助,問道:
“你手里有多少人馬,可以給我?”
“一千精騎,就在燕州,隨時可以調用。”
宇文泰拔出了劍,對著劉靈助,道:
“這一千騎我要了,不過你的命,我保不住,你還是回幽州去吧!”
劉靈助聽了這話,心中一喜,從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魚符,拋給了宇文泰。
“告辭!”
看著劉靈助離去,騎在馬上的宇文護下馬,道:
“叔父,究竟發生何事了?”
“奪平城,占恒州,就在此時。”
平陽。
大晚上的,李爽正在和一眾平陽豪強喝酒,他的親衛傳來了一封密信。
李爽帶著侯景走到了一處僻靜處,卻見他拆開了密信,微微一笑。
“爾朱天光真是大好人啊!”
侯景不知道詳情,見李爽如此說,不禁問道:
“大王在夸贊他么?”
李爽給了侯景一個白眼,侯景拍了自己一個巴掌,道:
“臣喝多了。”
卻見侯景接過了李爽手中的密信,看了一眼,怒道:
“這么多財貨,白白分給那幫六鎮兵,真是作孽啊!”
侯景說完,將手中的密信一抖,猶自不平道:
“爾朱天光以為給錢,那幫六鎮兵就會幫他,這不是犯傻么?”
李爽問道:
“你會如何?”
“情勢越惡劣,在這幫六鎮兵面前就越不能露怯,換了我先將這幫六鎮兵打罵一頓,讓他們先老實了,再把他們的妻兒老小都歸攏到城中,讓他們聽話賣命。”
侯景恨恨道,不過他心疼的不是那幫六鎮兵,而是爾朱天光散出去的財貨。
李爽一笑,道: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這么多年了,是該回太原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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