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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父李隆基 第三百八十六章 隔閡
安慶宗等人留京的初衷,就是清理范陽進奏院裴寬的黨羽。
每一任節度使上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肅清進奏院,因為這里是他們留京的口舌,也是獲取京師消息的主要來源。
但是他們清理的過程非常艱難,因為進奏院這些人的頭兒裴寬,當下是戶部尚書,而且與李林甫修復了關系。
或許是因為顏杲卿這一次寧死不屈,在大理寺的嚴刑逼供下死保裴寬的緣故,老裴現在對老顏家特別的信任,他覺得這家人有氣節風骨,靠得住。
所以范陽進奏使雖然換成了張忠志,但是可以去中書門下匯報范陽情事的,卻是個理事,名叫顏幼輿,顏真卿的五哥。
這個人原本就在范陽進奏院,安慶宗他們換不動,因為裴寬打招呼了,只準顏幼輿入宮奏報,其他人中書門下不認。
如今的中書門下,與以往不同了,朝集使的權力被大大削弱,參議政事的,是三省六部的主官,外加左右仆射與左右丞,侍郎都進不來了,朝集使成了記錄會議內容然后傳達省內的肉喇叭。
李琩這樣的安排,自然是避免中書門下成為李林甫的一言堂,朝集使不一定敢反駁李林甫,但是六部大佬可不一樣,誰說的話不愛聽,我一樣不給面子。
中書門下大堂,文德元年的第一次議事,堂內的布局也發生了變化。
李林甫居中,背后是蕭華、韋陟以及中書省的一些記錄官,門下省李適之居左側上首,陳希烈坐在他身側,然后依次是裴耀卿、蓋嘉運,以及尚書左仆射李琎的空位,尚書右仆射自由人蕭嵩,尚書左丞盧奕,尚書右丞韋濟。
自由人,也就是逢遇大事,參政議事,平時可以不來,這是體諒蕭嵩年老。
而坐在他們對面的,是六部尚書及五房朝集使。
這個地方,沒有九寺五監的位置,因為它們是執行機構,而三省六部是決策與行政機構。
“裴公在外,不能參議,你跟大家說說運河當下的情況,”李林甫朝著下方道。
裴耀卿不在,但是他的水陸轉運事宜,肯定需要留個人在皇城以備咨詢,這個人就是竇銘,裴耀卿當年的左膀右臂。
竇銘點了點頭:
“因陛下頒旨,停止改道,所以當下運河進展神速,今年六月份之前,應可全線貫通,其渠較之以往,增寬加深,十五年內不虞有阻塞之憂,只是尚需撥款二十五萬貫。”
“這個好說!”裴寬點了點頭道:
“五日之內,錢會給你們準備好,陛下的意思,是宜緩不宜急,河道一定要修好,不能有決堤風險。”
竇銘點頭道:“絕無問題。”
他們家跟李琩,一直都不對付,因為他們是四王黨,但是當下,除了兢兢業業做事,他們什么都不敢干了。
一旦哪件事做的讓陛下看不順眼,那就完犢子了。
他們家是基哥的外戚,但是這層外戚身份隨著李琩上臺,又薄弱了一分,當下正在冒頭的外戚,是人家老武家和老郭家。
隨著李琩從左藏庫撥出一大部分財物補充國庫之后,當下的朝廷不怎么缺錢了,只要皇帝舍得,有時候緩解財政壓力,就是這么簡單。
因為基哥的左右藏和瓊林、大盈庫是滿的,而且資產極巨。
李隆基啃國家充私囊,那么李琩就將他的內庫打開,還給國家。
所以裴寬才能這么闊氣,二十五萬貫都不帶眨眼的。
“今年還有兩筆大的開支,一是鑄幣監設錢監開新爐,二是與南詔的貿易,”李適之說道:
“東南產的布帛要撥出十五萬匹,劍南的糧食要留置六萬石,以備貿易之需,陛下的意思,是布多糧少,布帛可以多賣,以絹(絲綢)為主貨,糧食則是能少賣就少賣,盡量以瓷陶蠟以及玩好之物代替。”
大唐這邊,肯定是不愿意用糧食交易的,但是糧食必須上談判桌,否則顯得太沒誠意了,人家一看你不拿糧食買我的礦,立即就會覺得你在玩我。
而絲綢、陶瓷、玩物一類的東西,價值高昂,符合貴族階層的喜好,卻又不能實質性提升南詔國力,所以是最適合拿來交易的。
南詔嘛,奴隸政權,跟大唐做生意的是奴隸主階層,他們自然是會選擇自己需要的商品,而不是奴隸們需要的東西。
韋陟點頭道:“今年除了這幾項之外,絕對不能再有開支了,朝廷應與民休養生息,但是今年的上元節還是要大辦的,陛下的改元之年,疏忽不得。”
李林甫微微點頭:“那么這樣算起來,今年暫時的預算,便是這四項了,若有它項,我們再議,戶部和刑部要保障錢都用在實處,這是陛下的錢,敢從中貪腐者,以忤逆問罪。”
眾臣紛紛點頭。
裴寬是最欣慰,他剛進戶部,看完賬本的時候頭皮都發麻了,入目所見全都是虧空爛賬,怪不得自己在河北不能大動呢,因為會影響國家整體賦稅財政。
那么隨著陛下以內庫資助國庫,燃眉之急算是解了,針對河北的事情,也可以在兩三年之后提上議程。
“李光弼這次去平盧,責任艱巨,”兵部尚書裴敦復道:
“朔方已經奏報朝廷,北方的局勢還是很復雜啊,回鶻骨力裴羅為當下最強,葛邏祿部與拔悉蜜部較弱,以此觀之,三部之間早晚會起紛爭,我們應早早干預,以防其中之一做大,威脅我大唐北境。”
中原地區分分合合,塞外也是一樣,你方唱罷我登場,都沒閑著。
要不然長城也不會從戰國修到了清朝,這一地區也一直在追求統一,分離破碎只是暫時的,他們也很清楚,分裂的塞外,對中原構不成威脅,而且會被拿捏。
誰又愿意被拿捏呢?
盧奐道:
“關于這一點,陛下曾經也與大家商議過,我大唐防御塞北之軍,都在朔方與河東,如果范陽能打開一條通道,那便是三面協防,威勢更大,李光弼此番赴任平盧,就是要擴展河北防線,契丹便是其中最關鍵,三年之內,無論如何,都要做成,否則一旦等到塞外安定下來,契丹就不好拿了。”
范陽的地形決定了,塞外不容易進來,他們也不容易出去,所以范陽對突厥,一直都是觀測為主。
而契丹這個地方,地處塞外東端,是一塊平原地帶,一旦拿下,可由這里出兵,威懾塞北。
一旦形成三個大區協防北境,北方游牧民族對大唐的侵擾,將會減少很多。
李林甫轉頭看向蕭華:“給安祿山的發文,送出去了嗎?”
“年前就已經送出去了,”蕭華道。
李林甫點了點頭,看向眾人:
“河北有一個不好的習慣,謊報軍功,言勝不言敗,好在李光弼過去了,中書門下在給安祿山的發文中嚴厲警告,不得謬戰,是什么樣就是什么樣,但是老夫還是不放心,應派巡察使坐鎮范陽,監督其鎮,你們說,誰去合適?”
蓋嘉運道:“我幕府之次席崔昇,深諳河北之事,可以讓他去。”
裴寬頓時冷笑一聲:“一個幕職,也能擔任巡察使?你怎么不讓他去做節度使?”
三裴現在跟蓋嘉運都不對付,主要原因是裴耀卿,裴耀卿與誰為敵,他們老裴家就跟誰做對。
蓋嘉運呵呵一笑,反駁道:
“開元十三年進士及第,怎么就不夠資格呢?陛下主張多用進士,我這也是奉行陛下之意。”
“可是他無品無級,理應先入品官,才能外放使職,”裴敦復挑眉道:
“派這么一個人過去,安祿山能放在眼里嗎?幕僚去監督節度使?聽起來像是兒戲。”
盧奐則是好奇道:“清河還是博陵?”
蓋嘉運對盧奐是非常客氣的,一來這是李琩心腹,再者,人家手里有用人之權,于是他一改剛才的態度,笑呵呵道:
“博陵崔氏,也算是國寶郎半個同鄉,此人因性格耿直,不通賄賂上官,所以才不得志,只能投靠我,這個人能用不能用,國寶郎見一見自然知曉。”
盧奐點了點頭:“召他來吧,大家都審議一番。”
博陵崔氏出身,就決定此人在河北有極強的人脈網絡,沒品級不要緊,給他一個就好了,盧奐是比較傾向于進士的,尤其是河北出身的進士。
蓋嘉運的心腹派去范陽,又姓崔,在盧奐看來是合適的,因為安祿山身邊,也有一個陛下的心腹,崔昇去了方便溝通。
但是一定要帶上幾個陛下的人。
下午的時候,崔昇像是一個考生一樣,被一群大佬們考核之后,算是定下了。
蓋嘉運本身的性格也許有問題,但是他用人的眼光是沒有問題的,他的幕僚團隊也是相當過硬的,而且清一色漢臣。
那么將會陪伴崔昇一起去范陽的,就是老黃狗和趙劍,兩人都是河西兵,陛下的心腹。
趙劍是個悶葫蘆,在五十個河西兵當中并不出彩,但是老黃狗名氣可不小,主要來源于他足夠的丑。
關鍵是,高尚認識老黃狗
李琩對元載是非常照顧的,明說了,王韞秀不懷孕,你就不能走。
這也是給元載增強斗志和信心,讓他在長安有牽掛,那么去了江南做起事來也不至于不給自己留后路。
李琩自然是希望元載大刀闊斧的干,但也不希望對方死在那邊。
正月初八,元載捷報傳來,妻子懷孕了,然后他便帶著這份興奮喜悅,踏上了南下的征程,李琩特批了二十名禁軍隨身護衛,并傳令揚州都督府長史張宥要支持和幫助元載在那邊展開工作。
今年的上元節,宗室勛貴外戚,都沒有參與,但是百姓依然是興高采烈的過節,原本只有在宮宴上才會出現的教坊表演,如今也轉移至民間。
對于樂舞一道,李琩是不太行的,但是并不代表他不會提倡,因為樂舞對大唐的禮教發展,倫理教化、百姓的祈愿祝福、娛樂享受、情操修養,都有極高的助長作用。
這不是靡靡之聲,而是雅頌之聲。
做了皇帝之后,李琩發現自己知道的東西越來越少,遠不如當年做隋王的時候,八卦趣聞一個都聽不到,御史臺的風聞奏事都帶著政治屬性,無聊至極。
他如今才反應過來,為什么皇帝總是會以各種的手段來擴展自己的消息渠道,原因就在于,很多事情上面,大家自覺的會屏蔽皇帝,直接導致皇帝沒有安全感。
李琩需要在長安有眼線,眼下能為他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達奚盈盈。
“自從陛下登基之后,我那宅子周圍的戍衛,一直都是最好的,眼下的長安,都對我非常客氣,”
達奚盈盈在宮內笑道:
“如今偶遇右相,右相都會停車與我打招呼,這都是沾了陛下的光。”
她眼下正坐在紫宸殿內與郭淑一起在手搓稻谷,其實就是去皮,這是郭淑給她的任務。
其實很簡單,將稻米平攤在一塊石板上,然后雙手握住木棍兩端,在稻谷上來回用力搓碾就可以了。
李琩最近老是咳嗽,太醫說了要補充津液,稻米粥是最合適的,殿內已經起火燒水,郭淑要親自給丈夫熬粥,正巧達奚盈盈來了,所以給她找了個活干。
這種事情本來都是奴仆做的,但是郭淑這個人閑不下來,總是在給自己找事做,就好像一刻沒事做,她渾身就難受。
李琩因為咳嗽,精神狀態也有些不好,聞言道:
“當年那批貨,那個人到底是誰的人?朕都忘記了,他叫什么來著?”
他指的,就是當年他從達奚盈盈手里買來的那批軍械,他曾經親眼見過賣家。
達奚盈盈回答道:“此人叫田干真,出身雁門田氏,世居平盧,陛下覺得他是誰的人呢?”
李琩冷笑出聲,還真是安祿山。
平盧這一地區,在歷史上安史之亂后期,衍生出了兩個藩鎮,一個是淄青鎮,一個是魏博鎮。
而魏博地區,就是老田家的地盤,安祿山當下有一個手下叫田承嗣,就是魏博的創始人。
不用說,這個田干真與田承嗣,多半是一家。
“安祿山賺錢的手段,倒是挺多的,如今坐鎮范陽,說不定還會走老路,”李琩皺眉道:
“張守珪遺禍河北之深,觸目驚心,怪不得裴寬回來之后滿肚子怨氣,在朕這里已經不知道發了多少次牢騷了。”
有什么樣的將,就有什么樣的兵,當下的范陽依然走的是張守珪那一套,想要改過來絕不容易。
郭淑一直都在旁邊聽著,聽的云里霧里,根本不知道這倆人在說什么,但是呢,她也沒問,會記在心里,等到適當的時機再詢問丈夫。
她知道丈夫會告訴她的,今天既然當著她的面說出來,就已經能夠說明了。
由此,她也知道了達奚盈盈在背地里與丈夫的牽扯原來這么深,那么今后對這個女人,要適當放寬松一些,他們之間,好像公事遠大于私情。
不像楊玉瑤,似乎只有私情。
這時候,達奚盈盈抓起一蓬稻米,吹掉稻殼之后,放入一個碗中交給一旁的侍女,隨后道:
“但是張守珪在河北極得人心,他的漢胡分治,似乎較為適合當下的范陽,當下范陽諸郡多為其舊部,安祿山在那邊,幾乎是如魚得水。”
李琩點了點頭:“朕知道,這就是為什么朕不能輕易動他,然范陽長此以往,終歸是要出問題的,裴寬的法子太過激,不合適,朕也想過為河北減稅,但是李林甫認為,此舉行不通。”
在李林甫看來,就算給河北減稅,落到好處的也不是平民百姓,而是本地世家,因為河北大部分田畝,是掌握在世家手里的。
朝廷等于是給世家減了,但世家未必會給百姓減,百姓減不了,抱怨的依然是官府,是朝廷。
除非能讓河北世家能從別的地方得到彌補。
那就是前途官位和名望。
但是河北人想要在朝堂占據一席之地,不是一時半會能辦到的,基哥開了幾十年倒車,想要扭轉沒那么簡單。
好在李琩已經開了個好頭,今年及第的河北士子,是大唐開國以來,最多的一次,這已經是非常明顯的信號了,代表著李琩這位新君,將厚待河北。
達奚盈盈是財政專家,也許政治上差點,但是在財賦一樣,絕對算得上大佬之一,只聽她說道:
“河北經商很有意思,大多入洛陽之后就會轉手貿易,不會繼續往長安或者江南發展,陛下也知道,當下的富商巨賈,大多出自關中、河南與河東,河北之商賈,本不比這些人差,但是貿易卻受到局限,若能鼓勵他們西進南下,也許能有所改善。”
李琩一愣,瞬間明白了問題的根結所在。
要么說有時候一個人想破腦袋,也琢磨不透一件事,但是從旁人的一句話當中,或許就會獲得一絲靈感,把握到奧妙所在。
河北的問題,不在人口過多,士子過多,胡漢混雜,兼并土地嚴重,而在于政治隔閡。
他們極少與關中門閥聯姻,從而形成了地域性政治集團。
那么破解之法,就在于聯姻。
但是隔閡已經形成,想要促成秦趙之好,也非易事,首先關中集團,就不愿意與河北聯姻。
兩邊都不情愿,李琩想做這個月老,幾乎就是趕鴨子上架。
畢竟皇帝一般不摻和人家的家事,嫁娶之事,皇帝的影響力也沒那么大。
這時候,正好米粥熬好了,李琩接過粥碗,緩緩攪拌,思索著解決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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