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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仙傾 第301章 生死存亡之日
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
入夜時分,濃郁的夜色籠罩了丹山。
丹宗臨時舉辦的賞丹會草草結束,無數不請自來的仙宗門人被請去了后山萬瓊院歇息。
隨后的群山便進入了一片寧靜之中,山風陣陣之間唯有蟲鳴鳥叫。
這本應是好眠之夜,該一夢華胥,但實際上,無數從賞丹會回來的丹宗弟子都充滿了惶恐。
然后他們有的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寄回家,有的則在開始挑燈寫信留給親人。
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對于明日的不安。
洪震與文彬等掌教高祖此時全都在弟子袇院的涼亭之中坐著,端著已經涼透了的藥茶,眼神卻一直在看那一排排的袇房看去。
昏黃的燈火之下,不時有人影竄動,來來往往,惶惶不安,哪怕深夜色漸深也未有一人入眠。
他們都清楚丹宗的黑暗歷史,也都知道丹宗那些被圈養丹師所遭遇的事情。
抽打、關水牢、不眠不休的煉丹……
原以為那只不過是先輩的歷史,該隨著塵埃被埋沒,只當做教訓被謹記,卻不曾想有朝一日他們還會面臨這樣的局勢。
“師尊與各位長老可曾從玉衡殿之中出來?”
“沒有。”
“可有何吩咐?”
“也沒有。”
洪震聽后沉默了許久:“難道師尊明日真的要見他們。”
文彬聞聲抬起來了眼眸:“開陽殿已經在開始布置了,想來師尊明日應該會在那里接待各大仙宗。”
“掌教師尊……會拒絕吧?”
“掌教一定會拒絕的,不會把我們拱手送出的。”
“沒錯,掌教師尊不會把我們送出去的,只要他老人家堅定一些,丹宗會風平浪靜的。”
掌教真人座下六位弟子之中的陸澤叨念一句,隨后又自己附和一句,但說完之后卻是無盡的沉默。
當前的局面將關乎于丹宗的存亡與延續,在這種關頭,掌教最后究竟是拒絕還是同意,其實他們心中也沒有底。
與此同時,元采薇正在丹宗的藥池之中沐浴。
帶著花香的藥湯嘩啦啦流過連綿的曲線,不斷濁洗著白皙嬌柔的身子。
不過沒洗太久,她就忍不住起身從池中離開,換上干凈的衣衫,走回了自己的那座竹樓。
丹宗如今禍事臨頭,她是有些靜不下心的。
不過讓她意外是,當她回到院中的時候,方才還在喝茶的季憂已經不在桌前的,而自己的香閨之中卻燃起了燈火。
“季公子呢?”
霽月正在收拾茶桌,聞聲看向房內:“姑爺進小姐房間歇息了……”
元采薇愣了一下,隨后稍稍點頭,輕眨著眼眸向著小樓走去,眼神中則流露出一絲害啪。
青云天下一向以子嗣為重,因為傳家接代是世家延續與發展的基礎,沒人能夠免俗。
他雖然嘴上說沒事,但知道沒懷上怕也是有些失落,所以盡管丹宗現在劫數臨頭,時機不算太好,他想再試試也是應該的。
丹宗之女在思量之間輕輕推開了門扉,接著便眉目一怔,表情中流露出一絲茫然。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均勻的呼吸聲。
季憂連衣服鞋子都沒有脫,卻已經倒在她的床榻之上睡著了。
修仙者是不需要長時間睡眠的,就算要睡,也不會連衣服都來不及脫掉。
丹宗之女盯著他看了半晌,隨后輕輕伸出兩指搭在了季憂的手腕上,修長卷翹的睫毛隨之一顫。
季憂體內的靈氣是空的,神念也虛弱到了極點,想是進過了一場強烈的消耗。
一念及此,她忽然想起傍晚閑聊之中,他口中那句太過風輕云淡而被自己忽略的話,我在中州修行,接到信便趕過來了。
中州到丹宗,之間相隔整整一個大州。
沉默許久,元采薇忽然注意到桌上留了一張便箋,上面寫了一些東西,是季憂要他去準備的。
丹宗之女細細讀了一遍,隨后起身向著樓外而去。
寂靜之夜間星月輪轉,直至月落日升。
有人睡得雷打不動,有人則整夜難安。
直到第一縷晨曦繞過浮動的云海,將丹宗數峰都照射的金光四溢。
昨晚于萬瓊院下榻的修仙者早早出門,全都聚在了丹霞坪。
原本被解下的佩劍已經被他們系回了腰間,上山時穿了便服的一些人也都換上了各自仙宗的仙袍。
從高坡向下看去,問道宗、靈劍山、山海閣……一片一片,無形之中就已經透露出了壓迫感。
昨日閑游賞景,不過為了緩和氣氛,想讓丹宗掌教設身處地好好想想利弊。
他們不是要把丹宗拆散,只是要各自帶回十幾二十個上五境丹師而已,不會真的傷了丹宗的根基,如何選擇,這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而今日,他們要的就是丹宗想好了的那個結果,所以自然需要強硬。
這等聚集一直持續到了午時,開陽殿殿門大開,所有仙宗門人都被請入了殿中。
丹宗的五十多位長老此時都現身了,正立于大殿的兩側,以八字形排開。
隨側在旁的,還有丹宗的上五境丹師,于大殿的兩側。
至于稱病臥床的元黎,此時則換上了掌教仙袍,坐在殿中的寶座之上,靜靜地等待著那些仙宗來者全都進入殿中。
“元真人,身體可還好。”
“多謝諸位關心,不過人已經老了,實在抵不過這歲月侵蝕,未能第一時間出來見客,實在抱歉。”
問道宗長老商榷聞言輕笑:“掌教真人日理萬機,頗為勞累,我家掌教也說可以理解。”
元黎淡笑點頭:“昨日賞丹會,諸位可曾盡興?”
“丹宗丹術冠絕天下,實在令我等大開眼界。”
“那休息的又如何?”
“休息的也很不錯,滿山藥香撲鼻,光是嗅上一夜便已經覺得念頭通達。”
各大仙宗并未一開口便咄咄逼人,應答的也還算得當。
于是在寒暄之后,元黎朝著后面輕輕揮手,隨后就見數位弟子從后殿出來,手中全都捧著藥匣,來到了這些仙宗門人的面前。
察覺到似乎是贈送之意,眾人紛紛伸手,將藥匣接過,便聽元黎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
“我丹宗最近出了一批丹藥,功效極佳,可使得神魂通達,增強感念,此番算是離別贈禮,送于各位。”
元黎輕輕揮手,面帶淡笑。
聽聞此聲,五大仙宗的眾人不禁相互對視。
曾經的丹宗一直都高深莫測,所煉制的丹藥也是有市無價,世間難尋。
就算是仙宗子弟,若想私自求藥也找不到門路。
誰曾想到今時今日,他們倒是連忙往外送了。
但很可惜,他們的目的并非如此。
山海閣長老霍郁邁步上前,輕捋長須道:“真人還真是客氣,不過我等此番前來并非為了求丹,而是想請丹宗弟子前往我宗門做客,不知真人考慮的如何。”
元黎的手輕輕握在了鑾椅的扶手上:“我丹宗早先便有祖訓,不可將弟子外借,貴宗的邀請實在讓我有些為難了。”
“元真人,我七大仙宗之間一向和睦,貴宗弟子哪怕去了我家道場也必會被以禮相待,真人其實無需擔心。”
“霍長老所言我明白,但祖訓便是祖訓,又豈能因我而改,各位若是想要什么丹藥,言明即可。”
元黎將話說完之后輕聲一笑:“恰好我丹宗八百年宗慶將至,作為回禮贈予各位也無妨,但借丹宗弟子一事還是算了。”
七大仙宗全都是千年前的先賢所創,按道理來說,它們的建立時間應該都在千年以上。
但唯一不同,是丹宗。
因為丹宗有二百多年的歷史,幾乎都是在奴役中度過,名存實亡。
直到丹師幾乎要死絕了,其他六大仙宗才如夢初醒,將其自由還回。
所以,丹宗的歷史只有八百年。
元黎此時當眾提起八百年宗慶,其實也是在暗指這件事。
話音落下,那些來自各大仙宗的修仙者的面色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真人……”
“此事我已考慮清楚,無需再做過多商議,還請各位諒解。”
聽到這句話之后,開陽殿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隨后那些仙宗長老朝前微微拱手,帶著隨行的弟子就此從大殿離開,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見此一幕,那些立在大殿下方的長老紛紛舉目看向了元黎,但丹宗掌教并未再多說什么,而是從鑾座起身,也邁步從開陽殿離開。
待到大殿逐漸空下來之后,殿中的弟子全都松了一口氣。
因為他們還真的怕掌教答應了此事,將他們送出去,但幸運的是,這樣的事情并未發生。
于是,昨夜那般緊張漸漸從其心底被抹去。
不過讓他們沒想到的是,就在開陽殿的會見結束沒多久之后,掌教親筆的御令就開始被送到了各個大殿之中。
御令的內容是讓丹宗之內的所有女子丹師搬去瑤光殿與宗祠,不得隨意離開。
洪震、文彬、元冰清,陸澤等人也參加了開陽殿的會面,此時正朝著后山的方向走去。
山下的弟子并沒有看錯,天書院的季憂真的來了。
他們方才在開陽殿看到了季憂的身影,發現他就跟在那些仙宗門人的后側。
而隨著掌教師尊拒絕外借弟子之后,那季憂便又跟著那些仙宗門人悄然離去了。
“天書院礙于情面,不想落人口實,果然是只派了他一人前來。”
洪震邊走邊開口道:“不過他倒也聰明,未曾當出頭之鳥代表天書院開口,而是跟在其他仙宗后面打算坐收漁利,可他們應該都沒想到掌教真人的拒絕會如此直接。”
文彬此時抬頭:“采薇也該醒醒了……”
“不錯,除了我丹宗自己人,有些人哪怕承諾的再好也終歸是靠不住的,天書院便是前車之鑒。”
幾人說話之間,便已經遠遠看到了那座隱藏在竹林之間的那棟小樓,于是輕輕攥緊了拳心。
昨夜安排仙宗門人下榻的時候,他們特地囑咐了弟子留意季憂的行蹤。
結果回來匯報的弟子說,季憂并未在萬瓊院入住。
于是他們便發現了一個令自己痛心疾首的事情,那就是季憂是在元采薇的竹樓之中過夜的。
他們此番前來,就是為了勸說自家的圣女師妹清醒一些。
今時,已經不同往日了。
當初掌教師尊覺得天書院靠得住,所以才會允許宗內弟子與天書院弟子接觸。
可這次的事情早已經表明了,天書院也是靠不住的那個。
所以他們來此是為了勸元采薇,不要再心存幻想。
等到那些仙宗門人離開,他們丹宗應該就會升起護教大陣,徹底避世,此后只有自己人能靠得住自己人。
六人之中有兩位女弟子,元冰清和戴璐。
前者是元采薇的表妹,后者則是與她一起長大,相互之間的關系十分不錯。
她們之前就聽元辰叨叨過元采薇和季憂在岐嶺的相遇,原本還挺磕的,但今日在開陽殿見到季憂現身之后,難免也有些惋嘆。
來到竹樓小院前,元冰清受了幾位的師兄吩咐,上前推門。
此時的院落之中只有季憂一人,正對著一副一丈寬的大圖面前仔細觀看。
那副大圖是被牽著兩角掛在樹上的,所以他們也能看得清楚。
那上面有起伏的山巒,有丹霞坪,有瑤光殿,還有一圈密密麻麻的虛線,其間有很多線段交錯,與山巒起伏的線段交迭在了一起。
僅是愣了幾秒,洪震便忽然意識到了這是什么。
這是丹宗的護山陣圖……
而就當他睜大了眼睛,要怒斥一聲賊子的時候,就聽到一群嘈雜的腳步聲從后山而來。
“冰清,戴璐,你們怎么還在這里。”
“落英師姐?”
名叫落英的丹師急匆匆而來:“你們怎么在這里,莫非是沒有接到宗門傳訊?”
元冰清和戴璐張了張嘴:“我們從開陽殿離開之后并未回院,什么傳訊?”
“掌教御令,所有女丹師申時之前帶上血鳩丹,搬入瑤光殿。”
話音落下,六位弟子的臉色瞬間蒼白。
丹宗可以煉制毒藥,但從不向外售賣,只留給自己防身,而這血鳩丹就是其中毒性最為猛烈,只要沾口便可取人性命。
但落英的眼神告訴他們,這丹藥不是給人下毒的,是自己吃的。
這讓他們想起了當初丹宗黑暗歷史中發生過的事……
那就是在被奴役的丹師之中,女丹師比男丹師要受歡迎。
因為男丹師難免會生出二心,很難有什么東西能讓他們真的全心全意為自己賣命。
但女丹師不同,因為只要讓女丹師誕下一子,便算是有了牽掛,所以被抓的女丹師第一個所面臨的就是……
洪震看向落英:“到底出了何事?”
落英抿住嘴角:“那些仙宗門人被拒絕之后,沒有下山。”
“他們莫非要強行抓人……”
“這是掌教的吩咐,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
洪震等人對視一眼,將元冰清和戴璐托付給了落英,隨后朝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隨著大批人朝著四面八方而去,轉身看著門外的季憂微微皺眉。
丹宗的反應,比他想象之中的還要激烈,甚至想到了自殺。
看來那段歷史,要比別人口述的更加悲慘。
不過,元黎如此不相信丹宗子弟被借走后會被以禮相待,那寶材還說不定還有別的問題。
季憂思索良久,隨后將樹上陣圖收回,接著縱身一躍,踏空而去,落在了西山的半山腰,伸手摸向了一方長著青苔的石頭。
接著他又騰空向西而去,落在了一方正啵啵冒水的泉眼之前。
隨后是南方,一座佇立于偏僻山林的石橋。
與此同時,洪震、文彬、陸澤等人已經來到了山前,確認了那些仙宗門人的確沒走,于是立刻又朝著掌教師尊的寢宮而去。
而等他們走到的時候,則發現宗內的師兄師弟已經全都被聚集在了此處。
風雨欲來的感覺讓他們心神一沉,于是穿過人群向著宮中而去。
元黎此時就站在大殿之內,見到的弟子前來輕輕嘆了口氣。
“師尊,他們莫非真的要動手不成?”
“不錯。”
洪震聽后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開口:“他們可還記得青云仙規!”
元黎輕捋長須道:“仙規本就是他們制訂的,而千百年來,他們都是這般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德行。”
文彬咽了下口水:“我們方才到了萬瓊院,發現還算平靜,師尊是不是誤會了?”
“顧著面子,還沒到時候罷了。”
修道者需要安穩環境悟道,于是才有了青云仙規限制四方。
如今五大仙宗就算是想要毀掉仙規,可也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就這么出手的。
元黎知道,他們在等月黑風高,在等夜深人靜。
待到視線不明,頭臉一蒙,殺人也好,抓人也罷,待到日頭升起之后都可以說不是他們做的。
未來青云史料中也只會留下一句,夜黑風高之時,丹宗遭遇襲擊罷了。
元黎看向自己的幾個徒兒:“我方才已經與你們的師兄師弟言明,一半與我丹宗的姻親世家聯手應敵,至于你們,便去瑤光殿守著你們的師姐師妹吧。”
洪震此時忽然開口:“師尊,采薇是不是拿了護教陣圖?”
“你怎么知曉?”
“我方才去竹樓找采薇,沒有見到她人,只見到了圖。”
元黎聽后微微嘆了口氣:“她大概是想找些辦法救我丹宗,只是那些仙宗門人在陣內,大陣是沒有什么作用。”
洪震其實是想說元采薇將陣圖交給了季憂的,但想著丹宗如今大劫當頭,師尊已心神費盡,最終還是咽下了口中的話。
隨后,洪震帶著一眾師弟離開了掌教寢宮,向著瑤光殿而去。
目送弟子遠去的元黎捏緊了袖中的右手,隨后邁步去到了寢宮后方的宗祠。
祠堂之中十分幽靜,不過倒有陣陣煙火彌漫。
丹陽子、丹辰子等一眾長老都跪拜在牌位之前,此時見到的元黎到來后紛紛起身。
“師兄,事情都安排好了。”
“那便等待吧。”
丹陽子聽到回答后不禁稍稍抬頭:“會不會是我們反應太激烈了,事情或許沒有那么嚴重。”
元黎從桌上抽出三根檀香:“你覺得他們為何一定要借我丹宗弟子去他們那里,而不是將東西送來?”
(月初了,跪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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