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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王業不偏安 第155章 魏諷之亂,侯音之叛
伊水。
官道。
棨戟十二具開道。
前導八,后從四。
驂駕之輿,向洛陽徐行。
大魏之制。
郡守配棨戟八具。
九卿、刺史,配棨戟十具。
三公、大將軍、大司馬,配棨戟十二。
列侯,加配棨戟二具。
沿途百姓見有棨戟開道,無不避讓,根本不去數到底幾具,反正是惹不起的朱紫貴人。
一些知禮之人在仔細辨認棨戟數量后便有了猜測,坐在三馬車駕內的大官,不是當朝三公,便是功封列侯的刺史、九卿。
于是避讓道旁,不敢言語。
待車駕越過他們后才加快腳步速速離去。
一騎自洛水之畔奔回,至車駕前下馬駭然道:“君侯,洛水…是洛水斷流了!”
其聲落罷,車廂側簾被掀開。
“什么?”豫州刺史、陽里亭侯賈逵灰白駁雜的須髯隨風輕動,眉頭微皺間,給人一種老而彌堅、不猛而威之感。
再度往洛陽城,或者說洛水方向凝望片刻后,這位本就心有惴惴的豫州刺史愈發不能自安。
洛水枯,圣人出的讖語,早在月前就已經傳到了距洛陽千里之遙的豫州南部。
襄樊戰事本就急如星火,他此番領豫州軍前往支援,卻在大軍剛到宛城時,突然接到了天子四百里加急召他入洛的旨意,并讓他將豫州大軍調往武關戍守。
如此一來,他對司馬懿在關中的戰事便有了極其不妙的猜測,此刻洛水斷流,再配合上那則妖言惑眾的洛水之讖。
——事大不妙啊。
車駕沿著伊水官道一路北行,很快來到了洛水之畔。
有棨戟開道,伊洛之交的百姓很快四散一空。
一身素衣的賈逵棄了車駕棨戟,僅帶著十幾名護衛仆從,溯洛水河道而下。
行不二里,遠離了洛陽城的洛水之畔,數百上千百姓聚在一起,嘈雜吵鬧地議論著什么。
神情嚴肅的賈逵不聲不響,沒入洛水之畔的人海聲潮中。
大部分百姓都是洛陽周邊豪強富戶家里的佃農田隸,今日起早,只是遵主家之命來搶水灌溉田地,不曾想洛水今日竟直接枯竭。
所謂洛水枯,圣人出的讖語于他們而言沒什么現實意義,劉漢還是曹魏當權執政,于他們而言大概也并沒什么兩樣。
但大旱是事實存在的,洛水斷流是事實存在的,田地恐將絕收,無數人恐將餓死,也是可以預見的。
說百姓們因此哭天搶地,說此地因此哀鴻遍野,似乎有些夸張。
但這群衣衫襤褸之人俯仰之間,麻木與呆滯的目光碰撞,一種難以言喻的愁苦,一種極端壓抑的絕望,便開始如野火般無聲蔓延。
別有用心之人大概早就預見了這種愁苦與絕望,躲藏在人群中吼出了暗中排練了無數遍的話術。
“天厭魏德,旱魃作祟!”
“天佑炎劉,降魏天罰!”
“洛枯龍隱,渭漲龍興!”
“迎回大漢,旱災就會結束!”
賈逵躲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當中,卻根本辨別不出這些別有用心的聲音從何處傳來。
他身邊的護衛,則欲拔刀將這群妖言惑眾之人驅離喝散,以避免愚昧無知的百姓被妖言蠱惑,卻被賈逵按住阻止。
繼續在洛水之畔的人群中緩緩穿行,賈逵很快便對民意的暗流有了大致的了解,神情愈發復雜。
這暗流本與愚民黔首無關,但居心叵測之人躲在這群愚民黔首中,借種種不利于大魏之事施以蠱惑,便與他們有關了。
若當真把這群愚民黔首說動,鼓動他們去鬧事,激怒朝廷,使得天子一怒便在洛水之畔大開殺戒,那別有用心之人的目的就達成了。
今日之事一定會傳遍天下的。
只是……漢魏禪代這么多年了,何以還有這么多人心系前漢,推波助瀾?
從洛水枯,圣人出的讖語傳到千里外的豫州,再到如今天厭魏德,炎劉當興這樣的妖言借著洛水枯竭的天災大行其道。
就連他這個豫州刺史還沒有收到司馬懿關中已敗的確切消息,洛水之畔的百姓就已經在傳,偽漢天子劉禪御駕親征,大破司馬,復現漢高祖劉邦還定三秦之勢云云。
一時之間,當年關羽威震華夏,魏諷、陳祎于鄴城造反,侯音、衛開在南陽作亂的情景,再度浮現在他眼前。
賈逵繼續沿河道東走。
走到人群邊緣,只見一群衣衫襤褸的黔首跪在干裂的河床上,對著洛水殘存的水洼磕頭祈禱。
一名身被五斗米教道袍的白發老者,持道杖手舞足蹈做法一番后涕泗橫流,顫聲不已:
“洛神啊洛神。
“立春以來,滴雨未降。
“洛水干涸,莊稼枯萎。
“再不降下甘霖,恢復水流,今年恐怕就要顆粒無收,人間恐要再生不忍言之事!
“洛神啊洛神!
“愿你憐憫百姓萬民!
“垂鮫人之淚,灑作甘霖!
“遣雨師之車,馳潤枯壤!”
洛水斷流不過是今晨之事,大魏天子都還不及從城里派人出來驅逐百姓,禁止流言,五斗米妖道都已經就位了?
就在五斗米仙師仍在祈雨之時,人群中忽有一農夫模樣的人大喝:
“當年漢室逢災,便罷黜三公以謝天譴!
“如今大魏三公宰輔不修德政,對老百姓橫征暴斂,洛神見老百姓賦稅徭役負擔過重,才降此天災,警示魏朝!”
賈逵瞇著眼往那人望去,那人顯然也不是真正的農夫。
招來護衛看住那人,其后繼續隱沒在人群中觀望。
就在此時,又有人嚷道:
“關東大旱,洛水斷流,關西河渭二水卻沒有受旱跡象,這正是大漢天子身入關中,德感天地所致啊!
“聽聞大漢天子已經從魏朝手中奪回長安!若能迎回大漢天子,或許洛神就會降雨!”
“誰還敢妖言惑眾!”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怒喝,“給我殺!”
賈逵頓時扭頭望去。
卻見十余武士兇神惡煞向剛剛喊話那幾人沖去。
待這群武士腰刀出鞘,賈逵這才發現,這群人手中刀乃是軍刀。
不少人手中刀還在往下滴血,顯然剛殺過人。
“住手!”賈逵這時怒喝一聲。
幾名武士腳步為之一滯,見出聲之人不過一介素衣耆老,便又繼續提刀沖入人群,目標明確去擒殺方才妖言惑眾的為首之人。
賈逵的護衛亦拔刀沖上前去。
“爾等究竟何人,竟敢回護這群妖言惑眾的逆賊?!”這群武士的為首之人看向賈逵。
賈逵卻是不答反問:“誰讓你們至此殺人?當道殺人,難道是大魏的律法嗎?!”
喝罷心中煩悶難言。
天子三月歸洛,便已因天子已崩,曹植當立的謠言,在洛陽殺了許多人,如今偽漢奪下關中,讓天子徹底失了理智嗎?
那為首武士被問得一怔,而后愈發憤怒:“這些人妖言惑眾,犯了大逆之罪,按律當族誅!”
賈逵怒斥:
“縱使族誅,也應押付有司,論罪而誅,爾等當道殺人,視大魏律法為何物?!”
“你是何人?!”為首的甲士也不是不長眼的,眼前老者雖然一身素服,卻給人一種久在軍旅,常年征戰的殺伐氣。
問罷又突然后悔:
“我管你何人!
“我受大司馬之命誅除篡逆!
“你若再行阻撓,便是與賊同罪,一并誅之!”
此人言罷,周圍百姓頓時轟動。
而十余武士早已在人群中鎖定了妖言惑眾的幾人,此時得到命令,再次提刀沖上前去。
“給我住手!”賈逵怫然作色。
“洛水斷流,民怨沸騰,你們卻在洛水之畔肆行殺戮,枉顧國法,準備置陛下何種境地?!”
曹休手下不管不顧,繼續下令,催動手下擒殺叛逆。
大司馬誅奸討逆還有罪了?
眼前這人看起來雖不好惹,但滿朝朱紫文武,論貴重,論武功,論與陛下親近程度,哪個比得上大魏大司馬曹休?
然而就在念頭剛生起之時,其人神情猛然一凜。
只見那老者的十幾名護衛得到命令,提刀便與他帶來的十幾名便衣武士混戰在一起。
然而更令他詫異的是,他帶來的人竟很快就落入下風,沒幾個回合便死傷三五人。
“洛陽城邊,天子腳下,你敢對大司馬的人動手?!我看你是真活膩歪了!”
言罷拔刀便要去擒那老者。
就在此時,突然十幾名武士從四散的百姓中突然跑出,擋在了他與那老者中間。
一名素服荊釵的女子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將軍且住!
“這位是大魏豫州刺史、陽亭侯賈使君!
“陛下只怕很快就要出城,有什么誤會,還請將軍等陛下、大司馬到了再一起說吧。”
曹休手下聞之神情一凝。
豫州刺史賈逵他是知道的。
“你是何人?”
“我乃太常之妻,衛尉之女。”
曹休手下神情再次一滯。
衛尉雖是九卿,但辛毗辛佐治這三朝元老居之,卻使得衛尉之職比三公還要貴重。
畢竟三公不過虛銜,而這位衛尉可是常持節代天子督軍天下,巡狩四方,他在大司馬之側,是見過那位衛尉幾次的,就連大司馬在那衛尉面前都要客氣幾分。
只是…一個戴荊釵的婦人,竟是衛尉之女,太常之妻?
一個著布衣素服的老頭,竟是豫州刺史陽里亭侯賈逵?
而就在他愣神之間,豫州刺史賈逵的人突然走上前來,在他一臉茫然不明所以時兩下將他擒住。
“你要做什么?!”曹休手下頓時有些慌張。
“我要做什么?你當道殺人,枉顧國法,自然當付廷尉問罪!”賈逵正色嚴辭,根本不給所謂的大司馬一點面子。
賈逵與曹休素有恩怨。
曹休仗著自己是朝廷宗室,一向瞧不起豪強出身的賈逵。
文皇帝曹丕曾想授賈逵節鉞,令賈逵督豫揚二州軍事。
而揚州牧、大司馬曹休不甘為賈逵所督,于是從中作梗,說賈逵其人性情剛烈,一向輕視諸將,這種人不可都督一方。
曹丕聞此,只得暫時打消了重用這位在曹操梓宮送葬鄴城時,嚴辭拒絕曹彰求取曹操印綬,助他登上王位的大魏忠臣。
將那曹休手下擒住,賈逵也不去管另外那些迅速跑離的人,走到辛憲英、羊祜幾人身邊。
“憲英,你父親現在在洛陽,還是在關中?”賈逵有些擔心。
辛憲英道:“勞使君掛心,我家大人在洛陽。”
賈逵又問:“關中那邊戰事究竟如何,你可知曉?”
辛憲英頷首:“我也是四五日前才從大人那里聽說,驃騎將軍在關中大敗,長安已經落入偽漢之手。”
聽到嬸娘口中偽漢二字,羊徽瑜與羊祜姊弟二人神色都有些復雜,沉默相覷一眼。
賈逵嘆了一氣:“聽說偽帝臨陣親征,這事也是真的嗎?”
辛憲英再度頷首。
賈逵心里猛的一沉,對著眼前斷流枯竭的洛水河道一嘆:“這真是雪上加霜啊。”
辛憲英頷首不語。
洛水斷流應讖,于魏朝而言,確實是雪上加霜。
但賈逵說的顯然不止此事。
而是大漢天子劉禪親征得勝。
若蜀漢丞相諸葛亮打下關中,大魏面臨的輿論壓力還沒那么大,還能寄希望于諸葛亮是個權臣,寄希望于蜀漢君臣不和,內部自亂。
但大漢天子親征得勝,已經毫無疑問地向天下人證明:
大漢君臣相得,諸葛亮過去這幾年營造出來的權臣形象,劉禪過去這幾年營造出來的庸主形象,都是做給天下人看的。
天下人,都被這對君臣騙了。
這才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大魏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
接下來的日子恐怕不好過了。
賈逵與辛憲英邊聊邊走,往洛陽南門行去。
未至洛陽南門。
南門突然奔出數千甲士。
大魏天子車駕從城中緩緩行出。
至洛水之畔停下。
金鈴驟止。
車上跨下一男子,頭戴通天冠,身披錦繡衣,腰系玉獅帶,腳踏金縷靴,端是貴不可言。
只是其人臉上并無表情。
唯有見到南門附近屬于賈逵的十二棨戟儀仗時愣了片刻。
卻也只是片刻,而后便往斷流的洛水望去。
在他身后,同樣望著洛水發呆的鐘繇、陳群、辛毗、蔣濟、楊阜、高堂隆等重臣,俱是色如死灰,額頭汗密似珠。
賈逵上前見禮。
曹叡見到賈逵,一時悲從中來。
曹真死了。
張郃死了。
司馬懿也大敗。
賈逵雖有武功,卻這么老了。
滿朝朱紫文武,大魏能用者誰?
“賈卿,王揚烈死了。
“驃騎將軍長子也戰歿沙場。
“還有許多人…死的死,俘的俘,大魏…大魏當如何是好啊?
“會不會…會不會是洛神真的厭棄魏德?”
面對這位擁護文帝登基的忠臣,曹叡聲色有些疲憊無助。
自他登基以來,從未有過如此灰暗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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