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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沙主宰 第四百九十章 造作
次日,十月廿三。
神京起了大風,蔟蔟薄云在天頭滾動,看久了便讓人頭暈目眩。
葉斬的住處位于北城,與仙德公主府隔了兩條街,距離皇城只二里地。
由于約的是晚飯,洪范在酉時差二刻(下午四點半)出門,用了半個時辰才到地頭——即便是第二次光臨,葉府之殿宇廣大、庭院森森依然讓他印象深刻。
洪范在管家帶領下漫步穿過偏廊,見一路皆懸紗帷,見風飄搖。
長廊盡頭,兩團碧樹擁著一座穿風樓閣。
管家于此止步,請來客獨自踏上青玉階。
玄關處擺著一個半人高的冰裂紋梅瓶。
絲竹聲從堂后傳來。
洪范入內時正見斬業公身著素色龍紗里衣、披著白狐氅在飲酒,其人膚色如玉、富態俊逸,一如從前。
“洪老弟,下面和我說你送來一只器作監新出的機械懷表,兩朵蒼墟山老靈芝,還有幾箱涼州的土特產。”
葉斬自金絲楠木榻上坐起,身下鋪陳的鮫綃被潑了半盞葡萄酒,洇成了紫棠色。
“你上回來看我時我就說了,你我星君譬如異姓兄弟,以后人來就行,不必帶東西。”
他放下鑲著紅寶石的金杯,語氣隨意,顯然不是客套。
“人活于世總要走些形式,橫豎是些不值多少錢的東西。”
洪范回道,往側面客座坐下。
“確實聽說你現在成了涼州數得上的老財;這酒不錯,你自己倒。”
葉斬笑著點頭,靠回木榻。
“我這園子是今年推了新造的,你看如何?”
“美輪美奐,無可挑剔。”
洪范即回,依言自斟自飲。
此時屋外天光已經西渡。
屋角鎏金博山爐里沉水香煙氣不斷,在十二扇孔雀翎織就的屏風上熏出少許裂紋。
縱觀整座葉府,一應用度都是全大華最好的,然而洪范每每來此,都覺得主人家的奢靡疏狂里壓滿了消沉。
“詹元子案的兇手這一年三法司有消息嗎?”
他放下酒杯,問道。
去年來此,這也是洪范的第一個問題。
“九州如海,找兩位先天武者哪有那么容易。”
葉斬搖了搖頭。
“其實沒找到也挺好,世間事因果復雜離奇,哪怕有我這只眼睛也難以看清。”
他指了指自己眉心。
若是旁人自會以為這是將宿命通權柄比作眼睛的隨意動作,但洪范卻幾乎壓不住心頭震驚。因為他知道葉斬指的正是眉心紫眼的位置。
“屋里氣悶,去后頭透透氣吧。”
葉斬似乎所覺,抓著狐氅起身。
洪范循著絲竹聲響往后,繞過屏風卻見一湖。
大華園林講究“移步換景”的技法,而葉府這座樓閣原是倚湖而建,以左右兩翼密集綠植遮護隔斷,好獨享一方湖景。
臨湖有水榭,以柚木板鋪設。
水榭中心擺著一塊茶案四個蒲團,側面橫陳著整塊碧璽雕鑿的浴斛。
最讓洪范震驚的是湖心處居然設了舞臺,臺上有一隊十二位舞女輕歌曼舞——方才明明沒有人看,她們也一直未停。
單論奢華,蕭楚的仙德公主府也遠遠不及。
兩人落座的時候,湖對岸的造景里踱過幾只白孔雀。
“今晚咱們吃駱駝。”
葉斬拍了三下手掌,掌聲壓過音樂在蒼空中漾開。
未久,兩個壯年廚師赤手拎著鐵架進來,釬子上串著炙烤到金黃的駱駝峰,其上間或滴落油脂,在火炭上冒起青煙。
“洪老弟,你和仙德公主發展得如何了?”
葉斬不看兩位廚子擺弄餐食,只趴靠在欄桿上,用手指撩著湖水。
洪范聞言咋舌。
“放心,沒人與我嚼你的舌根,只是我這人管不住自己神通,神京事難免多少知道些。”
葉斬偏頭笑道。
洪范不接他茬。
“國公又要辦群英薈萃,請柬想必發給你了。”
葉斬又道。
“是的,我已經應下了。”
洪范回道。
“正該去一去,到時地眼湖畔會有很多高門千金,可都是為你們來的。”
葉斬轉回身子,看著駝峰切分后盛在盤中,被撒上孜然。
“年輕人到了二十幾歲,也該想成家的事了。”
“來日方長。”
洪范搖了搖頭。
大日斜隕,兩只白鶴掠過橙紅色的水面去了隔壁庭院。
洪范見舞女們跳完了舞蹈,休息時卻也保持錯落固定的姿勢,居然成為了造景的一部分。
“美嗎?”
葉斬突地展顏笑道。
洪范極不適應這種過分的奢靡,不由心生煩悶,但不得不點頭。
葉斬見狀哈哈大笑。
“太平美好的光陰總是短暫,所以要趁興造作啊!”
他直接抄起琉璃瓶狂飲,血紅色的酒液自嘴角淌落,沿著鎖骨一路往下,洇濕了龍紗里衣。
一個時辰后。
烤駝峰被吃得七零八落,而神京重檐早已吞沒了大日。
水榭旁兩位星君聽風憑欄,熏熏然不出一言。
他們面前,群星正沉在湖底,像落入陷阱的銀魚。
十一月,神京偶有小雨,如冬日著濕衣,格外料峭。
中旬,鐵魔的賞格終于發下,足足一萬兩白銀,其中一半送到了洪范住處,另一半由官驛直抵端麗城。
月底,三榜按時更新。
先天五合的易奢列位第四,僅次于三位先天巔峰。
鐵魔一戰坐實了洪范先天四合的修為,使他排名升至第十位,不止在四合中位列第一,還超過了三位五合——考慮到鐵魔尸體被送到了掌武院,破甲彈的機制與威力想必已被解天機破解了個大概。
唐星晴升至第四十九,曾經被洪范擊敗的‘竹中君’段取與‘雪虐風饕’風天青都因年滿二十四歲下榜。
整個十一月,洪范的社交完全恢復了正常。
在蒼墟城地界時,他常常會發覺遇到的武者畏己如虎,卻又心藏憤恨,顯然是逼降青帝真宗、逼死辛文成帶來的副作用。
但這件事在神京并不被關心——對大部分驕傲的神京人來說,青帝真宗無非只是掌武院這個龐然大物治服的又一個外地小門派罷了。
轉眼,正和三十二年臘月初六。
洪范在神京的府邸大門連續響了三聲。
院內值勤的孫力按膝起身,正欲回應卻見門檻上跨進來一人——精瘦,風塵仆仆,在寒涼天氣還敞著兩襟。
“你這廝……”
他繃緊了刀疤臉,擰眉才喝出去半句,待看清來者面貌卻驚得舌頭打結。
“怎么是屈少俠?”
孫力追隨洪范已久,見過屈羅意好多次。
“您這是打哪兒來?”
“當然是從天鵬山來。”
屈羅意猛一揚頭,把成綹的散發用自認為瀟灑的方式甩到腦后。
“啊?”
孫力將人往里頭迎,腦子卻梗住了。
天鵬山距離神京有二千里地,實在不符合對方串門般的語氣。
而后他又注意到屈羅意的雙腳——十個腳趾在地磚上散著伙,腳趾縫里還嵌著黑泥。
“您從天鵬山赤腳過來的?”
孫力一時信息過載,不知道是該先招呼上茶還是先上洗腳盆和鞋。
“哪能啊。”
屈羅意一擺手。
“我三天前下山時當然穿了鞋,這不是一路問訊跑來把鞋跑壞了嘛。”
他說著一邊揉著扁肚子,一邊踩著泥腳板上了正堂的地毯。
“你家二少不來迎我必然是不在吧,話說劉嬸是不是已經過來了?你去讓她給我弄點飯菜;我三天沒吃東西了就指著這一頓呢……”
屈羅意進門就左右轉動一對烏溜招子,看來看去沒發現能吃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憂傷。
孫力逃也似地去了。
半個時辰后,外出回來的洪范進門時正見到與桃紅緊急外出采買的湯大個,得知廚房里的儲備已經空了。
十五人的大餐桌上,空盤與骨頭堆起一座小山,后頭埋著的是自稱吃了七分飽的屈羅意。
“你也是來參加群英薈萃?”
洪范見面問道,臉上不自覺露了三分笑意——兩人明明年余未見,卻仿佛從未分別。
“是啊,請柬八月份就到了,寫得七拐八繞,要不是師姐幫忙我好懸能讀懂。”
屈羅意揉揉肚子,用臨時催生出的小指指甲剔牙。
作為三年前的榜首,奉誠公沒道理不請屈羅意。
“一年多前你去找寇永切磋時不是第一次見他嗎?我聽說寇永年年都來的。”
洪范想起舊事。
“你這回也是第一次參會?”
“是第一次。”
屈羅意點頭。
“天鵬山離神京太遠,騎馬費馬,不騎馬費鞋;以前雖然年年叫但我懶得來,這回不是想到你在這嗎。”
洪范聞言心頭一暖,瞥見華美地毯上的黑腳印,只覺得些許外物如何比得上兄弟情誼。
這時候,他見屈羅意打了個飽嗝,在桌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油:“你先給我五百兩銀子吧。”
“蛤?”
洪范沒反應過來。
“你看我這身,要參加那勞什子會總得買雙新鞋,換身好衣服吧?神京天下膏腴地,穿著肯定很貴。”
屈羅意叫屈道。
“這些用得了五百兩?”
洪范虛眼看他。
“我明日還打算去考察下神京最好的青樓。”
屈羅意義正言辭道。
“哎呀我的洪二少,我難得來一趟神京要是沒見個把花魁就回去豈不是讓西京群雄看輕?”
他伸出沾著油的爪子就要來抓洪范手臂,被后者躲開。
“你出遠門不帶錢的嗎?”
洪范冷冰冰掏出五百兩銀票,拍在桌上。
“師父本來要給盤纏,我說你在這用不著,我花你的就行。”
屈羅意嬉皮笑臉收了錢,得意洋洋回道。
“他頓時被我說服了。”
“我信你個鬼。”
洪范看著屈羅意厚顏無恥的樣子氣極反笑,出門去叫侍者給他備浴,待出了院門卻突覺多日來略有沉重的步子輕快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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